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狼族,我難以割捨的異類親人

    「生態」一詞原本來源於希臘文ECO,即「家」、「住所」之意。在草原度過的大半年裡,我深深體會到了「家」這一詞的沉重含義。這是地球上所有生命的共同家園。
    那是草原格桑花開的季節,為了一個帶生命回家的承諾,我抱著從獵人手中救下的死裡逃生的小狼,隻身來到了草原。以綠草和它眼睛的顏色為它起名「格林(Green)」。從搶救一個出生幾天尚未睜眼就失去母親的餓得奄奄一息的小生命,到近一年形影不離的朝夕相處,我和小狼之間早已積累了難以割捨的親情。我從來不拴它,不限制它的自由,在藍天碧草之間與它共同學習著野外生存,和它一起狩獵,一起嬉戲,一起散步,一起搶食,一起分享喜怒哀樂,一起在藍天下相枕而眠。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希望能陪伴它度過生命中最脆弱、最艱難的幼年時光,希望它能夠成長為一匹真正的狼,能夠生於自由,還於自由。
    有誰不曾夢想到天盡頭去走一遭?這是一片令人驚異的原野,一片充滿生機的濕地。起初,我只打算對一個特殊而又壯美的生態系統做一個簡單的記錄,但很快,我覺得自己的靈魂被這個地方勾去了,連準備也來不及,就被甩出時空,失落在一個遍地芳草的蠻荒世界。雖然與現代社會隔絕,可是我與其他的牧民一樣,在這塊土地上,在自然的心臟中紮了根,與自然保持著一種熱烈而融洽的關係。對動物的研究越深,就會越多地注意到,它們的感知和感情超出了人們的想像,但這裡面還牽涉到人類的一點私心,這是一種不想和動物一起被納入自然範疇的私心。
    狼有狼的活法,人有人的活法。它們能過群體生活,也能夠孤獨求存。相比之下,突然脫離文明社會而進入蠻荒世界的我舉步維艱,小狼卻在野外生存中游刃有餘。狼在飢餓的驅使下能學會任何東西,誠然如此,從它第一次吃淹死的老鼠,第一次伏擊鼠兔,第一次獵捕旱獺,第一次從人的陷阱中偷取野兔,第一次在我病中為我送來它儲存的獵物,第一次與陌生藏獒為奪食而戰,第一次為在群鬥受傷後的從小一起長大的藏獒兄弟舔傷,第一次與犛牛對峙,第一次在野狗群的包圍中領教到群體的作戰力量,第一次為了保護我與三隻野狗亡命廝殺……那麼多的第一次,讓格林從一隻在我懷中瑟瑟發抖的小毛球成長為如今挺拔矯健的野狼。隨著它對自然的探究愈發深入,活動的範圍越來越廣,我漸漸跟不上它的腳步了,它常常脫離我的視線探看陌生世界,又在我的聲聲呼喚中幽靈般歸來。我為它的成長和機智感到由衷的高興,它對這人類的媽媽無限的眷戀。在世界的這個盡頭,我們享受著最純粹的生命之樂。
    然而另一種殘酷的現實危機感卻越來越重地壓在我心裡,我清楚地知道屬於它的種族所面臨的現狀——在這中國最美麗的濕地草原,密如織網的鐵絲圍欄圈下了屬於人的一塊塊地盤,可哪一域是留給動物的?越來越多的地區成為被逐步貧瘠的牧場所包圍的「荒島」,這種棲息地的支離破碎以及隨之而來的人類墾殖、近親繁殖、疾病和自然災害加劇了當地物種滅絕的危險。
    棲息地的退化和喪失,野生食物的短缺,以及過度放牧的家畜與狼群共享同一塊土地,導致牧民和飢餓狼群之間的衝突。儘管狼的種群已經少到不足以對人畜構成威脅了,人類還是持著固有的成見咒罵著,對狼這天生的敵人進行著滅種剿殺。他們或許不知道,如果狼沒有了,天空的鳥兒也會隨之消失,因為那些食肉的鳥兒全靠撿食狼剩下的獵物來度過食物短缺的嚴苛冬季。食肉鳥兒和狼都滅絕了,草場更變成了齧齒類的天下,僅僅是鼠兔就可以把草原翻個底朝天,無邊的草原上不再有荒野的呼喚,不再有草原雄鷹,甚至不再有草,剩下的只有漫天黃沙和滿目瘡痍!!!
    我常常從夢中驚醒,惶恐地撩開帳篷,焦急呼喊著小狼格林的名字,直到看見黑暗中那熟悉的兩點星亮幽幽溟滅著飄然走近,才弛然而臥。我不知道格林的未來在哪裡,它能否如我所期望的生於自由還於自由?還是在回到自然後不久就被人類打死?或者為了好好活著拋棄故土遠走他鄉尋求庇護?
    格林,我難以割捨的異類親人,我信守承諾將你送回了你出生的家園——狼族們千百年來固守的這片冷風吹拂的廣袤草原,然而家將不家,令人垂淚。現以你與我生活的片片光影向世人疾呼,請保留它們的生態家園,請保留中國最後一點狼族血脈!!!

《我家有狼初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