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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黨校新校區位於玉佛山腳下。這裡原先是市消防局的一處訓練場,楊柳河從山腳下蜿蜒而過。一些開發商看好這裡依山傍水,爭著要買下這個地塊開發高檔商品房。市規劃辦和城建局曾想在這裡打造「東方的奧地利山地小鎮」,據說還派人專程去那個北歐國家高薪聘請設計師進行初步規劃。報社也打報告申請將社址遷入此地。後來還是魏東力排眾議,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這樣有文化蘊涵的上好地勢,哪能讓那些不學無術的暴發戶們暴殄天物!於是決定把市屬的幾所高校和中等專業學校遷址於此,騰出高校在市區內的原有地塊開發房地產。黨校便借了這個便利獲得了十萬平方米的開發面積。
梁吾周對市委書記的這個決定由衷贊成,這說明魏東的眼界還是比一般人寬闊,站得高,看得也遠。而且這也是一個各方共贏的結果,高校環境得到了極大改善,市中心原有地塊由於處於寸土寸金的位置,開發商拿到手裡也不吃虧,況且把高中等院校遷出市區往風景優美的郊外發展,更符合國外開辦大學的模式和慣例。
順著崎嶇的山路登上山頂,梁吾周已經有些喘息,手裡那根隨意撿來的柞木棍子成了他借力的枴杖。趙連庭、龐武還有後勤副校長以及新校區基建辦的幾個人跟在他後邊。下午他召開了校領導班子和有關部門參加的專門會議,研究基建籌備工作。下周就要招標了,招標之後,先期施工就要展開,雖然整個工程都由上頭統籌,但涉及校內的事情也不少,他這個主持黨校工作的第一副校長,不得不把更多的精力用在這上面。會議之後,看看離下班還有一段時間,他便帶著相關人員來到現場看看消防局搬遷工作進行到什麼程度了。
玉佛山並不算太高,但也是全市的制高點。登上山頂回望,太陽已經落到地平線下,一抹雲彩被它塗成了五彩斑斕的顏色,不斷變幻著奇異縹緲的形狀。那個燃燒著的火球一樣的大傢伙以前所未有的壯觀把最後的輝煌傾洩在大地上,市區裡一幢幢摩天大廈好像都披上了一層黃金甲,愈來愈濃的暮色似乎在給浮躁忙亂的一天做著最後的總結。梁吾週一動不動地拄著柞木手杖盯著慢慢沉下去的太陽,心裡忽然產生一陣悸動,似乎感覺到這景象裡包含著許多深不可測的秘密,而這些秘密都與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他不由得瞥了身邊的龐武一眼。
壞消息和好消息傳播得一樣快,有時甚至比好消息的腿還要長。週一上午,梁吾周便聽說市委宣傳部迎接新部長上任的會議突然被取消,他當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不過一兩個小時,確切消息傳來,說是張嘉緱惹上了大麻煩,這回不但宣傳部長的寶座坐不上,弄不好,恐怕連報社總編輯的位子也保不住了。細打聽之下,竟然是省委書記親自發的話。梁吾周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龐武笑嘻嘻地問自己,「省委常委說話頂用,還是省委書記說話頂用?」難道這小子真的手眼通天,能直接掛上省委書記的關係?
沒等他找,龐武自己就推開門進來了。梁吾周心照不宣地瞅瞅他,笑了,順手給他倒了杯水。
「你小子搞的什麼鬼?說說吧!」
兩人不用拐彎抹角,都明白對方的心思。
龐武在梁吾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半禿的頭頂閃著光,自得地說:
「我說過領導不必煩惱,別看他姓張的蹦躂得緊,那也是瞎忙活。官運這東西是命裡注定的事,該是你的,推也推不掉;不該是你的,搶也搶不來。這不,應驗了吧?」
梁吾周專注地聽著。
「其實兩周前我就把那本新印的《綠色雨》寄到北京幾個要害部門去了,省裡也寄了,只是沒想到上頭的反應這麼慢。不過我想,除非沒有反應,有反應就會是致命的。這種有嚴重政治錯誤的書,哪個當權者敢掉以輕心不予置理?省委書記批示,我還不過癮呢,按說至少應該是中宣部的領導親自過問才夠份量。」
這個分析倒是有道理。梁吾想起當初玩弄趙連庭的事,倘若不是抓住他支持動亂、政治立場不堅定的把柄,自己哪能當上這黨校事實上的一把手?在中國做官,寧犯組織錯誤,不能犯政治錯誤,政治上站錯了隊可是仕途上最大的忌諱。
「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是從哪裡來的呀?」
「是我從海外明慧網上下載的。」
梁吾周知道,「明慧網」是流竄海外那些所謂「民運分子」開辦的,專門發表一些攻擊國內現行政策的東西,屬於被查禁的網站。
「你這樣做也有點不仗義,」梁吾周笑道,「不是把那個禹什麼給坑了嗎?」
「可不是嘛!」龐武也有些不自在,「剛才那小子還打電話問我是怎麼回事呢。我給他來了個裝癡賣傻,說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裡,印出的書我還沒來得及看呢!他叫我過去查對一下原稿和U盤,這不,一會兒我就得去,那傢伙現在連上吊的心都有了!」
「你這一拳可算是致命的了,只是忒毒了點。」想想張嘉緱現在可能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梁吾周不由得有些心中不忍。
「領導說過,打蛇要打七寸,咱老龐要打他就得一下子打死,不然回過頭來被他咬一口,那可是賠本的買賣,咱不能幹!」
梁吾周滿意地點點頭,又說:「那個提供書稿的作者也得叮囑叮囑她,得統一口徑,別被人家找到什麼漏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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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山上往下望,依稀可以看到報社那一排建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老樓。市委黨校原來的硬件條件與報社不相上下,但這回新校區建成後,可就鳥槍換炮,舊貌變新顏了,只是那時自己也可能在市委大樓裡佔據一席之地了。按說張嘉緱本來有這個機會的,可現在只能繼續困在那排與他的年齡差不多的老樓房裡。想到這裡,梁吾周心裡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滋味。
那小子心眼太小,注定成不了大氣候。想到這裡,梁吾周又有些釋然。「三個代表」學習教育活動剛剛啟動時,他給全市處級以上幹部作過一場報告,反響很好,校辦把講稿整理後送到報社,想在理論版發表。版面編輯已經畫好了版樣,到了張嘉緱那裡卻給斃掉了,說是上頭有規定,不能隨便發表局以上領導幹部的署名文章。地震後黨校組織志願者隊伍去災區救援,引起很大轟動,市委書記都給予了高度肯定,張嘉緱在組織報道時卻刻意淡化了黨校和他梁吾周的作用。就衝他這些做法,今天走了背運也真不值得同情。
「校長,」後勤副校長展開一張規劃圖,讓梁吾周看,其他幾個人也圍過來。按照上頭批復的設計意見,新校區將建設一座辦公樓、一座綜合教學樓、一座可容納四百人住宿的高標準生活樓、一個千人禮堂、一個拓展訓練場、一個室外運動場、一座體育館、一所醫療保健中心、兩座食堂,外加學歷教育區、電化教學區、大小研討室、游泳池,僅土建工程部分投資就需六七千萬,再加上配套設施,預算約在億元之上。全部工程完成後,A市市委黨校的辦學條件在L省將達到一流水平。這在黨校五十年的發展史上也是破天荒的。梁吾周想,如果說政績的話,在自己任內能操辦起這麼大一件事,不是最好的政績嗎?至少以後的校史上是要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的。他張嘉緱怎麼能和自己相比!
看著規劃藍圖,梁吾周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魏東幾天前曾暗示他,說省裡一個領導的孩子有意拿到這個項目,但當時是在匆忙之中,他也是含含糊糊地說了半句,後來便沒再過問。舊校區拆遷與開發已經交給了嘉龍集團,本來那個郭總胃口很大,想把老校區與新校區兩個工程一攬子拿下。但梁吾周卻沒那麼傻,人情送給一個有腰包沒頭腦的大款,何如送給一個有用的人?嘉龍集團是王日普介紹的關係,不能不關照,不過給他們舊校區拆遷那麼大的項目足可以在王日普面前交差了。現在看來,自己把新校區施工這塊肥肉留下來還是聰明的,不然一旦有更大的領導開口,拿什麼應付?現在他就有把握來滿足魏東可能提出的進一步要求了。
按照規定,這樣大的項目,招標必須由市裡統一組織,黨校只是參與方之一,沒有最終決定權。從理論上說,既是公開招標,一切就應該是透明的,基本上不應該有暗箱操作的機會。但現在的事,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真正嚴格按照公開公平公正要求辦的實在是少得可憐,主事者若想把這個工程給哪個人,總是有他的辦法。所以有時候儘管招標儀式搞得熱熱鬧鬧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其實大多數投標單位不過是「陪標」而已,梁吾周自己就幹過這種事。上次黨校電教室擬採購一百台電腦,上頭要求供應商不得少於三家,而龐武弟弟的那個公司想拿到這塊肥肉,梁吾周只是給了後勤副校長一點暗示,這件事就做成了。其實手法很簡單,龐武弟弟自己找了另外兩家同行一起來參與競標,事先已經「勾兌」好了,那兩家只是報個高價,用來反襯龐武弟弟這家公司「物優價廉」,中標當然就是情理當中的了。
梁吾周知道,現在對於魏東來說,省裡領導至關重要,倘若真有哪個省領導開口提出要求,不管是什麼事,魏東肯定都不會拒絕。而魏東對自己有著同樣的重要性。自己雖然已經在與張嘉緱的第一個回合較量中佔得上風,魏東卻至今沒明確表態,只要任命文件不下達,變數是隨時可能出現的,半路上殺出匹黑馬來也未嘗不可能,所以還是要在魏東身上澆澆油。這個工程是火上澆油的最好材料,他決定不等魏東追問,自己應當主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