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過去了,羅虹心中的陰影沒有被時光的流逝沖淡,反而愈加陰暗。一個星期中,她悄悄地跑到龍城小區三次,都是打的去的。本來,她也可以動用單位的公車,雖然她在市圖書館沒有擔當什麼職務,但是僅市長夫人這個身份的威力,沒有哪個領導和手握實權的人敢怠慢她,她只要張張嘴,叫館裡的司機往龍城別墅跑一趟,他們就會屁顛屁顛地為她服務的。因為她去龍城小區的使命特殊,不便告訴旁人,這種行為純屬隱私的範疇,她也就採用秘密出行的辦法了。當出租車把她送到目的地後,她隻身一人就直奔那個深夜跟蹤丈夫到達的地方,小區的東北隅,丈夫是在那個方位消失的,那裡居住的人當然是與丈夫有私情嫌疑的人,問題是哪一戶哪一家哪一個女人?她在那個方位徘徊張望,漫步掃瞄,時而停步凝視,時而揚長而去,她盡可能偽裝成漫不經心、無所事事的樣子,以免引起旁人的種種猜疑。有一次,巡迴檢查小區的保安問她,是找哪位業主的,業主住幾排幾號別墅,他們可以馬上幫她聯繫,以免她東張西望南奔北走之苦。保安的好心卻弄得她語無倫次,十分尷尬,只好說是看房的,保安告訴她,這個方位的幾幢別墅都已售出,雖然有兩幢尚無人入住,但也是物已有主了。如果看房,小區西北方位還有少量余房,要麼,就等二期工程了。羅虹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想叫保安知道她在這裡就有一套住宅,當然也不便正面詢問保安,她懷疑的這幾家業主的身份職業,姓甚名誰。即使去問,小區裡的服務人員也是不會輕易告訴陌生人這些看似一般平常的詢問的。市長夫人的三次「微服私訪」和調查研究,並沒有取得預期效果。因為住這種別墅的人,不像早年她住的鋼城職工生活區,人們相互來來往往、出出進進的十分頻繁。這地方半天不見屋裡的人露一下面,更無人串門走動,即使偶然碰上有人開窗,有人出門等等的行動,又能如何。因為自己的調查任務特殊又隱秘,就為實施這種工作造成諸多困難和不便。
又到了一個工作日的下午,羅虹一人坐在她的辦公室,正悶悶不樂又舉棋不定時,手機突然有短信發來,她打開屏幕看到:
本公司設有私家偵探特殊業務,特別對花心男人包二奶、養小蜜,第三者插足之類的婚外情的隱秘世界,有特殊過硬的偵破本領。本公司將為你挽救變心男人,構建和諧幸福家庭,做出令你滿意的服務。如有業務請與公司業務經理阿義聯繫,電話……
看過短信以後,羅虹面龐湧動出喜色,心想,這真是天意,欲瞌睡,就有人送來枕頭。她不假思索,信手撥通了業務經理的手機,對方是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非常熱情地說,他是私家偵探的業務經理,他們公司是一家正規的業務能力極強的偵探機構,雖然公司屬民辦性質,但裡面的偵探人才都是受過系統教育和專業訓練的高手,只要將委託交辦的業務告訴他,他們一定會為她交上滿意的答卷。最後還說,可以先調查,後付費。如果調查結果不能讓委託人滿意,可以不付費等等。業務經理的話使羅虹很是滿意,電話裡,她把自己求辦的業務說了,並告訴對方,只要把龍城小區東北隅的四幢別墅的業主弄清楚,他們的職業、家庭成員、相貌年齡等基本情況。她還說,目的是找到其中一個與自己丈夫有婚外情的女人。對方問及她丈夫的情況,羅虹隻字未提,她知道,任何情況下,不能把栗致炟的真實身份透露給這些人的,他們若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市長,恐怕就不敢做這種調查了。所以,羅虹對自己的身份也是保密的,她只是先讓對方把她懷疑的四戶人家摸清楚,摸清楚以後再考慮下一步咋辦,她三次深入那個地方,現場觀察,又回憶分析,丈夫消失的地方就在那四幢別墅的範圍之中,除了進入這四戶人家,他不可能有別的地方可去。對方接受任務之後說,近段時間業務繁忙,人手緊張,這事的偵破結果要在七至十天方能拿出,收費三千元。屆時一手交錢,一手交結果。羅虹說,能不能快一點,她想早點拿到調查結果,因為下一步還有更艱巨的任務。對方說,那只能按加急業務處理了,最快結果可在三日內拿出,但收費要加倍的。羅虹說,加倍就加倍,不就是六千元錢嘛,不過,得調查準確,要是弄錯了,我可不依你們。對方說,放心吧,這事就這麼定了,然後,雙方又各留了一個電話號碼。
三日就要過完的最後一個下午,私家偵探的業務經理阿義來電話了,告訴羅虹,她交代的任務已經完成,請帶現金到他約定的地點來。羅虹問他,怎麼不到你們的公司去?那阿義約的地點是個小茶館。阿義說,你別管到啥地點,你要的不是結果嗎,又不是非要到什麼地點取結果。其實,這種所謂的公司就沒有辦公地點,也可以說,他們一直是在流動「辦公」的。沒有辦法,羅虹只好照對方定的地點赴約。在小茶館與羅虹見面的不是電話裡的中年男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這人一副尖嘴猴腮的窮酸相,他是見羅虹先到了相約的指定地點,才匆匆過來的。他把羅虹要的四戶人家的資料帶來了,情況是這樣的,其中一戶是個台灣商人,他已兩個月沒在這裡居住了,屋門一直鎖著;另一家是鍾南省書法家協會主席成大金,成大金一家四口,老婆與他都已年逾花甲了,兩個孩子在國外定居,平時就不回國;還有一家是個靠養豬發財的農民企業家,大約有四十郎當歲,與他同居的是個二十五歲的姑娘,他們還用著一個十八歲的小保姆;最後一家,就是在小區東北角的那幢小樓裡住的,是個獨身女人,大概有三十多歲,專業作畫的,工作單位應該是美術家協會吧(實際是群眾藝術館)。情況講過之後,羅虹基本滿意,可以斷定,最後的這一戶,這個單身女人,具有與自己丈夫「作案」的條件。她取過了四戶人家的有關文字資料與房屋照片,就將準備好的六千元鈔票給了那年輕男人。然後對那人講出下一步的任務,請私人偵探把這女人的活動情況弄清楚,特別是與自己丈夫勾勾搭搭的情節查出來,要把時間、地點加上照片都弄到手。那男人說,這種業務費用就高了,羅虹說,你開個價。那男人說,兩萬元。羅虹說,怎麼這樣高。那男人說,這種事風險大,弄不好,連命搭裡的都有,所以就得干一起是一起的,不能像干一般性的隱私調查。羅虹說,兩萬就兩萬,不過,也要快。那男人說,這種事的調查,跟上回調查不一樣,這種事只有等到男人和女人弄到一塊兒時,才有戲,要是倆人十天半月都沒相約,能出個結果,所以,這回調查你不能急,得耐著性子等。要是光調查那女人的日常活動情況,好辦,也快,不過,那對你意義不是很大。羅虹聽這男人說的也算在理,兩人當場就敲定了,對方盡快調查,待結果出來,還是一手交「貨」,一手交錢。
十天過後,羅虹等得不耐煩了,這麼長時間私家偵探竟沒一點音信。她一個電話打給對方,私家偵探沒等她張口問話,就將這十天的工作進展情況通告了她,任務只是完成一半,就是那女人的職業身份、姓名年齡、工作單位都弄準確了,重要的是她的活動情況。這女人的活動根本沒有規律,一般人上班的時間,她往往在家裡,一般人回家的時間,她往往出去了。她的單位在汴陽市行政區最熱鬧的圓園路中段,叫什麼群眾藝術館,她去單位的時間不多,去郊外看風景寫生作畫的多。她有部半新不舊的普桑轎車,出去進來都是一人駕著那車獨往獨來,很不好跟蹤。跟蹤了這十來天,還沒發現她與哪個男人有過單獨約會,當然就更沒有見到她與男人勾勾搭搭的事實了。對方安慰羅虹說,這種事是不能刻意去挖掘出來的,只有他們一男一女走到一起了,弄出那種卿卿我我、親親暱暱的故事,才好抓拍鏡頭,拿到證據。就是遇到這種機會,真能把這事記錄下來,拍攝成照片,也不是十拿九准的事。何況,人家倆這麼多天就沒照面,沒約會,咋能有那種事呢。說到這層意思,私家偵探就安慰羅虹,叫她放心,既然他們攬下這活,就能弄出個水落石出。俗話說,「沒有金剛鑽,哪敢攬瓷器活」,只是時候不到,時候一到,事自然成。
聽罷私家偵探的一番解說,羅虹也覺得人家講得有理,也就沒再向對方窮追施壓。她明白了,弄這種事並非主觀臆想一廂情願就可以完成的,就像私家偵探剛才說的,必須得等到當事男女相聚一起有了作案條件才中。人家若根本就沒約會,只是各干其事,你再有能耐,也拿人家沒法。她就暗暗勸慰自己,不要心急,得耐心等待。又提醒自己,這些日子千萬不能把疑惑帶到臉上,以免打草驚蛇。這些天必須解除心上的壓力,也得讓丈夫解除壓力,把心放開一些,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自己不能像球場上的防守隊員,時時都盯住他,弄得他的心中很是壓抑,當然就放不開手腳了。女人在計劃著自己對待丈夫的策略。就在同時,陸雯卻對栗致炟說,這幾天她發現一些可疑跡象,一是有人跟蹤她,二是有人魯莽地按她的門鈴,這種事以往沒有過,所以她對此特別敏感。栗致炟問,是什麼人按門鈴,他們要做甚?陸雯說,說是推銷什麼化妝品的,還有說是找某某人的。她只是透過監控的屏幕看那站在門外的人,不像什麼好人,就沒給他們開門。還有件事,更是叫她不安,這幾天有人到單位找她,單位的人問這人找陸雯幹啥,來人說是想跟她學習繪畫。要是學習繪畫,在館裡根本輪不到找她,比她名氣大、資歷深的人好幾個呢。陸雯說出這事,栗致炟覺得問題有點大了,他立刻警覺起來,很自然地就把這一系列跡象與妻子羅虹聯繫起來。就問陸雯,又像自言自語:
「這事會不會是羅虹指使人幹的?」
「不會吧,至今你老婆也沒見過我,更不認識我呀。」
兩個人在一問一答地對話,卻又各自在反思以往兩人接觸時大大小小的情節和細節,交往的行動中是否出現了破綻,這破綻是否被人發現。
「對了,那個夜晚,不,大概是凌晨兩點了吧,你到我的住處,是不是叫你老婆發現了?」還是女人心細,是她先想到了這個情節,她擔心栗致炟進屋子時,後邊跟有尾巴。
栗致炟立刻陷入沉思,那天凌晨的事,他卻絲毫也回憶不出來了,只是在黎明前,他離開情意綿綿的情人時,腦子才清醒起來,至於自己是怎麼走進陸雯的房間的,他確實記不起當時的情景了。但是,可以斷定的是,倘若出了破綻,破綻只能是在這個瞬間,因為其他的時段裡,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在那漫長的時空他與她的二人世界的所有行動,都進行得嚴實秘密,天衣無縫,唉,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栗致炟為自己的失誤暗暗遺憾又暗暗自責,之後,他對陸雯講,對這事不能麻痺,女人們往往因為這種事會幹出傻事的,他指的女人們是羅虹。絕對不能叫他們抓住什麼把柄,更重要的是,得弄清跟蹤的人屬哪家哪戶,他們的動機目的是什麼。陸雯問栗致炟,那怎麼辦呢,我直接與跟蹤的人對話,還是在單位守株待兔?然後與他們談條件嗎?陸雯的反問倒是啟發了栗致炟的思路,這事不妨來個將計就計,只要弄清跟蹤人的面目,下邊就好對症下藥。無論如何,不能叫事態擴大,更不能叫羅虹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傻事。這時刻,栗致炟依然把羅虹當做親人,當做自己人,她畢竟是自己的妻子,是女兒的媽媽,倘若因為丈夫有了情人而鬧得滿城風雨,這種所謂的醜聞正好被人利用,他心中的仇者就是與他不大和諧的同僚,這些人巴不得栗致炟工作上出岔子,經濟上出問題,男女之間出醜聞,有了這些東西,市長就不打自倒了。可是,栗致炟的待人接物,一直很謹慎,很小心的,多少年來,他對工作,對金錢,都是有自己規範的態度的,所以,這方面他沒有出過問題。只是在私生活上,他有一個情人。從理論上講,這當然是不應該的,特別是對他這樣身份的人物。可是,他又常常私下找理由、找根據來開脫自己、寬慰自己、順應自己的這種慾念和行為。且不說中國歷代皇帝能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就是自實行一夫一妻制以來,多少偉人不是都喜歡年輕女人嗎?就他知道的一些領導人物,有比他官大的,也有比他官小的,他們之中也有有情婦的,只不過這事做得隱秘,處理得妥當,而不被外界人士所知罷了,自己有個把情人,又何嘗不可?可是,他在為自己的行為開脫之後,還是會湧起一種憂患、顧慮和內疚。不過,這一切的一切,會很快地在他與陸雯的歡悅中,被驅逐出他的心田和腦際。特別是當那個容貌姣好、氣質優雅、楚楚動人的軀體栩栩如生地站在眼前時,所有的憂慮與愧疚就被這個有血有肉的生靈吞噬了。到了這種時刻,他在全身心地擁有著陸雯並消受著陸雯給他的奇妙快感和悠然神往的愜意時,他對情人就更加愛不釋手了,反而油然而生出另一種邏輯,那些沒有情人,進而指責情人的人,是因為他們沒有遇到情人,沒有遇到真正的傾城傾國又與自己有共同語言的知音,倘若遇到了,他們也會有情人,也會做情人,也會與自己一樣,如此珍視這種愛戀。心靈走到這步田地,對自己的情人身份和擁有情人,他不僅覺得這是情有可原的,且以為這是理所當然的正常之舉。之所以有的人沒有情人,是因為上蒼沒給予他這種機遇,自己大半輩子啦,不就是僅有十多年前的那一次邂逅陸雯的機會嗎?也許從那以後他對女人就不再注目,自有了陸雯,他就十二分地滿足了。所謂人生難得一知音,真的就是這個道理。既然知音難得,絕大多數的人當然就沒有知音,沒有情人。陸雯對自己,是情人與知音集於一身的女人,得到這樣的人,當然是難上加難了。若不是這樣,他也不會接納陸雯。既然如此,他進而為自己的所為所得自豪起來,得意起來……到了這種境地,他什麼都可放棄,陸雯則是不可放棄的。只是在以後與她的接觸中,得更加小心,更加謹慎罷了。
兩個人很是認真地推敲了一下下一步的計劃,企圖將已萌芽的危機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