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這個晚上張嘉緱家裡真是熱鬧非常。他回家比平時要早,以往都要看完準備第二天一版見報的重要稿件才能離開辦公室,但今天他把這個差事交給了值班的副總編,自己踩著下班的鈴聲出了報社大門。關於他行將高昇的消息還沒傳到報社,但不會很久便會人人知道,他不想待在那裡聽那些虛頭巴腦的阿諛奉承。想想真是奇怪,自己總是去給自己認為有用的人溜鬚拍馬,可卻不待見在自己面前低三下四脅肩諂笑的人。
沒料到劉子珺回來得更早,而且把晚飯都備好了。這個懶婆娘,又是買的現成的,不過都是對張嘉緱胃口的。桌上還擺著一瓶上好的葡萄酒。從幾年前開始,劉子珺就不允許他喝白酒啤酒了,酒癮上來時便讓他喝這種紅酒,有時自己也跟著呷兩口。因為她從婦聯辦的養生講座上得知,紅酒有百益而無一害,尤其對於年近半百的男人還能起到調節腎上腺分泌、增強性功能的作用。一般情況下,每次劉子珺把葡萄酒擺上桌,便意味著晚上她有心情了。呦呦大了,天天在網上熬到半夜不肯睡,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兩口子做那種事。但今天情況不一樣,無論如何,劉子珺覺得應該慶賀一下。
這頓飯根本沒法坐下來吃安穩,電話一個接一個,座機響過手機又響,張嘉緱的手機聲音未落,劉子珺的手機又發出悅耳的鈴聲。兩人索性都把手機關掉,可客廳裡的電話還是響個不停。呦呦不耐煩了,推開門叫道:「你們能不能讓人消停消停?!」說罷,飯也不肯吃,出門打車走了。張嘉緱看出來女兒這些日子有些反常,臉上少有往日的笑靨,一回家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出來,見了爸爸也不像以前那樣攀著脖子討寵,而且動不動就發脾氣。他不明就裡,暗地裡問過老婆,劉子珺也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
電話都是來表示恭喜祝賀的,市直機關的處長們居多。張嘉緱接了這個又接那個,沒辦法,只好把酒杯和菜碟端到電話機前邊吃邊喝邊聊。外單位的電話他都很謙遜客氣,一再說自己也沒想到,而且尚未有人正式找自己談話,或許是「馬路社消息」亦未可知;報社有兩個副手聞訊也打來電話道喜,他則板著臉告訴對方不要道聽途說,以訛傳訛;倒是池風荷的電話令他說了幾句心裡話。
「大哥這一步,可說是開上快車道了。不出幾年,副書記,書記,都是有可能的。」池風荷聲音朗朗地笑著說,「年富力強,前途無量啊!」
「老弟怎麼也拿我開涮?」張嘉緱嘴上不以為然,心裡卻很高興,也認同池風荷的判斷,「不過說實在的,這也算得上是一個坎兒。邁過這個坎兒,後面的路就要好走一點了。」
「是呵是呵,當上常委,就是副市級領導了,發展的起點高了,再往上邁步就佔得了先機。這可是至關重要的一步呢!」
「大哥有這一步,也多虧了老弟在京城幫我維持。老弟放心,只要大哥有出息,自然會想著老弟的。」張嘉緱慷慨地說,「等我有了話語權那一天,一定要給老弟謀個像樣點的位置,別在那裡拋家捨業地幹些侍候人的活計了。」
池風荷笑著稱謝,接著問:「這個事兒,那位『樑上君子』還不知道吧?」
他指的是梁吾周,張嘉緱自然明白。
「那也是個不肯輕易認輸的主兒,正式公佈之前,大哥還是要謹慎一些,免得被人家抓了把柄。我觀察著,他和一號的關係也不錯。」
池風荷提醒道。「一號」者,在市直機關裡通常指的是魏東。
剛與池風荷聊完,又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是曲路平。這位眼下正主持著市委宣傳部日常工作的副部長,一反那天在電話裡對張嘉緱頤指氣使的作派,謙恭得令人意外,除向張嘉緱表示「最最誠摯的祝賀」外,還說已經安排人給他收拾辦公室,配備必要的設施,希望他盡快到任。
「這幾個月,部裡群龍無首,工作大受影響。張部長來了,一切都好了,宣傳部肯定會有一番新氣象的。」
張嘉緱也沒像那天那樣不客氣,而是用一種親熱得像自家人一樣的口氣與他聊了一會兒,除了說尚未得到確信兒,一再表示自己離開宣傳口多年,業務已經生疏,曲部長對黨的建設、輿論導向、意識形態各方面的工作都有經驗,今後還要仰仗曲部長多多指教呢。
飯後又有幾個報社部下和市婦聯的同事前來串門,張嘉緱和劉子珺無一例外地熱情招呼,並且一一送出門外。鄰居住著市委「文明辦」的一個主任,也是個處級幹部,見他出門送客,主動上前搭訕。精神文明建設歸口市委宣傳部負責,此後「文明辦」主任也算是張嘉緱的下屬了。張嘉緱想,這小子平時眼皮總是朝天翻,這回能放下身段示好,顯然也是聽到了什麼消息。這就是當今的官場政治生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是靠友情感情親情,而是完全維繫於「權力」兩個字之上。
082
送走最後一撥客人,電話也不再響了。看看表,已經11點鐘,呦呦回來了,又一頭紮到了網上,張嘉緱叮囑她早些休息,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剛剛衝過淋浴的劉子珺慵懶地躺在床上,正在看一本《女友》雜誌,見丈夫進門,拋過一個媚眼,說時間不早了,快上床吧!
張嘉緱的大腦還處在興奮之中,雖然躺下,卻沒有一絲睡意。劉子珺裹著一件真絲繡花睡衣,轉過身來摟住他撒嬌,叫他關燈。一絲甜甜的葡萄酒氣息衝進張嘉緱的鼻翼,他忽然有了一種衝動,扭過頭看著妻子柔媚嬌俏的面龐和圓潤凝滑的柳肩,一股激情油然而生。他猛地把劉子珺翻到身下,趴上去在她額頭親了一下:
「這枕頭風的力度真是要命呵,寶貝兒!你這回是立了大功了,不然魏書記的夫人哪會認識我呀!」
劉子珺差點脫口而出:「這哪是枕頭風的力度?還不是你老婆肚皮的力度大!」兩手托起張嘉緱的頭,盯著他說:「還算有良心。不過以後出息了,可別像那些當官的,見了女人就往上撲!小心叫我抓住一刀劁了你!」
說著把手伸到他的胯下,嘴裡鶯啼鸝囀般發出「嗯嗯哎哎」的呻吟。張嘉緱撳滅電燈,抱住劉子珺拚命揉搓起來,直到引逗得她欲癲欲狂,才相互龍鳳和諧地雲雨了一場,然後看著她滿足地沉沉睡去。
張嘉緱兩手墊在腦後,還是無法入睡,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天花板,黑暗中思緒像幽靈一樣飄來飄去。他想像著會是誰來找自己談話,正常情況下應該是司徒向彬,甚至也可能是魏東本人;如果是這兩個人出面,自己該如何表態;他也想像著到宣傳部上任的第一天應該說些什麼,頭三腳該怎樣踢;他又想像著當梁吾周知道這個消息後會是什麼心情,下次與自己見面時的表情該是什麼樣子;他還想像著有幾個人應該如何答謝答謝,比如關本為,這件事他一直都在暗中鼎力維持,常委中有幾個人也替自己說了不少好話,這些人都得給人家以回報;還聽說省委宣傳部的穆部長表態選中了自己,看來幾次到療養院拉關係沒白去,這個人雖說沒有什麼深交,但今後卻需要下更大的本錢加強聯繫,既是上下級部門業務上有此必要,更需要借重他這個省委常委替自己百尺竿頭再進一步提供助力。
再就是魏東。想到他,張嘉緱心頭一沉,扭頭看了身邊的劉子珺一眼。在A市歷任市委書記中,魏東的政聲算是好的,外界評價他想幹事,能幹事,也能幹成事,這兩年在城市各方面工作中他常有新思路,不論是在普通百姓還是各級幹部中,口碑都不錯,尤其是大伙公認這個人比較公道正派,為人尚屬清廉,也沒聽說有過什麼緋聞。按說這樣一個頗有主見的人不見得會輕易地被自己的老婆所左右,為什麼劉子珺陪著那婆娘出去旅遊了一趟,又去串了幾回門,領著她做了兩回瑜珈,就能說動她替自己「掙口袋」,而且還一擊即中,使得看來很複雜很難辦的事一夕而成?果真是像人們常說的那樣,「枕頭風」的威力強似八級颱風?
張嘉緱知道自己這個老婆在全市同級幹部的夫人當中算是佼佼者,不僅有學歷有地位見過世面,更算得上是個丰韻猶存的成熟美人兒。有時候帶她出去一起參加一些交際,他也時常為之自豪。可是,既是美人兒,自然喜歡的男人就多,難保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不會動心。當然,「要奮鬥就會有犧牲」,這是革命導師的名言,同理,要進步也得有付出,時下流傳的「當官六徑」說得好:有人有門有靠的,拿著票子鋪道的,死皮賴臉哭鬧的,提著刀子硬要的,辛辛苦苦熬到的,脫了褲子讓X的,這六種人都是最有可能獲得提拔的。張嘉緱不是女人,沒法靠脫褲子上位,但假如為了自己的高昇需要老婆付出這種犧牲,他設想過,應該不會猶豫。當初說服劉子珺與魏東的夫人套近乎,並沒打算把老婆當成「肉彈」去攻城奪地,但張嘉緱也清楚,劉子珺雖然算不上水性楊花,對男女之間那點事卻看得很淡,從小山村裡走進大城市的女人總是講究實際的,倘若魏東真的動了那方面的心思,她恐怕不見得能硬起頭皮來為丈夫當一回烈女。
所以,張嘉緱口頭上不說,心裡卻對劉子珺到底靠的什麼法術讓魏東聽從擺佈有些嘀咕,他倒不是很在意老婆紅杏出牆,在這個貞節比大盤貶值還快的年代,一個半老徐娘,仍能夠憑姿色讓手握重權的高官拜倒在石榴裙下,這本身就是個奇跡,何況這個奇跡還給她丈夫帶來了夢寐以求的利益,說它「低投入高產出」並不誇張。電腦提醒自己「出奇」才能「制勝」,夫人出馬何嘗不能算是一支奇兵?覺明大師常說,世間事當以平凡心處之,「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乃盡人事,「樂其不應得而得之」乃應天意,看來今天算是應驗了。張嘉緱所擔心的只不過是,這種帶有桃色韻味的信息一般很難掩飾得滴水不露,如果被外界知道了,傳揚開來,張總編把太太當成貢品獻出去使自己變成了張部長,那以後在A市可就難以抬頭了。劉子珺可以不要臉,他張嘉緱卻不能不要臉。
見了女人就往上撲!想想劉子珺剛才的警告,張嘉緱不由得哼了一聲,許別的男人往你身上撲,怎麼就不許你自己的男人往別的女人身上撲?天下哪有這個道理!何況挖空心思絞盡腦汁地往上爬為的是什麼,金錢,美女,靚車,豪宅,不都是動力嗎?只是身份變了,對女人的選擇也得有點品位了,像辦公室那個小文書,浪是足夠浪,一看就沒有什麼內涵,以後再往外帶恐怕是拿不出手了。
忽地似有一道閃電在腦際劃過,時辰恬靜飄逸的笑容浮現在張嘉緱眼前。這姑娘自從來到報社,張嘉緱就對她頗有好感,一個月前結婚後,愈發出落得成熟優雅。每每見到她,他都不自禁地想入非非,只是那副「冰美人」的冷峻總令人望而卻步。前段時間,張嘉緱力主將她提拔為總編助理,可她卻不領情,說自己不是當官的材料,愣是回絕了。現在好了,她丈夫也在市委宣傳部工作,她自己不是當官的材料,總不能也不想讓丈夫進步吧?要進步就要做出奉獻,呵呵,這回可是有機會「堤內損失堤外補」了。
張嘉緱美滋滋地想著,彷彿時辰那苗條軟款的身子已經躺在自己懷裡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