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頭天晚上張嘉緱接到通知,讓他第二天早晨到市委二樓會議室參加司徒向彬召集的一個臨時會議。會議很短,就是按照魏東從北京打來的電話指示,落實接待中央黨校中青年幹部進修班來A市考察的具體事宜。張嘉緱講了講報紙如何做好跟蹤報道的想法,司徒向彬表示認可。散會後,張嘉緱借口內急,沒隨著另外幾個與會者一道下樓,而是在衛生間裡悄悄給關本為打了電話,問他方便與否,想去看看他。關本為說自己正在看文件,叫他過去。
張嘉緱順著樓梯上到三樓。常委們都在這一層辦公,他必須非常小心。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出入組織部長的房間,下邊的人看到不好,常委一層的人看到更不好。還好樓道裡很靜,厚厚的栽絨地毯把他的腳步聲都吸納進去了。他像做賊一樣左右掃了一眼,輕輕叩了兩下門,不待裡面應聲,便推門而入。
關本為並未責怪他貿然闖入,反而笑著起身給他端來一杯茶水。兩人的交情已經到了不需要講那些官場禮節的程度。張嘉緱說,司徒書記臨時召開這個會傳達魏書記的指示,我也很長時間沒到市委來了,順便上來看看大哥。
「魏書記過幾天就要回來了,衣錦還鄉呵!」關本為笑著說,不知道是替魏東高興還是在揶揄他,「全班學員都要來取經,這可是不花錢的廣告呢!」
「是啊是啊!」張嘉緱應和著,關心的卻不是這件事,直截了當地問道:「老部長走了……接班的人得魏書記回來才能定吧?」
「那當然了。一把手不在家,別人誰能定得了這麼大的事!」關本為明白張嘉緱不至於白癡到這種程度,只是要借這個由頭引出這個話題來,不過他卻不肯往深裡談。
「聽說……梁吾周去了北京。」張嘉緱看著關本為說。
「哦?」關本為眉毛一揚,顯然這個情況他也不知道,自言自語地說:「去見魏書記了?」
「好像兩人是同車到北京的。」
關本為沉吟起來。在梁吾周與張嘉緱之間,他是比較看好後者的,但在與魏東個別交換意見時,卻看不出市委書記明顯的傾向性。平心而論,這兩個競爭者彼此條件差不多,而且當初備的都是宣傳部長的崗位,用哪一個都有充分的根據,反之,不用哪一個,也都可以找出站得住腳的理由。在這種情況下,一把手的意見便有一言九鼎的作用了。可是魏東至今不曾向他做過任何一點暗示,而以往,想使用哪個人時,魏東都會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先向他交底,由他去組織考核,然後拿出符合魏東意願的考核意見來。魏東不表態,說明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拿準主意,假如張嘉緱透露的消息屬實,那麼梁吾周顯然是在利用這個關鍵節點加大在魏東身上的感情投入,以求佔得先機。
「大哥,你得為我說話啊!」見關本為不表態,張嘉緱有些著急。
「我當然會說話,不過我的話的份量不一定夠啊!」關本為的表情很平淡。
「如果你說話再不管用,那我可就真的沒戲了!」張嘉緱洩氣地說。
兩人默默地喝了一會兒茶,關本為忽然問:
「嘉緱,你搞過經營嗎?」
張嘉緱怔怔地望著他,搖搖頭。從大學畢業就在機關工作,除了當上報社總編輯後才過問過報社的經濟指標外,他沒有一點從事經營的經歷。
關本為意味深長地說:
「其實做人的工作也是一種經營,只不過經營的對象是一種有思想的商品。正是因為有思想,所以這種商品有時就能反過來影響經營者的行為,甚至能徹底改變經營者的處境或初衷。這種現象,用我們這一行私底下的話來說就叫運作。運作可是大有學問的呵!當領導的,不懂經營不會運作是不行的。」
張嘉緱馬上明白關本為的話是什麼意思,事實上這兩天他自己一直在做著這方面的努力,只不過沒像關本為那樣把這種努力理解得那麼形象,那麼深刻。但他還是有幾分擔憂。梁吾周跟到了北京,明顯地搶跑了一步,同樣是經營運作,人家卻優先佔據了天時之利。
「還記得諸葛亮在《隆中對》裡給劉備分析天下大勢時講的那句名言嗎?『曹操比於袁紹,則名微而眾寡,然操遂能克紹,以弱為強者,非唯天時,抑亦人謀也。』非唯天時,抑亦人謀,這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一再強調的人的主觀能動性。何況你不是袁紹,他也不是曹操,現在還說不上誰強誰弱呢!」
關本為眼睛裡的內容非常豐富,臉上卻不動聲色,說話的聲音也沒什麼感情。
張嘉緱若有所思地點著頭,明白關本為說的「他」指的是誰。關本為起身準備送客,說省委宣傳部穆部長的老關節炎犯了,昨晚來到A市楊柳河溫泉療養院休養,他要去探望。
「這可是咱們市的老領導,他的話,魏書記還是很看重的。」
他加重語氣對張嘉緱說。張嘉緱心裡一動,一個主意慢慢形成。
034
下班回到家裡,劉子正在廚房裡哼著歌做飯。張嘉緱知道她心情不錯,但自己卻輕鬆不起來,把手裡的文件包往茶几上一扔,雙手墊在腦後靠在沙發上想心事。
「開心生活每一天!」一聲聒噪突然響起,嚇了他一跳,原來是劉子養的那只鷯哥「佐丹奴」正衝著他叫,聲音尖尖的,一本正經。張嘉緱氣惱地斥了一句:「閉嘴!」鷯哥卻馬上回擊道:「沒有教養!沒有教養!」這都是平日裡劉子貶損張嘉緱的話。夕陽的餘暉從落地窗透進來,渾身漆黑、冠上綴著艷麗羽毛的「佐丹奴」紳士般優雅,睜著兩隻圓圓的眼睛盯著他,似乎一點也不害怕。
家裡一共三口人,劉子卻總對外介紹說四口,她把鷯哥稱為兒子,平時對它的疼愛,連女兒呦呦都看不過去。
「瞧你,又跟我兒子發什麼邪火?」劉子給他端來一杯苦丁茶,說是入夏了喝這東西有好處。他呷了一口:「呦呦呢?」
劉子往裡屋努努嘴:「剛回來,這不,又要往外跑,說是要去跳街舞,連飯都不吃了,真拿你這寶貝女兒沒辦法。」
正說著,呦喲打扮完畢,走出自己的房間。女兒繼承了父母身上所有的優點,長得高挑苗條,青春靚麗,只是眼前這套過於時尚的裝束令張嘉緱皺了皺眉頭。一條藍灰色牛仔「乞丐褲」,在大腿上開出數個窟窿,露出裡面白嫩細膩的皮膚;一件黑色大V型領韓式窄版皇冠級束袖衫,襯出令人心動的優美身材。女兒才十九歲,這個扮相讓他這做父親的總是放心不下。
「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樣子,下班了,在家看看書多好,瘋瘋癲癲的跳什麼街舞?」張嘉緱沉著臉說。
呦呦卻不怕他,吐吐舌頭,悄悄地跟媽媽做了個手勢,躡手躡腳地出了門。
女兒不愛學習,卻癡迷上網啊,蹦迪啊,遠足啊,這是令張嘉緱最為苦惱的事。爹媽都是大學畢業,女兒卻連大學的門都沒邁進去,多虧關本為幫忙,才在楊柳河溫泉療養院給她找了份理療助理的工作,這使他在外人面前常感到沒有面子。為此張嘉緱沒少與劉子拌嘴,說就怪她從小溺愛遷就。
「你用不著為呦呦的事操心,我女兒這條件,別看沒上大學,到時候踩破門檻來求親的你趕也趕不走!忘了當年你見到我時那副猴急模樣啦?」
劉子給女兒掙口袋,譏笑丈夫。要說長相,劉子年輕時的確絲毫不遜於呦呦,即使現在已屆四十,仍然丰姿綽約,儀態迷人,白腴的鵝蛋面容細嫩如昔,上挑的眉睫總隨著眼波忽閃,略帶點小波浪的燙髮烏黑滑暢,腰身絲毫不顯臃腫,走動起來如風擺柳,處處展露著成熟女性的風韻。張嘉緱樂於帶著她參加一些聚會休閒活動,就是因為每到那種場合,她都能成為中心人物,引來驚艷的效果,從而給他帶來心理上的滿足。兩人雖然都是從山區小村出來,但劉子如同鳳凰涅槃一樣徹底完成了靈與肉的昇華,而張嘉緱卻時不時還能流露出一些鄉土氣息,這也是劉子常常責怪他「沒有教養」的主要原因。
坐到飯桌前,劉子問他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張嘉緱把關本為暗示自己的話道了一遍,說沒想好怎麼能與穆天劍接觸上。
「他在市裡當書記時,你不也認識他嗎?」劉子問。
「認識倒也算認識,不過那時我和他接觸不多。後來他到省裡,有一次還陪著省委王書記到報社視察過呢,但也僅此而已,沒什麼深交。」
「還要什麼深交?這就夠了!」劉子理直氣壯地說,「過去,現在,你都算是他的部下,報社也歸宣傳部管嘛!老部下去看看老上級,不是很正常嗎?既然他在這兒療養,那就更方便了。明天叫呦呦打聽一下,他在哪個療區,我陪你去看看他。」
張嘉緱在單位說一不二,看似很有主見,其實一些大事往往要聽劉子的主意,他自己也承認,女人的直覺真是了不得,有時候劉子看問題比他更準確更深刻。聽劉子這樣一說,他也覺得有道理,而且除此之外,也確實找不出與穆天劍直接接觸的理由。
搭上穆天劍這條線,是運作自己的計劃的關鍵環節,是一道不能越過的坎。
當然還有魏東。看來其他人都不是特別重要,只要把這兩個人拿下來,堡壘自會不攻而破,到那時,梁吾周再有本事,也是孫猴子在佛祖手心裡翻跟頭——白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