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潔工張寶華拖著掃帚和撮子費力的爬上綜合教學樓四樓。這棟樓原來是清潔工田翠霞負責的。這婆娘不知道交了什麼好運,離婚後找了個做小商品生意的老闆。前段時間,後勤處電工班的龐廣才的老婆讓人殺了,警察在調查的時候把他和田翠霞的姦情抖了出來。儘管證明殺人案跟她無關,田翠霞也沒法再在J大呆下去了,連個招呼都不打,直接辭了職。清潔工本來就人手不夠,後勤處只好臨時把綜合教學樓的清潔工作交給了張寶華。報酬是每個月多發200塊錢。
張寶華草草的掃了幾間教室,低頭看看表,已經快7點了。按照規定,八點之前必須要把教學樓清掃乾淨。想想剩下的3層教學樓,張寶華伸手捶捶自己的腰,推門進了404教室。
咦,這麼早就有人來上自習?
教室裡並排坐著兩個人。藉著清晨微微的曙光,張寶華依稀辨得其中一個人穿著紅色的衣服。
上自習的話,怎麼不開燈?哼,大概是昨晚偷偷留在教室裡親熱的吧。張寶華撇撇嘴,伸手按下了牆上的開關。
方木和杜宇邊大口咬著麵包邊趕到教學樓下的時候,才發現他們今天完全不必要擔心遲到。幾百名學生和教師聚在樓下,熱鬧得像個菜市場。雖然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說話,可是臉上的表情卻驚人的一致:恐慌。
出什麼事了?方木剛想問問身邊的同學,卻一扭頭看見了樓邊警燈閃爍的警車。方木的心一沉。該不會又死人了吧?
他撇下杜宇,奮力向人群中擠去,好不容易擠到前排,卻被一個警察毫不留情的伸手攔住了。
「沒看到警戒線麼?」
藍白相間的警戒線把綜合教學樓前的一片空地與人群徹底隔絕開來。從敞開的大門裡,能看見警察們在樓上樓下的忙碌。透過值班室的窗戶,方木看到了上次在心理咨詢室遇到的那個老警察。值班員正在結結巴巴地跟他解釋著什麼。旁邊的椅子上,一個清潔女工雙手捧著一杯水,眼神發直,渾身篩糠。旁邊的一個拿著本子的警察似乎正在耐心的詢問著什麼。
人群突然騷動起來,胖胖的教務處長費力地擠進人群,擠到中間,打開手裡拎著的喇叭,噗噗的吹了兩聲後,扯開嗓子喊道:「同學們,同學們,今天需要在綜合樓上的課暫時停止,補課時間另行通知。其他教學樓的課照常。重複一遍,綜合樓的課今天暫時停課,其它教學樓正常。」
人群中傳來「歐」的一陣喧嘩。儘管對發生在教學樓裡的事心懷恐懼,但是不上課對於大多數學生來講還是一個很大的誘惑。昨晚熬夜的打著哈欠回宿舍,沒吃早飯的趕緊去食堂。誰在裡面,誰又怎麼樣了,遠不如一個回籠覺和一杯牛奶、兩個雞蛋有吸引力。別人的生死,終究是別人的。
人群很快散去。方木估計等下去也不會有人告知自己事實真相,也準備轉身離去。就在這時,他看到邰偉那輛白色吉普車停在樓旁。
他也來了?應該由經文保處負責的案子,為什麼會要他插手?
方木想了想,掏出手機,撥通了邰偉的電話。
電話好久才接通,邰偉疲憊而低沉的聲音:
「哪位?」
「是我。出什麼事了?」
「是你啊,你怎麼知道我在你們學校?」
「看到你的車了。你怎麼會在這,到底怎麼了?」
「局裡人手不夠,我是臨時來協助的。又他媽出人命了。」
「誰?怎麼回事?」方木急切地問。
「別問了。我現在忙得很,過幾天我再聯繫你。」說完,邰偉就掛斷了電話。
邰偉的粗口顯示出他現在焦躁的心態。的確,作為警察,命案接二連三的發生,換了誰都要罵人。
邰偉此刻的確想罵人。趙永貴已經跑到4樓的衛生間裡去吐了。邰偉也很想吐,可是總得留一個人在現場。
他鼓起勇氣,轉過身面對著前所未見的景象。
這是一個可以容納80多人的教室。第四排,端坐著受害人,一個被剝掉了全身皮膚的人。
由於失去了全身皮膚,甚至連頭皮都被剝的一乾二淨,所以,眼前這具屍體讓人難辨性別。不過從胸前尚存的脂肪組織來看,這大概是個女性。
失去全身皮膚的女屍彷彿充滿歉意般低垂著頭坐在桌前,原本是長髮濃密的頭頂如今血肉模糊,肌肉和筋絡盡現的屍身上好像披了一件顏色斑駁的紅色外套。沒有嘴唇覆蓋的白色牙齒在閃光燈下顯得十分刺眼。
在她身邊,安靜的坐著一個塑料男模特。「肌肉發達」的上身緊繃繃地箍著一件「外衣」。定睛去看,那是一張血跡斑斑的人皮,胸口處軟沓沓的垂下兩塊,能看見已經變得紫黑的乳頭。如果這是一張女人的皮,那麼,它的主人應該就是身邊的女屍。相對於身邊血肉模糊的女伴,塑料模特顯得非常無辜,但他嘴邊若有若無的微笑在鏡頭裡讓人不寒而慄。
照相機在教室裡卡嚓卡嚓的閃著,邰偉一陣眼花,嘔吐感更加強烈。
「好了沒有?」邰偉粗聲大氣的問圖像組的同事。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他揮揮手,「其他部門,幹活!」法醫和勘驗組的同事麻利的行動起來。
邰偉默默地注視著眼前的兩個「人」。太陽已經越升越高,原本昏暗的教室也漸漸亮起來。在越來越強的光線中,邰偉竟有些恍惚,彷彿自己是個教師,正在給這兩個「學生」上課。該講什麼呢?人體解剖學?
「咦?」一個法醫發出了大聲的驚歎,「邰偉,你來看!」
邰偉回過神來,疾步走過去。
「發現什麼了?」
「你瞧。」法醫滿臉驚異的指著女屍的頭部。
邰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一條細細的黑線正順著女屍的頭部向下,一端在課桌的抽屜裡,另一端塞在女屍的耳朵裡,邰偉看看女屍頭部的另一側,另一隻耳朵裡也有。
是一副耳機。邰偉把手伸向抽屜,一旁的法醫急忙阻止,「小心,裡面可能……」
邰偉沒有理會他,緩緩拉開抽屜,一部CD機端端正正的擺放在抽屜裡。
邰偉戴上手套,慢慢地把CD機拿出來。隔著機蓋,能清楚地看見一張碟片在裡面飛快的轉動著。
這具面目猙獰,失去了全身皮膚的屍體居然在聽音樂。
邰偉示意法醫把耳機從死者耳中拿出來。
這詭異的氣氛讓法醫的手有些發抖,他定定神,伸手從死者的耳朵裡拿出了一隻耳機。在取另一隻的時候,第一下沒有拉出來,法醫一用力,卻拉動了邰偉手中的CD機,邰偉忙用力按住,耳機插頭從CD機上被拔了出來。
震耳欲聾的音樂在教室裡猛然炸響,好像一把沉重的大錘轟然敲擊在每一個在場警察的心上。一個在教室後面仔細勘驗的警察被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卻沒有人笑他。所有人都驚恐萬狀的盯著邰偉手中的CD機。
邰偉也差點扔掉手裡這台淒厲號叫的CD機,不過他很快就定住神,飛快的按下了停止鍵。
低垂著頭的女屍彷彿在偷笑邰偉他們的驚慌失措,而身邊穿著人皮外衣,直著腰板坐著的塑料模特,簡直笑得前仰後合了。
那天早上的事情在校園裡傳得沸沸揚揚。方木在等待邰偉帶給他真實的情況,而在這等待的日子中,他也在盡其所能的搜集有關線索。消息有真有假,有官方消息,也有小道謠傳。不過肯定的是當天綜合教學樓裡的確出了命案,死者是個化學系的女生,據說死狀甚慘。
三天後,邰偉果真來訪。一進門,他看宿舍裡只有方木一個人,就一頭躺在方木的床上。
「有沒有吃的,我餓死了。」
「只有方便麵。」方木看看邰偉通紅的雙眼和凌亂不堪的頭髮,心想這哥們一點也不像個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倒像個好幾天沒吃飯的討薪民工。
「我去食堂給你買點吧。」
「不用,方便面就行。要是有搾菜什麼的最好也來點。」
方木給他泡上方便麵,又翻出不知何年何月的半包搾菜。邰偉不等麵條泡軟就狼吞虎嚥的吃起來,邊吃邊用手指著自己帶來的黑色皮包。
「在裡面,自己看。」
死者叫辛婷婷,女,20歲,化學系二年級學生,四川自貢人。案發時,死者已失蹤36個小時,只不過死者生前結交過數個網友,以前也有過突然赴外地與網友見面的事情,所以死者的室友並沒有對死者的突然失蹤感到意外,也沒有人去報告老師。
案發地點在J大綜合教學樓404教室。一名清潔女工發現了死者,在當時較暗的光線下,她還以為死者穿著一件紅色的衣服。按亮電燈後,才發現那是一個被剝了皮的人。
詢問筆錄裡提到女工在教室裡看到了兩個人。「另一個人是誰?」方木邊向後翻,邊問邰偉。
邰偉突然停止咀嚼嘴裡的麵條,好像回憶起了什麼噁心的東西。
「不是人,一個塑料模特。」他勉強嚥下嘴裡的麵條。
「塑料模特?」方木皺皺眉頭,剛要問個究竟,卻看見邰偉已經開始乾嘔了,忙指指桌子上的水杯。
邰偉覺得有點尷尬,喝了幾大口水後,清清嗓子,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說:「媽的,吃急了。」見方木沒有搭理他,只是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點揶揄的成分,邰偉有點不服氣。
「你們這幫學生啊,膽子也真夠小的,我聽說,那個教室都沒有人敢去了。不過也難怪,4樓404,那麼多4(死),也真是不太吉利。」
方木笑笑,繼續問道:「塑料模特?什麼樣的,哪一本是現場圖片——你剛才說什麼?!!」毫無徵兆地,方木一下子跳起來。
邰偉被問個猝不及防,一口水嗆在喉嚨裡,劇烈的咳嗽起來。方木一邊用力的敲打著他的後背,一邊大聲追問:「你剛才說什麼?」
「我——我說什麼了,」邰偉好不容易喘過氣來,「你他媽想嚇死我啊?」
「快想,你剛才說什麼,什麼4……」方木急切地說。
「嗯,我剛才說……4樓404。怎麼?」
方木沒有回答邰偉,而是直愣愣地看著屋角出神。
邰偉莫名其妙的看著方木,過了好一會,聽見方木輕輕的念叨著:「1、2、3、4……」
正想問他,方木卻緩緩的開口了:「邰偉,並案調查吧,」他轉過身來,眼睛裡閃著奇異的光,「是數字。」
「什麼數字?」邰偉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我可以肯定是一個人幹的,因為每一次,兇手都在現場留下了受害者的編號。」方木坐在床邊,「只不過他不是以受害者的個數,而是以犯案的次數為順序。到目前為止,從1到4。」
「我不明白。」
「7.1案件,那個被砍斷雙手的男生,你還記得他是幹什麼的麼?」
「那個案子我瞭解的不多,不過我記得好像是校足球隊的守門員吧。」
「守門員一般穿幾號球衣?」
「……不知道,法國的巴特斯穿16號。」就這點信息,還是方木差點被馬凱咬死那天,邰偉從走廊裡路過值班室,無意間在電視裡看到的。
「1號。而且曲偉強肯定穿1號球衣,因為我參加過他的球衣退役儀式。」
「1。我明白了,醫院殺人案發生在第二候診室,這是2。那麼3呢?」邰偉抓著頭,苦苦思索著。
方木的心中早就有答案了。
「那個送屍體的貨箱。」他慢慢地說,「你還記得那個貨箱的樣子麼?」
「那個adidas貨箱?」邰偉不解的問,「有什麼特殊的?」
「三葉草。」方木苦笑了一下,「我早該注意到的。」
感到懊惱的不止他一個人,還有邰偉。此刻,邰偉清楚地回憶起,那個adidas貨箱的側面印有adidas特有的logo——三葉草。那個貨箱不知道看了幾百遍了,怎麼就沒有發現呢?
「4樓404教室,而且屍體就在第四排發現的。不用說,這是4。」邰偉啞著喉嚨說。
突然間,313寢室裡的兩個人好像被某種沉重的、黏黏的,甚至帶點腥臭味的恐懼死死罩住。一時間,兩個人都不說話,方木看著地面,邰偉看著方木,任由那恐懼如不停偷笑的大蛇,在他們之間來回遊走,不時吐出信子,露出毒牙,高傲的欣賞兩個人的驚恐與無助。
良久,邰偉艱難的說:「還有幾個?」
方木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搖搖頭,「不知道。」
寢室裡重新陷入沉默。過了好一會,邰偉試探著問方木:「會不會是一種巧合?」
「我覺得不是,」方木面色凝重,「從1到4,而且全發生在J大附近,死的不是學生,就是教工家屬。不至於巧合到這種地步。」
他猛地站起來,拿起那幾本材料,啪地一聲拍在桌子上。
「我建議警方並案調查。」他盯著邰偉,目光炯炯,「而我要做的,就是繼續瞭解這幾起案件。希望——」方木舔舔發乾的嘴唇,「到4為止!」
死者辛婷婷的死因是機械性窒息,凶器應該是一條繩子。在死者的血液內發現了甲基三唑氯安定的成分,懷疑死者是被麻醉後勒死的。死者的全身皮膚被剝掉。被剝掉的人皮像一件衣服一樣被「穿」在了擺放在死者身邊的塑料模特身上。現場圖片顯示,儘管死者身高接近170CM,但是,對於那個男塑料模特來講,人皮衣服還是小了點。除了勉強遮住軀幹、左右上臂和大腿之外,塑料模特的其他部位都在外面露著。從剝皮的手法來看,兇手的技巧並不高明。但是給模特「縫製」人皮衣服的針腳細密整齊,看得出兇手是個細心且耐心的人。
現場發現了一部還在轉動的CD機,從CD機紀錄的播放時間來看,是在案發當日凌晨1:45分啟動的。可以肯定,那也是兇手將屍體和塑料模特擺放進教室的時間。
死者正在「聽」的音樂是一張老唱片,70年代非常流行的披頭士樂隊的一張專輯:《Revolution9》。
這是讓警方和方木最感到頭疼的事情。相對於殺人、剝皮而言,這明顯是一個意味深長的附加行為。而讓死者聽音樂,究竟意味著什麼呢?
儘管不少人覺得並案調查的理由有點牽強,不過最終還是得到了市局的批准,並專門成立了專案組,邰偉、趙永貴是專案組的負責人。前三起案件中已經中斷的線索被重新撿起,徹底追查。其中兩條線索是目前偵查工作的重點:
一是醫院殺人案中毒品的來源。海洛因並不是可以輕易取得的犯罪工具。所以警方認為,如果能夠在全市範圍內找到海洛因的買家,也許可以確定兇手的身份,至少可以得到兇手的部分特徵。
二是車輛。方木曾經向邰偉提出,兇手應該是一個有車的人。這一點與警方不謀而合。因為第一起、第三起和第四起案件的發案現場都不是第一現場,且都需要搬運屍體。如果徒步搬運的話,一來費時費力,二來容易被發現。而J大共有西、南、東三個校門,三個校門在夜裡11時左右均關閉,外來車輛如果進入校園的話,肯定會被門衛發現。所以,初步考慮作案車輛應該來自於校園內部。
一個星期後,兩路人馬分別將信息反饋回專案組。負責查找毒品來源的一隊人動用了特情,在全市範圍內的吸毒人員範圍內進行排查,沒有發現可疑的毒品買家。但是,卻得到了一條重要情報:9月下旬,一個吸毒者在深夜外出購買毒品後,在回家路上被人襲擊,錢包和剛剛購買的海洛因被搶走。該吸毒者雖然被打傷,但是由於心虛沒有報案。警方對該人進行了詢問,但是當時被毒癮折磨得幾乎喪失理智的他對當晚的襲擊者毫無印象。最後警方也只好對他處以勞動教養了事。
查找車輛的一隊人對經常停放在校園內的車輛進行了徹底排查,毫無結果。不過細心的幹警隨後對校園周邊與外界溝通的各個可能的出入口進行了勘察,結果在學校北側的柵欄處發現了一個缺口。原本豎立的鐵條柵欄被人鋸斷了一根,又將鋸斷的鐵條虛裝在原處,可以隨意將其拆卸下來。留下的缺口可以容許一個人通過。而從這個缺口進入校園後,步行1分鐘後可以到達綜合教學樓(第四起案件的發案現場),步行5分鐘後可以到達體育場(第一起案件的發案現場)。缺口外殘留車轍的痕跡,但已無鑒定價值。初步認定,兇手就是從這裡出入校園的。
通過以上線索及公安廳犯罪心理研究室的分析,兇手是一個經濟條件較好,聰明健壯,熟悉校園及周邊環境的人。
這個結論和方木的設想大致相同。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深秋的中午,方木和邰偉坐在籃球場的長椅上。邰偉把剛剛得到的消息告訴了方木:那個披著人皮外衣的塑料模特的生產廠家已經找到了。但是本市銷售這種塑料模特的專營店有上百家,很難找出那個購買者。邰偉說「還在排查中」,可是方木也聽出他對此並不抱太大希望。
今天的陽光出奇的好,邰偉坐在椅子上用力舒展著筋骨,彷彿能感覺到絲絲陽光慢慢地滲入到骨縫裡,暖暖的很舒服。邰偉點燃一根煙,軟塌塌地靠在椅子上,心想要是他媽的沒有這些煩人的案子,今天該多麼愉快。
身邊的方木與邰偉心境相似,沐浴在深秋的陽光裡,方木也感到通體酸軟,眼皮發沉。幾天來,方木一直在夜以繼日地研究四起案件的案卷。查資料,做筆記,還要躲著好奇心空前高漲的杜宇。嚴重缺乏睡眠的他此刻只想好好的睡一覺。然而,儘管在這暖如春日的陽光下,舒舒服服的閉上雙眼,他的腦海裡還是一遍遍閃現案卷裡的文字和圖片,就好像有人用刻刀把它們深深地刻在了大腦上一樣。
警方分析得不錯,這是個相當聰明的傢伙,如果指望他自己疏忽大意而留下蛛絲馬跡的話,幾乎不可能。要想抓住他,只能從他的行為裡逐步分析、歸納他的特徵。然而,在這四起讓人越來越感到困惑的案子裡,究竟能告訴方木什麼呢?
這也是幾天來讓方木最感頭疼的事情。從以往的經驗以及現有案例來看,連環殺手在連續犯案的過程中,總會為了滿足心理或情感方面的某種需要而實施某一種特殊行為。這種行為,往往被稱為犯罪人的「標記行為」。辨別並分析標記行為對偵破連環殺人案件極為重要。一來,這是並案分析的依據,二來,也是探求兇手作案動機的重要信息。因為它總能很好地反映兇手潛在的人格、生活類型和經歷,能夠在犯罪人、被害人、現場三者的互動中找到相應的證據。
毫無疑問,兇手在作案的過程中,對於犯案數字的精心安排,顯然不是一種巧合的結果。在沒有掌握更多的事實情況之前,對於數字,只能將其理解為一種挑釁。而兇手在四起案件中的其他一些特殊行為,能否被視為是一種標記行為呢?
從表面上來看,這些行為似乎具備標記行為的特徵:第一起案件中將被害人王倩肢解,將曲偉強雙手斬斷並移屍體育場;第三起案件中將手中塞有陶片的被害人金巧送回,並附上拍攝了死者下體的錄像帶;第四起案件中將被害人辛婷婷的皮剝掉。這些行為顯然都需要兇手付出額外的時間、耐心、技能以及風險,這已經遠遠超出了逃避偵查的需要,而是為了使兇手自己獲得某種滿足。
然而,這正是最讓方木感到困惑的部分。因為上述看起來特徵明顯的標記行為,既無法表明犯罪人持續性幻想的升級或變化,也並沒有在持續性的案件中保持穩定。換句話來說,現有的所謂「標誌行為」無法充分反映兇手的人格和心理特徵。
第一起案件中,兇手對王倩進行了性侵犯,然後將其肢解,按照喬老師的說法,兇手將其拼回人形是出於對死者「重新塑造」的渴望。殺死曲偉強並斬斷其雙手是出於嫉妒的內在動因。然而現有的偵察結果證明「情殺」的思路是錯誤的。而現場發現的注射器更是無法解釋。
第二起案件中,死者是40餘歲的中年婦女,無性侵犯情節,性犯罪的特徵並不明顯。讓人迷惑不解的色情漫畫書被方木認為是出於羞辱死者的動機。現有的結果同樣不能證明這一點。
第三起案件中,死者遭到兇手性虐待致死,錄像帶和陶片都表現出兇手的性心理異常。也反映出兇手對女性身體強烈的支配欲。
第四起案件中,死者被剝皮,身邊的塑料模特則表現出兇手有異裝癖的傾向。雖然在性心理學角度來看,異裝癖會引發性虐待傾向。但是很少聽說有性虐待者會轉變為異裝癖,更難想像一個人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從一個性虐待狂轉變成一個異裝癖。
如果說這是一個人格分裂者的話,那他分裂的就不是二重、三重的問題,很可能是多重。
也許他早晨起床,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屬於哪個人格。
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我有個想法,」一直在一旁懶洋洋地坐著的邰偉開口了,「相信你也察覺到了,每一起案件中都有無法解釋的特徵,似乎都與當起案件毫無關聯。第一起案件中插在死者胸口的注射器;第二起案件的色情漫畫書;第四起案件的CD。這似乎都在暗示下一個死者特徵和作案手法。」
「哦,你說說看。」
邰偉來了精神,「其實當我得知在第一個現場發現注射器之後,我就有這種感覺。」他目光炯炯的看著方木,「第二個案件中,死者死於醫院。這是巧合麼?而且,在死者的包裡發現的色情漫畫書中,有大量的性虐待描寫。而第三起案件中的死者,恰恰被性虐待致死。」
邰偉作了個劈開的手勢。
「我覺得,每一起案件都可以一分為二來看待。每一個看似與案件無關的物證,其實是在提示下一起案件的特徵。」
方木沒有搭腔,其實,這種想法他也有。邰偉沒有提及第三起案件中的陶片。而對於陶片及其作者的背景資料,方木已經掌握了不少。那個陶制花瓶的作者葛瑞森·派瑞是個異裝癖者。而在第四起案件中,兇手將死者的皮披在男塑料模特身上,正是表達了兇手變成另一種性別的渴望。
如果這種假設成立,擺在面前的就有兩個問題:一、兇手的動機?二、第四起案件中的CD又在暗示什麼?
方木疲憊地按按太陽穴,對於這樣一個精神極度混亂的人,猜測他腦子裡的想法,難度可想而知。
「不管怎麼說,我覺得下一個被害人還會在這個學校裡,而且……」
「而且會和5有關。」邰偉陰沉著臉替他把話說完。
要不要告誡這個校園裡的所有人遠離與5有關的事物?兩個人茫然的環顧著身邊來來往往的人,那些臉上帶著甜蜜微笑,對生活充滿美好憧憬的人。
第五階梯教室。
男生五捨。
五食堂。
第五跑道。
五號球場。
……
儘管陽光依舊燦爛,方木和邰偉仍然感到了陣陣陰冷。
已是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