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致炟並非粗魯草野之輩,他幹什麼是要經過三思而後行的,特別是事關重大的事情。自與陸霖相互探索切磋那事之後,他的心裡就一直念叨著這本不是本職的「工作」。這些天,這項「工作」已發展到比本職的工作還重要的地步。他認識到,此工作做不好,將會影響大局穩定甚至使前程暗淡受挫。不能再拖延了,必須把這事提上議事日程。一定得抓緊去辦,又得注意策略,最好還是用「和」的辦法。兩斗皆仇,兩和皆友。以和為貴是老傳統了,他想與妻子求和,這是上策中的上策。何不再努把力,實施這上策。他想到了黎明的夫人黎嫂。黎嫂與黎明可謂青梅竹馬,從小學到中學都是同窗,當然與自己也是老鄉,都是河東省賀蘭縣人。特別是黎嫂心眼好,為人善良,又有成人之美之心。他想讓她去做做羅虹的工作,反正黎嫂已經知道他與妻子不和的事了。自那天黎明特地請他一家赴宴後,栗致炟就敏銳地覺察到黎明知道了他冷淡妻子的「問題」。是黎明反覆地談論白開水的功能,引起了他的警覺。黎明把平淡無味的白開水比喻為妻子,特別指出,別看這東西無滋無味,不如酒和茶好喝,就像結髮妻子一樣,叫男人沒啥感覺了,可是,你要真的不喝白開水,還真不行。他推測,肯定妻子羅虹向黎嫂打過小報告了,既然這樣,也就沒什麼再對黎嫂遮遮掩掩的,自己也得對人家說說道理,不能叫她只聽一面之詞,輕信了羅虹的「謊言」,目的還是請黎嫂去做穩定工作。
合適的時機來了。這天,羅虹去女兒學校開家長會,黎明又出差在外,回到家的栗致炟一個電話,將黎嫂請來,他開始向這位女人傾訴自己的苦衷。他並沒有承認自己有外遇,更不承認陸雯是第三者,他只是說,妻子到了更年期,頭腦有點過敏,心理有點扭曲,對什麼總是疑神疑鬼,自以為是,只聽得進奉承自己的溢美之詞,卻聽不進批評自己的真話。她懷疑自己與別的女人好,可是又沒有任何證據。如今發展到寫匿名信污蔑誹謗別人的地步,這樣下去要觸犯法律的,他希望黎嫂好好做做羅虹的工作,千萬別叫羅虹做出傻事。更為重要的是,他這樣誠意地拜託黎嫂去做這事,還能證明他期望與妻子重歸於好的態度。
對於黎嫂,栗致炟根本不用囉嗦這麼多家長裡短,更不用打包票聲明自己乃正人君子。他說自己有婚外戀有外遇有情人,那只是妻子鬼迷心竅疑神疑鬼的一種錯覺,他甚至對黎嫂講道,羅虹在更年期中,難免精神有不正常的時刻等等。栗致炟調動出一切可以說明羅虹的腦瓜思維出了問題的緣由和依據,目的是讓黎嫂理解自己,信任自己,進而站在自己的角度,去做好羅虹的工作,以達到穩定大局之目的。黎嫂這人的文化雖然不如栗致炟高,但她的心裡卻十分明白世事,眼睛又能辨別真偽。在她心中,栗致炟有沒有情人,並不重要,她也從沒有把男人有了外遇看成驚天動地的事。不是有一種說法是「十個男人九個花,一個不花是傻瓜」嘛。說男人花,大多也只是心裡想花,心裡花花而已,若真是花出了行動的,絕對沒有那麼高的比例。她對這種事,可以說心地是寬容的。可能是她沒遇上花心的丈夫,黎明大概就屬於那十分之一的不花的「傻瓜」吧。她平時思索起來這事,就覺得好笑,遇上單位或周圍的人因鬧緋聞夫妻反目成仇時,她總是覺得不應該。她又總是覺得這種矛盾應該化解,也能化解,也許她沒有充當過這種風波糾紛王國中的角色,也就沒有切身感受,也就特別冷靜,旁觀者清嘛。旁觀者當然總是在笑話當局的昏迷人。當她聽過栗致炟的一身清白的聲明之後,只是對他說:
「致炟,你跟大嫂還講這東西幹啥?別說你沒外遇,你就是有外遇,大嫂也得幫你啊!弟妹也不是你說的那樣,什麼心理扭曲,什麼精神不正常,什麼疑神疑鬼的,弟妹是對你太重視、太在乎了,用年輕人的話說,是她太愛你啦、太專一啦、太用心啦。嫂子也得說說你,你對人家也太不在乎、太不用心、太不當回事啦。別說你外邊沒女人,就是有個把女人,也不能把人家羅虹冷落到這種地步啊!」
栗致炟聽到黎嫂直率的批評,就忙解釋:
「黎嫂,你是不知道,我和羅虹,根本不是她告訴你的那回事——」
「別解釋嘛,你會說,還能有嫂子會聽。再說,咱們是啥關係,你對弟妹啥樣,你心裡知道,弟妹心裡知道,你嫂子我也能看出個七七八八的,致炟,你就別跟你嫂子外氣了。現在急的是得叫弟妹熄熄火,要熄熄火,就得先瀉瀉火。火瀉了,熄了,怨氣、怒氣自然就消去一大半,心裡的疙瘩才能慢慢地解開,倆人的傷痕才好慢慢癒合。這事既然你交給嫂子我了,我會想法說服弟妹的。不過,你也得跟人家承認承認自己的不對,女人心都軟,只要你的話說到了,弟妹也不是不通事理的人。但是你得先放下架子,像剛才你跟嫂子說話,還繞那麼多彎,還沒放下市長那架勢,咋能行。你跟嫂子說這事,你就是小弟的身份,你跟弟妹說這事,你就是丈夫的身份,市長那身份是上班時在機關裡才露出來的,回到家了,大家都一樣的。你看老黎,啥時候在家都是男主人模樣,哪裡能把法院院長那架勢帶到家裡?致炟,我這話可是對自家人才這樣說的,你別見怪。」
「哪會呢,嫂子說得好,說得對,我拜託的事,你可放在心上啊!」
「你還囉嗦啊!對嫂子還是不放心?」
「放心,放心,謝謝嫂子!」
……
黎嫂這人不只是心地善良,為人誠懇,又總想成人之美。同時她又是一個很有責任心的女人,不論是誰只要張口求她幫助的事,她總是當成重大任務擺在眼前,想方設法也得把別人托辦的事辦妥辦好。倘若有那別人求辦的事,她沒有辦成,她就會像個沒有完成領導交辦任務的小卒一樣,對交辦人,實際是求辦人,道出箇中原因和困難,以求對方理解和諒解。這種時候,雙方的關係似乎翻了過來,她成了求人幫助的人,對方成了幫助她的人。正因為這樣,黎嫂的人緣特別好,無論在單位,還是在這個特殊的人際交往比較淡化的小區,她都有許多知心朋友。眼下對於栗致炟的委託,她更是當成頭等大事了。這不僅緣於她和丈夫與栗致炟都是從一個小縣城飛出來的鄉親,丈夫又與栗致炟同城做官,加上遠親不如近鄰的傳統觀念,更多的是她對人的樸素感情和樸素責任心。
女人與女人的接觸總是很隨意的,不像身居高位的男人們那樣講究時間地點。在兩個男人都不在家的時候,黎嫂把羅虹叫了過去。她知道,羅虹有許多委屈無處訴說,又有許多心底的話無法訴說。的確,她的精神與常人已不大一樣,至少是在某些時候,在她陷入痛苦的回憶中,在她懷疑不在家的丈夫是與那女人勾搭時,在她被某種幻覺挑逗得疑神疑鬼時,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衝動,可能會做出出格的事,說出跑板的話。這也許是長時間的孤獨和鬱積,憋悶出的一種心理疾病。栗致炟最擔心妻子的這種「病症」發作,這一點,黎嫂非常明白。她知道,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栗致炟才不會求她幫助說情的,既然求人去說情,又不把實底交出,這就是栗致炟的為人,也是他的虛偽之處。如果把基調定在這個位置,黎嫂去對羅虹解釋,男人並沒有外遇,那只是女人的捕風捉影的懷疑,女人應該打消這種沒有證據的猜測和臆斷,相信自己的丈夫云云。以這種態度去做女人的工作,效果只能適得其反。這一點,黎嫂就比栗致炟懂,也比栗致炟水平高,別看他是市長。
羅虹進了黎嫂家,黎嫂就親切地說,今個咱姊妹倆好好嘮嘮嗑,晚會兒就在我這兒吃飯,我們做老家的糊塗面,保準叫你吃了這回還想下回。黎嫂邊說邊抓起電話打到羅虹家,對接電話的劉嫂說,別忙活做飯了,停會兒一塊兒到這邊用飯。打過電話,她又把茶几下邊放的炒花生、焦棗和葵花子擺上來,兩個女人隨便地吃著,黎嫂就書歸正傳了。黎嫂壓根兒就沒站到栗致炟的立場上,去對羅虹扯那種男人有外遇還是沒外遇的事。實質上,現在再對羅虹扯丈夫有沒有外遇,進而否定男人有外遇,就太不實際了,更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使羅虹認為黎嫂是在幫助栗致炟說話,而不是幫助自己。可想而知,這樣弄下去,會是啥結果。黎嫂是從男人和女人的話題開始嘮嗑的,一開始她就把羅虹與自己捆綁在女性半邊天一方了。她是從汴陽市轄管的那個小城的工頭(老闆)婚變說起的,那不是一般的離婚結婚的故事,據黎明調查研究的結果,這個被稱為建築之鄉的山城,人們的觀念意識原本都是很封閉、很保守的。自從小城的農民們大膽地走出黃土地,靠搞建築闖進全國各個城市之後,就有那能幹會幹的農民當了工頭,進而做起老闆。現在光出外打工幹活的農民,已二十萬人了,如今當上老闆的,已不是三百五百個了,該上千個了吧。說到這話,黎嫂很好奇地問羅虹:
「你說怪不怪,虹妹,這上千號的老闆,都有了外遇,你說這是啥理?不,人家那早已不是外遇,有四成的老闆都將新人明媒正娶到家了,原來的結髮妻子都離婚了,雖說那六成的老闆還同元配妻子過日子,不過,暗中都養著二奶呢。真的,虹妹,根據老黎他們的調查,沒有一個老闆是乾乾淨淨的,就是說沒有一個老闆,既沒離異再婚,又沒包養二奶的,你說說這是啥道理?」雖然,黎嫂這話不無誇張,也許她是故意這樣說的。
「男人都是沒良心的東西!」羅虹在黎嫂的提示下,道出了自己對這種問題的看法。
「是哩,虹妹,男人的心都花。只要一有錢,就燒起來了。看那建築之鄉,原先那麼多老闆還是農民的時候,他們為啥不跟老婆離婚,不找年輕姑娘,因為沒錢。如今的姑娘,唉,有不少年輕姑娘也是見錢眼開。唉,不說她們。要說這事,也怪,大多的男人與咱女人就是不一樣的。像俺家老黎這號的,真少,光我聽到的輿論中,就有人說俺家老黎傻,有條件花也不花,至今既沒情人又沒小蜜。他要真有了情人,有了小蜜,我才不管哩,只要他不提離婚。」
「那是黎哥沒有外遇,你才這麼說的。要是黎哥真有了情人,成天跟情人在一塊兒,對你不管不問,你不管管他才怪哩。」羅虹並不同意黎嫂的觀點,她很是直率地反駁。
「虹妹,你是不知我的心啊!都活了大半輩子啦,年輕時候的那種情愫,那種——該叫激情吧,到這時候還有嗎?就是有,還能剩多少?那種日子都過去了,到現在,咱想的只是把孩子培養好,至於老頭子在外邊與誰交往,與誰相好,那還重要嗎?就是撒開手叫他們隨便蹦躂,還能蹦躂幾天幾時,年齡不饒人啊!」
「那是你家老黎壓根兒就沒這樣蹦躂過,你才說這大話哩。」羅虹的話逗得兩人都笑起來。笑過之後,黎嫂又對著羅虹耳語,像是怕這悄悄話被外人聽見似的,其實身邊根本就沒有外人,家中僅有另外一個人,就是她家的保姆,正在「一百丈」遠的廚房做糊塗面哩。
「最近我發現個秘密,你知道是啥秘密?」
「我咋知道是啥秘密。」
「是一份醫學研究報告,報告中說,他們男人與咱女人的性心理不一樣,就是說對這種事,男女之間差異很大。男人追女人,即使追上一個女人,他們並不滿足,還想再追新的女人。哪裡像咱們女人,咱們只要委身於了男人,就生發一片癡情和真心,一定得把這種格局和關係固定下來,維持下去,不能讓它跑掉。你說,這叫啥理?這種現象怪不怪。」
「反正他們男人沒有好的,哪裡有咱們女人誠心。」
「喲——也不能這樣簡單地下結論喲,虹妹,從科學的觀點看,兩性的生理和心理就不一樣嘛,能要求男女的行為完全一致嗎?嘿嘿。這可不是個你我就能解決的大課題啊!虹妹。」
「我家老栗要像你家黎大哥那樣檢點,我也會這樣說哩,黎嫂,你是沒攤上花心丈夫,你咋知道做這種丈夫的妻子的苦楚呢。」
「虹妹,你說的也有理,這事咱倆不抬槓,不過,你姐我確實是這樣想的。」她把自己改稱為羅虹的姐,也許,姐妹關係更為親密吧,「我要真遇上花心丈夫,你猜猜我會咋做,虹妹。」
「你也會受不了,也得跟花心丈夫干仗,誰也別想躲過這關口。」
「不——虹妹,你知道這會兒我想起誰啦?」她稍停頓一下,接下去說,「我想起了於鳳至,於鳳至是誰,你知道吧,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少帥張學良的妻子。張學良夠花了吧,特別是他與趙四小姐好上後,二人就公然同居起來,名正言順地過起夫妻生活,儘管二人沒有婚約。而有婚姻的名正言順的妻子卻被冷落起來。這事要放在你身上,你會咋辦?我能理解張學良的妻子,後來,少帥的妻子與少帥的情人趙四小姐還成了好朋友,成了患難中的張學良的一對忠誠伴侶,直到相互輪換陪伴張學良度過漫長的軟禁的牢籠之苦,也可以講,他們三人成了志同道合的患難之交,成了相互理解的知音。」
「我不認識張學良,也不知道他老婆於鳳至,他們這事,我總覺得,不能太信了。」
「我倒是設身處地地站到張學良老婆的立場去想過這事。虹妹,你想想,那少帥既然是花心男人,喜歡上了趙四小姐,他老婆就是再不高興,她能改變丈夫的主意嗎?這種事,你也懂,男人要是喜歡上哪一個女人,那是不得了的事,別說他老婆,就是天王老子也改變不了他的主意。既然改變不了,咋辦?那就順其自然了,像張學良的老婆,能公開地與丈夫的情人共同生活,也算是一種開明吧。現在的女人遇上這事,十有八九是與丈夫離婚,離了婚的女人是最吃虧的。虹妹,咱們女人不比男人。男人,特別是那類事業有成的男人,年齡越大越主貴,越有人追。女人不行,過了青春期的女人,再想找個如意男人,那比登天都難,大多離婚後的女人,命運都不好,你去看看,不是獨身過日子,就是隨便找個男人湊合後半輩子啦。我看張學良的這個老婆,就屬於鬧明白這番道理的女人,她的做法,表面上看叫人不可理解又不敢苟同,其實是明智的選擇,也是開明的做法。你好好想想,虹妹,是不是這個理?」
羅虹聽著黎嫂的這番話,不再言語,只是在漫不經心地咀嚼著焦棗。
「虹妹呀,就是單單為咱閨女萌萌想想,你與老栗這事,也不能再鬧啦,再鬧下去,是啥後果?老栗是市長啊!有多少事等他去做,還有多少人天天盯著他,別說有事,就是沒事,還有人挑毛病哩,你要再鬧這事,那可是火上澆油了,結果一定不好的。特別是對萌萌,你和老栗這事要是公開了,受傷害最大的是咱萌萌。咱都大半輩子的人啦,怕啥,無所謂了,可是萌萌得有爸爸,得有媽媽,就是你們不離婚,這樣地鬧下去,對萌萌的心理傷害也很重啊,萌萌不僅需要一個形式上完整的家,也得要一個感情上完整的家,一個內容上完整的家。虹妹,你好好想想,姐勸你,是為你好,為萌萌好,可不單單為他老栗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