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齊桓的哨子又吹響了,學員們瞬息間便在樓下集合成整齊的方隊,今天沒一個被扣到分。袁朗心裡說估計他們都是穿著睡的,他看到隊列中的大部分人,都在暗暗地活動著自己的手指。
    隨著齊桓的口令,隊伍往靶場跑去。空曠的靶場上,只聽得一聲令下,要求整隊人馬四十秒內完成了預備,一分鐘內打完彈匣。
    拓永剛一聲冷笑,跳進了散兵坑。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時間,他伸手到放槍位置上摸槍時,愕然地拿起來一個扳機組件:"這是什麼?"
    他的鄰坑則拿著一個槍管件發愣。
    眾人位置上都是一些拆散成了七八個部分的槍械零件,能否全摸到手還是個問題。
    成才開始用一種讓人眼花繚亂的速度拼裝槍械。眾人恍然大悟,都開始裝槍。
    齊桓和幾個老A淡漠地在散兵坑外走動,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半,沒一個人開出一槍。
    袁朗精力十足地觀察這些狼狽不堪的學員,與其說在打氣不如說在搗亂:"射擊!射擊呀!現在的靶子都第二批了!會扣分的!你們在原單位都算槍王吧?喂,你這孬兵!"他嚷的是正在身邊的許三多,後者剛把槍械組裝好,並且剛射出所有人中間的第一槍。
    可是連瞄準具都未曾調校過,他那一槍嚴重脫靶了。
    袁朗大笑起來,就他和許三多的那個距離,可說笑聲震耳。
    許三多又開了一槍,仍是徒勞,他周圍的槍聲也零零落落在響了,能來這裡的人畢竟都不是善茬,這麼點時間他們已經把槍械組裝完畢。
    袁朗一臉不屑地走開。
    但和許三多一樣,絕大部分子彈都是跑靶,每個人的瞄具都是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成才猶豫了一下換成了點射,他旁邊位置的拓永剛立刻開始模仿,他做得更過,把半自動射擊換成了全自動射擊。
    這個行動立刻被大多數人倣傚。
    許三多索性停止了射擊,開始調校瞄具,吳哲也開始那樣做,他們是四十二箇中的兩個異類。
    齊桓卡下了秒錶:"停!停止射擊!"
    槍聲最後響了一下,源於成才的一個點射。
    袁朗:"扣兩分。"
    射擊位置上站著四十二個惱火而難堪的人,根本沒人有時間打完彈匣裡的子彈,最慘的幾個根本沒機會開槍。
    沉默。老A用步話機和報靶員在通報成績。袁朗笑,又是那種得逞的笑,陰謀家的笑容:"四十二個人二十二發子彈上靶,我相信二十二發都叫做流彈,這裡可從來沒有過這樣差的成績。"
    沉默。就要爆發的沉默。
    袁朗:"全體倒扣五分。"
    學員:"報告!"
    袁朗:"19發言。"
    學員:"槍械完全分解!我們剛夠組裝時間!"
    袁朗:"一支槍在實戰的故障幾率有多少?我當然可以把這個幾率算在裡邊。"
    吳哲:"報告!"
    袁朗:"39,每次都有你。"
    吳哲:"槍械瞄具未經校正,校正一支槍需要多少時間?"
    袁朗:"一分鐘肯定不夠。"他轉向齊桓,"跟教官說話使用質問語氣,扣除兩分。"
    吳哲死戳著,臉色已氣得煞白。
    袁朗:"答案是脫離瞄具你就不會射擊嗎?這麼基本的常識。"
    拓永剛:"報告!"
    袁朗:"27發言。"
    拓永剛:"我請求退出!"
    死寂。可能每個人都想過退出,但說這話的是第一個,而且在這樣的公開場合。
    袁朗照常地微笑:"可以。你們都有棄權的權利。"
    拓永剛:"不是棄權!是退出!是抗議!誰能做這樣的事情?這樣的可視條件,用這樣的槍射擊?我這輩子不知道什麼叫棄權!也無法放棄從來沒得到過的權利!你不過是讓我們做些不可能做到的事,然後來顯示你們的優越感!畸形的優越感!"
    他是說出了每個人的心聲,每個人臉上都寫著默認。袁朗沉吟,看著那些臉:"你有一次選擇的機會。歸隊,繼續。或者找一個人,如果他能做到你認為不可能的事情,你棄權。"
    拓永剛:"我找你!就是找你!"
    許三多忽然意識到什麼,但他離拓永剛太遠,他看成才,成才在拓永剛旁邊,許三多拚命沖成才使著眼色。
    成才似乎沒看見他,表情與其他人完全一樣。
    袁朗:"你還有一次收回的機會。"
    拓永剛:"不收回。就是你,如果你能用我這支槍射擊,一分鐘內打出你們的所謂合格成績,我棄權。否則,我退出,並且向總部聲明,是因為對歪風邪氣的不齒,那不叫棄權。"
    許三多使勁瞪著成才,似乎要把成才瞪穿。
    袁朗:"分解你的槍械。"
    拓永剛分解槍械,放下。袁朗進入他的射擊位置:"現在可視條件比剛才稍好,我不想佔你便宜,所以背著身來吧。"
    他確實是背著身的,背後長了眼一樣摸到他需要的零件,組裝,然後轉身射擊,根本看不出他瞄準,用立姿點射打完了一個彈匣。拓永剛有些啞然,成績還沒看到,但對方的氣勢已經完全不是以往看到的那個小人。
    齊桓用步話機和報靶通著話,然後過來。
    齊桓:"三十發子彈全部上靶,二百四十四環。"
    拓永剛:"我要看靶紙。"
    袁朗:"拿過來。"
    齊桓猶豫地看他一眼,但袁朗的表情像是鐵鑄的,齊桓只好拿起話機。
    夜色下幾個報靶員衝破夜色,拿著靶子而不是靶紙過來。靶子還冒著輕煙,燒炙的彈著點幾乎還有餘溫,所有的彈痕都集中在幾個致命位置。
    拓永剛的臉色已經變得很難看,但仍然仔細地看著,並且用手去觸摸彈孔。
    袁朗:"我特意讓他們把靶子拿過來,是怕有造假的歪風邪氣,彈孔還有餘溫吧?"
    拓永剛又仔細看了一次,表情可以用見鬼來形容,然後放棄了檢查。他看其他人,其他人幾乎因他那難看的臉色不忍看他,那是一個被完全擊潰之人的神色,懊悔、痛苦,快讓那表情扭曲。
    拓永剛:"我棄權。"
    袁朗沒做任何表示就走開,齊桓神情複雜地看著拓永剛的身形佝僂下來。
    許三多看著成才。
    最後幾個在這做課後作業的人也走了,只剩下許三多和成才。成才收拾了一下站起來:"許三多,回屋吧。"許三多低頭寫著最後幾個字:"等等,我有話跟你說。"成才略有些不耐煩,但等著。許三多迅速收拾了東西過來。
    "為什麼不拉住他?"
    "拉住誰?"
    "我們不清楚教官的為人,可都知道他的射擊。說到用槍這裡沒人比得過他,他一槍就讓你失去做狙擊手的勇氣。"
    成才的表情很怪,干咧了咧嘴:"拉得住嗎?"
    "拉得住。只要一個眼神,一句話,誰也不是傻子本來可以做得不那麼絕。"
    "我沒想起來。"
    "不是的。咱們倆從來沒有不滿這裡的訓練,因為在對抗中都長過見識那壓根忘不掉。"
    成才苦笑:"我討厭他,行了吧?"
    "討厭誰?"
    "27號。永遠居高臨下,說話傷人。你會喜歡這種人嗎?優越感十足,跟你說句話都像施捨……好吧,你祖宗比我祖宗有出息,又怎麼的啦?"
    "我不覺得。"
    "你當然不覺得,你那麼溫順。好了,我不是多好,可也不是你想像的那種爛人。可以走了吧?"
    許三多寸步不讓:"我沒把你想得怎麼樣,只是不明白,你討厭我嗎?"
    成才笑:"我們都沒權利討厭對方了,兩條小命早綁在一塊兒了。"
    許三多:"不要討厭人,不好。"
    成才:"是的,我錯了,現在也知道錯了。現在我很同情他,回去會安慰他。而且許三多,你我也知道,他是肯定撐不到最後的,是不是?"
    許三多猶豫地點點頭,成才覺得很放心地往前走,而許三多仍看著他。
    其實真的不是因為討厭。成才不是無聊的人,討厭和記恨是真正的無聊,絕不是他會放在心上的東西,是更簡單的原因,比這要簡單得多的原因。
    齊桓又和幾個老A在樓下喝酒,但已經不會有人對此有什麼反應了。齊桓把手上的酒瓶遞給了隊友,抹抹嘴,看向宿舍樓。幾乎沒人在走廊上出入,一個學員在走廊上淡漠地看著他,那眼神像囚犯看獄卒。齊桓看向拓永剛他們的宿舍門,那眼神絕不是沒心沒肺的。
    宿舍裡,拓永剛的行李已經收拾好了,放在地上,他在等待著走人的時間。三個同寢或站或坐在周圍陪著他。
    拓永剛說:"反正本來我就不想待了。但是認識你們很高興,尤其你們倆,41和42,以後這兩個數字對我會有特殊的意義了。"
    一直沉默的成才顯得有些意外,他沒有想到拓永剛會提到他。
    "真想送點什麼東西留念,可那幫傢伙已經讓我身無長物了。"
    "我也是。"吳哲笑了,笑得有點苦澀,"平常心平常心。"
    拓永剛:"老喊平常心,可是39,你在他倆面前說平常心就跟罵自己似的。"
    聽著樓下的停車聲,吳哲一向快樂的表情也沒了,從門縫裡往樓下看。拓永剛站起來:"該走了。別等棺材釘上來給臉子看。"
    那幾個人也站起來。
    拓永剛:"不要。別送……哥幾個,頭個被轟走不是光彩事,你們不用陪著我丟人。"拓永剛很認真,而且看起來有些可憐,吳哲幾個都只好原地站住。
    "我說,你們幾個得頂住,千萬不能放。我棄權,錯了,真後悔了……這裡人又黑又橫,可真有貨……他一開槍我就知道錯了,那樣用槍的人絕不是混飯吃的……而且人家怎麼活關你什麼事呢?給你添點堵,事情就做不了,這不是自己把自己給寵的嗎?"
    成才好像剛認識拓永剛一樣喃喃著:"我們不會放棄的,都不會。"
    走廊上的腳步聲,那屬於齊桓。門開了,齊桓站在門外。幾個人看他一眼又低頭,等著他給句狠的。齊桓說:"你的行李已經裝車了。"然後後退一步,門外等著。
    拓永剛:"不要再輸了,咱們已經輸到底了。"他出去,然後齊桓輕輕把門帶上。
    三個人看著門,從此後這屋裡只剩下三個人。
    送拓永剛的車開走了,一雙眼睛一直在盯著車的背影,那是袁朗,也許只有他獨自一人的時候,他才能把自己真實的感情放在臉上。
    這42個人都是費盡辛苦才弄過來的,拓永剛甚至是鐵路親自挖過來的。但是自己就這麼對待他們?他真的很想把他們全留下,也可能一個也不留。很遺憾,但是沒有商量的餘地。
    訓練還在繼續,仍然是越野車在前邊奔駛,訓練者在後邊吃灰。速度很均勻,沒人激動也沒人牢騷,只是堅持,再惡劣的環境也有個習慣的時候。拓永剛走了後日子似乎好過了些,其實老A對許三多他們還是一個樣,只是教官那一次射擊已經讓很多人放棄了反抗的打算。人人搖著頭對自己說逆來順受,其實心裡想的是另外幾個字:不能再輸。
    在袁朗和齊桓近乎變態的要求"比車晚到,扣5分"的提出後,大家異常的平靜。
    吳哲叉著腰在路邊喘氣,如雨汗下中苦笑:"平常心,平常心哪平常心。"
    許三多和成才從他眼前跑過,吳哲也喘過了這口氣,緊跟在後邊一步不放。
    這次隊列奔跑的終點是水庫,大家紛紛撲進水裡,一時整個水面為之沸騰。齊桓不知從哪弄了艘快艇在水面穿梭,把水浪濺得人一臉都是。
    齊桓:"教官不耐煩回基地了!你們屬烏龜?!"說完他掉頭駛向河岸,醒過神來的人們也開始掉頭回游。
    許三多:"他什麼意思?"
    吳哲:"目的地變更!人話不用人嘴說!"
    於是掉頭回游,有人在水裡掙扎著,被快艇救起。這又是一個艱辛的回程。
    每天都有人掉隊。現在掉隊的意思就是說,你以後再見不著他了。
    又一次靶場射擊,烈日炎炎。剩下還能在這裡射擊的人已經不到原來的三分之一。幾個老A綁上他們的一隻手。
    單手持射。
    齊桓用步話機和報靶聯繫著,刷刷地劃著分:"6號,你分扣完!"
    正在練習左手射擊的6號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默然地放下槍,退出射擊位置。
    在遠處蔭涼地裡看報的袁朗往這邊看了一眼,繼續看他的報紙。
    一輛主戰坦克正在空地上逡巡,砰的一槍打在它的觀察鏡附近。
    坦克裡的瞄準具顯示著草叢中隱蔽的一個人體。機槍掉頭開始掃射,同步機槍也開始射擊。
    草叢裡的那位潛伏者冒著白煙站了起來。
    袁朗支了張便攜椅坐在空地側,看起來很悠閒的樣子。
    潛伏者是吳哲,悻悻走開。
    袁朗都懶得說了!他舉了個手勢,齊桓開始扣分。
    袁朗:"坦克很嚇人嗎?知道中東戰爭單兵摧毀坦克的記錄是多少?花錢裝備你們幹嗎?卸下來扔軍品店賣錢得了!"
    吳哲怏怏念叨著"平常心,平常心"地回到林間隊列集合地。
    齊桓:"39,你還剩兩分,特此通知!"
    吳哲的平常心一下子九霄雲外了,抹掉鋼盔坐了下來。
    那輛坦克仍在戒備,然後一個手榴彈扔在車前側炸開。
    坦克上的射手和炮塔在不停地轉動著,他們仍沒有發現自己的對手。
    一個人影從近在咫尺的位置撲了出來,直插坦克的右後。看來他一直就在那裡潛伏著。射手調轉槍口,但那人已經抓住車體,進入機槍的死角。
    那就是許三多。他穩穩當當斜掛在坦克側甲上,如附在坦克上的一塊鋼板。
    副射手終於決定去掉這個討厭的心腹之患,端著衝鋒鎗想爬出炮塔,許三多的手從側甲上升了上來,一支手槍對著剛才記憶中的概略位置打光了所有子彈。
    許三多翻上坦克時那兩名射手只好冒著白煙眼睜睜看著他,然後許三多有條不紊地把一個手雷扔進了坦克駕駛艙裡。
    濃煙滾滾的坦克,就這樣停下了。許三多對袁朗敬了個禮,打算歸隊。
    "過來過來。"袁朗甚至都不站起來,"所有人都潛伏,從車後接近,你搞得像在鬥牛表演,想出風頭嗎?"
    許三多立正回答:"所有人都那樣,駕駛員已經有了慣性思維。而且教官說的,坦克不可怕,是我打它,不是它打我。從正面接近就是為了看清它的射擊死角。"
    袁朗:"繼續。"
    是讓坦克繼續不是讓許三多歸隊,許三多只好在他旁邊干戳著。剛喊完繼續就響了一槍,倒霉的車長又開始冒煙。
    坦克在尋找目標,而槍聲一直在響,第二槍打在坦克天線上,第三槍打在潛望鏡上,第四槍打掉了想重掌機槍的裝彈手,第五槍打掉了車長潛望鏡。
    那輛坦克索性停了下來,炮塔嗡嗡地轉動著,但是找不到目標。
    看不見的射手有條不紊一槍槍打坦克的外掛油箱,直到那個部位冒出白煙。
    坦克停下,駕駛員還沒探頭先搖了白旗。
    又是砰的一聲,他也冒了白煙。
    袁朗站起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停!41,為什麼射殺戰俘?"
    叢林邊界站起個完全被樹葉野草遮蓋了的成才。
    成才:"他沒有離開坦克,副駕駛沒有出現,他們仍然持有殺傷武器。"
    袁朗面無表情地重新坐下。
    曾經四十二人的隊伍現在淒淒慘慘,它已經只剩下九個人,他們要回的那棟宿舍樓幾乎是空的了,已經兩個月零二十九天了。當人們太快樂或太痛苦都是分不清時間,嫌短或者嫌長,都是純屬個人的心理時間。我們的許三多還剩二十五分,成才他還剩四十五分,是全隊被扣分最少的人,吳哲還剩兩分。所以吳哲很緊張,緊張的都奇怪以前念兩個學士一個碩士的時候咋都沒有現在費勁?
    最後的九個人,全用繩子把自己倒掛了在那閉目冥想。袁朗比往常更舒服,坐的地方還有遮陽傘,今天他居然在打手機遊戲。車聲漸近,袁朗也沒回頭,他知道是誰。鐵路過來,站他身後。
    袁朗頭也不抬:"不起來敬禮啦,坐。"
    鐵路於是坐,坐下看看九個人:"這是幹什麼?"
    袁朗:"他們在算火炮射擊坐標,同時鍛煉非常環境下的注意力集中。"
    鐵路:"我來看看,最後一天,需不需要個儀式什麼的。"
    袁朗:"我們預備了。"
    鐵路:"要我參加嗎?"
    袁朗:"不用。"
    鐵路看看他:"你又在想什麼?"
    袁朗:"必生者可殺,必死者可虜。殺掉悍不畏死的人,俘虜貪生怕死的人,真正可怕,或者說真正可貴的,是那些熱愛生命並勇往直前的人。"鐵路不說話,看著他,袁朗看著那九個人。
    九個人的隊列頗有些淒淒切切,他們進入飯堂。打頭的幾人進屋便愣住,以至後來者撞到他們身上。屋裡平常的方桌挪開了,換上一張可容十多人的大圓桌,桌上放著豐盛的菜餚和酒。
    齊桓還是冷冰冰的:"就這張桌,不想坐的走人。"
    於是按人頭入座,按這些天嚴格的習慣,因為齊桓沒有發出吃的口令,大家眼觀鼻鼻觀心地坐著。
    袁朗滿面春風地進來,那種表情以至於大家一時不太認識他。
    袁朗:"對不起,因為拿些東西所以晚了。"他拍拍許三多,"許三多,坐你旁邊成嗎?"也不等許三多答話,他坐下,"為什麼不開酒?連虎,表演一下徒手開瓶的功夫。"
    大家都覺得很不對勁,袁朗簡直就不像袁朗,終於有人想通了這是為什麼。
    學員:"報告教官,我是11。"
    袁朗:"叫11之前你叫什麼?"
    學員:"連虎。"
    袁朗:"對了。許三多,你也不叫42了,你叫回許三多。"
    他一個個看這些仍下意識對他懷著戒心的人:"成才、黃自強、吳哲、佟立國、薛鋼……以後你們在任務中也許會用代號,但在基地你們都叫自己的名字。"
    人們還怔著,不是反應不過來,而是被折磨得已經輕易不信有這種好事。
    袁朗拿出了一摞臂章放在桌上:"剛才是去拿它們去了,你們的臂章。以後你們都得佩戴軍銜了,即使老A也是要戴軍銜的,對了,還有歡迎你們成為老A的一員。"
    仍然沉默。
    袁朗:"為什麼不開酒?我還以為你們會歡呼呢。"
    幾個兵拿手指捏開酒瓶蓋,默默地給眾人倒上酒。
    袁朗:"不信我?我會開這種玩笑?我把你們訓傻了?"
    有人下意識地看看齊桓,齊桓仍是那副冷模樣。袁朗笑了:"放心,他沒帶記分冊。那東西直接入庫了,以後也許還能做資料查查,但不再決定你們的去留了。"
    學員:"為什麼?"
    袁朗:"什麼為什麼?許三多,你那眼神是為什麼?怪怪的。"
    許三多:"很多個為什麼。"
    吳哲:"報告教官,人經歷太多的壞事就有不相信好事的權利。"
    袁朗:"怎麼?你們做了很多壞事還是我做了很多壞事,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像個壞人嗎?我是個壞教官,是嗎?"
    沒人敢說是,許三多不說話。袁朗笑得很開心又很天真。
    吳哲:"您別那麼笑。您那麼一笑我們就覺得五分甚至十分又要保不住。"
    袁朗大笑:"再說一遍,三個月的訓練,或者說審核期已經過去,你們現在正式成為老A的一員,以後你們和他——他指齊桓——沒有區別。還反應不過來?好吧,再多說點吧,我壞,壞得是有目的的,我是比壞人還壞的好人。"
    他對著的是九雙疑惑的目光:"戰爭就是逆境,我們在戰爭中是站前排的,以寡擊眾,就是沒有前方後方,那是逆境中的逆境。可這天下承平的環境給我們什麼?國家是後盾,人民是源泉,班長哄著,連長罩著,物資有人供給著,你們有誰面臨過真正的逆境嗎?孤立無援,全無依靠?"
    吳哲:"我想這三個月就是我們有生以來最大的逆境了。"
    袁朗:"好的,這就是目的,都很想來老A吧?"
    有人斬釘截鐵地點頭,有人猶猶豫豫地點頭。
    袁朗:"好吧,前期的選拔已經讓這成為一個必須實現的理想,然後我讓你們的理想碰上一個非常慘痛的現實,從來這起你們就要靠自己了,沒有安慰沒有寄托,甚至沒有理想沒有希望。從這裡邊走出來的人,才是我要的人。"
    沉默。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反應到他說的這些,更重要的是,每個人都學會了不相信他。
    吳哲:"我想我能理解您說的一部分……"
    這時響起一個鈴聲,來自袁朗身上,那只能是手機。
    他起身,接電話,立刻響起大家已經慣常聽到那種虛假而誇張的笑聲。
    袁朗:"啊?在公務呢。……沒什麼大不了,陪幾個新兵吃飯……你有請,我就來……哪兒……你訂你訂,找個有特色的地方嘛,我還沒吃呢……好,就來就來。"
    一邊打一邊走,最後幾個字在門外傳來,然後沒了,外邊響起車聲。
    所有人僵直地坐著,包括齊桓。齊桓說:"還要等我給你們敬酒嗎?"
    於是九個人生硬地舉杯,沉悶地開始吃飯。
    這似乎是慶功宴,又似乎不是。教官接個電話便中途退席,去趕另一個飯局。他再沒回來,不是說這頓飯再沒回來,而是這個月再沒回來。至少我們再沒見過他。
    九個人沉悶地回來,沉悶地回各自房間,各屋的燈也沉悶地滅去。
    "什麼比壞人還壞的好人,什麼給我們製造一個逆境,全是借口。你可以用手段,但不要標榜手段,尤其是,這樣的手段根本是他們的日常習慣。"這就是九個人對老A的評論,雖然他們贏了,雖然他們已經可以叫回自己的名字。特別是吳哲已經失望了,失望的已經放棄了自己的平常心。
    新拿到的臂章。許三多和成才正在照著軍容鏡,軍銜也配上了,他們和周圍的特種兵終於沒什麼區別。成才的臉上孩童般的笑容,許三多有點失落。
    成才:"你別那麼心事重重的,現在訓練也鬆了,管得也不那麼嚴了,還想那麼多?"
    許三多:"所以才不舒服。"
    成才:"陪我高興一下,想想我們費多大勁拿到它。"
    許三多強笑,成才二話不說上去癢癢,許三多真笑。成才說:"我們再試試?"
    許三多當然知道他是說什麼,有點膽怯地看看門口那兩名哨兵。
    成才說得熱鬧,卻著實有點心虛,大張旗鼓地走過去,而後故作無意地將一隻腳邁在門外。哨兵掃了他一眼,讓開了一步。成才終於邁到了門外,他走了兩步,衝門裡目瞪口呆的許三多擠了擠眼睛。許三多仍有些畏懼地看那兩名哨兵,因為那一個是少尉,一個是中尉。
    成才壯著膽子,衝回門裡揪住了許三多的脖領兒,生把他給揪了出來。那兩位哨兵索性讓開了。他終於忍不住了,跟著成才一溜煙跑開。兩個年青的士兵在林蔭道裡並無目的地追逐,那要求很技巧,因為時常得注意到不讓旁的軍官看見這明顯不屬於軍人風範的舉動。
    盲目的高興,不知道為了什麼高興。後來成才一句話就給挑明了,跟別人一樣。我們從下榕樹那山溝裡出來時唯一的理想。
    尖厲的哨聲驟然響起。齊桓的聲音居然在這裡也能聽得到——緊急集合!
    許三多、成才和吳哲三個用一種發狂的速度衝進屋裡收拾行李,將所有的東西打成背包。
    齊桓的聲音從走廊上傳來,冰冷充滿厭惡:"毛病!以為脫胎換骨打造金身了?菜就是菜!不在屋等著出去瞎跑?你當在你家呢?隊長哄你們兩句玩的,就真當自己跟以前不一樣了,趕緊收拾!"
    等到吳哲一手拎包,一手抓著幾本書衝出來時,九個人已經全部站在自己的屋門口,每個人都拿著自己的行李。齊桓冷著臉在發號施令,掃了吳哲一眼:"拖拉磨蹭。"
    吳哲:"報告,該提前通知!"
    齊桓:"我還跑兩趟?多大事?換個房而已嘛,搬到對面就是,還通知?立正!稍息!以連虎為基準,成縱列隊形向右轉!……松一天連路都不會走了,虧得了還叫老兵?"
    其實那隊形也沒怎麼的,他習慣地訓,大家習慣地聽,隊列向樓梯口走去。
    聽說對面條件特好,可我想九個人沒一個人想去,我們寧可住在這棟接近年久失修的破樓,我們不是他們,他們也不是我們。
    這一小隊人橫穿了馬路,因手上捧的行李多少像隊難民,這引起了幾個路兵駐足觀望。吳哲和很多人都低下了頭,大小都是個軍官,被人當猴耍讓他們很沒面子。
    一隊跑步過來的老A被他們攔住了。齊桓笑了,他的笑容是只對受訓者之外的人而發的:"好看吧?咱們大隊很久沒見過菜鳥了是不是?走慢點,讓人好好看看。"
    那些老A中發出清晰的笑聲,一隊人灰頭土臉地進了宿舍。
    走廊上的老A訕笑著、議論著,看著每個房門口都站著的那個剛通過測試的新人,他們的談笑對象是新來的,但絕不和新人交流。
    一條走廊上立刻站出了兩個世界。
    成才對面那兵的目光如看空氣般穿過他的身體,成才深受傷害地將目光望向遠處的山林。
    吳哲肩上那少校銜顯然是讓他的同寢不太服氣,於是那名中尉踱過來跟他比了比個,吳哲回頭狠狠瞪他一眼。
    所有的人將包捧在手上,用這個姿勢來接受老兵們嘻嘻哈哈的檢閱。
    齊桓從隊首走到隊尾,他明顯是在延長這份難受的時間。
    隨著齊桓向後轉的口令新人們用屁股對著老兵,笨拙地面對著那扇房門,迎接著背後的笑聲。然後所有的新人都用這個姿勢進了房間,在整層樓齊爆出來的哄笑聲中,他們明白了這是一個並不友善的玩笑。
    齊桓對他的老A哥們擠了擠眼睛。
    許三多捧著自己的行李,隊列步姿走進了屋裡,他關上了門,也把那陣笑聲關在屋外。
    他和齊桓共一屋,他看著這間屋,居住條件優良,有獨立的衛生間和娛樂學習設備,窗明几淨,遠勝過高城高連長的連長寢室。
    他一直走到桌邊,確定齊桓不會再發口令了才站住。
    許三多呆呆地看著這間屋,他幾乎不知道把自己放哪。桌上和牆上貼滿了各種武器的三面識別圖,看上去如齊桓一樣,冰冷得沒有半點人味。
    已經是夜色漸下,齊桓才回來。正坐在一張椅子上的許三多忙站起來,半立正的姿勢。
    齊桓看了許三多一眼:"床褥怎麼還不鋪上,要我去請鐘點工嗎?"
    齊桓說完就開始在屋裡忙活,一會兒翻書一會兒找水,許三多鋪著被時也時時保持一個半立正的姿勢行注目禮,無比的難受。
    齊桓踢了踢水瓶,臉上有些不忿。許三多忙拿起水瓶要出去打水。
    "得了,以後記著點就行,"說著他把水瓶裡所剩不多的一點水倒掉了底,"該幹嗎幹嗎。"
    說是這麼說,可在這麼一個人面前你能幹什麼,許三多只好看著窗外發呆。
    齊桓頭也不抬:"你那嘴除了嗯和是都不出別的聲嗎?"
    許三多:"出聲。"
    齊桓:"說點啥,說個笑話。"他找本書往床上一躺。
    許三多干戳著:"從前有個人頭痛,他去找醫生,醫生問他哪痛,他說頭痛,醫生拿把錐子……"
    齊桓歎了口氣說:"你人還老實,服帖點,就還能待下去。主要是在我跟前機靈點,別那麼木木呆呆的。"
    許三多:"明天幹什麼?"
    齊桓:"拯救地球!幹得來嗎?訓練啦!"
    訓練場上正在練習徒手攀緣,新人和老人絕對的不默契,甚至連隊都分出了明顯的兩塊。老兵笑鬧,新兵沉默。
    折磨我們的教官消失了,折磨我們的人並沒消失。記分冊沒有了,只剩下機械、單調、冷冰和重複,我們甚至懷念教官,他在時還有挑戰和憤怒,不會在適應中一點點放棄。我和成才、吳哲甚至都沒有交流的時候,我們分了三個寢室,用吳哲的話,伺候各自的主子。
    一個老A跑過來立刻被他的隊友們圍上了,老A們有意把聲音壓很低,依稀聽到下星期要出任務,任務是一起出,但對許三多他們仍是保密的。
    這個消息讓許三多他們都很興奮,他們一直在等著,等著一次機會打出自己的位置來,現在機會來了,他們關心的就是下星期出什麼任務,有沒有用得上自己的時候……
    夜裡,齊桓搖晃著水瓶,水瓶是滿的,他給自己倒水。許三多僵硬地坐著,在看書。
    齊桓找話:"死不喘氣的,給點內幕要知道嗎?"
    "關於什麼?"
    "下星期任務。閒來磨牙,給你透個風。"
    "是什麼任務?"
    "削你們。"
    許三多愣住,但也不問。
    "哈哈,你以為基地命令削你們這幫菜鳥呀?我倒想。是對抗,削你們這幫菜鳥來的二流部隊。"
    許三多:"部隊只是職能不同,沒什麼幾流幾流的。"
    "明天我拿個條寫上真理兩字,釘你嘴上瞧著吧,打殘你們,打廢你們,老A才是老大。知道老A啥意思?ABCDEFG——A是老大嘛。"
    "那跟三五三團打成平手,這A是不是要分大A小a了?"
    "有時候你嘴也很利嘛。明擺著的事跟你說一句吧,削你們,削得你們越狠,我們經費越足,就是這個現實。你想什麼呢想到眉頭打結?"
    許三多:"沒想什麼。"
    我想到七連慘敗之前,老A們也在這樣對話。如果讓我刻骨銘心的一切僅僅是為了這個目的,我想揍他,為了七連。
    演習是沒有懸念的,鋼七連對抗時的遭遇在重演。唯一的區別是,這次對抗的部隊不是七連那樣的步兵精銳。
    當戰車轟鳴著駛過,車上坐的是常規重裝部隊的機械化步兵,他們訝異地看著旁邊機動車裡的老A們,像看一群異類。
    許三多將臉轉開,他簡直有些羞愧。
    這樣的任務執行了幾次。如果我們是出自齊桓所說的目的在和他們對抗,我無法正視他們。
    許三多在疾速奔跑,後邊追趕的雖足足有一個加強班的人馬。他躍過一條溝坎後突然消失了,那名正不抱什麼希望射擊的尉官停了下來,做了個手勢,槍聲頓止。他和幾名士兵在望遠鏡裡尋找了半晌,卻仍沒見許三多出來。
    尉官:"總得抓住這一個吧!"
    士兵:"打中了?"
    尉官不太有把握地搖頭,幾名士兵跟他往那條溝坎匍匐過去,將近溝沿,一聲槍響,一名士兵腦袋上已經冒了煙。齊桓、成才整整一小隊的老A在埋伏點射擊,追趕者是被引進了埋伏圈。許三多從溝裡坐了起來開始點射,暴露在射界中的人一個個倒下。
    尉官和僅存的人衝進許三多藏身的溝裡,所謂僅存,也就是還剩他和一名士兵。許三多近距射擊,把那兵打冒了煙,那尉官戰術動作極好,終於能逼近和他纏鬥。許三多把對方摔倒,再一舉手就能取消他的對抗資格。尉官突然認出了他:"許三多?"
    許三多愣住,抹去對方臉上的些許油彩便能認出來,那是以前鋼七連的指導員洪興國。許三多反應不過來這樣的巧遇,他茫然站了起來,洪興國也站了起來,管他真假的戰爭已經不存在了,洪興國看起來很想跟許三多說點什麼。
    砰的一聲槍響,洪興國被白煙籠罩。遠處的成才拿粉筆在自己右手衣袖上又畫上了道,他的衣袖上已經劃上了近三個正字。
    齊桓:"撤回!任務完畢,撤回!"
    許三多看看周圍,滿是虛擬的屍體,他又一次誤會自己在真正的戰場,又一次的愴然。他最後看了一眼仍在白煙中被嗆得流淚和咳嗽的洪興國,就轉身追向已經撤出陣地的小隊。
    許三多他們在一塊林間空地上集結,齊桓打出一發信號彈,然後開始無線聯絡。許三多他們警戒著四周,爆炸聲仍在余響。
    吳哲:"幹掉九個,"他還是有一點得意之色,"成才你幾個?"
    成才亮衣袖給他看,無言的得意。
    吳哲:"十四個?你狠。許三多呢?"
    許三多喘著氣,不說話。
    "許三多?"
    許三多:"成才,你把咱們指導員打死啦!"
    成才詫然:"哪個指導員?"
    許三多:"七連洪指導員!見面,一句話沒有,你就砰!"
    成才:"全大花臉……我看得清嗎?他是假想敵啊……又不是真死。"
    許三多啞然,擦把汗:"我想跟他說話。"
    "說什麼?都是過去的事啦。"
    許三多看起來悻悻加惘然:"就是過去了太多事才想說。"
    齊桓關閉了電台,起身:"準備回程,直升機馬上到。"
    吳哲:"回程?演習剛開個頭!"
    齊桓:"放棄了,那邊出事了。"
    成才:"什麼事?"
    齊桓不說話,徐徐下落的直升機旋翼吹掠著枝叢和風沙,齊桓的臉色是異乎尋常的沉重。
    暮色下的機場已經早早打開了導航燈,許三多幾個剛出機艙,就被接應上一輛越野車。幾個老A正在卸下另一架直升機上的物資,吳哲詫然看著那包裝箱上的標誌:"核生化防護?!"
    齊桓:"閉嘴。我不是玩笑,這也不是演習。現在是一級戰備,這四個字夠讓你們閉嘴嗎?"
    死寂。齊桓滿意地看著那幾個人臉上的表情凝固:"離戰爭只差一步了。開車。"
    車離開機場,而那輛裝運物資的車就在他們前邊。
    戰爭?和誰的戰爭?
    前邊那車拐彎,許三多他們隨之拐彎,那車的老A坐在包裝箱上,沉鬱地想著什麼心事。
    許三多呆呆地注視著那車老A坐的包裝箱上的幾個字。
    NBC不是電台,跟球賽也沒有關係。NBC是核武器,生物武器,化學武器,大規模毀滅性殺傷武器。
    在許三多他們的視野中,基地與平日大相逕庭了,沒有訓練歸來的隊列跑過,沒有匆匆走過的軍人,整個基地似乎忽然被清空了,但路邊全副武裝的崗哨卻陡增了數倍。許三多和路口的崗哨對視,那完全是一雙戰時的眼睛。他將眼睛轉開,因為那雙眼睛訴說的不是盤查,而是他所見的目標是否應予以擊斃,並且還伴隨著下意識掉過來的槍口。
    警報響起,一輛車滿載著武裝的老A迎面而來,完全沒有減速地與他們擦過,直奔機場方向而去。許三多幾個的瞳孔都有些擴大了,因為那車上的老A穿著全套的化學戰防護服,鋼盔下的臉孔讓人想起骷髏。
    天色已經將黑了。天空似乎忽然變了顏色
    車在他們所居住生活的樓下急急剎住,齊桓和許三多幾個跳下車。這裡也是空空蕩蕩,除樓口增加了幾名武裝的老A,一名軍官迎上來,雖然和齊桓也是熟識,但沒有表情也沒有客套。
    軍官:"歸隊人員立刻全封閉管理,禁止出入,禁止與外界聯絡,沒有隊長以上直接命令,活動僅限於此樓。十分鐘後電教室集合,觀看相關資料。"
    他們進樓後,哨兵用自己的身體和槍口將樓道封上。

《士兵突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