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洗娛城

    大約是從上世紀九十年代中葉以後開始,九州市第三產業中的餐飲服務行業興起了一種新興產業——洗娛業。這種洗娛業最初起步發展的時候叫洗浴業,因為財源滾滾,只不過五六年光景就成娛火燎原之勢,九州市東西南北中的大街小巷洗浴城林立,而且城市中的夜景霓虹燈,最金碧輝煌光艷耀眼的就是洗浴城。連曾是九州地標性建築的市政府二十多層辦公大樓的夜景輪廓燈與之相比都有星多月不明之黯然。
    然而又不知在什麼時候,洗浴業又毫無聲息地轉稱為洗娛業,莫小看這浴到娛的一字之移,卻使這一行業服務內容和服務項目都發生了天翻地覆慨而慷的變化。這絕非故弄玄虛,惟予不信,請君也無須微服私訪,就徑直大搖大擺來一趟洗娛城享受一番有條不紊的服務,便知端倪。
    究其根底,說白了這洗娛城的前身就是早先的洗澡塘子。這澡塘在建國以後內陸的一般城市首先是在煤礦、水泥廠、鋼鐵廠等重度粉塵污染的企業為保障職工身體健康和清潔衛生,公款籌建免費使用的。稍後經濟相對穩定,一些條件較好的大型機關和事業單位也開始建設方便職工生活工作的澡塘。大型用於經營收費的公共澡塘浴池除了上海、北京、天津、瀋陽、哈爾濱、廣州、武漢等特大型的城市外,一般的中小城市很晚了才有,特別是在縣城,收費性對外營業的公共浴池到了改革開放之初還不多見。像九州地市合併之前雖然是縣級市,卻是地區行署所在地並擁有四十萬人口規模的中等城市,也是在八十年代以後才開始設立經營性的公共浴池。開始澡票賣五分錢,後來提到一毛,最貴的時候也就是兩毛錢洗一個澡,人手一條毛巾,一塊肥皂,好一點的用香皂,自己泡泡,互相搓搓再衝沖就一切搞定。誰也沒有想到在斗轉星移的十幾年以後,這種經營性的公共浴池就搖身一變成了金碧輝煌的洗浴城了。由池到城,可見規模變遷之大讓人乍舌驚歎。更為讓人乍舌驚歎的還是由浴到娛,洗娛城的門票,據說這是經物價局批准按建設規模和各城市所在地區消費檔次來定價的。最便宜的男士門票三十八元,女士二十八元,最貴的是一百二十八元。乖乖,這才僅僅是進門票,裡邊還有蒸桑拿、搓澡、洗頭、敲背、刮痧、打奶、推鹽、打蘆薈等等一應十幾道工序推打下來都要另行計費,要是做了全活,不讓你花個五六百的就出不了浴池的收費廳。就是出了浴池,更美麗的風光和享受還在後面一層高過一層的高樓廣廈裡,有高、中、初級職稱的專業從事經絡研究和人體按摩的老中醫兼帶徒弟的按摩師,修腳師傅,當然也有按摩小姐、足療小姐和泡姐等等,做大活和做小活的分工精細,各有職守,收費和派活系統都是使用最現代的網絡化管理。而且越是大型的洗娛城管理越嚴,衛生條件越好,服務功能越全,全部囊括了吃喝嫖賭住宿、洗浴、休閒娛樂健身,有的還配套兼營夜總會歌舞廳。如果錢沒有地方花又沒有什麼事好幹,到這些地方住下玩個三天兩夜,管保不會寂寞。
    要不讓平頭百姓一聽說洗個澡出來一個人要花一千多塊錢,說不定打死他也不信呢!但是真正讓去切身體驗和消費享受一番,怕是會驚得目瞪口呆,連吐出去的舌頭都嚇得收不回去呢。
    跨世紀前後洗娛城的迅猛發展,已經成了官場商場上達官貴人和款爺們揮金如土的銷金窟。恐怕沒有哪一個靠摔汗珠子掙工資養家餬口的挖煤工人和裝卸工,肯心甘情願地掏一千塊錢去洗個澡的。這種一擲萬金高檔次的消費,絕大部分適用於官場運作和商場交易的公關活動中。也有相當一部分還是公款消費。人家為什麼要建成吃住玩一條龍呢,就是為了一些難言之隱的消費可以名正言順地開成飯費、住宿費,或者乾脆來個一切都包括的招待費。就如同高檔煙酒的消費市場是一樣的作用途徑,吸高檔香煙和喝名酒甚至洋酒的主兒,大部分都不用自己掏腰包去買。而真正掏腰包去買的人大部分都是為了進貢或公關場上活動之需。而這洗娛城的消費通常一般則是初次交往買單者一定要全程陪同受請者的洗娛休閒,相熟之後或可送上一張幾萬元的貴賓卡什麼的任其自行消費也是常有的事。一般受用者都是官場商場握有操控權之人。極少見這樣的貴賓卡送給穿著黃坎褂在大五更上街掃馬路的清潔工。雖然他們飽受塵埃和穢物之苦更需要洗浴。
    這個功利的世界就是如此,絕對的均貧富與合情合理是誰也無法做得到的。
    在跨世紀後的第一個春節之前的一天下午,市長秦天貴帶著政府辦公廳秘書長和企業局局長一行慰問了兩家企業,最後來到金海煤業集團的跑馬嶺煤礦,進行節前最後一個點的走訪慰問。其實這所謂慰問和視察走訪調研程序都差不多,無非就是陪著領導轉轉看看,聽聽成九元老總倒背如流的情況匯報,市長就指示說特別要注意抓好安全生產,安排好節日堅守崗位職工的生產生活。如此而已,並無新意。但是大報小報電台電視台都要跟上一幫記者,還得忙得像走馬燈似的打頭碰臉地搶著拍好鏡頭,還要在市長老生常談的平常話中挖掘出些許新意來轉達給讀者和觀眾。這就是新聞,有的時候還要安排到要聞欄目裡去播報和在頭版頭條發表。不一定看事有多重要,主要的是看人物的位置重要不重要。
    節前的走訪慰問本來就不到二十分鐘的話題,說完以後秦天貴抬眼望望礦辦室牆上掛的安全帽和鋰電池礦燈,突然心血來潮,向成總說要到礦井下采煤一線去看望采煤工。並說礦井下的采煤工最辛苦也最危險,是他們的心血汗水勤於奉獻付出,才給九州市的經濟發展挖掘出強勁的活力,提供了充足的光熱能源。
    成九元老總一聽說市長要下礦井,自然高興得有點受寵若驚,立即通知井下準備,並安排給市領導一行準備安全帽、礦燈、工作服和高筒水靴,每個人腰帶上還配上了一個防瓦斯的急救包,脖子上圍上了一條白羊肚毛巾。秦天貴市長把礦工的這一套行頭披掛起來,還蠻像是一個神氣十足的挖煤工人,記者們還專為市長拍了全副礦工武裝的照片和特寫鏡頭。
    下礦井罐籠時成總和礦長緊隨秦天貴左右,生怕有任何閃失而招致意外。成總雖是采煤工出身,老闆當大了已經多少年不再下礦井了,一個轉腰的啤酒肚滾瓜溜圓。三人擠在罐籠裡各自連出氣的聲音都聽得見。能和市長大人臉對臉地擠身在銅牆鐵壁之間,成總和礦長感覺是像給皇帝伴駕一樣的莫大榮幸。所處的位置不同,秦天貴心下另是一番情懷:在春節一整天的緊張慰問之後,能抓出點時間到礦井下來體察下情,首先對煤礦工人是一個極大的鼓舞,對這礦主和礦長當然也是一種最大的臉面和獎賞;而對他市長本人來說,春節期間家家戶戶在闔家團圓的飯桌和電視機前能夠看到市長躬身俯首在礦井巷道奔走,又和采煤工一同勞動,這個實幹家市長和敬業親民市長的形象會是怎樣地光彩照人和深孚眾望呢!也許會有人說這是秦天貴市長在作秀,但這又何嘗不能理解為是一種實幹強市政治家的瀟灑派頭呢!
    秦天貴讓成總和礦長左右護駕在礦井下走了一千多米,視察運輸大巷,水倉的高揚泵房,又來到工作面迎頭和采煤工見面一一握手。為了讓記者拍上反映工作面動感實景,能夠表現市長到礦井第一線與采煤工同勞動的鏡頭,秦天貴還抄起大掀往煤車裡裝了幾十掀煤。二十多年不參加勞動,只裝這幾十掀煤就讓秦天貴出了滿頭大汗。迎頭上煤塵較大,一會兒就讓秦天貴本來就黑亮的臉上又沾上了一層煤粉的油彩。止不住就要用手背去擦一下臉上的汗珠,這樣一來就抹出了黑道道,更像個揮汗大干的采煤工人了。記者不失時機地把這些畫面都用鏡頭記錄了下來,很快沒有幾天,九州市的幾百萬人民都在電視台滾動播出的《九州新聞聯播》中看到了這讓人感動的場面。
    最首先被感動的還是陪同市長下井的金海煤業集團老總成九元,他雖是挖煤工出身,但現在已經發福成了上下一般粗的肉桶,連像秦天貴躬身作秀,去裝幾十掀煤的勇氣也沒有了。但是如何吃喝玩樂休閒娛樂的勁頭卻方興未艾。上井以後他沒有敢請市長到礦工澡塘去洗澡,因為怕市長批評他這腰纏萬貫的老總不捨得給礦工澡塘投資,那裡邊的池浴還是水泥抹面,連瓷磚都沒貼,淋浴噴頭也都銹跡斑斑,一摸手上就見紅。成總讓礦長等著陪隨行人員和記者們上來洗澡和安排就餐。自己陪市長上井後洗了把手臉,親自駕上他的謳歌越野吉普車,把秦天貴一個人拉到了一家叫山海假日大酒店的洗娛城。
    成總這一臨時動議性的陪浴,卻讓秦天貴市長踏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洗娛城世界。惟其這座光怪陸離的洗娛城像迷宮一樣神秘莫測,才讓秦天貴的好奇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外逃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