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栗致炟市長來說,一件很不願意去做卻又必須去做的事情,就是報案。向公安部門報案,報告自己的妻子羅虹失蹤了。人的失蹤,原本就是令人吃驚的大事,又是市長的夫人失蹤,在人們的潛意識裡,當然就成為特大的事情了。對司法部門來講,他們會以大案要案的份量放在心上,並盡其所能去偵破這一震驚社會的案件。也許,連栗致炟自己也沒有預料到,汴陽市的司法機關對羅虹的失蹤,會重視到無以復加的程度,他們動用了力所能及的警力,用了最優秀的偵探精英,提出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的速度偵破這一案件。司法部門如此重視羅虹的失蹤,應該說是重視市長夫人的失蹤。當然,這種重視也來自汴陽市委的態度,即市委書記趙宏新的態度。當趙書記得悉市長栗致炟的妻子失蹤之時,他沒有任何猶豫,立馬就將汴陽市政法委書記喚了過來,指示他必須破案,盡快破案。還特別強調,沒有任何理由破不了案。是的,連市長夫人都沒了人身安全,這還得了?不得了啊!政法委書記哪裡敢有半點懈怠,他是以落實領導指示的氣勢以從上蓋帽下來的力度去抓這一案件偵破的。是啊!汴陽市的人文環境到了如此險惡的地步,怎麼向上級交代,怎麼對社會解釋。這樣惡劣的案子,在全國也屬絕無僅有。這又是栗市長事先沒有預料到的。作為市長的他,平時在大庭廣眾面前,所倡導所貫徹的都是政府官員是為百姓服務的,是人民的公僕;是吃苦在前,享樂在後;是責任在先,特權在後。從理論上說,老百姓與做官的在人格上是平等的,在享用的權利上是一樣的。以往的歲月中,栗致炟也聽說過,遇到過某某人失蹤的事情,這種案件,有偵破成功的,也有成為多年懸案的。別說是人失蹤了,就是人被殺了,血淋淋的屍體撂在殺人現場,就這樣的人命案也能始終偵破無果,兇手逍遙法外,冤魂不能雪恨。那時候,作為市長的栗致炟,以為這種案子破與不破,或者說偵破成功和偵破失敗都屬正常,司法部門並非萬能,他們也有束手無策的時候。也許,栗致炟在作案與報案時,就是這樣想的。面對層出不窮的案子,面對老案未破,新案又出的積重難返的局面,公安部門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當然,他所報的案子,就會在公安人員力不從心的態勢中被淹沒掉,成為一樁懸案。可是,他錯了,沒有想到公安部門幾乎傾其所能所有,投入了這樁案子的偵破工作。當他看到這種場景,已預感到大勢不妙,不過,結果還沒出現,他必須打起精神做最後的較量。他畢竟是市長,不僅手裡有權,還身上有威,他企圖動用權威阻礙和左右偵查隊伍的前進。
對羅虹的失蹤,公安幹警是從最後見到過她的人開始偵查案子的。丈夫栗致炟報案說的是,從那天一早,共同吃了早餐,各自上班後就再沒有見到妻子,這一點也得到保姆劉嫂的證實。羅虹工作單位圖書館的一個同事提供了重要線索,那天下班之前,羅虹曾邀這位同事與她一道去選購燕窩人參之類的補品,並告訴她,這些補品是送人的。同時,圖書館的同事還談到,羅虹好幾次說過有個《易經》大師,自這個大師來到汴陽後,就有絡繹不絕的人慕名拜訪。話中透露,她好像見過那位大師,雖然她沒有明說。公安幹警根據這些信息,很快判斷,羅虹那天應該是去送貴重補品了,因為她買了補品之後並沒有回家,羅虹會去誰那裡送補品呢?平時她並無所求,在汴陽省城,又沒有長輩親人,最後,就將受禮人鎖定為《易經》大師了。也是因為這位易大師近來太出名了,太火了,去拜訪他的人物太多了,以至於弄得省城的各個階層無人不曉。到了這種程度,公安部門的人當然就更知道這位易大師了。為這事,幹警們去拜訪易大師,亮了身份,說明來意,易大師看到幹警亮出的羅虹的照片,馬上回憶出來僅有的一次與她見面的情況,那天,這個女人咨詢的是她的家庭事情,應該屬於隱私,易大師告訴幹警,出於職業道德,他不能把那女人問的隱私轉告另外的人。不過,易大師還是很配合幹警的工作,他又告訴他們,就在那一天(幹警道出的羅虹失蹤的那一天),那個女人來過電話,問他外出不外出,他告訴她,近幾天不出去。易大師判斷,是否那天那女人來過,只是那晚他應邀外出,直到夜間很晚才回住處……
公安幹警很快對羅虹展開了全方位深層次的調查,所有能到的地方都走到了,所有能瞭解的人都瞭解了。當然,他們也找到羅虹老家的兄弟,找到了羅虹的芳鄰黎明同他的夫人黎嫂。有經驗又有偵探能力的幹警,對於這類案子,一般情況都是能夠偵破的,只要他們達到了應該重視的程度,投入了應該投入的警力,案子就會偵破。凡是偵破不了的懸案,絕大多數是沒有做到這兩點。根據掌握的信息情況,市長栗致炟就成為致使羅虹失蹤的主要嫌疑人。只是證據不足,也是因為栗致炟身份特殊,不便採取對一般犯罪嫌疑人使用的調查與審訊手段,也就是說,在沒有取得確鑿證據之前,對栗致炟這樣身份的人物,是不能輕舉妄動的,包括去問訊一些情況,都要部署得當,方法更須策略。到這時候,栗致炟也覺察到了,包圍圈對他正日益縮小,只是對手拿不出有效的法律證據,對自己無法下手。栗致炟想,只要沒有證據,自己又堅決不承認這事,他們就沒有辦法。栗致炟相信,有人會為自己說話的。大凡領導人物是不會輕易地對一個高官定罪的,除非證據到手。公安幹警依然沿著自己的方向走下去,他們把龍城小區作為發案的主要懷疑地點,他們判斷那天晚上羅虹是去易大師那裡了,只是因為大師外出沒能相見,他們調查了龍城小區能夠調查的許多人員,又翻查了各種能夠查看的資料圖像。他們終於發現,那天深夜,龍城小區保安的麵包車還在進出小區;他們又調查出來,那天深夜開麵包車的人是保安隊長小白,而小白這人近來又突然失蹤。他們用高科技手段對那輛麵包車進行了檢查測試,結果證明他們的懷疑是有根據的。公安幹警很快將小白列為犯罪嫌疑人之一,列為抓捕對象,向全國發出了印有小白照片的通緝令。
就在這時候,羅虹的屍體出現了。是黃河岸畔一個打魚人,無意中將羅虹的屍體打撈出來了。開始,那漁民還以為網住了大魚,之後,又以為網住了落入水中的什麼貴重物品,在幾個夥伴的幫助下,方將那沉重的東西弄上來,嚇得現場的幾個漁民立即報了案……經過法醫對羅虹屍體的鑒定,確認是頭骨被撞擊破碎致使腦漿流出死亡。可是,究竟是在什麼地點,與什麼物品相撞的,是什麼人使她的頭與硬物相撞的,卻無從查起,這依然是個懸而未決的秘密。這也是栗致炟的最後一道防線,只要破不了這道防線,他栗致炟就能躲過這一劫。然而,羅虹屍體的出現,也給栗致炟的心靈刺進狠狠的一刀,自己親手害死的妻子(公安幹警當然要找到死者的親人認屍),卻又不承認事實真相,還得扮演失去愛妻之苦之憂之傷之痛之悲的假象,那才是昧著良心在做尷尬的表演呢。還有女兒萌萌,自羅虹失蹤以後,做父親的就瞞著女兒,說媽媽出遠門了,得很久很久才能回來,他是怕影響女兒的身心健康,當然也擔心女兒的學習受到影響。他採用這種計策,欲先瞞一瞞再想辦法,實際上他也想不出好的辦法能穩住女兒,那就只好隱瞞事實了。這陣兒,妻子既然已被打撈出來了,羅虹死去的消息已經摀不住了,那就只有告訴女兒了,反正這是早晚的事。
一切還是照著常規進行,既然栗致炟是市長,市長夫人的葬禮應該是隆重的,參加葬禮的人物多是有職有位的,規格自然不低。不過,在栗致炟的要求下,羅虹葬禮的規格和規模都收縮到最小的範圍。理由是案子尚未偵破,兇手還逍遙法外,冤魂尚未得以雪恨,只是悄悄地把喪事辦了就行了。若大操大辦,消息傳出去,影響也不好。要說這樣做,栗致炟還算明白,不過,直到這時,他還是存有諸多幻想和期望的。他想,只要自己守住最後一道防線,至死不承認自己作案的事實,就有衝出險隘難關的可能,只要磨蹭的時間長了,久了,就會有大人物出場說,不能一直用懷疑的態度對待栗致炟,咱們辦案的宗旨從來就是重證據不輕信口供,更不能被輿論引導得忽東忽西,忽左忽右的。既然這麼久還拿不到證明人家作案的證據,那就不要再懷疑了。或者說,那就先正常使用他栗市長吧,真是以後發現了他有問題,隨時可以懲處他。
栗致炟是在這種心態下堅挺著他的精神的,在殯儀館舉辦的與遺體告別儀式上,他淚流滿面地讀完了為羅虹寫的沉痛悼詞,又在耐心地規勸哭得死去活來的女兒萌萌。
當萌萌突然將痛苦的悲傷轉化為一種為母親復仇的情愫時,作為父親的栗致炟被嚇得心驚肉跳,難受至極。萌萌趴在母親的靈柩前面,忽然義正詞嚴地喊道:
「媽媽——親愛的媽媽,你走好,好好地走到另一個世界,媽媽,即使到了那個世界,也不能忘記報仇。媽媽,你要攢足力氣,把害你的人找出來,把他揪到光天化日之下,叫世上的人都看看他的罪惡,叫他不得好死,死有餘辜。媽媽……」然後是萌萌和著淚水的哭泣。
女兒蘸血夾淚的話語,對媽媽的同情和忠心,猶如一發發威力強勁的炮彈,擊中了父親的要害,又似一把把鋒利的刀刃,捅傷了爸爸的心肺。栗致炟難受極了,痛苦極了……
接下來的日子,栗致炟是強挺起精神打發的。他已經敏銳地覺察,自己已被監視了,他正在受到審查。他知道,他已被控制起來了,已經沒有先前的那種自由了,那種天馬行空獨往獨來的時光遠離了他。那時候,雖然每次隱秘的行動都要花費許多精力,但是主動權還是在自己手中。他可以為一種行為,一項工作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也可以動用政府行為,調動各方的人力物力財力,去為他工作效力。如今,他不能這樣做了,也不敢這樣做了,他很清楚,眼下自己只能用韜光養晦的策略,謹慎做事,低調做人。這也許只是自己人生命運的低谷或關口,倘若能闖過去,遙遠的前方應該依然錦繡輝煌,燦爛明朗。他並沒有失去希望,他在用希望的雙手攥緊命運的羅盤。可是,他的女兒萌萌不然,依舊被蒙在鼓裡的女兒,卻受不了突如其來的喪母打擊,也許,是萌萌的生活太優裕了。無論是物質還是精神,她一直被豐碩又富有的「營養」滋潤著,她無憂無慮,無拘無束,她正陶醉在數學競賽第一名的光輝榮譽的幸運中,老師正在為她衝刺更高的目標澆注心血。她根本不知道人生還會有打擊和傷害,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花季會突遭打擊,她哪裡能想到,母親會遭人毒手,她根本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人敢做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現在,她卻是做夢都陷進險惡的陰謀與殘忍的兇殺中。她常常在夜半夢魘裡突然嚎叫:「抓住他——抓住他——抓住殺害媽媽的兇手!」那是她在夢中親眼看見了一個青面獠牙、面目猙獰的魔鬼正在對媽媽行兇……也是突然遭遇的打擊使從無心理準備的清純高傲的少女無法接受,更不能理解,她常常因此而精神錯亂,失態妄說。也是沒有辦法,栗致炟只好讓女兒暫時離開學校,回家調養。幾家大醫院都看過了,專家們的意見頗為一致,萌萌沒有什麼病症,只是精神承受不住意外的襲擊,只要使其放鬆神經,漸漸淡忘剛發生的險惡事端,病情自然會好轉。當然這種好轉需要時間和耐心,最好有專門陪護的人員。栗致炟先將女兒安置在家中,讓劉嫂精心照料,他正在想另外的辦法,是否將女兒送到一個風景美麗、山清水秀的地方調養生活一階段。
即使到了這種地步,栗致炟還是在想,一切會好起來的,會正常起來的,只要拼足氣力,跨越眼前的難關。也許走進絕境的人都會這樣幻想,他依然還有夢,他期望著出現奇跡,期望著風光依舊。在兵法上,那叫置之死地而後生,為了這個目標,栗致炟在困獸猶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