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溫馨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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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連數日,李聽梵一直忙得團團轉。三項重點工程進展順利,她把下一步的工作重點放在了進一步科學規劃高新經濟技術產業開發區的發展方向上,為此,她給丈夫打電話請他來一趟,想通過這位省情研究所專家的視角重新調整高新區的功能定位。本來方黎脫不開身,但架不住妻子軟硬兼施,只得答應。好在方黎的幾個學生都是搞宏觀經濟研究的,A市的高新區正在申請升格為國家級開發區,方黎想,這個典型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可以指導學生解剖這個典型,總結出經濟轉型條件下開發區建設的規律性東西,以完成博士論文。
    三天當中,方黎和學生們分頭考察了開發區的各方面情況,收集了大量數據和翔實的第一手材料。對海外歸國學子創業園,方黎關注得更多一些。創業園佔地約兩平方公里,園區的硬件建設基本完成,按照國外標準,劃分成大大小小各個不同的產業區域,分別用ABCDE標示著,只是現在還沒有留學生入住。方黎對園區的條件很滿意,當初這份規劃圖也是他幫忙從美國硅谷複製來的。這次他給李聽梵帶來了兩個大體成型的項目,一個是小型金融設備的研製與生產,是一位留學英國的小伙子擁有的專利,其中高靈敏度的激光驗鈔機和全自動鈔票分類儀是國內空白產品;另一個項目是電腦操控消防滅火器。這兩個項目的開發者都是方黎的學生,所以聽了老師介紹相關情況後,都表示願意回國創業。這次方黎帶來了他們在國外簽署的委託函和意向書,這是令李聽梵最為興奮的一件事。創業園的設想魏東也很支持,不時過問進展情況,這兩個項目落地後,會起到很好的示範作用。
    魏東得到報告,打電話說要來拜訪方教授。方黎笑著說,哪敢勞動你這一方諸侯呢,還是我去拜訪你吧。他叫李聽梵陪自己去,李聽梵想了想,說,還是你自己去吧,晚上我做幾個好菜,好好犒賞犒賞你。
    高新區機關宿舍離辦公區不遠,李聽梵住著一套兩間室。方黎到市委去了小半天,魏東要留他吃飯,他婉言謝絕,說聽梵在家做飯了,如果不回去吃,那丫頭怕要生氣。
    「當老師時你就寵著這個學生,現在還保持著這個美德呀?」魏東開玩笑說。
    「不是寵著,是怕她。」方黎也用玩笑回應。
    李聽梵屬於那種「出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女人,工作上事業上都有一股子不服輸的勁頭,居家過日子也不甘人後,尤其燒得一手江浙菜,很適合方黎這個上海人的胃口。進得房來,一看有紅有綠的四道佳餚,方黎咧嘴笑了。
    「幾天不見,你的手藝見長哦,今天我可要大快朵頤了!」
    李聽梵打開一瓶花彫酒,給他溫上,一本正經地說:「明天你就要回去了,這餐飯算是給你送行,當然更是表達對你這個當老師的一點謝意。」
    兩人邊吃邊聊,方黎問:「上次回省城,你沒向盧部長匯報過創業園的事嗎?」
    李聽梵搖搖頭:「為什麼要向她匯報?這是我們高新區自己的創意,不需要上頭批准,她也不可能給我投資。魏書記表態支持,市裡的領導和各部門都開綠燈,這就夠了。」
    「你呀,」方黎不以為然地說,「這件事,聽說景林書記已經指示組織部予以關注,你更應該主動一些。人才引進,組織人事部門有得天獨厚的優勢,雖然不需要省裡批准,但如果能求得上頭的支持,不是更好嗎?發掘人力資源,你的眼界與省委組織部長的眼界哪能相比啊!」
    喝了口酒,他接著說:「我來之前,在家屬院裡看到盧部長,提到這件事,她責怪說,聽梵這丫頭,有這麼好的點子為什麼不直接找我?她說省委組織部正按景林書記的指示,由省國際人才交流中心著手落實這件事,還說過些日子,她還要來你這裡實地看一看。」
    李聽梵嗔怪地說:「我只是想悄悄地幹點事,瞧你,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就張揚得滿世界都知道了!」
    方黎鄭重地說:「不管有一撇還是有兩撇,你這個思路都是一個極富新意的創造,有方向性意義。吸引海外人才回流,從上到下都很重視,可是都缺乏具體措施。盧部長對此感興趣,正說明你的做法抓到了點子上。」
    李聽梵笑道:「什麼我的思路?當初還不是你啟發我這樣做的嗎?」
    「很好,李聽梵同學還沒有完全貪天之功為己有。」方黎大笑起來,「來,乾了這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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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房間裡的電話響了。李聽梵接聽,然後交給方黎。電話裡是梁吾周。
    「你小子可真夠意思,難得來一次,連老同學都不想見一見?」
    方黎笑著說這幾天忙得不可開交,明天上午就要回省城,實在沒能抽開身,還望老同學海涵。
    「不行不行!我去接你,咱哥兒倆好好喝一通——不喝白酒,我陪你喝『女兒紅』!」梁吾周不聽他解釋,霸道地說。
    「還是算了吧,聽梵親自上灶慰勞我,我們都快要吃完了。」
    「呵,佳人在懷,美酒相伴,怪不得你小子連個電話都不打,真是重色輕友!等著,我馬上過去。」
    沒待方黎說話,那邊就把電話放下了。
    方黎攤開兩手笑道:「這個魔頭可是難纏得很。看來不打點他滿意,他是不會善罷干休的。聽梵,只好勞駕你了,再弄兩個菜吧!」
    李聽梵不情願地起身往廚房走去,語氣裡有些許不滿:「一會兒他來了,你別什麼話都沒遮攔。他現在想當那個宣傳部長都要急瘋了。」
    「瞧你這肚量,不就是人家頂了你的位子嘛!」方黎停下筷子等著梁吾周來,兩手支著下頜開導李聽梵,「其實我覺得你現在的處境不錯,幹點實實在在的事,比搞那些過於務虛的活計要充實得多。在學校時,你也是學理工的嘛!」
    「當不當那個宣傳部長我倒不是特別在意,我生氣的是那些人變臉變得那麼快!老爸在位時,他們恨不得把我捧到天上,現在又都躲我躲得遠遠的,生怕跟著受牽連!你這個老同學也不是個好東西,以前見了面噓寒問暖的,平時也是電話不斷,現在呢,我大概有兩三個月沒聽到他的聲音了。」
    李聽梵手裡的炒勺乒乓作響。
    方黎沉默良久,說:「人是活在現實社會裡的,總是要現實一點,也怪不得他們。吾周這人,水平能力還是有的。」
    門鈴響了。方黎去開門,梁吾周進來,大笑著當胸就是一拳。
    「媽的你小子真是勢利眼,能去看市委書記,卻不肯給老同學打個電話。若不是魏書記說起來,我還連信兒都不知道呢!」
    「你也混得夠意思了啊,」方黎找來軟拖給他換上,戲謔地說,「連市委書記都要向你報告自己的一舉一動。」
    「別拿我開心了。魏書記是催問我在高新區開辦黨校分校的事進展得怎麼樣了,說起你來幫助搞規劃,我才知道。聽梵——」梁吾周朝廚房喊道,「你眼裡也沒有我這個老大哥,方大教授來了,總得給個機會讓我盡盡地主之誼吧?」
    梁吾周提議出去到酒吧消消夜,方黎說,你不想嘗嘗聽梵的手藝?她可是特地為你加菜的。於是梁吾周在桌前坐下來,李聽梵給兩人換了杯盞,說自己吃好了,在一旁坐著相陪。
    聊了聊各自的情況,梁吾周感歎道:「四十五六歲就當博導了,方黎,你可是我們同學中的第一個呵!事業有成,羨煞我等凡夫俗子了!」
    「算了吧,」方黎回擊他說,「世人只知當官好,還沒聽說誰羨慕搞學問的人呢!瞧你,黨校校長,中共的黃埔軍校,A市的精英,哪個不是你的學生?算得上廣植人脈了,不比我這窮教員光鮮?」
    梁吾周喝口酒,搖頭道:「你哪知道仕途上那些叫人頭痛的事!聽梵在這裡,她是深有體會的。一想到她的遭遇,我就心裡冷了半截,後悔當初不如聽你的勸,留在學校搞搞專業,現在即使當不上博導,混個專家學者的名頭還是沒問題的。」
    「此一時彼一時,你現在已經身居高位,再想那些有什麼用?」
    「是呵,所以我現在就是聊盡職守而已,不求上進了。倒是聽梵,」他扭頭望著李聽梵,「你可不能自甘暴棄呀,全市幹部都在為你抱不平。這回張嘉緱栽了跟頭,大夥一致的呼聲,還是應該讓你來當這個宣傳部長,今天在電話裡,我還和魏書記提這件事呢!」
    方黎笑著不語。李聽梵淡淡地說:「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老師說了,」她含笑瞅了方黎一眼,「我還是應該安心把這個管委會主任當好。老師的話,我不能不聽呀!」
    她笑了起來,給方黎遞去一個情意綿綿的眼神。梁吾周也跟著笑了。他喜歡聽這個女人的笑聲。與李聽梵認識好多年了,第一次聽到她笑,他就為之心動,這麼多年來,每次聽到這種笑聲,他都覺著有一種別樣舒心的快意,暗想方黎這傢伙真有福氣,能把這樣一個溫婉而柔媚的可人兒搞到手。
    第二天天剛亮,李聽梵就陪著方黎出去散步,剛走出家門,便見到丁大一牽著一條半人高的黑背藏獒站在不遠處的甬道上朝這裡張望,臉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第四十三章省城攻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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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告部在報社臨街那一排平房營業,最裡端是主任的房間。張嘉緱走進來時,主任吃了一驚。平時有事情需要請示,都是他到樓上總編輯的辦公室去,印象中張嘉緱還不曾這般屈尊過。
    「哎呀張總,您怎麼到這小地方來了?瞧我這屋裡亂糟糟的!」
    正在與手下研究廣告版面設計的主任揮手把屋裡人趕了出去,幾個年輕人靦腆地與張嘉緱點頭打招呼後悄悄地出了門。張嘉緱瞥了一眼主任給他倒的水,沒動杯子,像是很隨意地打聽起了業務經營情況。
    「上半年的總結我已經給您打過報告了,下半年開局不錯,借奧運東風,加上地震後慈善類廣告比重加大,估計全年的營業收入會比上年增加一到兩成。」主任高興地匯報。
    張嘉緱聽了也很滿意,對經營業績滿意,也對主任本人滿意。除報紙業務外,廣告收入在報社的效益總構成中占的比例越來越大,已經有趕超印刷廠收入的趨勢,而這筆收入也是報社「小金庫」的重要資金來源,所以選誰當這個廣告部的主任至為重要。他上任後,提拔了現在這個年輕人,事實證明這個決定是正確的。小伙子精明強幹,不僅頭腦清醒,市場意識極強,而且富於開拓精神,把個以年輕人為主體的廣告部打理得井井有條,而且頗明事理,口風很緊,為人處事都讓張嘉緱放心。
    問起具體的業務考核,主任娓娓道來。張嘉緱認真地聽著,注意到他提了蘇暢的名字,說他負責的教科文衛版塊上半年的經營收入增長最快。
    「就是剛才那個個頭最高的小伙子。」主任用讚許的口吻說,「他是去年大學畢業應聘來的,還不到一年時間,現在已經是業務骨幹了。」
    「其他方面表現怎麼樣?」
    「都不錯,工人家庭的孩子,很樸實本分。」
    「沒成家吧?」
    「還沒有,但是有女朋友了,也是搞廣告的,大學同學。」
    看了看每個人的廣告承攬圖表,蘇暢的業績果然遙遙領先。閒聊一氣,張嘉緱說,明天是週末,這一氣忙活得夠戧,明天下午他想請廣告部的員工在一起活動活動,打打保齡球,唱唱歌跳跳舞什麼的,「勞逸結合嘛,總不能讓大伙總是把弦得緊緊的,是不是?」
    主任顯然有些受寵若驚,連聲說這是廣告部的偏得,大伙不定得高興成啥樣子呢,他一定要帶著這二十多個小青年都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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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張嘉緱按照事先約定悄悄趕往省城。由省委辦公廳工作的老同學給他牽線,他想與穆天劍再見上一面。據穆天劍的秘書小丁說,穆部長已經得知了張嘉緱的情況,話裡話外頗有惋惜之意。張嘉緱當然與丁秘書不熟,但老同學卻與他有幾分交情。
    眼看就要跨上金鞍,卻不料馬失前蹄摔了下來,張嘉緱心裡的窩囊難以言表,更不甘心被別人用暗箭射下馬。經過幾個不眠之夜的反覆自省、檢討,他認定,反敗為勝東山再起還是有希望的,當然這取決於兩個前提:一是有足夠的證據把競爭對手打下去,二是找到足可以做靠山的外部力量。競爭對手只能是梁吾周,這一點他已經鎖定了目標,而且堅信不移,把他打下去,需要細火煲湯,水到渠成,現在一切都在按照既定部署展開。而找靠山就不那麼簡單了,這個靠山必須有話語權,還必須有一言九鼎的權威。由於省委書記表過態,再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魏東一個人身上顯然份量不夠,市裡其他人更不行,只能是比他們位高權重的人,只能從省一級的大員中尋找。掰著手指頭把十多個省級領導過了遍篩子,張嘉緱不由得有些喪氣,暗罵自己這幾十年算是白混了,竟然一個有用的人都沒貼上。想來想去,還得去找穆天劍,相比較而言,他與自己畢竟打過幾次交道,況且他還是省委宣傳部長,出面過問下邊的宣傳部長配備的問題也算名正言順,更重要的是,聽說上次選定自己接任老純峰就是他的意見。
    這種事是不宜讓更多的人知道的,所以張嘉緱只帶了司機一個人。距離省委大院還有百來米的時候,他吩咐停車,打通了老同學的電話。老同學聲音很低地問他在哪裡,然後說出來與他見面。
    電話裡的聲音有些侷促緊張,張嘉緱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一身中山裝的老同學匆匆地從武警把守的大門裡出來,左右看看,上了張嘉緱的車。看來這傢伙混得也不怎麼樣,二十多年了,還是調研處一個副處長,一舉一動都透露著謹小慎微,一點沒有大機關裡重權在握、居高臨下那類人的瀟灑自信。張嘉緱不由得心頭又是一沉。
    果然,老同學當頭給了他一棒,說剛才又與丁秘書通了電話,丁秘書說,領導正在開會,不方便會客。問他什麼時候方便,答曰不好說。這其實就等於是關門了。追問下去,才知道穆部長當初就沒答應要接見張嘉緱,只是小丁與穆部長提及時,他笑笑沒表示反對而已。
    也是,不反對並不等於人家同意見你。張嘉緱想,其實這也是正常的。連省委書記都動怒了,穆天劍作為一個省委常委,哪能公開與一把手唱對台戲呢!看來是自己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當然穆天劍也不是完全不能施加影響,至少淡化印刷事故的性質,不再揪著問題不放,他說話還是有用的。只要先從這起「嚴重政治錯誤」的大帽子下脫開身,下一步就好走了。
    既然來了,總不能一無所獲。張嘉緱叫老同學再與丁秘書通電話,然後接過來做了自我介紹。小丁與他見過幾次面,言談中還算熱情。張嘉緱約他晚上出來坐一坐,他推讓一番,勉強答應了。
    張嘉緱來之前做了必要的準備,隨身的公文包裡有禹大班給他提前辦好的儲值卡。這樣大把大把地花錢,說不心疼是假話,儘管這錢不是從自己腰包裡出。張嘉緱給自己定了個上限,倘若花銷超過五十萬,他就放棄了,好在現在滿打滿算花在魏東身上的也不過十多萬,而且平心而論,還都不是直接塞到魏東手裡,大部分是被他那個「第一夫人」老婆消費掉了。花在其他市領導身上的加在一起也就十萬上下。在省裡的花銷不會小於市裡,他做了幾手準備。原本以為可以直接見到穆天劍,所以計劃裡根本沒有小丁的份,現在看來,這一份是省不掉的了。媽的,閻王小鬼哪個不打點也不行啊!
    在香格里拉大酒店開了房間,老同學陪他閒聊消磨時間。張嘉緱取出一張存有兩萬元現金的無記名購物卡,塞到老同學手上。老同學連說自己人何必來這一套,但張嘉緱堅持叫他收下。
    「給弟妹買件衣裳穿吧,一點小意思。」
    老同學有些難為情地收下了,隨即給他出主意說,還是要爭取給穆天劍「點」上一根大「炮」。
    「那老東西,貪權,貪色,更貪錢,好吃這一口。省直的人都心知肚明。那個跑掉的交通廳長,就是他一手幫忙提起來的,不知道給他送了多少呢!只是人失去了下落,也就沒法子深究了。」
    張嘉緱拍了拍隨身的皮包:「我是做了準備的,還有一幅唐伯虎的真跡,找人鑒別過的,至少有這個價。」
    他伸出手指頭,比量著「三十萬」的樣子。
    「我想他也算個文化人,送這東西大概面子上更好看一些。」
    老同學不屑地哼了一聲,說:「他才不在乎面子呢。我看你還不如直接給他這個。」他做出點鈔票的手勢。
    張嘉緱歎口氣,說:「不管送什麼,得能送上去才行呵!沒想到我也有拎著豬頭找不到廟門的時候。」
    這倒是個問題。想送禮,至少得見上面,這種事又不能托人代辦,哪怕心腹如秘書,也是要背著的。兩人冥思苦想,還是沒有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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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慢慢黑下來。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快一個小時了,小丁還沒露面。老同學有些著急,打通電話,對方說已經到了樓下。老同學急忙說在二樓的「阿二鮑翅軒」見面。合上電話,兩人急匆匆往樓下走,正好在二樓電梯口見到小丁。
    落座之後,客套了幾句,張嘉緱把菜譜推給小丁,互相謙讓一番,最後還是老同學包辦了。趁他跟侍應生點菜的機會,張嘉緱把一個小巧的花邊信封塞到小丁手上。小丁看了一眼,沒多言語就放進懷裡。
    幾道精緻的粵菜依次上來,都是店家的招牌名餚。名貴固然名貴,但坐在這裡的人都不是為解饞過嘴癮而來的。小丁似乎並未留意都是些什麼菜,開門見山地說:
    「張總編這事,確實有些意外,連我聽說後都為你叫屈。明槍好躲,暗箭難防,政治這玩意兒,真讓我大開眼界了。」
    「說的是呀!」老同學給小丁把酒添滿,「如果壓根沒有希望,也就不做那種非分之想了。可氣的是,十分鐘前就要上任了,十分鐘後又宣佈無效了!你這A市市委是不是也有點過於兒戲了。」
    小丁看起來有些酒量,三錢的盅子都是一飲而盡。他搖著頭說:「這事不關A市的事,省委王書記做了批示,A市市委哪敢不照辦!還是張總編的點兒不好,讓人抓了小辮子。」
    「是呵,腳上的泡是自己走的,怨不得別人。這次來省城,就是想借重丁秘書的力量,幫助老大哥演一出翻盤的好戲。丁秘書在穆部長面前說話是有份量的,這個忙可一定要幫喲!」
    「這可是我最好的大學同學,睡上下鋪的,丁秘書一定不能在一旁看熱鬧呀!」老同學適時地跟上話。
    小丁睥睨了張嘉緱一眼,說:「我一個小秘書,就是侍候領導的,哪有那個能量?這事如果能說動領導,他的話,王書記還是重視的。他可是咱L省宣傳戰線的元老呢!」
    「我想請求穆部長接見,丁秘書能幫忙安排嗎?」張嘉緱小心翼翼地望著小丁,問。
    小丁搖頭:「領導沒明確說要見你,我也不好貿然提出來。再說,你現在是風口浪尖上的人物,明晃晃地出現在省委機關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領導恐怕就是考慮到這一點,才不肯吐口。」
    「那今天晚上你帶我去穆部長家裡拜訪,怎麼樣?」張嘉緱急切地問。
    「領導今天有外事活動,要陪王書記觀看西班牙民間藝術團的表演,說不好回不回去呢。」
    「那……」張嘉緱心裡涼了半截。
    「領導不在家,並不等於你不可以去嘛!」小丁瞄了張嘉緱一眼,「有的人專門趁領導不在家的時候去串門,那才叫正兒八經的拜訪呢!——只要夫人在家便好。」
    他意味深長地說。
    張嘉緱恍然大悟,連忙懇求小丁給引引路。小丁豪爽地答應親自陪著他去。
    第四十四章吉獸貔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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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嘉緱回到家時心情不太好,可他看出來劉子珺卻是一副開心的模樣兒。見他蹙著個眉頭,劉子珺奇怪地問他又怎麼了?張嘉緱把公文包往茶几上一扔,罵了一句什麼。劉子珺沒聽清楚,「佐丹奴」卻聽到了,一揚頸,叫道:「要文明禮貌!要文明禮貌!」
    「去去去!」張嘉緱做出要打它的架勢,「佐丹奴」在籠子裡跳了兩跳,又叫道:「沒有教養!沒有教養!」
    張嘉緱真有些火了,正要起身,劉子珺把鷯哥護住了。
    「在哪兒惹來一身邪火,在咱這寶貝兒子面前發洩?兒子不怕,有媽媽呢!」
    事情其實不大。今天魏東在報紙上作了個批示,一大早就轉到張嘉緱手裡。前幾天,有幾個北京旅客在火車站臨時寄存處寄存了行李,準備四個小時後取出來乘當晚的火車返京。結果這幾個人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寄存處的值班人員鎖上門下班走了。為了不誤車次,沒辦法,車站公安派出所的民警勸旅客先行空手離開,第二天他自掏腰包把行李打快件寄到北京。旅客收到行李後,給車站寫來感謝信。今天的報紙報道了這件事,角度是火車站民警急旅客之所急,想旅客之所想,贏得了旅客的讚譽。魏東很生氣,批示說,這屬於一件責任事故,不僅應當追究當事人的責任,車站也應該做出檢查,怎麼還能把過失當成績來宣傳?市委書記說話了,報社免不了要做出自我批評,承認宣傳立場有問題。這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原則錯誤,但對於正在走背運的張嘉緱來說,也夠鬧心的了。所以他把執筆記者和所在部的部主任好一通訓斥,還扣了他們全月的獎金。
    劉子珺心情好是因為今天陪許雋如去做瑜珈時終於從她嘴裡得到了明確的承諾。許雋如說,無論如何她也要讓老公再給張嘉緱一個機會,而且經過她沒完沒了地絮叨,魏東好像也在認真考慮增設一個市委副秘書長的位置來安排張嘉緱。這令劉子珺大喜過望。這些日子,魏東雖然不再對她的慇勤表示好感,但找到他時也能盡量滿足她的願望,提拔她為副局級的事已經報到市委組織部,只待常委會上走走過場了;弟弟當刑警支隊副大隊長的事,最後又是魏東與市局領導打電話才促成的。張嘉緱剛被撤銷宣傳部長人選提名時,婦聯內外一些人冷嘲熱諷,一副幸災樂禍的小人面目,但副局級一公示,那些人馬上收斂了不少,意識到劉子珺畢竟是劉子珺,並沒有垮下來,依舊是一支處在上升板塊當中的「績優股」。
    「算了,別自尋煩惱了。」聽張嘉緱述說完,劉子珺寬慰道,「那個雞肋樣的總編輯,你也幹不了多長時間了。我尋思著,姓魏的走之前,怎麼也會給你個交代的。」
    張嘉緱冷笑一聲:「他的話你就那麼當真?明天他拍拍屁股走了,還給你什麼交代?這個紅頂子一天不戴到頭上,那就是寫在瓢把上的,隨時可以一風吹的。這種事,我經歷得多了!」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不至於吧?許大姐說得可是挺肯定的呢!」劉子珺狐疑地說,差一點冒出一句:「姓魏的他不敢,老娘手裡攥著他的把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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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吃著飯,劉子琮來了。到底是當上官了,派頭立刻與幾個月前大不一樣,在姐夫面前再也不是那副委委瑣瑣的樣子了。不待張嘉緱讓,他自己就在桌前坐下,從懷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玉件,上面有一條紅藍黃綠幾色交織的絲線,讓姐姐姐夫看。
    「這是什麼東西?」劉子珺好奇地問。
    「這是貔貅,」劉子琮賣弄說,「生意人都喜歡戴著它,這個就是我從一個大款那裡搞來的。那傢伙,媽的五十多歲了,還摟著個十七歲的妞兒在包房裡抖擻,被我手下的人抓了個現行!沒說的,罰款五千,拘留七天,老子一點不給他面子!」
    張嘉緱吃完了,從劉子珺手裡接過去把玩著。他在不少旅遊景點見過這東西,貔貅也叫辟邪,是古代的一種瑞獸,做生意的人都喜歡把它戴在身上,原因是傳說中這種貌似麒麟的怪獸沒有屁眼兒,只進不出,所以生意人說它旺財,堪比吉祥物。這只貔貅做工精緻,用料考究,綠熒熒的翡翠一般,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剛當上官就學會搜刮不義之財了,你還能有什麼出息?」
    他沉著臉說。
    小舅子還是有些怵這位姐夫,解釋說這是大款的兒子請弟兄們吃飯時主動送的,不是假公濟私討要的。
    「這玩意兒給我也沒什麼用,不如給我外甥女戴著玩好了。」他討好地說。
    「別讓孩子沾這些銅臭之氣。」張嘉緱說著,心頭卻是一動。內弟現在手裡也握著一點小小的權力,而且還有執法的便利,想想他經常到風月場所去抓「黃賭毒」,倘若叫他配合配合禹大班,那可是最理想的人選了。
    張嘉緱想起下午在保齡宮見到蘇暢和他的女朋友的情景。中午張嘉緱和廣告部的全體員工一起吃了頓熱熱鬧鬧的飯,飯後帶著大夥兒去打保齡球。年輕的姑娘小伙們頭一次和報社最大的領導在一起搞這樣的活動,氣氛自然輕鬆快活。閒聊中,張嘉緱有意打聽蘇暢處對像沒有,蘇暢紅著臉點頭。廣告部主任見過焉雨亭,在一旁一個勁地誇那丫頭多麼多麼好,而且與蘇暢還是同行。張嘉緱笑著說,那就請來一起玩玩散散心嘛!總編輯說話了,蘇暢拗不過面子,便給焉雨亭打了電話。時間不長,一身時尚打扮的焉雨亭便到了。第一眼看到焉雨亭,張嘉緱便立刻斷定,正是禹大班手機裡拍下的那個女孩子。他不由得一陣興奮,似乎看到自己的計劃正在一步步地實現。
    焉雨亭天生就是個公眾人物,雖然與廣告部大多數人都是初次見面,卻一點也不怯場,還主動拿起球道旁邊茶座上的啤酒給張嘉緱和主任倒上,向他們敬酒。她穿著一件荷葉邊坎肩小衫,及膝短裙,扣著雙層漆皮腰帶,坡跟細帶涼鞋,個頭不高,卻珠圓玉潤,整個人顯得活潑靈動,魅力四射。張嘉緱想,這樣一個足可勾魂攝魄的小妖精,哪個男人見了能不動心?何況梁吾周那種見了像樣的女人就邁不動步的情場老手。
    焉雨亭對保齡球不感興趣,那只十多斤重的碩大球體她連抱起來都很困難,更別說順著球道投擲了。她正在四處張望,手機忽然響了,低頭一看,卻是一個跳街舞的女伴打來的,問她怎麼不在自己的工作室。於是她藉故與眾人道別離開了。
    焉雨亭剛走,禹大班就大大咧咧地來了。廣告部主任以為他也是與朋友來消遣的,孰不知是張嘉緱暗地裡安排他來與蘇暢套近乎的,畢竟在報社裡不屬於同一個部門,彼此交往不多。保齡球是禹大班的強項,幾個回合下來,廣告部也只有蘇暢能與他打個平手。邊玩邊喝邊聊,待散場時,蘇暢已經和他像老朋友一樣親熱了。最後禹大班很大方地替廣告部付了保齡球的包場費,於是從主任到下邊的承攬員,人人都誇禹廠長這人很仗義。
    張嘉緱看著蘇暢和廣告部主任出了保齡宮後被禹大班拉上了他的汽車,心想這傢伙搞交際倒是有一套,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成效。他可以捨出官位捨出金錢捨出名譽甚至捨出女人,明天他就打算先把蘇暢提為主任助理,反正都是自己手心裡的官,給誰不給誰也就是一句話的事,但現在他最賠不起的就是時間,所以得提醒禹大班,此事宜快不宜遲,待到人家把生米煮成了熟飯,那就一切都前功盡棄了。
    想到這裡,張嘉緱臉上的表情變得親熱了些,拉著劉子琮到客廳坐下,親手給他剝開一隻山竹。
    「說說,最近有什麼新聞?」
    劉子琮說,上禮拜他回了趟毓嵐老家,見到了三仙姑,她那所百年老宅,整天上門求籤問卜的人不絕於路,沒料到的是,他竟然遇上了孫冰暇。
    「他一個縣委書記,那麼大的官,還信那個?」劉子珺邊削著蘋果皮邊說。
    張嘉緱沒理她,心想真是少見多怪,當省長的當部長的都有燒香拜佛的,一個七品縣令算得了什麼,自己不也是佛光寺的常客?於是問道:「他有什麼繞不過去的坎要老太太給點撥?」
    「聽說縣裡前一陣子出了起大事故,死了好幾個人。這縣太爺問三仙姑,這事兒會不會影響他的官運。」
    張嘉緱一下子想起這幾天各大媒體連篇累牘宣傳的那起玉石礦工人捨生忘死保衛國家財產的典型事跡,也想起時辰寫的內參,其中對這一事件提出許多疑點,建議報社降低宣傳調門,進一步深入採訪,還公眾一個事實真相。當時他挺生氣,連省委宣傳部都表態要大力弘揚這一「革命英雄主義的讚歌」,市委更是大張旗鼓地不斷調高報道口徑,作為市委機關報,哪能與市委唱反調?現在看來,孫冰暇還是心裡有鬼,時辰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
    當然張嘉緱不會因為這個理由便更改報紙的報道計劃。他並不關心事件的真相如何,只關心是不是能與上級保持一致。他更不會做那種得不償失的買賣,天真到拿著新聞的真實性當理由而與市委和省委宣傳部唱對台戲。
    「老太太有八十歲了吧?」他淡淡地問。
    劉子琮點頭:「快九十了,可是耳不聾眼不花,對了,她還叫我給你和姐姐捎話呢!」
    「說什麼了?」張嘉緱專注地問。劉子珺也盯著弟弟。
    「她說,她知道你們倆傍上貴人了,旺興著呢。只是姐夫不能穿著皮鞋走山路,小坷垃也能絆倒人的。」
    聽弟弟說自己傍上貴人了,劉子珺的心裡有些發虛,但偷偷瞄了丈夫一眼,見他在沉思,似乎沒太在意,心裡也就坦然了。老太太當年就斷定了兩人之間的姻緣,這次能說准自己的隱私,也算不得什麼奇事。
    這時,劉子琮的手機忽然響了,接聽後得知,高新區發生了一起命案,局裡通知他馬上趕過去.

《後備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