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偵察指揮17隊的弟兄們光著膀子在雪地裡面摸爬滾打,只要天氣惡劣都是他們隊長最興奮的時候,因為又可以折騰他們了。小伙子們怒吼著撲在一起雪花亂飛拳腳交加,他在旁邊看著就高興。
    穿著常服的何小雨和方子君並排走在陸軍學院的路上,立即成為焦點。路旁剛剛下課列隊出來的步兵和炮兵專業的弟兄嗷嗷叫,番號喊的山響,一個覺得自己是老大哥,一個覺得自己是戰爭之神,在漂亮女兵面前表現一下都是情有可原。通訊專業有女學員,番號就變得比較酸溜溜的,多少有點嫉妒的意思,以前習慣了作焦點,現在焦點轉移了,哪個女孩也是不樂意的。
    可是這一個文職幹部一個學員兩個漂亮女兵沒有在他們身邊停留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就走向灰頭土臉穿著迷彩服列隊去食堂的偵察指揮17隊。
    17隊弟兄們的眼睛都放光了。
    何小雨大大方方走到隊長跟前,敬禮報告:「報告首長,我們找劉曉飛!」
    隊長看看她,看看劉曉飛:「劉曉飛,出列。」
    劉曉飛崩著臉出列不敢有笑意,怕回來被弟兄們錘。
    張雷就看方子君,方子君白皙的臉上出現一片紅暈,眼神躲到一邊去了。何小雨調皮地看看張雷又看看方子君:「還有張雷。」
    隊長點頭:「張雷,出列。」
    張雷出列,臉上有種異樣的笑意,方子君一看就明白——我知道你是來找我的。她想生氣但是又沒法子生氣,就乾脆不看他,看遠方。遠方是操場,也沒什麼好看的。
    17隊的弟兄們就很嫉妒。隊長看著他們的眼神笑笑揮手:「看他媽的什麼看?都是他媽的毛孩子,毛長全了再說吧!值班員帶隊,食堂。劉曉飛,張雷,飯後歸隊。」
    弟兄們怪聲怪氣喊著番號走了,劉曉飛摸摸腦袋看著何小雨笑:「你們怎麼來了?」
    「我今天沒課,姐姐找我玩,說著她就說要不來看看你。我就請假出來找你了,怎麼不歡迎啊?」何小雨說,「那我們回去了!」
    「別別!我不是那個意思!」劉曉飛趕緊說。
    張雷看著方子君,方子君始終沒有正視他。當他側過去視線的時候,方子君的眼睛一下子落在他的側面。張雷感覺到了立即轉過臉,兩個人的目光撞擊個正著幾乎是火花飛濺!
    方子君的眼中居然有淚花閃動,她果斷地躲開了。張雷很納悶,還沒反應過來劉曉飛就在那邊說:「我們不能在這兒戳著,你們倆先走,在學院家屬院門口的飯店等我們。」
    方子君低著頭跟何小雨在前面走了。張雷還在發呆,劉曉飛一拉他:「你發什麼傻啊?走啊!」
    陸軍學院的飯店比較一般化,地方也小。四個人要了個火鍋,火鍋很熱就都脫了軍裝上衣。酒是斷然不敢喝的,飲料對付了。劉曉飛堅決要請客,方子君就沒有再堅持。
    吃飯的時候,何小雨還是唧唧喳喳說個不停,劉曉飛就聽,聽著聽著嘿嘿一樂。何小雨就白他:「聽懂了沒有你就樂?」方子君就勉強地笑,但是在目光轉換的瞬間看見了張雷,笑意就凝結在臉上。張雷一直在看著她,眼神裡面的信息誰都是會看的出來的。
    何小雨左右看看,突然問:「這兒有沒有洗手間?」
    「我們這飯店可沒洗手間,在外面樓裡有。」劉曉飛說。
    「你帶我去!」何小雨站起來拿起外衣套上,劉曉飛站起來跟她出去了。雅間只剩下張雷和方子君,他們倆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半天,張雷才笑著說:「你怎麼也不吃呢?就聽他們說話了?」
    渾厚的嗓音一出來,方子君就忍不住了。眼淚吧嗒掉下來,她伸手擦去笑:「沒事,我想起來一些不開心的事兒。」
    張雷不敢多說,知道方子君可能回憶起來犧牲的戰友或者她的父親。他想了想,小心地說:「如果你信任我,我可以是你的一個朋友。你可以把你的不愉快告訴我,這樣你就可以輕鬆一點。」
    方子君沒看他,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從軍裝口袋拿出一包紅塔山抽出一顆:「抽嗎?」
    張雷接過來,方子君自己抽出一顆剛剛放在嘴上,張雷的打火機就湊到煙前面了。方子君餘光掃了張雷一眼,沒說話也沒表情點著煙,深深吸著吐出一口:
    「別告訴小雨我抽煙。」
    張雷也沒說話就是看著她,點著煙自己抽著。
    外面劉曉飛在前面匆匆走著,何小雨在後面喊:「哎哎!你走那麼快幹嗎?」
    「我不怕你急嗎?」劉曉飛回頭說,「女廁所我們這兒少,得走一陣呢!」
    「得了!我不去了!」何小雨又好氣又好笑。
    「啊?」劉曉飛納悶,「真不去了啊?」
    「真不去了!」何小雨說。
    「那我們回去。」
    「回去幹嗎啊?」何小雨問。
    「吃飯啊!」劉曉飛說,「張雷和你姐姐還等著咱們呢!」
    「我說你真傻假傻啊?」何小雨瞪他,「陸院把你練傻了啊?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劉曉飛納悶:「怎麼了?」
    「你就沒看出來,張雷對我姐姐有點意思?」何小雨沒辦法了,直接說了。
    「他?」劉曉飛驚了,「不會吧,你姐姐是幹部啊!是你爸的乾女兒啊?!他吃了豹子膽了?」
    「真給訓傻了啊?!」何小雨氣得要命,「那都像你那麼想,那我就嫁不出去了是吧?!」
    劉曉飛一想,笑笑:「我也吃了豹子膽了。……不過你姐姐比他大啊?」
    「愛情和年齡有什麼關係!」何小雨錘他一拳,「我媽還比我爸大半年呢,不也瞞好的嗎?」
    「也是。」劉曉飛笑笑說。
    「我正經問你啊,張雷這個人情況怎麼樣啊?」
    「我的鐵哥們啊,還用說?」劉曉飛一本正經,「空降兵出身,中共黨員,當兵開始就是優秀士兵!跳過各種傘型各種複雜情況,現在戴的是是五級傘徽——這可是他們空降兵最高級的傘徽!第一年就是班長,拿過三等功呢!軍事素質更是沒得說,我們一般的教員不敢跟他叫板……」
    「我沒問你這個!」何小雨著急地說,「我是問你他有沒有女朋友?!」
    「有過,好像分了。」劉曉飛說,「是他們軍部女子跳傘隊的。」
    「什麼好像啊?」何小雨急得都要踹他了,「到底有沒有?我姐姐可是老實人,前線下來雙親都去世了,就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你可不能跟我撒謊!」
    劉曉飛想想:「沒有。他沒收到過女朋友的信,也沒打過電話。」
    「肯定沒有?」
    「肯定沒有。」劉曉飛說,「在我們隊,女朋友的信是要公開念的……」
    「好啊你啊?!」何小雨急了,「你把我的信給念了?!」
    劉曉飛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急忙摀住:「大家都念我不能不念,哎呀你別掐我啊……」
    飯店雅間,方子君掐滅煙又點著一顆。張雷急忙說:「你都抽了四根了,不能再抽了!」
    方子君不說話,只是抽煙。外面劉曉飛和何小雨笑著跑進來的聲音傳來,方子君閃電一般掐滅了煙丟在地上。何小雨第一個進來一掀起簾子:「哎喲!怎麼這麼大煙啊?跟著火了似的!張雷,你瘋了啊你?抽那麼多煙?!」
    張雷看看方子君,急忙說:「哦,隊裡不讓抽我憋好幾天了。」
    方子君並沒有感激地看他,只是拿起飲料喝了一口。
    飯後該走了,兩個小伙子送兩個女孩到陸院門口。張雷突然從自己冬季迷彩服口袋拿出一個閃閃發亮的東西,兩個小翅膀,上面還有一個降落傘,上面有紅五星還寫著羅馬數字「Ⅴ」。張雷把這個東西交給方子君:「從我得到它那一天開始,它就沒有離開過我。我把它送給你,希望你喜歡。」
    何小雨笑了:「喲!這是什麼!真漂亮!」
    張雷淡淡一笑:「我的傘徽,空降兵的驕傲。」
    方子君拿在手裡愣愣的,眼淚在打轉。大家都很詫異,方子君急忙擦擦眼睛:「迷眼了。」
    何小雨噗哧樂了推張雷一把:「我可告訴你啊臭小子!這是我姐姐!別悶著勁頭使壞啊!」
    方子君一句話都沒有,也沒有告別就徑直走出陸院,何小雨急忙追過去。走出陸院大門方子君突然回頭,張雷穿著陸軍冬季迷彩服,戴著作訓帽衝著她調皮地笑了。
    方子君的眼淚徹底出來了。
    她看見的是一張幾乎一樣的年輕傲氣的臉——只不過那張臉上還有模糊的偽裝油彩,穿著早期的偵察兵迷彩服,鋼盔上的迷彩蒙布上插著亂草。
    那個笑容也是不一樣的,是冷竣溫柔的笑。
    只是兩張相似的臉,親弟兄的臉,真的……太像了。
    方子君摀住自己的嘴,轉身跑了。
    張雷傻站著不知道怎麼得罪方子君了。劉曉飛傻眼地看著:「哥們,怎麼了?你招惹她了?」
    張雷搖頭,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回到宿舍的方子君拿出抽屜裡面的盒子,打開來,裡面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傘徽。兩個金色的傘徽放在她的左右手,方子君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悲傷,放聲哭了出來。
    她的門關上了。何小雨無論在外面怎麼敲,方子君都不開門,靠在門上放聲地哭。
    這哭聲,她已經壓抑了很多年。

《狼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