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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最大的好處是不搞歪門邪道,比較正派,官聲官德都比較好,但不利條件是,與這兩位副書記比起來,他的年齡偏大,五十五了,在省裡不大容易通過。而仉笑非和林之俠的條件不相上下,誰上誰下全在一步棋上,關鍵時刻,就看這最後臨門一腳誰能踢得更精彩。現在可以說已經到了刺刀見紅的時候,雙方都在進行白刃格鬥,你死我活是必然的,所以誰都怕被對方抓住把柄。
中秋節的前一天,我應召又來到匯賢樓。何冬圃叫我過去拿點過節的東西給二老送去,這令我很開心,本來我正打算上街買點月餅葡萄鴨梨什麼的,這下子好了,既省票子又省時間,更免去了逛市場的大麻煩。好多年我都不曾認認真真地逛過商店了,看著女人們興致勃勃如癡如醉的樣子,我的感覺只有頭昏腦漲的份兒。
何冬圃屋裡坐著一個人,這個人很面生,我從來沒見過,但一看可知是個暴發戶,從他手上那顆碩大的寶石戒指便能斷定。何冬圃見我進來,並沒給我們相互介紹,卻叫我先到他的畫室坐一會兒——畫室與他的會客室只有一門之隔。
兩人在外屋交談著,聲音不大,我偶爾能聽到一兩句。客人似乎與仉笑非挺熟悉,口口聲聲仉大哥云云,還提到仉公子的名字。
「這筆款子在群英企業不太好走賬,集團沒有外貿經營項目,不方便往國外轉。」隱約聽何冬圃說了這樣一句。
「仉大哥的事,你老兄掂量著辦,那邊選中了房子,可是急著要全款的。」客人的口氣很硬。
兩人的聲音又低了,好像在商量具體辦法。又過了半個小時,何冬圃送走客人,開門叫我出去。我看他雙眉微蹙。
「這主兒是幹什麼的?認識大哥?」我拿起桌上給客人準備的南果梨,咬了一口。這種梨是仙人山的特產,味道極好,每年中秋節都是送禮的上品。
何冬圃似乎不想細談,搖搖頭,說他是匯賢樓的一個供貨商,來催貨款的。
何冬圃打電話叫來司小吟,吩咐她帶司機把過節的東西給仉笑非家送去,說已經與他家的保姆約定好了。司小吟走後,他看看表,已到晚飯時間,便叫上我一道走到前樓,開了一個小單間,點了幾樣菜,讓我陪他喝兩杯。
「三哥平時不是不喝酒嗎?今天怎麼有興致了?」我笑著問。
何冬圃笑笑:「今天不是你來了嘛,酒逢知己啊!」
我點頭。我也自認為與這位三哥是知己,和他在一起,我從來不須動心計,雖然說不上肝膽相照,但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他也不拿我當外人。
菜很簡單,喝的也是酒店自釀的小米酒,淺斟慢酌間,我說到好久沒見著大哥的面了。
何冬圃說,他現在忙得厲害,不像咱們,無官一身輕。
我感慨地表示贊成,說,真不理解他們這些當官的,總沒有滿足的時候,這官越做越大,還想當更大的官,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呵!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呵!」何冬圃呷口酒,又給我倒上,「你是不在其位不思其事,一旦踏進官場,就像抽上大煙一樣,想戒也戒不掉了。」
「那這回大哥有戲沒有?市委書記這頂烏紗帽能戴上嗎?」
「他這些日子忙的也就是這件事。」
何冬圃說了一個我不瞭解的情況。原來,前些日子,林之俠忽然一連三天沒露面,辦公廳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既沒讓秘書跟從,也沒用市裡的汽車,這令一直關注他動向的仉笑非大為驚疑,問來問去,連市長周法都不知道他幹什麼去了。後來還是權哲洙從側面打聽到,林之俠去了省裡,但究竟是為什麼事卻不清楚。恰在這時,在省監察廳工作的仉笑非的一個熟人私下裡告訴他,說省政府領導有批示,要監察廳派人到遼安市調查瞭解豐隆集團和歐亞藥業的有關問題。政治嗅覺一向很靈敏的仉笑非立刻把林之俠的省城之行與省領導的批示聯繫了起來,認定是有人到上面去給自己捅刀子。他現在顧不上別的了,要全力以赴反擊這個主要對手。
「大哥可是對我說過當不當這市委書記他並不在意。」我認真地說。
何冬圃用筷子點點我:「官場上的人,哪句話能當真的聽?」
他接著給我分析道,按正常情況,市委書記出缺,市長應該接任,周法當了十年市長,要說不想再進一步那是假話,所以這次他也有自己的打算。這半年來,市裡各項工作都搞得不錯,甚至比古明帆在時還要有成效,他是想靠政績說話,引起上頭關注。這個人最大的好處是不搞歪門邪道,比較正派,官聲官德都比較好,但不利條件是,與這兩位副書記比起來,他的年齡偏大,五十五了,在省裡不大容易通過。而仉笑非和林之俠的條件不相上下,誰上誰下全在一步棋上,關鍵時刻,就看這最後臨門一腳誰能踢得更精彩。現在可以說已經到了刺刀見紅的時候,雙方都在進行白刃格鬥,你死我活是必然的,所以誰都怕被對方抓住把柄。林之俠在這個時候進省裡活動,仉笑非哪能不緊張呢!
「他上省裡即使是告狀,那豐隆集團的事,歐亞藥業的事,與大哥有什麼關係?」我不解地問,「倒是聽說,張也他們公安局牽涉到裡面了。」
「直接關係嘛,倒不一定有。」何冬圃遲疑著說,「不過這裡涉及案子辦得是不是合法,是不是公平。老大主管公檢法,搞得不好,當然要受牽連了,至少也是個領導責任啊。這個關頭,任何一點差池都會翻船的。」
我先入為主地說:「我覺得大哥這個官兒還是挺稱職的,算是個好官,政治上沒得說,當了這麼多年副書記,經驗豐富,政績突出,還挺善於聯繫群眾,沒什麼架子,文化修養也深厚,只要經濟上生活上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問題,要讓我投票,我肯定還是要投他一票的。」
何冬圃不易察覺地微微一笑,淡淡地說:「現在這個社會,這樣的風氣,誰能保證自己一點問題沒有呢?就看各人的演技了。」
閒聊了一會,何冬圃叮囑我道:「老七,今天咱倆這話就說到這裡為止,切不可在外面隨便議論這些事。再有,以後你還是遠離這些勾心鬥角的事為好,當一個純粹的文人,比什麼都強。」
他低下頭,歎口氣:「我現在就挺後悔,有些事一旦做了,就等於被套牢了,就像一張宣紙,滴上墨痕,再想畫出什麼好東西,都難了。」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情緒低沉,不明白他何以如此,想想剛才那個來催賬的暴發戶,難不成是因為他的緣故才令我這三哥這般感慨?可是他後悔的又是什麼事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