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黃水劫
黃水漲上天,
沖走太陽渡,
稍帶錦家灘。
——黃河民歌
晌午以後,赤楊崗村子裡只流進了二三寸深的黃泥水。南街地勢低一些,有些地方積了半尺深的水,北街有些地方連地皮都沒有濕。開始,人們看著腳下像箭一樣亂跑的水流有些害怕,趕著把箱子、櫃子、口袋、包袱往筏上搬,後來看著水沒有多大勁,就又大意起來。
小孩子們赤著腳在街頭跳著水,婦女們又回到廚房,揀著沒有泡濕的柴禾,燒火做起飯來。有些人還磨著鐮刀,準備第二天到地裡割麥子,能收一點算一點。街上,謠言也起來了。有人說:「河口子又打住了,只開了兩天。」有人說:「蔣介石槍斃了個團長。那個團長沒有報告上級就把黃河扒開了,槍斃以後又堵住了。」四圈從縣裡回來對大伙說:「黃河水是下來了。可是大流在縣北順著賈魯河往東南流走了。」
各種各樣的謠言到處流傳,誰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徐秋齋老頭一直沒有離開他大門外那個木筏。他對藍五說:「告訴大伙:不能粗心大意。四圈說的話能是真的?賈魯河才有多寬?它能經得住黃河水沖下來?再說咱這兒比賈魯河河堤低,要是一決堤更不得了。」
到了黃昏時候,天空中忽然出現了奇異的景象。天忽然黃了!它不像晚霞夕照,也不像落日餘暉,卻像是一層幾十丈高的黃塵和水霧迷漫在天空。接著狂風呼叫起來,這風也怪,它是從地面溜過來的,不見樹梢有大的擺動,卻把地裡的麥子,路旁的野草吹得像捺住頭一樣直不起腰來。這時,大家在街上站著,忽然感到兩條腿上直發涼!緊接著一陣嗚——嗚——嗚的嚷叫聲隱隱地傳了過來。
大家急忙跑到村頭去看,只見東北邊天空,黃霧茫茫,亂雲飛滾,嗚——嗚——嗚的淒厲響聲,把腳底下的地都震得直晃動。它像是幾千隻老虎在咆哮,幾萬隻野狼在嚷叫,又像是一個大戰場上兩軍在吶喊廝殺。
春義說:「莫不是日本鬼子過來了吧?"
李麥說:「不像是……沒有槍炮響聲啊!」她又說:「怎麼這麼大灰氣?什麼也看不清!」話音還沒落地,只見從東北方向,齊陡陡,一丈多高的黃河水頭,像牆一樣壓了過來。
李麥還當是雲彩,天亮眼尖,他看到幾個大麥垛漂在半空,就急忙大聲喊:「水!黃河水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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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馬莊在赤楊崗東邊,離赤楊崗只有五六里地。人們看到那渾濁的黃河水,像幾萬頭兇猛野獸一樣衝了過來。只一轉眼工夫,一個三十來戶人家的小馬莊,只剩下幾裸楊樹梢,其他什麼也看不見了。
這時大伙全嚇懵了。他們像瘋了似地跑著、叫著、哭著、喊著。光知道往村裡跑,也不知道往哪兒跑口他們好像已經淹沒在萬丈波濤之中,有的還跑到家關上大門,有的一家人抱在一塊,一動也不動地在哭。
徐秋齋在自己的木筏上站著,他看見李麥喊著說:「天亮他娘,你們怎麼都懵了?趕快叫人上沙崗。」這時李麥才清醒過來,她在街上扯著嗓子喊著:
「上沙崗啊!都到村西沙崗上啊!』』
「把老年人、小孩,趕快先送到沙崗上!」
她這麼一喊,大家都圍過來了,可是都瞪著驚惶的眼睛,並不往沙崗上跑。好像他們不知道沙崗在什麼地方似的。
李麥喊著:「跟我來!」她帶著頭向沙崗上跑,後邊的人群才像一股水似地跟著往沙崗上跑。
那渾濁的黃河水,呼哺著,嚎叫著朝赤楊崗衝過來了。
赤楊崗和小馬莊村中間有一條大狼溝,原來是條老河道。往日,黃河水在流過這條老河道時,繞著赤揚崗村東轉了個圈,向南踅走了。可是這次不行,黃水鋪天蓋地地捲過來,當李麥站在沙崗上朝村裡看時,只見家家戶戶的房子都像矮了半截似地泡在水裡,街上已經成了河,篩子、笸籮、門板、柴禾漂了一層,有幾間瓦房房坡上,擠滿了沒有跑出來的人。在黃水的呼嘯聲裡,夾雜著淒慘的哭叫聲和撕裂人心的呼救聲。
李麥看著沙崗上的人,北街的幾十家,大部分都跑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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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長松一家、徐秋齋老頭還沒有出來。
李麥對天亮說:「天亮,你趕快到村裡看看,你長松哥家和你徐二爺家,趕快去!」
天亮正要下水,藍五對春義和柱子說:「一個人不行,咱們都去!」說著幾個人蹚著水回村裡了。
沒多大一會兒,藍五拉著一隻木筏過來了,筏上坐著徐秋齋。他的筏上不光放著行李、傢俱,連鍋硫瓢勺都放上了,筏後邊還放了一堆劈好的乾柴。
李壹把他拉上岸來,他歎著氣說:「天亮他娘,不得了啊!大災大劫啊!蔣介石這個龜孫不會有好下場!對老百姓太狠了。」他說著用一條繩子親自把他那只筏綁在一棵柏樹上,繫了三個死結。
天亮叉拉過來個大筏,把房坡上的人也救了下來。他和春義又蹚著水到了長松家大門口,天亮推了推門,門從裡邊上著。天亮一急,嘩地一聲把大門踹開了。院子裡早進了水,一個破木桶從門裡漂了出來。
天亮和春義進了屋,屋子裡的水已到膝蓋上了。只見楊杏坐在一張大床上,一群燕子像小雞圍著老母雞似地擠在她的身旁哭。長松低著頭,脊樑靠著牆,一聲不吭地在掉淚。
天亮喊著說:「長松哥!你是咋的了?你不要命了?」
長松說:「兄弟!俺這一家人沒法活了。都怨我!」
春義說:「趕快走!趕快上沙崗。怎麼連個筏也沒有摽?」
楊杏向天亮說:「人家生氣了嘛!我就說一句:『放這破衣服連個箱子也沒有?』他就眼瞪得跟雞蛋一樣,又是打孩子,又是摔東西。就不讓我說句話。』』
春義說:「什麼時候了,你們還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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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說:「長松哥,你不想活孩子還要活!趕快抬床摽筏!」說著和春義把那張大床抬出來,又摽上兩塊門板,把家裡零碎東西收拾了一下放在上邊,叫楊杏娘兒六個坐上,天亮用根繩子在前邊拉著,春義和長松在後邊推著,把這一家人推上了沙崗。
天黑下來了,李麥突然想起了申奶奶。她說:「天亮,怎麼沒看見你申奶奶?」天亮說:「我也沒看見。」藍五說:「她沒出來,她一個孤寡老婆子怎麼出來?」李麥一急就想蹚水回村,藍五說:「天這麼黑,街上水又那麼深,你去怎麼行?」
天亮說:「媽,我去!」說著撲通一聲跳到水裡。徐秋齋喊著他,從腰裡掏出來一盒火柴給了他。
天亮蹦著水摸著黑進了街。街上黑洞洞的,有幾隻餓貓在房子上叫著。水水漂著的一些木板、檁條不斷地碰在他的腿上。
摸到申奶奶家的小草屋門口,門開著,天亮叫著:「申奶奶!申奶奶!」裡邊沒人答應。天亮大著膽走了進去,他劃了根火柴,只見申奶奶穿著一身新衣裳,盤著腿閉著眼坐在自己的床上。
天亮摸了摸她的鼻子,鼻子裡還有熱氣。天亮拉住她一隻胳膊背上就走。申奶奶這時忽然哭喊起來:「不要管我!不要管我!我就死在我這屋哩!我就死在我這屋裡!」一邊哭喊著,一邊還用手打著天亮的頭。
天亮不管申奶奶怎樣叫嘁,背著她只管跑,一口氣跑到了沙崗上。天亮把她放在地上,她還是趕著打天亮。天亮只好笑著含著淚由她打。
李麥看著這個瘋老婆子,心裡像刀割一樣,她又心疼老人,又心疼自己孩子。她隨手在地下拾了一根小柳枝,遞給申奶奶說:「嬸子,你用這打他!用這打手不疼。」
申奶奶聽見是李麥的聲音,才住了手。她說:「天亮他娘,你們不要管我,我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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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麥把她扶坐在地上,勸著她說:「為啥不想活?嬸子!是條命都得活!」
申奶奶說:「怎麼活?這一次大水逃不了這條命了。」
李麥說:「咱出去逃荒,咱出去要飯。等光景好了,水退了再回來。」
申奶奶說:「天亮他娘,你是好人,你的心我知道。可我現在不是年輕時候了。逃荒,路走不動了;要飯,連隻狗也打不動了!……」
李麥擦著淚說:「嬸子,走不動路,我們背著你;要不動飯,我們給你要!」
她們兩個人在哭著說著,沙崗上幾百口子人,沒有一個不掉眼淚的。他們飲泣的聲音和黃河波浪的嗚咽聲混合在一起。
隨著黃水一夜的咆哮、吼叫,人們在沙崗上盼到了天明。灰色天空下的原野,村莊看不見了,道路沒有了,田野變成了一片汪洋。人們從露在水面上的一行電線桿,才辨認出通往縣裡的大路。電線露在水面,一堆堆漂在水上的柴草,像曬粉條似的掛在電線上被水沖洗著。
黃河洪水的主流漲得更高了。一個個麥垛轉著圈順水漂下來,桑杈、掃帚、門板、籮筐、箱子、櫃子,隨波逐流。
一具具人的屍體在水裡漂流著,有的還抱著一根檁條,有的背上還梆著一個風箱。牲畜的屍體就更多了,赤楊崗村東頭的一座橋下邊,聚集著五六條死牛。一隻隻淹死的雞子也在水面上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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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一切家畜泅水的能力都是有跟的。
赤楊崗多虧有這一個沙崗,村北的幾十家人家都跑上米了。人們已經兩頓沒有吃飯了,有的用三塊磚頭支著鍋燒起飯來,有的人撐著筏,回村去撈取自己沒有帶出來的東西。
赤楊崗村西這個沙崗,本來是城裡幾家大地主的墳園。平日陰森森的,很少有人到這個地方來。現在,這裡卻出現了一種不尋常的景象:大小破石碑上搭著破破爛爛的衣服;一個個墳頭前支著鍋冒著煙,農具、傢俱到處堆放著;豬羊牛驢和雞鴨瑟縮在一棵棵大柏樹下c
別人都撐著筏回村打撈東西,長松家裡沒有什麼東西可找。他腰裡掖著一把鐮刀,撐著筏來到村外他新買的那塊地裡。這塊地因為是斜坡,一大半淹沒在水裡什麼也看不見,一小半剛能看見露出水面的麥穗,只有一個地角還露出那可憐的黃土。他推的糞堆全被大水沖走了,種的兩行豌豆也全淹沒了。長松看著這一片白茫茫的水,心裡在隱隱地作痛。他對這塊土地抱的希望太大了。地是不能搬家的,地如果能搬家,他一定把它抱在筏上舟
「我要讓孩子們嘗嘗自己這塊地裡長出來的莊稼。哪怕是吃一顆麥粒。」長松心裡想著,手裡拿著鐮刀跳下了筏,在水裡割著那些被淹的麥子。他一口氣割了三大捆放在筏上。正準備要走,忽然一個念頭閃了一下,他要在這塊地裡留點什麼東西……
「留下點什麼呢?」海長松心裡打著主意,「對,就把我這把鐮刀埋在這塊地裡吧!這是我海長松的地啊!」他艱難地走到那個露出黃土的可憐的地角前蹲了下來,用鐮刀在地裡挖著坑,挖著他用半輩子血汗換來的這一塊黃土。一直挖了二尺深。他把自己的鐮刀放進去了,但是他覺得仍然不夠,最後,他又把自己那根發亮的黃銅煙袋鍋放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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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長松,這個赤楊崗村最有力氣,最能幹活的漢子,此刻卻像生了一場大病:細長有神的眼睛失去了光彩,紫紅色的臉盤,也像是罩上了~層烏雲。從昨天早晨到今天早晨,這一天對他來說,變化太大了。他好像從充滿希望的山巔,一下跌落進悲哀的深淵。他機械地向坑裡填埋著黃土,兩隻大手也哆嗦得厲害。要知道,他填埋的不光是他的鐮刀和黃銅煙袋鍋,也是填埋著他的心血和希望啊。他的鼻子一酸,一股止不住的淚水,湧出了眼眶。他填著埋著,眼淚止不住地順著臉頰向坑裡滴著,坑裡的鐮刀和煙袋鍋完全看不見了。他忍不住抓了一把黃泥土團成一團,放到了自己的口袋裡。這是我海長松自己的土啊!-
中午,長松一家在沙崗上煮了一頓麥粒子吃。長松含著淚苦笑著對孩子們說:「吃吧!這是咱地裡打的糧食!」孩子們看他臉上有了笑容,都故意使勁嚼著,好像特別好吃。楊杏沒有吭聲,她不想打掉他們的興頭,不過她知道這半籃麥粒是一百五十多元銀洋換來的。
中午下了一陣小雨,被子被淋濕了,面袋子被淋濕了。雨住以後,各家都搭起窩棚和房子來了。
自從傳說中的有巢氏發明房子以後,幾千年來,房子變成了「家」的代名詞。人們把房子叫作「家」,把老婆叫作「屋裡人"。四堵牆把人們分成了一個個社會細胞,兩扇門構成了幾千年的傳統「家庭」。在中國,只瞭解家不瞭解國是近視患者,只瞭解國不瞭解家則是瞎子。中國的「國家」這個詞,是把國和家連在一起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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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在什麼地方和什麼情況下,家庭的標誌和色彩總要強烈地表現出來。哪怕是坐一百里地的火車,他們也要把自家的行李堆在一起,擠在一塊兒。中國的家庭結構是如此牢固,她是世界上家庭最多的國家,這可能是中國的悲劇,也可能是中國強大生命力所在。不管是什麼,我們都應該認真去研究它。
就在這一場小雨催促之後,沙崗上一個個家庭雛形又出現了。只是一個下午的時間,沙崗上像變戲法似地出現了各種各樣的簡單房子。有的是四根棍頂起來的方頂涼棚;有的是兩根棍架起來的西瓜庵子,有的是前高後低的「虎座」;有的是用柳椽彎成弓樣,上邊搭上蓆子的「船篷」。
王跑搭的是個「虎座」窩棚,他從家裡扛來三根檁條,搭得比較結實。再加上他是木匠,三斧子兩鋸還釘了個木柵欄門。徐秋齋拄著棍走過來。他忙說著:「大叔!進來坐。」他已經像個主人似地招待客人進「家」了。
徐秋齋進了窩棚,歎口氣說:「跑,家裡還剩有啥東西沒有?」王跑說:「大叔,我這一回算完了。七塊解好的桐木板,能做十四個風箱,還有透好的十八個犁底,全被水沖走了!我趕到大狼溝沒趕上,差點把我捲到大流裡。」徐秋齋說:「跑!你記住!啥東西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能保住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東西還不是人置的?」他說著用眼睛巡視著他們窩棚裡的東西。王跑順手用一個麻袋片把一個黑漆帽盒蓋住,這是他剛從水裡揀來的。
王跑叉問:「大叔,你說這黃水啥時候能下去?」
徐秋齋說:「這可難說。這不是水決的口子,是人扒開的。蔣介石他既然扒開這個口子,就不會讓它流三天兩晌後就把它堵住。再說,現在兵荒馬亂,正打著仗,哪有力量去堵住這黃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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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堵一個黃河口,沒有幾萬人不行。」王跑說:「要是這樣,那可就完了。」他又想了想問:「人家說蔣介石是個老鱉脫生的,他當家後光發大水,有這種說法沒有?」徐秋齋說:「要看長相,光頭長脖子,也有點像。可這都是迷信,反正是劫數。六十年一大劫,我算又碰一次了!唉!」他說著歎了口氣,感到無限淒涼。
他們正說話間,忽然聽見村子裡傳來「嘩啦」一聲巨響,他們趕快跑出來看,原來是祠堂的大殿塌在水裡了。一般黃色的煙柱衝向天空。緊接著街裡的草房也開始倒塌了。原來這些破房在水暈泡了一天一夜,山牆都泡酥了。只聽見「嘩啦!」「忽通!」的聲音接連不斷地響著;「嘩啦」的聲音是瓦房,「忽通」的聲音是草房。一一會兒工夫,村子裡冒起了幾十般灰柱。
大家在沙崗上默默地看著那些直衝天空的灰柱,誰也沒說出一一句話。他們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房子倒在水裡,心裡都像壓著一塊鉛一樣難受。那破房頂下曾經有過他們的溫暖和笑聲,有過他們紡車和牛圈。現在都吞沒在水裡了,他們開始感到「無家可歸」的孤單。
夜裡,雨過天晴,天顯得特別藍,一絲流雲飄過,月亮升起來了。大約是因為地下一片水的緣故,月亮光像水銀一樣顯得格外皎潔。人們在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但是都沒有睡。月亮把清冷的光輝灑在他們的臉上,尋找著他們眼睛裡的淚珠。
長松家最小的孩子在發燒了,不時傳來哇哇的哭聲。長松罵著楊杏:「你別叫他哭嘛!」楊杏說:「他發燒啊!」說著把奶頭塞進他燙人的小嘴裡。不一會兒,孩子又哭起來了。
李麥走了過來,她拿著一棵蔥。她摸了摸孩子的頭,感到燒得不輕,她對楊杏說:「揀把柴禾來點著。」楊杏點著一把柴,李麥坐在地上把大蔥在火上燒起來,燒熱以後,她慢慢地在小孩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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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搓起來。她搓著說著:「席眼神!席眼神!孩子魂掉你去尋!半夜黑地送來魂。」她搓著念著,聲音慢慢小下來,孩子也慢慢地入睡了,沙崗上漸漸地陷入一片死寂。
就在這時候,忽然一聲清脆淒婉的嗩吶聲,在一棵老柏樹下響起來。這是藍五吹的。
嗩吶剛一響,王跑就罵著:「藍五,你吹啥哩!人心裡像棍子戳一樣,倒有心思吹!……你要是嘴癢,去樹上磨磨!」
藍五慢騰騰地說:「我咋看著這會兒得吹吹呢。」
李麥這時站起來說:「跑!叫藍五吹吧!人都快憋死了!叫他吹吧!」
春義也說:「反正大家也睡不著覺。吹吧!」
幾個小伙子跳起來了,他們喊著說:「吹!揀最熱鬧的吹!吹他一夜!」
藍五看大伙突然像瘋了一樣喊著叫著,他含著淚拿起了嗩吶。他知道鄉親們的苦悶和憂鬱,他知道他們的絕望和痛苦。嗩吶悠揚熱烈的聲音響起來了!它奔向夜空,奔向水而,它像一支火把,噴吐著光明和信心的火焰;它證明這個孤島並不是一個死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