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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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省長到湖東專程視察抗雪,這對湖東來說是件大事。李明學很有些激動,湖東一直是全省縣級經濟中的老大。這一回,這個老大,不僅僅是經濟的老大了,在抗雪這樣全民動員的大事件前,他也成了老大。應該說,李明學的激動,不亞於在全省經濟工作會議上被表彰。
  在常委會上,李明學清了清嗓子,說:「這當然得感謝全縣人民的努力,但更重要的,是縣委縣政府的領導有力,措施得力。當然嘍,這裡面還應該重點介紹一下簡又然簡副書記對湖東抗雪的貢獻。不容易啊,又然同志一直戰鬥在抗雪第一線。在抗雪最關鍵的時刻,他請來了新聞媒體,讓輿論為大家鼓勁,從精神上鼓舞人,這作用不能小看哪。」說著,他帶頭向簡又然鼓起了掌。
  簡又然笑著,道:「明學書記誇獎我了,湖東抗雪主要是大家的功勞。我只不過是做了點力所能及的事。請明學書記再也不要說了。說了我臉紅。」
  「哈哈,既然又然同志愛意思,我就不說了。省裡江省長要來,這大家都知道了。今天就專題研究一下,江省長來的接待問題。」李明學說完望了望大家。
  副書記劉中田喝了口茶,輕聲道:「江省長這是到江南省後第一次到湖東來,意義重大。因此,我覺得接待工作一定要搞好,不能出一丁點的差錯。包括路線安排,保衛,休息,以及車輛的停放等。還有就是城區的創建,也要突擊。現在到處都還是一堆堆的雪。難看。要想辦法。」
  簡又然瞟了眼劉中田,劉中田把要做的事都點出來了,卻沒有說怎麼辦?
  縣長汪向民一直在低著頭看文件,這些文件本來是要送到政府讓他看的。他是縣長,但同時是縣委的第一副書記。平時都是由通訊員送過去,他看完後再讓通訊員帶過來。今天正好開會,他就利用這時間看起來了。看起來,汪向民是一心一意地在看文件,其實他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會上的。汪向民和李明學不和,這在湖東是個人人盡知的事實。但是,這兩個人是面和心不和。平時在表面上,兩個人配合默契,看不出什麼矛盾。然而,大家都清楚,在一些重大問題上,特別是人事問題,這兩個人很少有共同的調子。用汪向民的話說就是,他李明學在湖東,我大不了不插手人事。可就因為他的不插手,到底讓李明學有些為難。事實上,每次人事調整,汪向民提出的人選都是成功的。而李明學提出的人選,卻經常被否決。汪向民對人事的態度,影響了一大批幹部對李明學的認識。李明學本來就是一個從市裡空降下來的書記,無論從根基,還是在湖東的影響上,哪裡能與汪向民相比?
  李明學到湖東來,實施的方法是強硬的。他一點也沒有讓步,就是對汪向民,他也毫不含糊。他有的是市裡的領導撐腰。他不怕,人家就怕,這是他的邏輯,也是他自認為行之有效的從政方略。然而,到了實際工作中,這個原來的市工業局局長感到了各種他意想不想的壓力。每個人都有關係,每個人都有後台,在官場,沒有關係,沒有後台,就無異於樹沒了根。即使你扎進了土裡,也耐不住風吹雨打的。更耐不住那些從不同角落吹來的風,從不同地穴湧來的雨。作為一個縣委書記,李明學明白自己應該怎樣,不應該怎樣。到湖東三年來,他的威信也在不斷的升高。特別是在上層,李明學的影響日漸擴大。這不僅僅是李明學願意看到的,也是汪向民願意看到的。
  汪向民抬起頭,說:「我看這樣吧,江省長就要來了,如其務虛,不如做實。這事我建議就由簡又然簡副書記牽頭,請梅主任具體負責。」
  梅白朝簡又然迅速地掃了一眼,又迅速地收回了眼光。
  簡又然馬上說道:「我不行的。真的不行,謝謝向民縣長。我剛到湖東,對情況還不熟悉。這麼大的事,還是請別的同志牽頭吧。我看,中田同志,或者就是梅白主任,都行。他們牽頭,我具體配合做一些事。」
  劉中田望了眼簡又然,鼻子裡哼了聲,卻沒有說話。梅白馬上反映了,說:「這不行的。我配合。這事總得有個副書記牽頭,不然不好辦。」
  汪向民這時候又低下頭看文件了,對這樣的事,其它常委一般是不會說話的。
  李明學問:「向民縣長,你看……」其實李明學心裡有些清楚,汪向民提簡又然,事實上是給李明學出難題。簡又然一到湖東,就跟李明學打得火熱,這汪向民不可能不清楚。省裡許多新聞媒體來湖東採訪,簡又然也基本上安排了李明學接受採訪。明裡說,是新聞媒體根據新聞的需要而定的。內在裡,誰都知道那是簡又然定的。那麼多人,浩浩蕩蕩,在湖東採訪了三天,吃喝玩樂全由簡又然陪著。甚至據傳有個別記者還曾到一些敏感場所活動,差一點被公安機關抓住。整個採訪,汪向民只講了一次話,總共三句。播出時用了兩句,一十八個字。
  現在,既然汪向民把簡又然推到了前台,李明學索性也就順水推舟,再推一把。
  李明學看了眼大家,清清嗓子,道:「那就又然同志吧。又然同志從省裡下來,對上的情況熟悉,這是最大的優勢。至於縣裡的情況嘛,請梅白主任協助。整個接待工作,今天就要拿出方案,立即進入準備階段。」
  「這……」簡又然吞吐了一下,接著說:「那既然大家都這麼信任,我就勉力為之吧。好在有梅白梅主任在,我就邊干邊學習吧。」
  汪向民朝簡又然然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李明學說那就這麼定了吧,下一個議題。
  其實這次常委會是一次臨時性的會議,早在簡又然到湖東來報到之前,常委們剛剛開過一次會議,那次會上討論了有關人事問題。結果李明學提名的縣建設局局長人選和汪向民提名的縣教育局局長人選,雙雙被否決了。當然不是一否到底,而是暫時擱置了。這次因為江省長要來,臨時召開的常委會,會不會把這個兩個被否決的人選,再拎起來研究研究呢?
  常委們都低著頭,或者眼光望著屋頂。李明學說:「簡又然副書記下派掛職到湖東,這是省委對湖東工作的支持。最近因為抗雪,所以有些事一直拖著。我看今天的會議,就常委分工作一點適當的調整。會前,我同向民同志交換了一下意見,請又然同志主管招商引資工作,同時分管重大項目。這一塊原來是由中田同志分管的。中田同志其它的分工繼續不變。中田同志,你看怎麼樣?」
  「我同意!」劉中田以最快的速度回答道。答完,他朝簡又然那邊看看,簡又然正在筆記本上記著什麼。劉中田心想:「也好,招商引資本來就是一塊難啃的骨頭,也好!」
  李明學又問簡又然有什麼意見沒有,簡又然說我沒意見,服從安排。
  李明學點點頭,說這很好。以後招商引資的事,就請又然同志多操心,現在是大招商大開發的時代。一個地方的經濟發展速度,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招商引資的成果。比如沿海,早些年就靠大規模招商,積累了大量資本,也學習和引進了先進的生產管理技術。又然同志,這擔子重哪,不過,我相信你。」
  汪向民抬了抬頭,望了李明學一眼。李明學打開筆記本,示意組織部的柳部長發言。
  柳部長便就上次沒有能定下來的兩個人選,作了些說明。大意是組織部按照縣委的意見,重新進行了考察,聽取了方方面面的意見,覺得這兩個人選在目前情況下看,是符合擔任兩個部門主要負責人的條件的。這兩個人,都是從本部門成長起來的,年齡輕,思想解放,工作有魄力。更重要的是,群眾基礎好,工作經驗豐富。
  柳部長說完,常委會陷入了一瞬間的寧靜。
  這時候,會議室裡除了喝茶的聲音,除了翻動筆記本的聲音,除了出去接手機的聲音,再能聽見的就是常委們的呼吸聲了。還有的就是秘書們在發信息的手機按鍵聲……
  簡又然不瞭解其中的情況,他自然不會做聲,也不會感到有什麼異樣。他繼續抬頭看著,感覺到這種氣氛跟部裡有時開部務會差不多。在一些重大問題上,適度的寧靜,是冷處理的表現。
  「哧」,有人劃火點著了香煙。常委會議本來是不准抽煙的,可是,常委們中有三分之二是煙槍。因此,這一條雖然李明學一直堅持,也暗地裡被改了。但是,常委們一般是比較自覺和克制的。每人最多只抽一兩根。而且,會很自然地互相協調好,盡量不在同一個時間,在會議室裡出現兩支燃著的香煙。
  汪向民說話了。
  汪向民的嗓子有些沙啞,可能是最近抗雪太疲勞了,「剛才柳部長將兩個人選的情況向大家作了說明,我個人沒有意見。一個單位,沒有一把手,勢必對工作造成影響。這事應該盡快,而不能再拖。我原則上同意。如果大家有合適的人選,當然也可以提出來。」
  一片寂靜。簡又然看了眼李明學。李明學正把茶杯從左邊移到右邊。汪向民說完,李明學向上仰了下頭,然後再慢慢地把頭低回來。汪向民這一招有點意思,上一次的較量,兩敗俱傷。這一回,他先拉開了和好的架式。和好只是表面的,目的是要他自己提名的人選能通過。如果這個時候,李明學再堅持,那麼結果只會同上一次一樣,兩個人選都不能獲得通過。按照規定,兩次不能通過的人選,就得等一年以上再次列入考察名單了。
  李明學喝了口水,他喝水的聲音很大。這聲音聽得出來從嘴裡進去,然後很慢地滑過喉嚨,最後消失在胃裡面。一片茶葉還留在李明學的嘴裡,含著茶葉,李明學道:「大家都說說,都說說。沒意見吧?沒意見,就這樣了。請組織部盡快落實。」
  會議結束後,簡又然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小鄭進來說:「汪縣長真的了得。每次提的人選都能通過。」
  「這是……」
  小鄭就將上一次人事研究的事,說了一遍。簡又然沒有說話,心裡卻想:原來還有這麼一層。當時研究人事的時候,他原來還準備說幾句的。現在看來幸好沒說,不然就糟了。這人事啊,也太複雜了些。
  小鄭又說到汪縣長和李明學之間的矛盾。按照常理,簡又然是不會允許小鄭這麼說的。但是,他初來乍到,瞭解一些必要的情況,也應該的。而小鄭對這些情況熟悉,知道了總比不知道好。知道了,就心裡有一個底。在處理他們的關係時,不至於把自己卷帶進去。反正自己是掛職的,就兩年時間。站在河邊看大水,也許比深入河中去堵水,要好得多,也明智得多。
  小鄭見簡又然簡書記對他的話沒有反對,便又說到了一些縣級幹部們之間的事情。簡又然打斷了他,讓他請梅白梅主任過來。
  梅白過了一會兒才過來,一進門就說:「有點事,有點事。簡書記,這次跟你後面接待江省長,你看……」
  「我也正是為這事找你。是不是要開個小會,請相關部門參加。制定一個接待方案?」
  「是的,一定要開。簡書記你看,什麼時間合適?」
  「就晚上吧。」
  「晚上?」
  「晚上,事不宜遲。早佈置早落實嘛。」
  「那好,就晚上。我讓辦公室去通知。」梅白說著就要轉身,簡又然說:「晚上的會議,就請梅主任佈置一下。我最後說幾句就行了。」
  「那……好吧,我先說,最後請簡書記再作指示。」
  連續的大雪後,湖東大地上到處是銀妝素裹。簡又然下午帶著小鄭又跑了城關邊上的兩個鎮。雪停之後,因為天氣回升得較快,有些地方的雪開始融化了。簡又然到鎮裡後,要求各地迅速開展災後生產自救。特別是招商引資,他又重點作了強調。雖然剛剛分工,但畢竟是分工了。對於簡又然來說,只要你給我舞台,我就不怕進入不了角色。應該說,在簡又然這個年齡,在處級這個崗位上,他還是很熱血的。因為他心中存有目標,而且實實在在地看得見目標。
  晚上,簡又然就在鎮地吃了飯。他喝了三杯酒。這是他來湖東之前,就給自己定下的。一般情況下,喝三杯。為什麼喝三杯呢?一杯是接受別人敬酒的,第二杯是象徵性地回敬別人的,每三杯則是共同乾杯的。這三杯酒喝下來,對於簡又然的酒量來說,只是起了點引子作用。但對於酒場禮節來說,又是恰到好處了。既不失禮,又不多喝。這就是領導的喝酒藝術。早在好幾年前,簡又然曾經聽到過一個基層的幹部和他談起喝酒。說現在有些領導太官僚了。比如喝酒。並不是一點沒量,也不是身體不行一點不能沾。只是拿著領導的架子,人家敬他三杯五杯,他只是唇試一滴。
  「這樣喝酒讓下級寒心哪!」簡又然記得那個基層幹部說到這句話時,心情竟然是十分的落寞。
  簡又然不想因為喝酒,而成為其它人背後議論的話題。他喝了三杯酒,吃完飯直接回到縣委辦公室。梅白主任還沒到。小鄭說時間還有一會兒,簡書記您喝杯茶。下面開會不比省裡的,遲到很正常。特別是晚上,應酬多,遲一點更不奇怪了。
  小鄭給簡又然泡了杯茶,然後出去了。簡又然心想這遲到也是有理由的。遲到能有什麼理由?只不過是縣裡一慣鬆散慣了。記得前不久他看到一個報道,說的是蘇北的一個市長,人稱鐵腕市長。他剛到這個市,第一次開會就有一批人遲到。一問都是有這事那事,他沒有發火,卻在會場上讓人隔出了一個區域,讓這些遲到者坐在那兒。這一招果真靈驗,第二次開會除了早到的,沒有一個遲到的了。
  當然,簡又然不會這樣做。如果他是湖東縣委書記,他也許會嘗試一下的。現在他是副書記,而且是掛職的副書記。他找不出理由,也找不到讓他這樣做的更有力的借口。
  看了會兒報紙,省報上還在刊登湖東抗雪的系列報道。這個報道已經發了三期了。連同以前發的頭條,還有其它報紙和電視台、電台的報道,湖東抗雪的整個報道有好幾十篇了。江省長也是因為看了報道,才決定來湖東的。簡又然看著報道,心裡有一絲絲自足的感覺。他這一步走得及時,而且卓有成效。用李明學在私下裡的話說:「又然同志這一工作,給湖東人民抗雪增加了信心,把湖東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李明學這裡所指的高度,無疑是指江省長的到來。一個剛剛上任不久的省長,第一站所選擇視察的縣,是有一些不同於一般的意義的。對於一般老百姓,可能就是一個省長的到來。可對於李明學,對於一個縣委書記,意義就不同了。那是一種肯定,也是一次機遇,更是一種褒揚。
  在常委會上,李明學毫無遮攔地表揚了簡又然,這也可以看出李明學心裡的期待和興奮。簡又然也著實為自己這掛職到位第一步,感到了欣喜。看著報紙,簡又然不知怎地想起杜光輝來。
  在部裡的時候,杜光輝基本不在簡又然的競爭名單上。雖然都是正處級,年齡也相差不大。但杜光輝有幾斤幾兩,簡又然是很清楚的。可是,到了一同下來掛職。某種意義上,他和杜光輝又站了同一個地平線上。無論杜光輝在部裡怎樣,但現在既然在同一條起跑線上,又隱性地成為了將來回部裡的競爭對手。簡又然就不得不重視了。輕視對手,往往就是致命大忌。簡又然不想犯這樣低級的錯誤,杜光輝就是他的一面鏡子,通過這面鏡子,可以映照出簡又然的得失。他需要這樣的一面鏡子,可以讓他清醒,也可以給他自信。
  想著想著,杜光輝那張陰鬱的臉開始在簡又然的面前浮現開來。桐山雪大,聽說那邊為了抗雪,下的功夫比湖東大得多。可是,因為媒體的不到位,一切都只能是「默默無聞」了。
  「簡書記,人基本上到了。」小鄭進來喊道。
  簡又然端著茶杯,夾著筆記本出了辦公室。他在門外就聽見會議室裡說話的聲音,等他進了門,聲音停了,整個會議室變得異常安靜。他坐下來,掃了一眼,梅白主任還沒到。小鄭看出了他的意思,小聲在他的頭邊說:「梅主任還在……他說請稍等一會兒。」
  「嗯!」簡又然從鼻子裡哼了聲,頭卻沒抬。
  又過了十來分鐘,梅白主任到了。本來瘦小的臉上,因為喝了酒,更加地發紅和更加地可愛起來。這個時候,你看梅主任,倒不像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了,而像一個有些靦腆的鄉下教師。對著簡又然,梅白點了點頭。簡又然也沒動,只是說:「既然來了,就開吧。」
  會議一直從八點開到了十一點,問題是相關部門提出來的接待方案,簡又然聽了總是不能滿意。比如江省長視察點,政府辦提供了三個,一個是水陽鎮抗雪現場,一個是輝煌實業,還有一個是民營湖東職業學院。這三個地點,按照政府辦的說法,是代表了三個層次。有抗雪的典型,有民營企業的典型,有民辦教育的典型。而且,政府辦在匯報前,已經就這三個視察點向縣長汪向民作了匯報,汪縣長也同意。可是,簡又然聽了卻不同意。
  簡又然說:「三個點是很有代表性,可是沒有多少新鮮感。省長來了,要看的是新動作,是新氣象。水陽的抗雪,當然不要動了。輝煌實業也可以去。但那個職業學院就沒必要了。我建議一下,湖東有很多好的文化景點,選擇一個,請省長看。現在從中央到地方,都在重視文化建設。我們也要作出些姿態,讓省長看到湖東不僅經濟發展,文化事業同樣是在發展的。可以組織些街頭的文化演出,但是,一定要真實,不要搞成因為省長來了而特別安排的樣子。」
  政府辦主任姚江,看著簡又然,臉色漸漸沉下來了。
  簡又然繼續道:「與此同時,我建議這次接待還要選擇一些有關民生的項目給省長看看,包括下崗職工再就業,農村留守兒童教育等。這些都是省長特別關注的,也是民生工程的重要部份。政府辦在會後立即拿出新的視察點,明天上班時再過來討論。」
  姚江雖然臉色不好看,但還是點點頭,說回去就商量,再重新確定視察點。也請簡書記將這情況給汪縣長說一下。簡又然點頭道:「你們儘管商量,我給向民同志說。」
  縣委接待處匯報了接待安排,簡又然很快對接待方案中的一個細節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是不是還要搞一個接待宴會?可以搞。但我認為不要搞成一桌子一桌子圍著。搞自助餐吧,實在,輕鬆,也有氣氛。」
  接待處主任老馬笑道:「簡書記不知道,我們這裡的賓館搞一桌子一桌子的,倒很能搞。但讓他搞自助餐,就有些為難。以前也沒搞過,我怕搞得不好,適得其反。」
  「這個不會的。沒搞過不等於搞不好。我明天給他們聯繫一家省城的酒店,讓他們派幾個廚師去學習一下。不會搞可以學嘛,酒店業更要跟得少潮流。」簡又然說:「江省長是南方人,自助餐中還要考慮到省長的口味。這個請接待處要好好地下點功夫。吃飯看起來是是小事,可是,能夠體現一個地方的接待水平。要慎重哪!」
  梅白主任大概是因為酒喝高了點,頭一直垂著。偶爾強撐著抬起頭,朝簡又然看一眼,接著又低了下去。簡又然問:「梅主任,你說呢?」
  梅白身子一抖,倒不是因為簡又然喊他,而是因為簡又然這問話來得突然。其實,梅白雖然頭低著,耳朵還是在朦朧地聽著。這一抖,他立即上來了精神,馬上道:「簡書記強調得都到位,而且簡書記是從省裡下來的,熟悉情況,瞭解程序。大家就按照簡書記的安排,各自迅速地落實到位。江省長後天就要來了,不能遲疑。一把手要親自抓。有什麼問題,隨時向我和簡書記匯報。」
  各個部門和單位的負責人也都像征性地說了幾句,簡又然一直聽著,不時地打斷,講一點自己的意見。政府辦主任姚江,也一直坐在椅子上。他的心情有些複雜。縣委辦和政府辦是一個縣當中最顯眼的兩個正科級機構。平時,這兩個辦公室就或多或少有一些摩擦。當然不是什麼原則性的問題,都是些領導看起來不大、秘書們看起來卻了不得的事兒。比如文件的起草,政辦起草好了,黨辦卻經常否定,並譏之為:「沒有思想。」政辦的人當然不快活了。政辦起草的文件本身就與黨辦所站的角度不同。黨辦側重於思想,政辦側重於實事。用政辦人的話說,黨辦的文件就是假大空。
  剛才簡又然副書記在總結時,說到整個接待工作由梅白主任負責,縣委辦具體抓。這話讓姚江聽著老大的不舒服。省長來了,憑什麼要縣委辦具體負責接待?其實大部份具體工作都是政府辦做的,到頭來,卻弄了個配合縣委辦抓。可是,書記說了。書記說了就算數,就得執行。姚江雖然肚子裡窩著火,嘴上卻只能說:「按照簡書記的指示辦。」
  簡又然開完會回到湖海山莊時,已經十一點多了。他一上樓,小顧就出來了。問了聲「簡書記好」,就去開了房門。簡又然笑笑,說:「還沒休息?」小顧輕聲道:「簡書記沒回來,我們得等著。」
  「不會吧?這樣不好。我又不是什麼客人。天天來住,這樣多麻煩。我會告訴你們袁總的。你去休息吧。」簡又然說著就關上了門。小顧已將昨天換下的衣服洗淨折疊好了。這些衣服整整齊齊地放在櫃子上,還透著一縷陽光的芳香的氣息。
  簡又然洗了澡準備上床,電話響了。是小苗。
  小苗問簡又然休息了沒有?簡又然笑道:當然沒有。要是休息了,誰在和你說話?
  小苗也笑,問了問簡又然這幾天的生活情況,告訴他過兩天元旦了。欣欣在家吵著要到湖東來呢。
  「這也好啊,正好讓他們認識認識簡書記夫人和千金。」簡又然道。
  「可是,那樣會麻煩的。等明天再定吧。早點休息。」小苗說著掛了電話。簡又然握著空話筒,聽著裡面「嘟嘟」的聲音,長長地歎了口氣。

《掛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