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時,如在冬天,夜氣猶濃,黑暗蔽空。我起床,打開電燈,拉開窗簾,玻璃窗外窗台上兩股探照燈似的紅光正對準我射過來。我知道,小貓瞇咪二世已等我給她開門了。
我連忙拿起手電筒,開門,走到黑暗的樓道裡,用電筒對著黑暗的門外閃上兩閃。立即有一股白煙似的東西,竄到我的腳下,用渾身白而長的毛蹭我的腿,用嘴咬我的褲腿,用軟軟的爪子撓我的腳,使我步都邁不開。看樣子真好像是多年未見了。實際上昨天晚上我才開門放她出去的。
進屋以後,我給她極小一塊豬肝或牛肉,她心滿意足了。跳上電冰箱的頂,雙眼一瞇,呼嚕呼嚕念起經來了。
多少年來,我一日之計就是這樣開始的。
咪咪就完了,為什麼還要加上“二世”?原來我養過一隻純白的波斯貓,後來壽限已到,不知道壽終什麼寢了。她的名字叫咪咪,她的死讓我非常悲哀,我發誓要找一隻同樣毛長尾粗的波斯貓。皇天不負有心人,後來果然找到了。為了區別於她的前任,我倣傚秦始皇的辦法,命名為“二世”。是不是也蘊含著一點傳之萬世而無窮的意思呢?沒有,咪咪和我都沒有秦始皇那樣的雄才大略。
不管怎樣,咪咪二世已經成了我每天的不太多的喜悅的源泉。在白天,我看書寫作一疲倦,就往往到樓外小山下池塘邊去散一會兒步。這時候,忽然出我意料,又有一股白煙從草叢裡,從野花旁,驀地竄了出來,用長而白的毛蹭我的腿,用嘴咬我的褲腿,用軟軟的爪子撓我的腳,使我步都邁不開。我努力邁步向前走,她就跟在我身後,陪我散步,山上,池邊,我走到哪裡,她跟到哪裡。據有經驗的老人說,只有狗才跟人散步,貓是決不肯幹的。可是我們的咪咪二世卻敢於打破貓們的舊習,成為貓世界的“叛逆的女性”。於是,小貓跟季羨林散步,就成為燕園的一奇,可惜宣傳跟不上,否則,這一奇景將同英國王宮衛隊換崗一樣,名揚世界了。
1993年1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