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
經過一周的反覆權衡,魏東認為不能再拖了。這天一上班,他便把王日普、司徒向彬、成躍齡和市委組織部長關本為找來,開了個書記碰頭會。關本為雖然只是常委,但涉及幹部問題通常都要列席,而且決定下來的事項也多要由他去落實。
這幾天,魏東經常處於兩難境地,這在他當上市委書記以來是很少有的事。兩年多時間裡,他一直是把李聽梵作為市委宣傳部長的繼任人選來培養的,這其中既有上面的意圖,也是他內心的意願。把老領導的孩子在自己手下提拔起來,在他看來是順理成章的事,也是他這個當部下的職份所在,何況李聽梵本人也不是那種爛泥巴糊不上牆的紈褲子弟。當然這是李蘇寧副省長出事之前定下的計劃,穆天劍強力介入並且突如其來地表達了不同意見,迫使魏東不得不另做打算,硬起心腸把李聽梵「貶」了下去。但他心裡還是有主意的,那就是給李聽梵一段創造政績的時間,然後再把她「拽」上來,高新區的工作是很容易出成果的,屆時幫助她享受個「副市級待遇」應該不是問題。提拔市委常委需要省裡批,但類似市長助理這樣的角色,他魏東就可以決定。李聽梵出局,按照市委早先確定的後備幹部排序,梁吾周和張嘉緱都是宣傳部長的合適人選,兩人的條件也不相上下。老純峰去世後,魏東首先屬意的是梁吾周,這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這些原因魏東都不能拿到桌面上講,他只能說,相比較而言,梁吾周要比張嘉緱成熟一些,綜合條件好一些。其實從這幾個月來梁吾周的一個個舉動,也證明了這個人很有政治頭腦,思維縝密,為人大度,辦事周全,而且頗有創新精神。不用這樣的幹部還能用誰?所謂德才兼備,不就是從這些一點一滴的小事來體現的嗎?所以他有理由理直氣壯地把這個人選推上去。令魏東高興的是,司徒向彬的意見與自己吻合,也曾不止一次地推薦他手下的這位常務副校長。司徒向彬肚子裡有什麼小算盤,對魏東來說並不重要,關鍵是在這個重大問題上他能和自己吹出同一個調子。至於王日普,更多的是關心政府系列的幹部調整,一向對黨群幹部的任用不太在意,估計不至於提出反對意見。如果這三個人的思想統一了,常委會上就有了八成把握。
不過最後魏東還是決定棄梁而用張。昨天晚上,穆天劍忽然直接把電話打到家裡找他,開門見山地提出要讓張嘉緱出任宣傳部長。過去這位前任市委書記也時常對A市的幹部任用指手畫腳,但都很委婉,理由也冠冕堂皇,而這次則近於赤裸裸地下命令,根本沒講原因。這使魏東有一種被人當成傀儡般的羞恥感,一度很痛苦。痛苦不在於捨棄不下梁吾周。都是黨的幹部,都符合任用條件,叫誰上都有充分的理由,張嘉緱未嘗不可以當宣傳部長,何況他兼任宣傳部副部長也有些年頭了,而梁吾周,大不了過後再找機會給他以補償罷了。魏東痛苦的是,自己這個決定多少有點違心,而這種違心又是被別人牽著鼻子走所造成的。對於一個一向說一不二、有著政壇「老大」之稱的A市最高領導而言,這種痛苦幾近於屈辱。可是他卻不想、或者說不敢不做這件違心的事,既因為穆天劍的專橫跋扈,更因為那個女人留下的那幾句類似敲詐的話。那個騷貨,魏東現在真是痛恨自己當初為什麼能被一個明顯是勾引自己的小笑話拉到她的身上。那身柔若無骨的滑膩肌膚,那雙風情無限的丹鳳眼,那張狐媚得令人心旌搖動的俏臉上的一顰一笑,現在看來,都是散發著氤氳香氣的溫情勒索。如果沒有她,自己或許還有膽量與穆天劍講講價錢,可是現在,卻絲毫沒有這份底氣了。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只能按照她的要求去做。魏東對這裡面的利害關係、進退得失考慮得很清楚,他不想因小失大。讓自己順順當當地躋身省級領導行列,是目前「唯此為大」的事。魏東的腦子裡忽然湧出「成也女人,敗也女人」這樣一個奇怪的念頭。這兩個女人,盧雅宣已經為自己鋪好了路子,萬萬不能讓劉子珺再把這條路子挖斷了!只要不影響自己的晉陞,其他的都可以做出讓步,都可以看做是小事。如果自己真能到省政府去上任,一個小小的市委宣傳部長又算得了什麼呢?
何況這女人也給自己帶來了一番別有情趣的享受,讓自己品味到了不一樣的人生,再說,她丈夫所付出的精神上、物質上、心理上的犧牲,也應該得到一定的回報。魏東安慰自己道。
只是讓他不解的是,張嘉緱是什麼時候與穆天劍拉上關係的,自己竟然毫無察覺。記憶中,穆天劍好像與張嘉緱並沒有更深的交往,究竟是什麼原因使他能為張嘉緱的前程作背書?真是難以理解。既然穆天劍如此明目張膽地為張嘉緱討要這把交椅,那姓張的當上宣傳部長後也不會感謝自己,只能記住他穆天劍的恩賜。想到這裡,魏東多少有點憤憤然。只是他不知道,穆天劍與他一樣,都是被同一根繩子牽著走的,給他打電話時,劉子珺就坐在穆天劍的身邊耳提面命。在這種情況下,穆天劍根本不可能同意提拔梁吾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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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記碰頭會並不是制度性的會議,而是魏東上任後定出的規矩。通常情況下,需要提交常委會討論的議題,他都要先在幾個書記之間溝通溝通,沒有大的分歧再端到會上去。這樣做的好處是,市委班子的幾個主要領導不至於在常委會上公開頂牛,有利於議題的順利通過;弊病是,書記碰頭會上定的事,常委們往往無法再提不同意見,「民主基礎上的集中」便被「集中指導下的民主」所替代了,常委會成了舉手表決的程序性工具。雖然省委對這種現象表達過擔憂,但魏東卻依然如故,因為這是他作為市委書記個人意志得到體現的重要保證。
司徒向彬顯然對這個突然變更的人選方案感到吃驚,當即表示反對。魏東耐心地聽他把話說完,又讓其他幾個人講了講各自的意見。王日普與這兩個人選都沒有什麼深交,實話說,讓他比較兩個人的優劣,也確實說不出什麼內容來,所以他表態說,報紙工作與宣傳業務似乎更貼近一些,如果兩人的條件差不了多少,用張嘉緱似乎更順理成章一些,因為他本身已經是副部長了。關本為當然傾向於讓張嘉緱上去,聽魏東一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就心裡一陣高興,但書記與副書記各自的態度都擺明了,他卻不想為一個第三者得罪任何一方,於是圓滑地說,兩位書記的意見都有道理,還是再加以具體分析為好。成躍齡則顧左右而言他,不肯明確表態。
魏東親自給司徒向彬面前的茶杯續上水,端起自己的杯子呷了一口,這才用平靜的語調說:「向彬同志的意見與我當初的想法是一致的。不瞞你們幾位,前些日子,我們兩人在一起沒少琢磨這件事,都覺得在現有的人選當中,梁吾周比較合適一些。但是昨天向省委穆部長作匯報時,穆部長的態度很明確,那就是,宣傳工作有很強的意識形態性,綜合當前國際國內形勢,省內外市內外形勢,方方面面的形勢,抗震救災啊,迎接奧運會啊,反對『藏獨』、『台獨』啊,科學發展觀教育啊,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啊,和諧社會建設啊,等等等等,都面臨著極其繁重的宣傳思想工作。統一全省全市人民的思想,加強正確輿論導向,做好凝聚人心的工作,都需要一個懂得宣傳工作特有規律、精通宣傳工作專業性的同志來擔任宣傳部長。在這樣的條件要求面前,張嘉緱顯然更佔優勢,因此穆部長傾向於把張嘉緱同志提起來。穆部長的意見應該說是代表了省委的態度,雖然與我們的想法有距離,但作為下級,除了毫無條件地服從,也沒有別的選擇,你們說是不是?」
打出了省委的旗號,別人還有什麼說話的餘地?王日普、成躍齡和關本為當即表態同意。魏東看出了司徒向彬的不快,便特地對他說:「向彬,這件事讓我思想上也很被動。前些時候思考工作都是按照梁吾周上來的方案設想的,我還打算讓你考慮一下誰來接黨校第一副校長職務的問題。現在這一變,有些事就得重新研究了。好在報社也是你分管的,新總編的人選還是你先和本為同志碰一碰拿個意見吧!」
「好吧!」司徒向彬無奈地接受了這個結果。他明白,魏東讓自己負責報社新總編的物色遴選,也是送給自己一個人情,按說這種事本來就是一把手應該考慮的。從心底說,他並不想在眼下這個關節與魏東鬧僵。魏東晉陞到省裡大局已定,他離開後,A市政壇勢必要重新進行洗牌,那時他的意見,將會左右自己在新的一輪權力分配中的位置,況且他成為省級領導後,更會影響到自己的仕途陞遷。
市委常委會議是下午召開的。會議進行得很順利。按照規定,張嘉緱出任市委宣傳部長還要在幾天後的市委全委會上表決通過。根據魏東的意見,這次只是提名他擔任宣傳部長,至於市委常委的身份,還需要獲得省委任命。但人人都明白,那只是個時間和程序問題。
這邊常委會尚未結束,便有人從會場發短信給張嘉緱表示祝賀了。張嘉緱心中的狂喜可想而知。但他卻表現得很矜持,一個也沒回復。直到快下班時,電話潮水般打進來,他才做出一副「出乎本人意料」的姿態,謙虛地逐個向致賀者表示感謝。
劉子珺幾乎在同一時間得到了信兒。婦聯主任親自把消息透露給她,祝賀之餘不無討好的意思。對這種事劉子珺還是拿捏得很得當的,對主任依然是那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可是一關上門,她就抑制不住內心的狂喜,撥通了魏東的電話。她想親自確認一下主任的消息是不是真實無誤。
魏東大概剛剛回到房間,聲音裡還帶著疲憊,不待劉子珺把話說完,便冷笑一聲,說:「這就是你處心積慮所要達到的目的吧?你這個女人,太可怕了!」
「瞧你說的,我的大書記!我也不是沒有可愛之處吧?」
劉子珺不在乎魏東的憤懣,開心地戲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