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楊院長,遞交請調報告。如今我學精了,我不辭職,我就賴在海關。楊院長坐在大班椅上,把我的報告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後他把頭抬起來,看著我說,小江,我捨不得你呀,如果從工作出發,我是不會放你走的,但考慮到你今後的發展,我就不攔你了。他問我有什麼打算。我說,由得了我打算嗎?你把我退回政治部,由得他們發配吧。楊院長說,這樣吧,我介紹你去東平海關,我老友在那兒當關長。我說,去東平當然好,就是不知道政治部趙主任同不同意。楊院長說,趙主任那裡我跟他打招呼,他不會為難你的。我說,那就多謝楊院長了。楊院長說,你別跟我客氣,我當時答應給你解決房子問題,沒有兌現,你也別怪我。我說,不怪你,是我自己不願意調關係來。楊院長說要請我吃餐飯,歡送一下。我說免了吧,大家都忙。楊院長就沒再堅持,原來他只是客氣一下。
我回去辦交接,打點行裝。馬羚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消息,課也不上了,跑到我房間裡,靠著房門站著,兩眼癡癡地望著我。我說,馬老師請坐。馬羚順手抓起一本書向我砸來,然後她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嘴裡不停地說,你幹嗎要走?幹嗎要走?我說,道理很簡單,不想變成瘋子。說完就不理她,只顧著把書一本本裝進箱子裡,捆得結結實實。馬羚說,你很討厭我是吧?我說,不討厭,你多好的人呀。馬羚說,今後還能見面嗎?我說,又不是漂洋過海,一個城市裡,怎麼不能見面?
馬羚歎了口氣,抓起我的杯子,把裡面的水喝光了。她用手背象徵性地擦了下嘴唇,突然說,男人都不是東西。我說,說什麼呢?把我也放進去了。馬羚說,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馬羚離開的時候,我盯著她的背影看了老半天,這個女人真是很性感,如果她不是非要跟我談愛情,我倒不反對跟她做愛。
我到校門口轉了一圈,找了兩個民工,讓他們幫我搬行李。我暫時還沒地方好去,只好先回馬泰路的宿舍,等著政治部下調令。從學校到火車站花了一個半小時,過天橋又花了十一分鐘,到宿舍時已經十二點了。我把兩個民工打發走,到湖南菜館吃飯。
老闆娘正在櫃檯裡算賬,看見我就站了起來,眼笑成了一條縫。她說,兄弟呀,你有多久沒來了?把姐忘了吧?我說,哪能呢,天天想著你,你是我姐呀,我忘了誰也不能忘了我姐呀。
我找了個地方坐下,老闆娘跟著過來,坐在我旁邊。服務員倒茶時,她笑瞇瞇地望著我,等服務員走開了,她低聲說,俺那個小妹呢,不帶她來?我知道她說的是周怡,就說,嫁人了。老闆娘歎了口氣。我說,好好的歎什麼氣呀?老闆娘說,別以為我不知道,那丫頭才不會是你妹呢,你啥時候才給我找個弟妹回來?我說,玲姐你還有妹子嗎?不如把你妹子嫁給我。老闆娘說,姐就是有妹子,你也看不上眼哪,你多好的條件,又是名牌大學的高才生,又在海關當幹部。我說,行了,不願嫁就算了,先給我弄點吃的吧。
要不是老闆娘提起,我還把周怡這丫頭給忘了。
上了四個菜一個湯,毛氏紅燒肉、紅燒鯉魚、雪裡蕻吵肉末、干扁四季豆、土伏苓煲老龜湯。我看著桌上的菜發了會兒呆,然後說,玲姐,吃得了嗎?老闆娘說,姐不是給你上小份的嗎?品種多,量少,吃得了。我笑著說,你這叫宰我沒商量呀。老闆娘把眼一瞪,臉拉得長長的,說,姐說過要收你的錢嗎?你這個沒心肝的,不吃算了,呆會兒餵狗。我說,吃,吃,不是跟你鬧著玩嗎?把我跟誰比呢?老闆娘說,跟狗比,告訴你吧,下次再是一個人來,姐還不讓你進來呢。說完把一支二鍋頭放在我面前,扭身走進櫃檯裡。我把酒喝完了,菜卻剩下一半。老闆娘說,兄弟飯量降了呢。我說是呀,年紀大了。老闆娘說,別在我面前說年紀。她讓服務員把剩菜打包,說是給我宵夜。我說,多謝玲姐,以後天天來吃白食。老闆娘說,你想呀。
回到宿舍,同室劉正回來了,正在給自己煮咖啡,看到我就很謙卑地站起來,請我喝咖啡。我說,真香呀,是自己磨的吧。劉正說,是呀,看來你也是個行家。我說,你別誇我,我不懂,也不愛喝咖啡。劉正還是給我倒了一杯,要我嘗嘗。我就不客氣,嘗了一杯,覺得不錯,又嘗了一杯。劉正說,大半年沒回來了,你那被子能用嗎?我有備用的,你要不要?我說,多謝,湊合睡吧。
我在宿舍湊合睡了三天,睡得昏天黑地的。飯是有一餐沒一餐地吃,渴了就喝一杯自來水。我在北京讀書的時候,基本上是喝自來水,喝慣了。聽說南州的自來水不能喝,我也顧不上了。有一天,我黑著眼眶去湖南菜館找玲姐要飯吃,她才知道我在宿舍睡大覺,一到吃飯時間就讓服務員拿著個飯盒過來敲我的門,我在就把飯菜留下,不在又拎回去。這件事讓我很感動。我正感動的時候,馬羚打電話來了。我聽見大院的喇叭拚命叫,聽起來像在叫我,可想著不應該有人找我,就躺在床上懶得動,直到鍾老太來敲我的門。鍾老太把我臭罵了一頓,說我裝聾作啞。要是別人的電話,她才懶得傳呢。
馬羚說,你的調令下了呢,去東平海關,恭喜你呀。然後她就在電話那邊作傷心欲絕狀,說這下我真的走了,真的離開她了,她該怎麼辦呢。我說,找個人嫁了吧。心裡就拿她跟老闆娘比,覺得她真是差一大截。她要是有老闆娘一半好,我就把她娶回來。可她就知道談情說愛,把貓當人養,她那個前夫居然對她賊心不死,真讓我想不明白。
下午我回學院拿調令,同事們見了面全一個勁祝賀我,還要我請客,好像我升了官連帶工資晉級似的。馬羚說,請什麼請?人家從大城市發配到鄉下,傷心還來不及呢,你們就會幸災樂禍。數學系王老師說,馬老師,大家都知道你跟江老師感情深厚,如今勞燕分飛,傷心的是你吧?馬羚說,是呀,我傷心得很呢,比我家咪咪死了還傷心。楊院長說,越說越離譜,大家回教研室去,我跟江攝談點事。大家先後散了,馬羚賴到最後才走,兩眼死死地看著我,看她一往情深的樣子,我有些感動,指了指她宿舍的方向,叫她在宿舍等我。
我跟著楊院長進了他的辦公室,坐在沙發上。楊院長給我倒了杯茶,是從他那只很小的紫砂茶壺裡倒的。學校裡的老師都知道楊院長喜歡喝茶,他那只紫砂茶壺已經用了好些年頭,表面磨得油光閃亮。我喝了一口,那茶葉真他媽香。茶水落肚後,嘴裡的甘味久久不散。
我剛到學院的時候,有個學生來看我。為了招待他,我在學校門口的小賣部買了包茶葉,回到宿舍泡了茶,學生喝了一口,說,茶葉很差。我也喝了一口,卻沒有感覺。學生說,老師很少喝茶吧?我是喝慣了,一嘗就知道茶葉好不好。這傢伙是潮州人,那裡人喝功夫茶,據說是窮得開不了飯也要喝茶。餓著肚子喝茶的滋味可不好受,我小時候嘗過。就像後來喝醉了酒,可難受了。可我學生說,你是沒喝慣,喝慣了就沒事。
我說,這茶葉真是香呀。楊院長說,當然香呀,八百塊錢一斤呢。我一聽嚇得跳了起來,我的天,相當於我一個月的工資呢。這老東西真是奢侈。我抓起茶壺給自己倒茶,心想咱也奢侈一回,喝一杯就是十來塊錢呢。楊院長說,小江呀,我給胡漢林關長打了電話,把你炒了一回,他說歡迎你。我一聽有些感動,趕緊把茶杯放下,楊院長不僅為我解決退路,還為我搭橋,可我就想著喝他的好茶。我真他媽不是東西。我說,多謝楊院長,你可真是我的好領導,對我恩同再造哇。楊院長說,言重了,你去了東平,先去找找老胡,有空去家裡坐一下。去了下面,人際關係更複雜了,可得改改你的臭脾氣。我說,我聽楊院長的。我拿起茶壺給楊院長添了點茶水,有些激動地說,楊院長,在學院裡這兩年,沒有幫到您,倒給您添了不少麻煩,難得您以德報怨,對我的事這麼盡心盡力,真讓我慚愧。今後我一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楊院長說,什麼話?把我這兒當監獄了?我笑著說,跟您開句玩笑,不過是我的真心話,我是得學著重新做人了。楊院長說,行了,去跟小羚子告個別吧,那丫頭是個好人哪。
這老頭子心水倒是很清,一點也不糊塗,連我跟小羚子的眉目傳情也盡收眼底。
我去跟小羚子告別。推開她的門,把自己嚇壞了。我的天,一桌子的菜,滿屋子的香味,廚房裡還在響著滋滋的炒菜聲。小羚子給我下廚了。昨天我還在拿小羚子跟玲姐比,比得她一無是處。這臭丫頭家裡什麼都有,就是不為我下廚,天天陪我吃飯堂,吃得嘴巴里長瘡。沒想到今天她就為我破戒了。這丫頭可是在全校人民面前發過毒誓的,說是今生今世要是再下廚做飯,就把兩隻玉手爛成白骨。我站在廚房門口,嘴裡嘖嘖連聲。馬羚說,要是渴了就自己倒水,累了就坐下看電視,這種聲音我不喜歡,它讓我想起不愉快的事。我一聽趕緊噤聲。她討厭我學老鼠叫,讓她想起冤死的咪咪。
馬羚穿了件紅色的睡裙,四肢全露出來了,光潤潔白。她一轉身,兩隻Rx房就像兩隻兔子要往外躥。我不禁怦然心動,雙眼直直地盯著馬羚看。馬羚臉上起了些紅色,柔聲說,你在外面坐吧,還炒一個菜。我涎著臉說,秀色可餐,吃不下東西了。說完把她攬在懷裡,雙手摸著她的胸部。馬羚用鍋鏟柄在我手上輕輕敲了一下,說,手放在哪兒了?我說,不知道,好像著了火,要熔化了。說著在她脖子上輕輕咬了一下。馬羚哧哧笑了幾聲,把脖子扭向一邊,然後突然回轉頭親了我一下。她伸展兩手,把鍋鏟高高舉起來,聽任我在她臉上和脖子上抹了幾遍口水。當我把手伸進睡裙裡摸著兩隻豐碩的大Rx房時,馬羚輕輕咬了一下我的嘴唇,柔聲說,我給你留了一整夜呢,讓我把菜炒了好嗎?
我在馬羚的房間留宿。從九點一直折騰到凌晨四點。馬羚在床上的千般好處讓我久久難以忘懷,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她的前夫對她色心不死。別看她看起來很豐滿,很結實,抱在懷裡竟像柔弱無骨一樣。她的肌膚白如凝脂,看不到一點疵瑕。
我們把自己折騰得精疲力竭,然後拉著手躺在床上休息,等恢復了體力又像兩條蛇一樣纏繞在一起。不知做了多少次愛,也不知親了多少遍嘴,我後來感覺嘴唇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還是不願分開。我說,羚子,我開始後悔虛度了兩年時光。馬羚說,你要我一見面就以身相許呀,沒門兒,我才愛上你呢。馬羚起來換床單,這是她第三次換床單了。她把左邊床單鋪好,把我推了過去,再鋪右邊床單。然後她趴在我身上,兩隻Rx房頂著我的大腿根部,左臉貼著我的肚皮,跟我說悄悄話。馬羚說,大哥,你不會忘記我吧?我說,叫我啥呢?再叫一遍。馬羚說,大哥,大哥,你還會來看我嗎?我說,大哥不來看你,你去看大哥好嗎?馬羚說,討厭,跟你說真的呢。可我已經不想說了,我把全身的力氣全用完了,我把一生的愛全做完了。我像一頭吃飽喝足了的懶豬,只想呼呼大睡一場,睡他個三天三夜。
第二天醒來,就我一人躺在床上,懷裡抱著馬羚的紅色睡裙。昨天跟她做愛時,我先褪下了她的睡裙,塞在我的枕頭下面,接著脫下她的真絲內褲,也塞到枕頭下面。做完了愛,她從枕頭下拉出內褲和睡裙,要往身上穿,我從她手裡搶了過來,不讓她穿。我說,就光著身子,待會兒還要做呢。過了半小時,我讓她趴著,從後面干。馬羚說,縱慾過度。可她很配合我縱慾。後來又試了女上位,側位,再後來我把她的兩條腿抗在肩上,邊干邊說,這叫老漢推車。不知是不是推得很到位,馬羚一直嗷嗷叫,像個瘋子。後來實在動不了,馬羚又要穿衣服,我還是不讓她穿,就把睡裙和內褲抱在懷裡。她沒有辦法,只好光著身子,把頭埋在我懷裡,身體貼著我,睡了。
我把馬羚的睡裙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我又有了做愛的衝動。跟洪玫分開後,我沒有別的女人,也不想找別的女人。已經有一年多沒做過愛了。我好像一個失去了性功能的男人,直到馬羚把我從沉睡中喚醒。我才猛然發現我不僅對做愛有些淡忘,還有些陌生。我有種想在一天時間裡把失去的那些日子彌補過來的強烈慾望。
馬羚在廚房做早餐,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短裙。我走過去,從後面抱住她,在她後頸上親了一下。當我的下身頂著她的屁股時,她的身體有些顫抖。我雙手緊緊箍著她的雙乳,把她往睡房裡拖。馬羚吃吃地笑了,說,江攝,你真是一個大壞蛋,我沒想到你這麼壞。
後來我們躺在床上聊天。馬羚說,你餓不餓?我說,不餓,吃你吃飽了。馬羚說,說點正經的,你去了東平後,不能再這樣混了。我說,我以前一直在混呀?馬羚說,是不是混你心裡清楚,你是農村來的,家裡培養你不容易。我一屁股坐了起來,看著馬羚,說,你對我倒是很瞭解,連我是農村的都知道了,還知道些什麼?馬羚說,別忘了我是院長助理,你的檔案我看了多少遍了。我說,敢情你一直對我心懷不軌?馬羚笑著說,以前是鬧著玩的,現在是真的對你上心了。我說,上了心也沒用,我不會娶你。馬羚說,知道你要找什麼樣的女人,我告訴你吧,院長的老戰友胡漢林的女兒不要指望了,人家不僅出嫁了,小孩都上小學了。我說,啊,要等那丫頭成年還有些年頭,還有哪個實權人物的千斤待字閨中?馬羚笑著說,我幫你打聽吧?我也笑著說,那就拜託你了。馬羚說,最多再去求求楊院長,讓他送佛送到西。我聽出話中有話,一把抓起馬羚的胳膊,把她拉得坐了起來。我說,再去求院長,你是什麼意思?馬羚有些臉紅,吞吞吞吐吐地說,沒什麼意思,我是說你可以再去求楊院長,讓他隨時給你換地方。我說,難怪楊院長這麼肯幫我,敢情是你在旁邊撮合。馬羚說,我沒有,是他主動幫你的。我有些異樣地看著馬羚,說,你不是對他出賣色相吧?馬羚一聽,揚手就要打我,給我抓住了手。她說,你放屁,我好心沒好報。說完臉脹得通紅,渾身發抖。我說,至於嗎?跟你鬧著玩的嘛。馬羚說,玩你個頭,你太過分了。
我只好把她緊緊抱住,壓在床上,不停地親她,說了很多好話,她才軟了下來。後來我輕輕地咬著馬羚的耳朵,輕輕說,你真的幫我講話了?馬羚不說話,把頭埋進了我的懷裡。我說,你真的是個好女人。馬羚說,你別哄我了,我對你沒有什麼要求,我真的想幫你,想你活得開心。我聽了有些感動,這女人平時大大咧咧的,看起來很粗,一旦動了真情,心思也很細密。我把她抱在懷裡,深深地瘋狂地吻她。馬羚後來終於從我的狂吻裡抽出了嘴巴,深深地吸了口氣,她在我肩上捶了一下,說,到了新單位,真的要好好幹。
我去東平海關報到。接待我的是人事科的一個小姑娘。那丫頭看起來才成年,說話細聲細氣。她把我帶到另一個房間,交給她科長。看到她的科長,我就跳了起來。他媽的,真是冤家路窄。軍伐似模似樣地坐在裡面,看到我也是大吃一驚。他說,你?我看見他額上的青筋突起,好像一條蠕動的蚯蚓。小丫頭說,你們認識呀?我說,豈止認識,交情深厚著呢。軍伐突然笑了起來,朗聲說,歡迎,歡迎,早就聽說要來個高才生,沒想到是你呀。說著走了過來,抓住我的手搖了搖。這傢伙的手冰冷冷的,像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一塊凍肉。我說,咱們是不打不相識呀,今後還要你多多關照。軍伐說,好說,好說,咱們是什麼交情,坐下喝杯茶吧?我知道他在敷衍我,要是真想請我喝茶,早給我泡上了,哪裡用得著向我請示匯報。我說,不客氣,來日方長,還是先幫我辦手續吧。軍伐說,也好,小趙,你帶我們江領導去辦個手續。
儘管是六月天,我心裡升起了一股寒意。楊院長本來想幫我,把我推薦到東平海關,好靠上他的老戰友這棵大樹,沒想到碰上了死對頭。在中專學校,我一時意氣用事,把軍伐搞得可慘了,他一口惡氣一直沒發洩出來呢。這下給他抓在手裡,還不把我往死裡打。中專學校關門的事我是知道的,人員全分流到各地海關了,但誰去了哪兒我一直沒關心。要是知道軍伐在東平,而且掌管人事大權,打死我也不來了。好在他只是一個小小的人事科長,真正能說上話的還是關領導,有楊院長在那兒撐著,我心裡才算有了些底氣。不過軍伐似乎長進了不少,他以前總是跟我直來直去,正面衝突,現在居然學會了虛與委蛇,表面上熱情有加,笑裡卻藏著刀呀。可見人心是越加險惡了。這倒提醒我得多個心眼。
小趙替我辦完了手續,安排我在她對面坐。她說,你先在這兒坐著吧。我一聽嚇了一跳,以為把我分在人事科了,心想這下好了,天天跟軍伐掐架,早晚得夾著屁股走人。後來才知道這是東平海關的習慣做法,凡是沒分配的人,都留在人事科候補。我用報紙扇了扇椅子上的灰塵,坐下了。然後向小趙打聽胡漢林的辦公室的位置。咱好心的楊院長叫我到了東平要找一找胡漢林。這老同志的話我得聽,聽了有好處。小趙說,胡關長呀,去了西歐考察學習,三個月後才回來。我一聽有些傻了眼,心想不是我不聽楊院長的話,是生活在跟我開玩笑。
在人事科一呆就呆了十天,每天跟小趙相對。這丫頭長得很甜美,笑起來特別可人,她人長得小巧,穿的衣服也小巧,不僅鮮艷,還很露。搞得我每天都對她起歪心。要不是想著軍伐在那兒,有些噁心,我還真想留在人事科,跟她處下去。這時就把馬羚囑咐我要好好幹的話忘得一乾二淨。
我跟軍伐隔壁辦公室,低頭不見抬頭見。他每次見到我就打哈哈,臉上的笑意擰得出水來。這丫挺的在中專學校可不是這個樣子,那時的軍伐可是個直腸子的人,儘管很討厭,但我敬重他。他居然變成了個曲裡拐彎的傢伙,可見生活的力量實在非同小可。小趙對我整天坐在她面前感到有些不正常。她說,不對呀,要是平時,早把你安排了,不是要等胡關回來再安排你吧?我知道是軍伐在玩我,可不想跟她講我跟軍伐的過節。我說,這樣不是很好嗎?天天跟靚女在一起,說不定哪天就培養出感情來了。小趙笑著說,你可別打我的主意,我想找個小弟弟呢。我說,哎呀,這麼快就淘汰出局了,真是失敗。心裡想著現在的女人臉皮厚得很,我當年入關的時候,要是有老女人這樣對我講話,我的臉早羞成了天邊的彩雲。
我在人事科候任的時候,無事可幹,就樓上樓下四處串門,跟好幾個部門的同志們串出了感情。跟調查科的科長老陸還成了棋友。有一天老陸對我說,你老這樣耗著不是個事呀,馬上就是新生入關,到時一大幫人等著分配,你好意思跟人家新關員爭位子,爭房子?你得找找關領導。老陸一說,我如夢初醒。我還以為軍伐只想噁心我一下,原來他懷有狼子野心。跟老陸比,我還真是嫩得很哪。我把抽了一半的紅塔山掐滅,站起來要去找關長。老陸說,喂,下完這盤棋好不好?我說,來日方長,咱們回頭殺個天昏地暗。
關領導都不在,辦公室全鎖著。我看見接待室的門開著,就走了進去,坐在靠門口的沙發上,拿了一張南州日報看。剛看了一版,李副關長回來了,他的辦公室就挨著接待室。李關長說,你找誰?我說,我是新來的小江。李關長說,啊,想起來了,我在學院見過你,有事嗎?我說,我報到十來天了,想問一下分配的事。李關長說,什麼?來了十多天沒給你安排工作?你把吳進叫上來。
一會兒軍伐喘著氣跑了上來,看到我站在關長門口有些吃驚。他沒睬我,走進李關長辦公室,說,李關,找我有事?李關長說,小江來了十多天,怎麼不給他安排工作?軍伐說,正想向你請示呢。李關長說,請示個屁,老胡走時交待了,安排小江到東平碼頭鍛煉,上次開會不是講過嗎?軍伐說,哎呀,看我這記性,該死。李關長說,你的腦子怎麼長的?要做工作,別盡惦記著請客吃飯。軍伐說,是,我馬上改正。
聽著軍伐挨批,看著他在領導面前低聲下氣的樣子,可把我樂壞了。
下午軍伐給我辦了手續,還在市區給我安排了一間宿舍。他說,對不起呀小江,我工作沒做好。沒辦法,文化水平太低,請多包涵。我說,哪裡哪裡,給你添麻煩了。
從軍伐那裡出來,我的一點快樂勁兒全沒了。我逞一時之樂,卻給自己布了道陷阱。想想還是不要跟軍伐較勁為好,人家好歹管著我呀,再說可能給領導留下挑撥離間的印象。馬羚交待我要好好幹,老陸跟我下棋時一再告誡我要沉得住氣。咱怎麼就不能忍氣吞聲一回呢。看人家軍伐,一個直來直去的人,居然也學會了拐彎。在中專學校時,他做了多少對不起我的事,從來沒向我道過歉,這丫挺的學精了,真難為他。
老陸知道我分配到東平碼頭,替我高興,他說那可是個好地方呀,多少人想去去不了,你小子運氣不錯嘛。聽說我還在市區拿了間宿舍,他就說,不是吧?誰這麼照顧你?原來分到下面的幹部全在下面住宿,結了婚才能在市區拿房子。也就是說我開了個先例。知道這個情況,我也有些吃驚,心想楊院長的面子還挺大的。老陸說,小江你不夠義氣,有後台也不講一聲,這些天我沒得罪你吧?我說,什麼xx巴玩意兒?少拿我開涮。老陸說,看看,粗口都出來了,還是嫩呀,告訴你吧小江,下面是好地方,可越是好地方越是複雜,你小子悠著點。
東平是個小碼頭,所以只派了五個人在那裡監管,可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碼頭,所以覺得這個碼頭也不小。碼頭的領導是李達,一個科級的小組長,聽說還是代理的。李達有些禿頭,年紀也不小,估計接近五十了。他見到我有些愛理不理的,看了我的調令,指著角落頭一張空桌子說,就坐那兒吧。
那地方估計有年頭沒人沾邊了,桌上積滿了灰塵,桌下滿是蛛網,抽屜也壞了。我找了塊抹布,把外面擦了一遍,正想擦裡面,李達拿了一份報關單過來了,對我說,小江,跟小戴去查查這票貨。
從辦公室到堆場要走五分鐘,太陽大得很,小戴戴了頂帽子,我光著腦袋。小戴拿著報關單,我拿著手電筒。那貨主跟小戴很熟,一路上不停地討好他,對我不怎麼理睬。他知道我是剛來的,說不上話。到了貨櫃邊,一個苦力等在櫃門口。小戴讓開櫃門,苦力就拿起大蟹鉗把商封剪斷,把櫃門打開。櫃裡裝的是腈綸絲,小戴讓我用電筒照了照,他探頭在四角瞅了幾眼,就讓苦力關了櫃門。這票貨就算查完了。回到辦公室,小戴讓我簽名,我就在報關單上簽上姓。查貨就這麼簡單,第一天我查了四票貨,還有兩票鋼材,一票聚脂切片。
下了班,三個同事走了,剩下我跟李達。李達說,怎麼樣,有些感覺嗎?我說,有點感覺。李達突然說,哎呀,沒給你安排住房,你住310房吧。說著就帶我上去看房間。住房是碼頭提供的,裡面什麼都有,電視機、空調、熱水器、床上用品一應俱全,就像招待所一樣。比我在學校和學院強多了,原來到下面還有這好處。早知道我一早就申請下來了,也不用受軍伐那鳥人的氣了。看完房間,我們去碼頭外面的大排檔吃飯。李達說碼頭的飯太難吃,因為晚上碼頭沒有什麼人,廚房不願意煮,盡拿剩菜湊合。李達儘管是個頭兒,可是官職太小,人家碼頭的老總不太把他當回事。這些是李達在吃飯時跟我閒聊我體會出來的。他對碼頭有意見,所以工作不太積極。李達的前任是個女的,剛升了副科長,調到監管三科。我們碼頭就是三科管的。女組長一走,李達就頂了她的位。可是關裡沒有下文明確,所以李達這個組長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同志們都不太聽他的。
吃了飯我們回辦公室下棋。李達的棋藝還湊合,但比我還是差一點。我連贏了他三盤,平了兩盤,後來考慮到他是領導,讓他贏了一盤。下到十二點,我說睡了吧,李達看了看鐘,說,你困了嗎?那就睡吧。
睡在床上,我突然想起了馬羚。那女人真是風情萬種,床上功夫十分了得,真該鼓動她也來東平海關上班。可女人就喜歡清閒,在學院裡多清閒啊。馬羚是個不太閒得住的人,居然也在學院裡呆了那麼些年頭。我要不是給劉松玲的兄妹情深感動了,大概也沒有那麼快走。
日子就這麼過去了。每天查貨,吃飯,下棋,睡覺。李達有時回一下城裡,他回城裡時我就在宿舍裡看電視。我在城裡沒什麼朋友,那間宿舍裡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我沒錢置東西,想著什麼時候把南州宿舍的傢俱搬過來,可南州宿舍裡也沒有幾件東西是我的。突然想起來,畢業這麼些年,我還真沒有置下什麼大件商品,也沒存什麼錢。往家裡寄了些錢回去,但也不多,錢怎麼就花光了?這只能說明我拿的錢太少了。
下面真是比上面好多了,錢多了一倍,地方補助有一千五,碼頭每個月發一千,加班費每月還有八百。轉眼到了中秋,可把我嚇壞了,月餅幾大箱,紅包一大堆。拆開一看,我的天,有二萬多塊呢。這些紅包還都是經李達的手給我的,也就是說人人都有。我到碼頭不太久,跟貨主不熟,人家沒敢私下給我。我知道兄弟們私下也有收紅包的。這就是說,我到碼頭才三個月,比工作幾年存的錢還多。他媽的,當年人事處要我下現場,我還不答應呢。早幾年下來,就算升不了官,也可以發點小財嘛。真他媽的憋氣得很。
還有一件事更讓我憋氣的。有一天,李達沒走,可也不跟我下棋了。不下棋也就算了,他還跑到沖涼房裡淋浴,那時剛吃過晚飯不太久。這是件很反常的事。我知道李達有節目,只好自己出去溜躂,剛下樓,看到了洪玫。我跟洪玫有一年多沒見了,她穿了件花衣服,打扮得像個妖艷的女巫。我說,是你嗎,饅頭?洪玫說,魷魚,你怎麼在這裡?我說我在這裡上班。洪玫說,好呀,回頭我來找你。她說完也不睬我,直往樓上跑。一會兒拖著李達的手下來了。這件事簡直像天方夜譚。我除了錯愕和惶惑,實在找不到其他反應。
第二天,我在碼頭見了個頭兒,又把自己給嚇著了。周怡突然來了,說是檢查工作。原來她就是那個剛提的副科長,李達原來的頂頭上司。那時我正在堆場查貨,李達陪著周怡走了過來。李達介紹說是周科長。周怡穿了身制服,帶了頂關帽,乍一看,還真認不出來。可周怡認出了我,她找了個借口讓李達爬到貨櫃裡,突然把我拉到兩個貨櫃之間,在我肩膀上砸了一拳,說,你怎麼來了?我這才認出那個小娘們兒來。我說,你?臭丫頭片子。周怡說,來了也不給我打個招呼?我說,屁話,我不知道你在這兒,你知道我來了,你不找我,倒怪起我來了。周怡說,誰知道你來了,我又不看文件。我說,還好意思,貨管科長不看文件,怎麼監管?周怡說,就知道你是個書獃子,回頭我給你電話。說完拉著我走了出去。
李達從貨櫃裡爬出來了,一頭臭汗,臉上沾了些黑油。他說,電池沒電了,看不太清。周怡把臉一沉,說,看不清?你也是老海關了,看不清就算了?拉過去卸。東平碼頭是周怡管的,她儘管沒長駐這裡,出了事她卻要負責。所以隔三差五要過來檢查一下,對讓李達頂她的位她是很有意見的。可一時又找不到別人。看到我她很高興,覺得讓我當個小組長,整天管著我是件很快樂的事。李達忙著指揮人去卸櫃時她就把這層意思跟我講了。我說,給你領導倒無所謂,只是組長官太大,恐怕我做不來。周怡說,呵,你還嫌官小,我還擔心你做不來呢。我說,早知道你在三科,我就不來了,讓一個臭丫頭片子管著,我心裡窩火呀。周怡說,現在要走也來得及。等李達走遠了,周怡又把我拉進兩個貨櫃中間,問我碼頭的事搞明白了沒有。我說,碼頭有什麼事?不就是一些貨?周怡說,你真是糊塗,李達沒派個人教你?我說,有,今天跟這個,明天跟那個。周怡說,剛才我查了這個月的報關單,你還簽了不少名呢,都是你查的?我說,那倒不一定,領導讓簽,我能不簽嗎?周怡說,那是,食君之飯,忠君之事嘛,出了事,領導不一定負責喲。我說,你可別嚇唬我。周怡說,我剛來的時候,也沒少幹傻事,李達沒別的本事,就會欺負新同志,以後呀,不是你查的貨,你少簽名,真出了事,誰也救不了你。
周怡打電話問卸櫃的情況。李達說還沒卸完,周怡就很生氣,說,跟老娘來這一套,老娘有的是時間。周怡講粗口了,這丫頭變壞了。我說,你幾時成了老娘了?周怡笑了笑,說,在這鬼地方不變成老娘才怪呢。
原來那個貨櫃真的有問題,貨主在拖時間,好找關係疏通。周怡也很有經驗,她把手機關了,故意賴在堆場,跟我聊天,誰也找不到她。拖到六點鐘,貨主知道拖不下去,只好讓人卸櫃。卸完了周怡叫我跟她去看。全卸在查驗平台上,佔了一半平台。我看了下報關單,申報的品名是EVE。周怡說,看出名堂沒有?我說,沒有。認真看了一遍,外包裝是塑料袋,乍一看還真沒有什麼差別。可仔細一看就發現問題了,顏色有些不同,英文字母也有差別。我把疑點告訴周怡,周怡說,你不算蠢嘛,那是聚乙烯,要領證的。我知道了,逃證。給領導查出了問題,大家都有些臉上無光的樣子。李達尤其灰頭土臉。這個櫃他親自查的,知道有問題,卻以看不清為由推脫。領導卻不給他面子,非要一查到底。
回到辦公室,周怡把李達狠狠地罵了一頓,搞得他一張老臉沒地方放。一會兒貨主來了,拚命承認錯誤,交了一份書面檢討,指天發誓說不知道裡面有聚乙烯,是供貨方搞錯了,還把供貨方的傳真拿給周怡看,要周怡網開一面。周怡在那兒冷笑。貨主也知道蒙不過她,她心水清得很呢,就嘿嘿笑著說,就是那麼回事呢,周科長也是明白人。周怡說,我最憎人弄虛作假。她把貨主晾在一邊,跟我探討依法行政問題。貨主不敢插話,又不敢走,就站在那兒,傻乎乎的。過了半小時,周怡才像想起什麼似的,說,喂,你還站那兒幹什麼?貨主說,麻煩周科長指條路。周怡說,行,給你兩條道,要麼補證,要麼移交調查。貨主趕緊說,補證補證,我們馬上去領證。說完涎著臉說,能不能先放貨,後補證?周怡把眼一瞪,說,你還敢討價還價?貨主連說不敢不敢,調頭就走。
晚上周怡請我吃飯。問我這兩年在哪兒鬼混。我說還是在誤人子弟。周怡說,真沒出息,還以為你升了官,發了財呢。我說,你也夠有出息的,就知道陞官發財,老師算是白教你了。周怡笑著說,好在沒聽你的,聽你的窩囊死了。我說,你活得這麼自在,也不給老師打個電話,也好讓老師早點清醒過來呀。周怡說,我怎麼跟你打電話,天知道你去哪兒流浪了。這倒是實話,我去了海關學院沒幾個人知道。我離開海關學校時,周怡還沒畢業,她分到哪裡了也沒人告訴我。
我們喝了點酒,吃了幾個海鮮,吃了兩盅燕窩。結賬時把我嚇了一跳,我的天,三千多塊。部長說,簽單還是給現金?周怡說,簽單。部長把收銀板放在桌上,周怡拿起筆,龍飛鳳舞。我看了就竊笑。周怡說,你笑什麼?我說,他好歹冒個別的名字,李賀的一世英名全給你毀了。周怡說,還是你有眼力,我簽的這個名就你一個人認出來了。
下樓梯的時候,周怡突然把手搭在我肩上,說,大佬哇,咱做一回伯樂吧,你假冒一回千里馬。我說,嗎意思?周怡說,讓李達當組長,我睡不著覺哇,不如你來當?我笑著說,你說真的呀?這主意是不錯,你做得了主嗎?周怡說,試試嘛,不試怎麼知道?
過了三天,胡關長要來東平工作組看看。他沒跟工作組打招呼,跟三科講了。周怡接了電話,也沒跟碼頭打招呼,可對李達領導的碼頭不放心,就提前來了工作組。那時剛好十一點,離下班還有一個小時,可是李達卻跟貨主去喝咖啡了。李達一走,兩個老關員就跑去報關公司找靚女聊天,工作組裡就我跟一個剛入關的幹部小林,在做室內放行。周怡說,李達呢?就你們兩個?我說,李達有事出去了?周怡就坐在辦公室裡看當天的報關單。她一份份地看,看得很仔細。這丫頭鬼精靈,一會兒就發現了問題。她拿出一份塑料粒的報關單問小林,這票貨走了沒有?小林看了看,說,已經放行了,我問一下碼頭。打電話一問,已經裝車了,還沒出碼頭。周怡說,通知暫扣。小林通知扣櫃,周怡就帶著我去查貨。我拿著報關單左看右看,沒有發現問題。這是一張很普通的報關單,申報的是塑料粒,40呎貨櫃,重量是25噸。我說,領導哇,你覺得這票貨有問題嗎?周怡說,要逆向思維。我笑了笑,說,還上升到理論高度了。周怡說,你不覺得太正常了嗎?人家都報18噸,他卻報25噸,多征7噸的稅,顯然是做賊心虛。
數量問題我還沒有引起足夠重視,我查貨一般只看品質是否相符,常常把有否短噸給忘了。我趕緊把別的報關單看了一遍,他奶奶的,果然都是報的18噸。按常理,一個40呎貨櫃的塑料粒絕對不止18噸,做生意要講成本的,兩隻櫃能裝的誰願意分做三隻櫃來裝。可是這一陣幾乎所有的進口商都在數量上做文章,全都是報到六到八成,海關關員明明知道是怎麼回事,也只好睜隻眼閉只眼,因為一把數量提起來,貨物就全跑到別的碼頭了,這就叫水往低處流。所以我們查貨一般只查有沒有夾藏,品質是否相符。這都是師傅教的。師傅就讓這麼做。
周怡叫苦力開了櫃門,把門前的塑料袋卸下了幾十件,然後把電筒給我,叫我爬進貨櫃裡看看,她說,看看裡面有沒有別的包裝,或者是不是空的。我把電筒晃了幾晃,發現上面全是塑料袋,再往下看,嘿,還真有東西,全是紙箱。
周怡說,卸。卸櫃的時候,周怡又帶著我去倉庫看了兩票鋼材。其中一票她說肯定有問題,絕對沒報到六成。讓苦力打開包裝,剪了一塊鋼板下來,周怡看了看,說,冷軋報熱軋,這票貨扣了。跟周怡查了幾票貨,還真學到了不少東西。這丫頭還真是個人才。路過堆場,那只櫃已經卸完了,全是音響,至少有三百台。周怡說,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李達這樣搞法,如何得了?
回到辦公室,已經十一點半了,李達沒有回來,那兩個老油子也沒有蹤影。胡關長卻進來了,後面跟著他的司機。這老頭我還是第一次見,楊院長要我去找他,我想去找他的時候他出國了,等他回來時,我又不想找他了。儘管沒見過,可看他那個神采就知道不是個普通人物。周怡走出櫃檯,迎了上去,跟胡關長握手。胡關長說,辛苦了。又跟我和小林握手。周怡在一邊介紹,江攝,剛從學院調來的,北大的高才生,上手很快,今天查獲了兩票走私貨。胡關長說,好呀,海關就靠你們了。接著介紹小林,上海關校的,剛入關。胡關長說,就你們兩個?還有人呢?周怡說,有兩個出了外勤,小林,李達去哪兒了?小林說,不知道啊,剛剛還在這兒。
我心中禁不住竊笑。周怡這丫頭鬼精鬼精的。她替兩個關員打掩護,是為了保護自己,人都走光了,她也有責任。可是她卻把李達賣了,領導來了,李達卻不在,領導心裡會怎麼想?李達不在,對她卻沒有太大的影響。誰都知道李達原來是她的領導,是老同志,不太服管。
第二天,關裡發了條信息,說我通過複查單證查獲了兩宗走私大案。這是東平碼頭今年惟一查獲的兩宗走私案。
出了幾單事,李達的代理組長就沒得做了。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就我不明白。直到李達調到辦公室,我被關裡正式任命為組長,我才明白過來。周怡那丫頭片子還不是說著玩的,還真讓我當組長了。後來我才知道組長是科裡定的,報人事科備案,可人事科如果覺得不符合條件,也可以不批准。這就是說周怡儘管是剛提拔的,在科裡也很有地位。後來周怡告訴我,我的組長任命報上去後,軍伐不同意。這傢伙儘管學會曲裡拐彎了,卻知道組長意謂著什麼。周怡說,不同意也行,我去東平當組長,讓江攝當我的副手。這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周怡可不是個頭腦簡單的女人。軍伐沒有辦法,只好賣了個順水人情。
我當了組長,弟兄們不太服氣,我自己也不服氣,因為心裡沒底,碼頭的業務還沒弄清楚呢,海關的業務更是一塌糊塗。周怡就過來給我打氣,三天兩頭跑碼頭。有時還坐鎮指揮,手把手地教我,直到我上了軌道。這就是說我三年的老師算是沒白做。只是對周怡這麼快就躥上來了,我感到吃驚,後來知道是胡漢林一手提拔的,我就不吃驚了。胡漢林就是這樣提拔幹部的。
洪玫打電話給我,叫我去她住的地方。她在市區租了套房子,跟我的宿舍不太遠,也就是說離李達住的地方不算遠。李達近期不斷地往市內跑,原來就是跟她約會。那天是週日,平時洪玫不叫我,叫我我也不出來,我假假的也算個單位的頭呀,可不敢讓單位出事。洪玫怕我找不到地方,就站在馬路邊等著。一位貨主開車送我,如今貨主對我可客氣了,無論什麼時候,也無論貨主身在何處,只要我有需要,貨主就會趕過來。這就是做領導的好處,所以說領導不在大,關鍵要管事。
我遠遠就看見洪玫,還是穿著一套花衣服。看來李達喜歡她打扮得花裡胡哨的。這老東西可沒有什麼品位。只是洪玫自甘墮落,倒讓我意想不到。
我讓貨主先回去,自己下了車。貨主問幾時來接我,我說不用,我自己回去。貨主說,那怎麼行?你說個時間吧,要不我就在這兒等著。我有點煩他,就說,行,回頭我給你電話。貨主心滿意足地走了。我向洪玫走去,那婆娘還在四處張望。我走到她身後,在她後頸上點了一下,洪玫嚇得大叫起來,轉身看見是我,氣得直跺腳。要是以前我才不嚇她呢,抱著她先親幾口,可如今她跟李達攪在一起,也不知有沒有跟李達上過床。就算沒上床,至少給李達那張髒嘴啃過,想想李達那張髒嘴我就噁心。洪玫說,你怎麼這麼陰濕,想嚇死我呀?這臭婆娘才跟李達幾天,就在話裡夾雜南州方言,真讓我小瞧她。我說,誰有本事嚇死你?找我幹什麼?別指望我跟你上床啊。洪玫說,我呸,誰稀罕你?我說,這是你說的啊,我走了。洪玫說,你敢走?我當然不敢走,就跟她去了她宿舍。
進了洪玫的宿舍,我倒吸一口冷氣。然後開始四處亂躥。天啦,那可是一個家呀,電視、冰箱、洗衣機、空調、真皮沙發、四門衣櫃、大床,床上用品還是八件套的,是東平著名的名牌。我說,饅頭哇,你發達了呀?洪玫說,知道我為什麼要跟李達了嗎?人家是真的疼我。
我在沙發上坐下,喝著剛從冰箱裡拿出的藍帶啤酒,一臉的痛不欲生。洪玫說,別裝模作樣了,就算我沒跟李達,你也不會要我,我知道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我說,是呀,知我者,洪玫也。喝了一罐啤酒,我把臉部表情調整了一下,問洪玫怎麼跟李達勾搭上的。洪玫說,簡單得很,他徵婚,我應婚,咱們一見鍾情,一拍即合。我說,是嗎?怎麼像我寫的小說似的。洪玫說,不相信呀?那我再講個新版本。咱們分手後,我回公司上班,公司的報關員出了事,給海關抓了,老闆看我還算機靈,就讓我做報關員,天天跑碼頭,一來二去,就給李達看上了,咱們乾柴烈火,不燃也難呀。我說,還有別的版本嗎?洪玫說,沒啦,信不信由你。
洪玫在我身邊坐下,雙手搭在我肩膀上,靜靜地望著我。我說,幹嗎呢?洪玫說,我這輩子欠了你,跟你說聲對不起,可是能給的我都給你了,在你心目中,我可能不是個好女人,可我對你是真心的。我出來這麼多年,什麼人都見過,一個人的日子我過厭了,我想安個家,在南州紮下根。李達是年紀大一點,可他真的很在乎我,我也沒有別的好圖了,只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我說,喂,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洪玫說,跟你說說不行嗎?我一個朋友也沒有,就你算一個家裡人。
李達和洪玫在八月一號結婚,那天是建軍節,李達是退伍軍人,他們用這種方式慶祝節日。李達和洪玫結婚時我差點成了伴郎。那天熱得像著了火,他們卻穿得嚴嚴實實幾百人擠在一間密不透風的房子裡舉行儀式。而且要我也跟他們一樣受那個活罪。罪受完了進洞房的又不是我,我自然不答應。洪玫說,魷魚,你要是不來,這輩子我們就真的勢同水火了。實際上我跟她從來就是勢同水火,幾時水乳交融過?她拿這個唬我,差點笑得我岔了氣。
我最後到底沒做成伴郎,倒做了她舅舅。好在沒做她的伴郎,否則別人會說她,那麼帥的男人不嫁,怎麼嫁個糟蛋鬼?
我突然成了洪玫的舅舅,經過是這樣的,李達是當地人,當地的風俗,兒女婚嫁,舅舅一定要到場,舅舅不到,宴席不開。臨急臨忙,洪玫到哪兒去找舅舅?只好讓我頂上。我突然成了人家的舅舅,一時適應不了這個角色,出了一身臭汗。還留下一個後遺症。許多人覺得這個舅舅又年輕又漂亮,紛紛要把女兒嫁給他,還要洪玫做媒。這件事讓我開心了好幾個月,還害得我到處打聽有沒有人缺舅舅。後來洪玫把相片擺在我面前,相片上都是要嫁我的姑娘。我看了相片,決定還是做舅舅,不要做什麼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