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與魯迅

胡適一度被視為「全盤西化者」,實在是被成心地「誤會」了。

他在《先秦名學史》之「導論」中曾言:「我們中國人如何能在這個驟看起來同我們的固有文化不大相同的世界裡感到泰然自若?一個具有光榮歷史以及自己創造了燦爛文化的民族,在一個新的文化中絕不會感到自在的。如果那新文化被看成是從外國輸入的,並且因民族生存需要而被強加於它的,那麼這種不自在是完全自然的,也是合理的。如果對新文化的接受不是有組織地吸收的形式,而是採取突然替換的形式,因而引起文化的消亡,這確實是全人類的一個重大損失。因此,真正的問題可以這樣說:我們怎樣才能以最有效的方式吸收現代文化?使它能同我們的固有文化相一致、協調和繼續發展?」

他當年的話包括如下重點:

一,我們中國是一個具有光榮歷史以及自己創造了燦爛文化的民族。

二,世界已經變化巨大,由而產生了新文化。如果我們想與世界的巨變接軌,那麼我們只能同時接受另一半世界所產生的新文化。這會使我們感到文化衝擊,不自在。

三,但如果我們不認為那新文化是強加給我們的,而是「以最有效的方式吸收」「使它能同我們的固有文化相一致、協調和繼續發展」——我們就不必懷有排斥的、恐慌的心理,便能夠保持文化自信,泰然自若。

四,如果採取突然替換的形式,因而引起本國傳統文化的消亡,則會造成全人類的一個重大損失。

關於如何看待中國傳統文化,如何看待當時的西方現代文化,如何在珍惜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前提之下,理性地有步驟有效果地從西方現代文化中取長補短,胡適當年說得挺明白的。他對中國的歷史,可是用了「光榮」兩個字來說的!他對中國的文化,可是用了「燦爛」兩個字來說的!在中國新文化運動的陣營中,如他那麼高地評價中國以往歷史和文化者,絕無僅有。

魯迅通過《狂人日記》中的「我」得出一種結論——中國的文化完全是「瞞」和「騙」的文化;中國的歷史一直是「吃人」的歷史。

可魯迅卻一度被塑造成了中國近代的「文化尊神」。近代以前的中國歷史文化人物都成了「瞞」和「騙」的「幫兇」「幫閒」,那麼中國古往今來的文化人物,也就沒有人有資格存史了。

胡適一心想要促進中國傳統文化與西方現代文化的融合,引導中國從西方現代文化中取長補短,卻在很長的時期裡被故意誤解,彷彿民國以來中國文化方面的所有「壞事」都是胡適挑頭干的,彷彿他是「帝國主義」的「文化間諜」——這被顛倒的歷史,若不恢復原貌,一切中國人今日又有何顏面談什麼文化呢?

「這個為學術和文化的進步,為思想和言論的自由,為民族的尊榮,為人類的幸福而苦心焦思,敝精勞神以致身死的人,現在在這裡安息了!……」

胡適的墓誌銘對他的一生的評價,在我看來,未免過於「拔高」。但前三句話,他確實是擔當得起的。

他是為中國文化的重新建構而生的一個人;他從來不是一個中國文化的全面破壞者……

《中國文化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