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遭受排擠

    有一個工作「十字訣」,叫做「把實事做虛,把虛事辦實」,走過場、搞形式,能應付的就應付了事,有時就是在招商引資這樣本就是實打實的工作上,他們也能夠想辦法應付過去,這叫做「把實事做虛」。對於一些沒有具體任務指標的工作,一些外表上的文章,他能做得比誰都實在,能讓你看出效果,產生效應,你要查資料,我就連夜給你做好資料,你要看現場,我就馬上給你看現場,這叫「把虛事做實」。
    賈景輝就是這方面的高手,他學的是畜牧水產專業,畢業後分在鄉政府工作,所學的專業幾乎一直沒有用上。先是一般工作人員,後來當了計生辦主任,再後來就當了管計生的副鎮長,接著又當了管綜治工作的副書記。接著是當鎮長,可當時的鎮黨委書記卻不怎麼喜歡搞畜牧水產,賈景輝提了幾次也沒有得到支持,調綠水鎮擔任鎮黨委書記之後,他總想在這方面出點政績。
    賈景輝覺得先要造點聲勢,他到市報社請來了一位當記者的同學,讓他幫自己搞一個調查,內容是綠水鎮如何發展養殖業,如何在這方面幫助農民增收,促進群眾致富。
    那位同學到來後,賈景輝讓鎮裡分管農業的何副鎮長全程陪同下鄉調研。一個星期後,同學就將文章發在了《澄江日報》的頭條。
    本來,上個市級日報的頭條,並不是什麼大事。每個縣市每年最少都要上10多個頭條,除了縣裡的工作,縣裡也每年都有幾個鄉鎮在工作上創特色、出亮點,所以這十多個頭條中也有不少是鄉鎮的。
    可是,養殖業近幾年來一直是市裡的一個薄弱環節,主要原因是農村主要勞動力大部分都外出打工,家裡留下的基本上都是「3860」人員(指婦女和老人),養殖能力下降,加上農副產品的價格不是很穩定,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群眾的積極性。因此,這篇文章當即引起了分管農業的黃副市長的注意,看了文章後,他馬上叫來秘書,安排三天後到綠水進行調研。
    秘書一個電話打到縣裡,縣裡再通知鎮裡。賈景輝心裡非常高興,想不到一篇文章立即產生了效應,引起了市領導的重視。但想到領導三天後要來調研,不由得慌了手腳,文章上大部分數字都是估計來的,比實際的可能不知翻了多少翻。如果黃副市長要到實地察看,立馬就得露餡,要想不露餡,就得想辦法造假,可是,這短短的幾天上哪兒去弄來那麼多的豬和羊?
    賈景輝馬上召開了黨政班子聯席會議,討論如何迎接市領導的調研。
    「我看就如實說吧。」何副鎮長也一時沒有想到辦法。
    蕭如峰說,「我也是這個觀點。」
    「如實說,那我們成了什麼了?報紙前幾天剛剛發表文章,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麼?難道就讓人家指著我們說,瞧,這些個牛皮公司,只會吹牛,到時我們還有什麼威信可言,工作還怎麼做?」賈景輝一聽就不高興。
    劉群說,「要不我們統計一下,看全鎮有多少頭豬,多少頭羊,至於其他雞鴨兔等更容易辦一些,副市長不可能每個村都去看的,也許他調研的重點會放在我們報道中提到的那幾個村。」
    「可是,萬一副市長要到其他村去看怎麼辦?」
    「我看不會,按照以往的經驗,都是到我們準備好的村子裡去。我參加工作這麼多年,做得最多的、每年都要碰到的工作就是迎接檢查,還從沒有出過什麼意外。」
    賈景輝胸有成竹。
    最後,會議決定為了迎接好這次調研,鎮裡的幹部分成三個組。
    一個是接待組,由分管財務的領導莫副鎮長負責,確保接待工作萬無一失,確保領導來了吃得高興,住得高興,玩得開心。
    一個是生豬組,由分管農業的何副鎮長負責,具體任務是把全鎮的生豬集中借到梨樹村,準備迎接調研,具體問題、細節問題由組裡決定,總之,一個目標就是要確保不出任何紕漏。
    一個是山羊組,由分管林業的張副鎮長負責,這個組難度最大,全鎮所有的羊集中起來也不見得有600頭,可是現在卻突然間要弄出2000多頭羊,怎麼去弄,在這短短的兩天裡就是買也來不及。
    「賈書記,我看這樣做是不是有些不對頭?我們現在要做的是解決這方面的問題。尋求上級在政策和資金上的幫助和支持。這樣做,是不是有點離譜了?」
    賈景輝非常惱火,「如峰同志,這樣做離譜了嗎?這是事關我們綠水鎮和綠源縣的形象和聲譽問題。做得好,對我們綠水今後在畜牧業上的發展是非常有利的。怎麼會是離譜呢?」
    「我覺得我們一切都要從實際出發,根據我們現有的能力和水平去做。這樣弄虛作假是不行的,不僅群眾得不到實惠,反而會弄得勞民傷財。」
    「如峰同志,我覺得你現在站的角度有問題。你應該清楚,你是我們綠水鎮的一員,是這裡的黨委副書記。」
    「賈書記,我並沒有別的意思,我正是站在發展綠水的角度來考慮問題的。」
    「那好,你的意見你可以保留。」
    最後,賈景輝作了幾句簡短的動員,「同志們,這次迎接市領導前來調研,時間緊、任務重。希望大家克服一切困難,拋棄任何的私心雜念,服從大局,服務大局,一切從大局出發。把他當作一項政治任務來抓,把他當作目前最緊要的工作來抓。要充分發揚創新精神,發揮創造力,把工作做出特色。要充分發揚實幹精神,把這項工作抓緊抓實,讓領導看到實實在在的效果,看到實實在在的東西。」
    散會後,張副鎮長找到賈景輝,「賈書記,我這個組恐怕是完不成任務了,全鎮所有的羊加起來也沒有這麼多啊?再說,即使有這麼多,怎麼集中,集中起來又怎麼管理,萬一死掉了、丟失了怎麼辦?就連羊圈也沒有這麼多,還有一個,就是這幾個專業戶的問題,到時,領導肯定要找他們座談的。」
    賈景輝也知道,這些問題,看似簡單,實際上卻很複雜,真正操作起來難度很大,一不小心就可能出現問題,別處弄來的羊丟了、死了一頭兩頭都很麻煩,群眾都會不依不饒。副市長和專業戶對話,一不小心就可能出現問題。
    「老張,你先別急,不是說『辦法總比困難多』嗎?我也知道這些情況,這不正想辦法呢。」
    賈景輝忽然神秘起來,「那幾個專業戶,我看就到鎮中學找幾名老師去臨時充當一下,他們的口才好些,畢竟見過些世面,到時不會太慌張的,說話可能更到位一些。」
    「好,賈書記這個辦法好。」
    「至於那些羊嘛,讓我再想想……」
    賈景輝在房間裡踱起了步子。
    「老張,你看這樣好不好?」賈景輝輕輕地在張副鎮長耳邊說了幾句話。
    只見張副鎮長瞪大了眼睛,「這,這,賈書記這能行嗎?」
    「行,一定行的,你就放心去辦就是了。」
    「萬一要來不及呢?」
    「來不及就請他們加班加點,就是趕也要幫我們趕出來,哪怕是多花點錢也行。」
    黃副市長如期前來調研,他先到梨樹村看了看,看到家家戶戶的豬欄裡最少都有三頭以上的豬。非常高興,他拍拍賈景輝的肩膀說,「景輝書記,好啊!要是都能像你們這樣調動群眾的積極性,這肯定是我市農業工作的一個亮點,也是農民增收的一個支點啊。」
    「黃市長,我們的工作還遠遠不夠。今後,我們一定繼續努力,把工作搞得更好,讓農民群眾得到更多的實惠。」
    「好,就是要這樣,要心裡時時裝著人民群眾,想著人民群眾。」
    當黃副市長來到栗子坡村時,發現很少碰到群眾,就問賈景輝,「這裡群眾怎麼這麼少,這一路上沒有碰到幾個人啊?」
    「黃市長,今天呀,是綠水的圩日,群眾大都趕集去了。」
    「啊,是這樣。」
    走著走著,黃副市長突然聽到了幾聲號聲。
    「這是哪來的號聲,怎麼這裡還有人吹號呢?」
    「黃市長,這裡有好幾戶人家是鄉下的樂鼓手,紅白喜事他們都要去的,剛才那幾聲號聲也許是他們家的孩子在玩呢。」
    遠遠地黃副市長就看到山上綠色中間點綴著點點白色,仔細一看,幾乎每個山頭都有,一動一動的,不時傳來一聲聲「哞——哞——」的羊叫聲。
    「黃市長,您請看,那些在草叢中和樹林裡的都是羊啊。」
    「啊,這些都是羊?這麼多!好,好,抓得好啊!這就是老百姓手中的錢啊!景輝,我們天天講要培植新的經濟增長點,天天說要帶領和引導群眾致富。可是,我們當中有一些幹部,不是強調自然條件不足,就是強調交通運輸不便,不是說人才缺乏,就是說環境不好,年年唱一個老調子,經濟年年發展不起來。依我看哪,這種人是要換換腦子了,都是思想在作怪,以為要發展經濟就要搞幾個幾千人的大廠,就要搞大的產業,出發點當然是好的。引進大企業,大項目也是好的。可是,我們不能把自己本身的有利條件給忽視了。從這個方面來說,我們既要有『千里眼』,有長遠的發展目標,也要來點『老鼠的目光』,盯著前面這有限的空間,認真琢磨,搞出點名堂來,出點效果,出點實績。什麼叫因地制宜,什麼叫結合實際,你這就是一個很好的樣本!依據山區特有的優勢和得天獨厚的資源條件,為農民找到了一條致富的路子。」
    「黃市長,要不我們到農戶家裡看看,看看有沒有放出去的羊?」
    「好,看看去。」黃副市長興致勃勃。
    走到一戶農戶家中,果然看到了10多頭羊在那兒。
    「老鄉你好!」黃副市長伸出他的手握緊了老鄉。
    「領導好!領導辛苦了,這麼遠來我們村子,是對我們這些農民的莫大的關心啊!」
    「你也辛苦了,養這麼十幾頭羊也不容易,天天要放出去要趕回來。得花不少時間呢。」
    「其實也沒什麼,每天上午出門時放出去,下午收工時趕回家,都是順路的活,我們這兒的山上到處都有灌木,有小草,隨便它們怎麼吃。」
    「你們怎麼會想到搞養殖呢?」
    「首先,是黨的富民政策好,農副產品的價格現在也有所回升,我們農民的積極性有所提高;其次,是你們這些領導的大力關心、支持,給我們發放小額貼息貸款,讓我們有了發展資金;再次,鎮黨委政府的積極倡導和幫助,鼓勵我們立足本地山林優勢,發展養殖業,因此,我們大家的積極性都非常高,我還算是養得少的,多的有100多頭呢。」
    「啊,好,好,謝謝你,老鄉!」
    「應該謝謝你們這些關心支持我們農民的上級領導啊!」
    黃副市長想不到這位農民這樣會說話,黨的富民政策好,當地政府領導有方,各方面大力協助之類的幾句話,說得他心花怒放。
    「你們家的羊沒有放出去吃草啊?」
    「剛才我們準備去趕集,因此,就沒有放出去。」
    「老鄉,你很會說話啊!要不是這樣,我還會以為你是個老師呢。」
    「領導好眼力啊,我過去在學校的確是代過幾年課,後來因為無法轉正就放棄了,這不,教書先生成了羊倌了。」
    「哈、哈、哈,老鄉,你真幽默。」黃副市長哈哈大笑起來,大家也跟著笑了起來,山村裡充滿了快樂的笑聲。
    下午,黃副市長非常滿意地走了。
    賈景輝那天提出的一個方案就是人扮羊,讓村裡的群眾穿著羊皮樣的服裝到山上去。在草叢中在灌木林裡爬行,從山下遠遠看去就像是一群群的羊。他叫張副鎮長連夜趕到省城附近一個工業園找到幾家服裝廠的老闆,要求他們在兩天內做出1500套羊式服裝來,並且要求他們嚴守秘密。這一來,倒是給服裝廠出了個難題,他們從來沒有做過什麼羊式服裝。
    「什麼叫羊式服裝?」
    「就是讓人穿著像羊的衣服嘛。」張副鎮長做了個爬的姿勢。
    「啊,那不就是一個套子嗎?」於是,叫來技術人員,連夜繪圖、裁剪、試制,終於在黃副市長到綠水調研的頭天下午全部完工。晚上,所有的羊式服裝全部發放到了農戶的手中。
    第二天早上,村裡的群眾就穿上這羊裝到山上去等待,發放服裝時就說明,聽到號聲之前,大家都可以站著。只要聽到號聲,就說明是領導到了,大家就要裝成羊的樣子在草叢裡、灌木叢中爬坡行,凡是穿了羊裝扮了羊的,每人發25元工錢。
    黃副市長說一路上很少看到群眾,就是因為大家都爭著上山扮羊去了,只要幾十分鐘,又不花什麼力氣,就能掙25塊錢,還能弄回一塊布料,不去的才是傻子呢。為此,發放服裝的時候差點鬧出了矛盾。
    「主任,他家多去了一個人,我家少去了一個人?」
    「主任,他們家七十多歲的人都去了,我們家六十多歲的都沒去,這不公平。」
    「我家媳婦雖然沒過門,但是已經在村裡請大家喝過喜酒了,應該也算是村子裡的人,也要算上一份。」
    還有的把老岳母搬出來,也要算上一個的,弄得村裡的幹部沒有辦法,發了半天還發不下去。直到下半夜,張副鎮長和大家商量根據實際情況,按戶口本上現有人口,按比例規定了名額,限定每戶可以去多少個人上山扮羊。
    早上,蕭如峰正準備到走廊上跳繩,意外地發現從門縫裡塞進來一封信。
    信封上沒有寫字,也沒有封好。蕭如峰心說這又是哪個村幹部違紀,或者是鎮裡哪位幹部在做群眾工作的時候態度粗暴,群眾又來信反映情況了。
    他隨手把信封拾起來,打開。發現裡面就只有一張打印的紙條,紙條上寫著幾句話,是仿照電視劇《籬笆女人和狗》中那一首歌的歌詞寫的:「星星還是那顆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山也還是那座山,梁也還是那道梁,如峰來了,都變了樣,他才像是真正的共產黨……」
    蕭如峰吸了一口涼氣,這些話表面是讚揚自己。可要是在群眾中間傳開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弄不好不僅自己在這待不下去,而且會影響工作,影響鎮裡班子成員之間的團結。到時可真的會出現「自己人搞自己人」的局面。
    看著這幾句改變了的歌詞,蕭如峰感覺到腦子裡很亂。他一時無法確定改這歌詞的人真正的目的是什麼?是想把他來到這裡之後所帶來的積極影響說出來,提高他的威信。還是出於製造混亂,藉機製造他和書記、鎮長之間的矛盾。無論是出於哪種目的,結果都是一樣的,那就是他和書記、鎮長之間必定會因此而產生較大的矛盾。
    蕭如峰想理出個頭緒,但卻無從理起。他想要制止這件事,可又無從下手。
    他把手裡的這張紙放下,又拿起,覺得這是一個燙手的山芋。蕭如峰想主動找賈景輝和劉群把事情說清楚,可是,說什麼呢?說這張紙不是自己寫的,有這個必要嗎?他們能相信嗎?他擔心自己去說反而越描越黑,只好作罷。他想,但願這紙條就一份。當然,他自己也知道這種想法只怕是癡人說夢,人家都特意去打印了,會只印一份?只怕是10份都不止。
    上班的時候,蕭如峰就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大家都沒有說什麼,但是,從人們的眼神裡,他覺得發生了什麼事一樣。
    中午,陳小璐在經過蕭如峰的住房時,特意進來了看了一下,「蕭書記,吃過了嗎?」
    這是通常的打招呼的方式,但蕭如峰知道,沒有什麼事陳小璐是不會踏進他的房間的。
    「啊,吃過了,剛剛在食堂吃了。小璐,坐吧。」
    「不坐了,我還要洗衣服呢。蕭書記,我這裡有一張紙條,你看看。」
    「什麼紙條?」儘管在意料之中,蕭如峰心裡還是吃了一驚。
    「你先看看吧,好像有些人都知道了一樣,蕭書記,你看這?」
    你聽到什麼議論了嗎?
    「說啥的都有呢。不過,說你好話的人多。」
    蕭如峰心裡一沉,知道肯定是要出問題的。
    山雨欲來風滿樓。天氣是個好天氣,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山清水碧,空氣裡夾帶著一股清新的味道。然而蕭如峰卻無心欣賞這美好的天氣和景色。
    賈景輝的臉陰沉沉的,劉群也板著一張臉,他們的心情此時正好和天氣相反。
    大家照樣笑著打招呼。
    「如峰,下鄉去呀?」
    「如峰,回來了。」
    不過,那笑容卻有些僵硬,像是把一塊塊的肌肉堆砌起來的一樣。
    賈景輝的心情壞透了,看來這個蕭如峰真的是在挑戰自己的威信了。
    劉群的心情也壞透了,看來這個蕭如峰是志在必得啊!
    區洋說,「蕭如峰已經開始在輿論上做準備,宣傳自己的功勞了。」
    蕭如峰的心裡烏雲密佈,他感到要下雨了,也許要下的還不是一般的小雨,而是一場來勢兇猛的暴風雨。
    事情果然如蕭如峰所料的那樣,兩天後,黨政班子成員突然接到通知,說是召開黨政班子會議。
    走進會議室,蕭如峰就感覺到氣氛不一般。會議一開始,鎮黨委書記賈景輝就說了一通要講團結不要搞分裂的話。
    最後,他說,「最近,我們的幹部當中發生了一些不應該發生的事情,有的同志在我們的群眾中大造輿論。把所有功勞歸於自己一身,突出自己,打擊別人,這是很危險的。是不利於團結的行為,工作是大家做的,功勞也是大家的嘛。劉群鎮長,你說是不是啊?我們是一級黨委,一級政府,一級組織。我想問一問,搞這樣的小動作的同志,你的黨性在哪裡?你的原則又在哪裡?剛才我跟劉群鎮長通了一下氣,鎮黨委政府一致認為。今後,誰要是再出現這種現象,那麼,我們一定同這種極端自私自利的行為、無原則無黨性的行為作堅決的鬥爭。散會。」
    會議只開了短短的十多分鐘,只有賈景輝講了一段話,其他人都在聽。但是,大家一聽就覺察出濃濃的火藥味。
    蕭如峰感到賈景輝的矛頭直指自己,仔細想想也難怪他們上火,再過一段時間可就是鄉鎮換屆了。
    蕭如峰在心裡恨死了那個寫信的人,但又無法找出那個人。他想,如果是害自己,那麼這人就太過陰險了,如果是想為自己說好話,那麼這人就太笨了。
    賈景輝在後來的每次會議中都要拿這件事來說事,都要以此對幹部進行所謂的思想教育,大家都知道,他所指的其實就是蕭如峰。
    在一次機關幹部會上,蕭如峰實在是忍不下去了,終於站了起來,「賈書記,我想對這件事作兩點說明。第一,這件事我不知道是誰幹的,也不知道他出於什麼目的。第二,我以我個人的人格和黨性擔保,我與這件事沒有任何關係,我經得起組織的檢查。」
    「如峰同志,請你冷靜下來。我們也沒有說是你幹的。但是,這事已經發生了,就說明有人干了。無論是誰幹的,這種行為都是害人害己的行為,都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好大喜功,害人不淺啊!」
    賈景輝生硬的一聲「如峰同志」,就直接暴露了他內心對蕭如峰的不滿已經到了相當程度。在過去,親切的一聲「同志」叫得人心裡暖融融的,「同志」體現出了當時一種樸素的階級情感。現在,除了在一些書面語當中,一般情況下人與人之間很少用「同志」這個稱呼了,甚至,曾經有的地方出台了一些規定,要求在黨內一律稱「同志」,但是,這種規定只能是一種官樣文章,事實證明,這個規定無法落到實處。不稱「同志」不一定就沒有「同志」式感情,不一定就不是「同志」。稱了「同志」不一定就具備了「同志」式感情,就一定是「同志」。除了在一些農村人們習慣地還保留了這一稱呼外,在城裡基本上不用,到街上聽聽,叫「同志」的,八成是不認識的樸實的鄉下人打聽什麼,或者是問路。熟悉和親近的人之間是不用「同志」這個稱呼的,賈景輝對蕭如峰就從來沒有用過同志這個稱呼,開始的時候,他叫「如峰書記」,後來熟悉了,就稱他「如峰」,因此,這一聲「如峰同志」使蕭如峰覺得突然間他和賈景輝之間的距離拉開了好多。
    「我希望組織上能查清楚這封信的來源和目的。」
    「可是有些東西不一定一查就能查得清楚,你也知道,做這事的人是早就有準備、有謀劃的。也許他的目的不是誇誇功勞,還有其他的目的!打擊我和老劉,排擠我和老劉。這都是有可能的。」賈景輝的話中把自己和劉群始終統一在一條戰線上,目的很清楚,就是孤立蕭如峰。
    說來說去,賈景輝還是認定這事是蕭如峰指使的。目的是提高自己的聲譽,在群眾中造成影響,是把書記、鎮長擠走,以求自己在換屆時往上爬。
    蕭如峰為這件事感到非常煩惱。
    散會後,回到房間裡,總在思考著怎麼才能把這件事的影響減到最小。
    這時,文副縣長打了個電話給蕭如峰,「如峰啊,很久沒有看到你了,這陣子都在忙什麼呢?今天要沒什麼急事,就回來一趟吧,我有些事想跟你聊聊。」
    下班後,蕭如峰回了縣城,他知道文副縣長肯定是有事找自己,於是沒有回家就直接到了縣政府。
    他也沒有給梅映雪打電話,想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
    蕭如峰來到文副縣長辦公室的時候,文副縣長正在網頁上瀏覽新聞。看到蕭如峰進了門,連忙放下鼠標。高興地招呼他坐下,並親自給他沏了一杯烏龍茶。
    「近來工作怎麼樣?」
    「還行吧,鎮裡正在上馬一個企業,為征地的事,我天天蹲在村裡。」
    「深入實際,能吃苦是好事,可是有些事你要注意啊!」
    「文縣長,你是不是聽到什麼了?」
    「聽說你最近跟書記、鎮長的關係搞得很僵是吧?」
    「怎麼說呢,其實也不是什麼很僵,只是……」
    蕭如峰從頭到尾把這事說了一遍,「文縣長,這事真的不是我。」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幹的,跟了我這麼多年。對你,我還是瞭解的,能幹出這類傻事的,就一定不是你蕭如峰。但是你沒法證明不是你,有些事,沒法證明不是你,人家就認定是你了。這不是法院判案子,要判誰一個殺人罪,非得有能證明這人殺人的證據。」
    「可是……」
    「賈景輝已經向縣裡提出了要求,要把你調走,縣裡也已經作了考慮了。這一走,你就什麼也說不清了。」
    「我不走不行嗎?」
    「當時,縣裡也考慮過,你到那工作不久,工作也特別出色。但後來又考慮到對工作不利,對大局不利,只好把你調走。很多領導都還是相信你的,都認為你不會幹這種傻瓜才會做的事。」
    「文縣長,我真的不想走。」
    「走吧,縣委決定把你調到一個大點的鄉鎮去,也許對你來說是件好事。多則一個星期,少則三天,組織會找你談話的。到哪兒都一樣做工作,只要你有這份為大家辦好事、辦實事的熱情,踏踏實實地幹下去,到哪兒都還不是你蕭如峰?到哪兒沒有人歡迎你?今天我是私下跟你打個招呼,好讓你有個思想準備。不是代表組織談話。出了這個門,你就什麼都沒聽到,我就什麼也沒說。」
    晚上,蕭如峰喝了很多酒,回到家時發現梅映雪還沒有回來。就自己一個人倒在床上睡著了,一覺醒來,看看時間,已經是下半夜一點多鐘了,他發現梅映雪還是沒有回家。於是,就給她打了個電話,卻發現手機已關機。又給岳父家打了個電話,「爸,這麼晚了還打擾您,真不好意思,映雪在你們家嗎?」
    「映雪不是在家裡嗎,晚上還和我們一起吃的飯啊!上哪去了?」
    「沒在就算了,也許是玩麻將去了,您休息吧。」
    剛掛電話,就聽到門上傳來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他知道,一定是梅映雪回來了,趕緊走過去打開門。梅映雪看到門突然間被打開了,吃了一驚,「如峰,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啊?」
    梅映雪又回過頭對她身後的一個男子說,「陳師傅,謝謝你,這麼晚了還來送我,要不,我還真不敢回家呢。早知道這樣,我就叫如峰來接我了,省得麻煩你啊。」
    那位叫陳師傅的說了聲,「不謝」,就下樓了,蕭如峰連照面也沒打一個。
    梅映雪看到蕭如峰回來了,特別高興,嘴裡卻嗔怪了他一句,「回家怎麼也不打個電話啊?」
    「今天是文副縣長打電話找我有事。」
    「你呀,回趟家也還帶著工作啊?你這人呀,就是個工作狂,看來今天要不是文副縣長安排,你還不回來啊。」
    「說什麼話啊,今天我是公私兼顧啊,我早就想回家了。」
    「呵,說的比唱的好聽,快一個星期沒回家了,還說想回家。你看看其他的鄉幹部,哪個不是三天兩頭往城裡的家跑?」
    「映雪,要說不想回家,不想你那是假話。可鎮裡的事情實在是太多。」
    「要知道你回來,我就不會去玩麻將了,萬一推不掉,我也會早點兒回來的。」
    「剛才送你的那人是誰啊?」
    「是陳師傅,一個開『三輪摩的』的,他們都叫他陳師傅。好幾次都是他送我回家,他這人特好,送到樓下,還要送上樓,說現在壞人特多。」
    「也是,你就不要玩得太晚了,治安狀況不是很好,要注意點。」
    「可現在好人也多啊,比如這陳師傅就是一個。」
    夫妻倆一夜纏綿。
    蕭如峰雖然很累,但是梅映雪卻好像是很特別似的。今天特別嬌柔,特別嫵媚,說話的腔調、語氣,看人的眼神,一舉手一投足都在表達濃情蜜意,甚至呼出的一口氣都含有愛的信息,蕭如峰感覺到就是她的每一根毛髮也都在向他釋放出愛的電波。一種無法抗拒的吸引力使蕭如峰近乎瘋狂,他感覺自己像是騎著戰馬在沙場上縱橫馳騁的將軍一樣。
    蕭如峰本來是一肚子的煩惱和委屈的,但是經過梅映雪這一番美妙的折騰,煩惱和委屈全都跑光了。他覺得這是他們結婚以來做得最完美、最舒服的一次,好像從來沒有這樣痛快過。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撫摸著梅映雪細膩光滑的身子,細細地回味著剛剛過去的每一個細節、每一份感受,只覺得說不出的愜意和舒服。
    這是愛的魔力呢,還是性的魔力?
    他說不出,他只覺得很美很美。想著想著就進入了夢鄉。
    蕭如峰回到鎮裡,心情很複雜。有一種來告別的感覺,雖然沒有宣佈,但他知道自己在這裡也許就是那麼幾天的工作時間了。想不到自己剛剛幹出點成績就又要走了。
    蕭如峰沒有把這種感覺說出來,大家也都從他身上看不出什麼。讓蕭如峰感到有些變化的是賈景輝對自己的態度好像變了。
    「如峰啊,昨天回家去慰勞弟妹了,一定是打到『彈盡糧絕』了,沒有迴旋餘地了吧?」
    這是發生匿名信事件以後,賈景輝第一次主動與他開玩笑。
    「哪裡,我是臨時有個事回去一趟。哪裡比得上我們賈書記隨時都可上陣,處處都有目標,到處都是戰場啊。」
    「老弟,你可別誇我,你老弟可是年輕力壯啊。我們呢,老了,毛主席他老人家說過,『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結底是你們的。』」
    「哪裡比得上我們賈書記經驗豐富!」
    「如峰,中午要沒其他事的話,我們喝二兩怎麼樣?」
    「行,我聽賈書記安排。」
    兩個人表面上親密無間,說的是男女之間的事情,實際上卻完全是另一個意思。話語中卻遞了許多招式,暗藏機鋒,內心裡各有各的算盤。
    賈景輝心說,你小子也過不了兩天就要走路了。
    從賈景輝對自己的態度,蕭如峰也知道自己是非走不可了,並且調走一事已成定局。
    賈景輝心中暗自得意,蕭如峰走了,下一步該安排凌步新了。但是,賈景輝心裡知道,如果安排凌步新的話,工作上肯定沒有蕭如峰得力,也許自己得多操一份心了。
    蕭如峰雖然工作能力強,但這個人在群眾中的威信太高了。群眾只聽他的,連黨委書記的話都不怎麼聽了。他想起銀泉那次,心裡不免有點生氣。如果再這樣下去,肯定要動搖自己位子的。他走了,就好多了。
    凌步新畢竟是自己一手安排的,肯定事事處處都聽話,到時什麼事情也方便。
    中午,他和賈景輝喝了兩杯,回到房裡關上門,正要休息,卻聽到有人敲門。
    蕭如峰以為是哪個村裡的群眾上門來找自己,應了聲,「請稍等,就起身去開門。」
    打開門一看,卻是陳小璐。「小璐,有事嗎?」蕭如峰心裡莫名地感到有一點激動,甚至還有一點緊張。
    陳小璐靜靜地一笑,點點頭,「蕭書記。」
    「進來說吧。」
    陳小璐的臉色看上去並不太好,好像是有些憂傷的樣子。
    「蕭書記,你真的要走嗎?」
    「小璐,你說什麼?」蕭如峰想不到消息傳得如此之快。
    「蕭書記,你不用瞞我了。大家都已經知道這事了,是賈書記和劉鎮長一定要你走的。我們大家都知道那件事不可能是你幹的,大家都非常相信你的為人。」
    「小璐,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就不瞞你了。我是可能要調走,而且可能就在近幾天,你不要想得這麼複雜。這也不是什麼哪個人要我走不要我走的問題,這是組織的安排,是工作的需要啊。」蕭如峰不好說什麼,只好拿出組織上找人談話時的那一套理論。
    「蕭書記,你別說什麼組織、安排工作需要了。要說工作,要說需要,我們綠水就需要你這樣的人,難道這種無端的猜疑和排擠就是組織的意圖嗎?」陳小璐顯得少有的激動。
    「小璐,你別激動,我們是共產黨員,凡事要從大局出發。入黨的時候我們就知道個人要服從組織、下級要服從上級的。」
    「我不管,我只知道你是一個好幹部。鎮裡的大部分幹部也都是這麼說的,下面的群眾哪個不這樣說你,要按照『*』的理論來說,我們鎮裡的領導當中就數你實踐得最好。你才是真正做到了『群眾利益無小事』,每時每刻想群眾所想、急群眾所急。」
    陳小璐的眼裡竟然流出了淚水。
    「我並不是你們所想像的這麼完美,我的缺點還有很多。否則,也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了,小璐,近來回家了嗎?」
    「沒有,這麼遠,不方便!回去得少,很多時候也就是打個電話向父母問個好,一般都是過節放假時回去一趟,我大哥他們挺孝順的。」
    聊到家裡,陳小璐的情緒變得好多了。
    「每天早上聽到你在讀英語,你的口語水平挺不錯的啊,有點像我在大學裡的那個英語老師。」
    「你也喜歡英語嗎?」陳小璐忽然高興地笑了起來。
    「我不大懂,只是在大學裡學過,也沒有進修,現在都丟了幾年了,但聽還能聽出一點點來。現在在鄉鎮,能像你這樣堅持刻苦自學的人不多了,你看,有好多人都把多餘的時間花在了麻將桌上。少有的幾個不玩麻將的,也都把時間泡在了網上。」
    「瞧你說的,我也只是自己喜歡而已。加上在學校時就一直有早起的習慣,起來了沒事就讀讀英語,是不是我的朗讀擾了大家的清夢啊?」
    「沒有,沒有,大家都誇你呢,都說這小璐是個好學的女孩子,將來准有出息。」
    「還什麼出息啊,我是怕自己把唯一的長處都給丟了。讀初中開始,我的英語就一直比較好,也一直對英語比較感興趣,讀高中時我就開始看英漢對照本的小說了,到大學時我就勉強開始看英文版的著作。」
    「那你豈不是可以當翻譯官了?到這裡可真是屈了你的才了。」
    「蕭書記說什麼話啊?我離翻譯的水平還差得遠呢。」
    陳小璐忽然一句話也不說,低著頭想了一會兒,好像是下了決心似的抬起頭來看著蕭如峰,「蕭書記,也許我要放棄這個工作了。」
    蕭如峰吃了一驚,「小璐,這是為了什麼?」
    「啊,不為什麼,只是覺得有些失望、有些動搖了。」
    「幹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放棄啊?是不是碰上了什麼無法解決的矛盾,或者是你找到了更好的工作了?」
    「沒有,真的沒有。」陳小璐的臉突然紅了一下,「我只是突然間覺得沒有了信心。」
    「怎麼會這樣?你到鄉鎮時間不長,也就那麼幾年,應該說幹得也挺順利,在全縣的青年幹部中你還是相當突出的,就連縣委的丁書記也常常說到你,怎麼會一下子沒有了信心,按你的性格不應該這樣的。」
    「真的,蕭書記,我這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也不是感情用事。我真的是想放棄,在你來之前,我就想過我當初的選擇是不是錯了,對自己就持過懷疑態度。現在只是想想,如果這樣一走的話,什麼也沒做,那麼前面這幾年就真的是耽誤了,也可以說是浪費了時光。」
    陳小璐的話讓蕭如峰有些不著邊際,「那你當初為什麼到鎮裡來啊?」
    「蕭書記,我到鎮裡工作,可以說是懷著一種感恩的心來的,目的是想做點事情,報答幫助過我的人,幫助和關心那些需要我們幫助的人。那一年,我和我哥哥同時考上了大學,接到通知書的那天,你知道我們一家人的表情是怎樣的嗎?」
    「當然是很高興的。」
    「蕭書記,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陳小璐一聲慨歎。向蕭如峰講述了他們家當時的悲喜。
    陳小璐的父親陳老根是個下崗工人,在鄉政府看大門。那一年,她與哥哥同時考上大學,接到通知後,一家人喜極而悲,抱在一起大哭起來。幾天後,為兩個孩子籌措學費無門的陳老根感到對不起兩個孩子,在房間裡喝農藥自殺。幸虧發現及時才留下生命。看到父親為了自己的學費自殺,兄妹倆決定不上大學了,外出打工掙錢養家。
    陳老根為交不起孩子的學費自殺事件,在縣裡引起了不小的震動。一些熱心人士紛紛向陳小璐他們伸出了援助之手。縣鄉有關部門開始幫助他們一家解決讀書費用,鎮裡的幹部還主動幫他們聯繫貸款,幫他們付息,幫助他們順利完成學業。
    陳小璐非常感動,她發誓要努力學習,畢業後要報答社會、報答他們。她甚至想到要到最基層去做一名鄉幹部,天天和群眾面對面,關心他們,幫助他們,就像他們現在關心自己一樣。畢業後放棄了考研機會,參加了省委組織部選調選調生考試,以筆試和面試第一的成績入圍。
    這時,一貫十分關心她的老師謝歌菲再次找到陳小璐,「小璐,你到鄉鎮去做什麼?到那些地方你是大材小用啊,放棄吧。」
    「不,老師,我一定要去。」
    「小璐,你會後悔的。」謝歌菲不無惋惜地說。
    「老師,我很感謝你,也很感謝那些關心和幫助過我的人。但是,正是這一片感恩的心,才使得我要到鄉鎮去。」
    謝歌菲點點頭,「小璐,我懂你的意思了,我祝願你成為一名深受群眾歡迎的基層幹部。」
    聽完陳小璐的回憶,蕭如峰恍然大悟,「原來,你是這樣到鄉鎮工作的啊。」
    陳小璐點點頭,「是啊,為的是一顆感恩的心。」

《市長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