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淡淡的哀愁嗎?

    那天,與一位白領女士聊天,她職位穩定,收入頗豐,夫君更稱得上"成功人士",早已過上"一套房子一輛車,一個孩子一條狗"的優裕生活。而且,她頗得意地告訴我,上面那句概括小康人士的俗語裡的四個"一",於她家而言都已屬於"前史",他們正在著手買第二套更大更好的房子、第二輛小轎車,並且因為他們都是獨生子女,又都是高學歷,根據相關政策也還可生第二胎,目前她已有喜,而寵物,他們也計劃在第二個寶寶會跑動時,增養一隻名貴的斑點犬。我聽了很為她高興。
    這位跟我沾親帶故的白領女士,算得打小看著她長大,時光流逝,她猶如小小嫩芽,挺拔為一棵秀麗的白楊。她似乎所有該有的都擁有了。她發現我搖椅邊總放著一本豐子愷漫畫選,隨手翻看,嗤嗤地笑。問她是否覺得有趣?她坦言:"笑的是您,總抱著這樣的東西懷舊,如今世界都是什麼樣子了,漫畫也不是這麼個畫法啦!"我知道她和她夫君平時常看的是台灣的幾位漫畫家的連環畫,那確實跟豐子愷的畫兒完全異趣。時代的變化促成著畫風的更新,但藝術這東西既然是人性的滲出或噴湧,那麼只要人性還是那樣,古典的、老舊的、時過境遷的藝術作品裡,總會有一些把人性某方面表達得準確生動的,也就一定能具有長久而充沛的生命力,能跟新增添的藝術作品一起,成為現世欣賞者多元選擇中穩定的一元。
    豐子愷有一幅作品畫的是年輕母親燈下為嬰兒餵奶,一邊翻著本舊書,裡面赫然出現幾枚花瓣,畫題就叫《三年前的花瓣》。白領女士看著還嗤嗤地笑,我就問她:"你的書裡,能找到舊時的花瓣嗎?"她搖頭:"怎麼會有?我的任何一個可以夾東西的物件裡,都沒有花瓣。"說完,她若有所思,竟破例地似乎凝視起那幅畫兒來了。
    後來我們一起喝下午茶。那天她來找我,本是很功利的目的,為的是把我強拉到兩天後的一個名為研討實際是推銷的場合去。沒想到我出了兩本關於建築的書以後,會惹來這類的麻煩。這天儘管我沒能讓她完成使命,她告辭時連說遺憾,但我們的交談還是讓我覺得很有收穫,她也有同樣的表示,但願那是她的真心話。
    她走後,我在搖椅上閉目搖晃了很久。我不敢說當今的白領一族多是她那樣的情況,她自己倒跟我說她和她夫君都很有代表性,可供我作為"模特兒"剖析一番。概言之,他們雖然已經是十足的小資產階級,或者說是十足的中產階級、小康人士,但是,他們的思想感情裡,卻很缺乏傳統小資產階級的那種調式,這是為什麼?
    茶話間,我曾問她:"你可有過淡淡的哀愁?"頭一遍她甚至沒聽懂,還得我再問,並且把"淡淡的哀愁"幾個字的寫法詳細道明。
    她真的沒有過那樣的情緒,這跟她的書或任何可夾東西的私人物件裡都從未夾存過花瓣是統一的。她自稱也曾有過失敗的初戀,是她"快刀斬亂麻"地跟那個大男孩道了"拜拜",因為她忽然"清醒"——那大男孩"毫無實力"。後來她終於攫住現在的夫君,其中一個關鍵的環節,是她在私室燈下,拿兩張大白紙,當心都畫一條豎線分為兩欄,一欄列"利",一欄列"弊",把兩位候補夫君的種種信息分別填進兩張紙後,加以比較,大體相同的"利"與"弊"用紅筆勾掉,然後看留下"利"多"弊"少的是哪位。最後她"兩害相權取其輕",做出了自己的抉擇。"他果然很有實力,並且很有潛力","實力與潛力"是她向還未決定嫁誰的女友的"永遠的忠告"。
    夫妻間發生了矛盾怎麼辦呢?她告訴我:"那很簡單:談判。"
    後來我也翻了一本那女士所喜歡的台灣漫畫。把夫妻關係定位為戰爭狀態,畫得麻辣燙,很好玩。確實,人性中有那類的存在,將其揭櫫,或引人戒惕,或勸人隱忍,或竟令人在一笑後反覺"王致和豆腐最最香",自有其功德。這樣的漫畫可以說是與豐子愷的漫畫互為補充,舊的不過時,新的不多餘,人性從兩面甚至多面流溢出來,都算得是小康一族的靈魂寫照吧。
    但是,為什麼豐子愷式的哀愁,不能在若干新的小資產階級或者說中產階級的靈魂中氤氳呢?那真是一種過時的情愫嗎?
    我這一代人,青年時代所受到的告誡之一,就是必須"克服小資產階級思想感情",而"淡淡的哀愁"即其中經常會被點到的"不健康情緒"。到"文革"起來之時,那"小資產階級"也就跟"大資產階級"畫了等號,"淡淡的哀愁"也被上綱為"反動情緒"了。"文革"中上海率先被揪出的"反動文人"就是豐子愷,這事很讓當時才24歲的我暗暗(哪敢公開)吃驚,因為我一直喜歡看他那些"滿山紅葉女郎樵"的漫畫,以及他的《緣緣堂隨筆》,覺得他真是一個與政治無關的散淡文人,充其量不過是介乎"革命"與"反革命"之間的"不革命"的中間人物罷了。這樣的人物你可以督促他加強思想改造,以進入革命行列,何必大張旗鼓地將其當做那麼大的一場政治風暴的大靶子呢?作為"文革"大風暴前奏的對電影《早春二月》、《舞台姐妹》、《林家鋪子》、《北國江南》的大批判,其中也包含著對人際溫情、對"淡淡的哀愁"的殘暴鞭笞,《舞台姐妹》被當做"反面教材"放映時,銀幕上伴隨著淒美的畫面,響起"年年難過年年過,處處無家處處家"的唱詞,我拚命警告自己"這可是五彩斑斕的大毒蛇",卻還是忍不住從心底旋出絲絲縷縷"淡淡的哀愁"。
    "文革"後有幸與陳荒煤前輩相識,他正是上述幾部"大毒草"電影的"罪責人"。那些電影雖然各有編導演員等參與創作的人員,但他當時是文化部負責電影生產的副部長,也確實為這些"毒草"的"出籠"煞費苦心(草是植物,何以要用"出籠"喻其凶險,我至今茫然,但"毒草出籠"一度是最流行的正規政治語彙,故仍沿用),為此他不僅飽受批鬥之苦,還身陷囹圄數年。陳荒煤原名陳光美,曾是位小說家,第一個集子題名《憂鬱的歌》,可見那時他是頗有小資情調的。但他後來投奔延安,努力地改造自己,名字改成了陳荒煤。他最後一篇小說題為《在教堂裡歌唱的人》,刻意斷絕憂鬱,但可能是覺得小說這形式還是容易讓自己陷於"軟情緒",就此"紅盆洗手",一心一意當起了"文藝戰線的組織工作者",也就是革命的文化官員,在"文革"前一直當到全國電影生產的總管。他自以為思想感情已經改造得相當地"布爾什維克化"了,並且在工作中也否決了若干認為是"思想感情不健康"的電影,可是,沒想到他批准拍攝的上述電影,有的根據烈士作品改編,有的根據現代文學史上有定評的作品改編,有的編劇是老革命,有的素材取自左翼戲劇運動,按說就是有些抒情成分,含有些人情味兒,也該都不姓"資",卻一朝全被打翻在地,還"踏上一萬隻腳",被指斥為是反革命的特大毒草。
    陳荒煤"文革"後平反覆出,以很大的熱情投入改革開放洪流,他支持"傷痕文學",對我的小說《如意》改編為電影,他不僅支持,還為編劇和導演提供了細緻而內行的指導。當有人懷疑拍攝《如意》是"為抽像的人道主義張目"時,他站出來為我們年輕一代撐腰,這都令人感動。但就是他,有一天對我說:"我最見不得淡淡的哀愁。"當時我想,他的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淡淡的哀愁即使算不得什麼良好的思緒,也確實不必人人時時都有,更不必在任何一部文藝作品裡含有,但又有什麼"見不得"的呢?後來我進一步深想,他的一輩子處在不間斷的思想感情的改造中,小資產階級感情,特別是其中那最易暴露出來的"淡淡的哀愁"這只"馬腳",讓他吃盡了苦頭,也終於讓他意識到那是與革命事業格格不入、必須像戰勝病毒一樣加以消滅的。
    荒煤前輩在上世紀末因病去世。可惜不能與他詳細探討關於"淡淡的哀愁"這一人類共有的情愫了。
    說是人類共有,不用舉更多的例子。前些天傳來的消息,法國女作家薩岡仙去。薩岡的成名作就是《別了,哀愁》。哀愁,無論是擁抱它還是告別它,那肯定是人類共有的一種情緒。哀愁與人類的總體生存狀態有關,更與人性有關。革命家儘管為了社會公正去進行革命,卻大可不必將哀愁、特別是淡淡的哀愁,這人類的固有情愫,當做革命的對象,大加撻伐,加以杜絕。
    我20年來一直珍藏著一本小書《中國散文44篇》,是中國作家協會江蘇分會1983年編的,封底上印著"內部學習資料",後來不知道是否正式出版了。這本選集所選的44篇散文確實都是精品,從上世紀20年代一直選到80年代,當然,前半世紀的所佔比例很大。編選者強調,那只是因為那些文章"不好找",我讀這些篇什,卻感覺到,編選者是在有意無意地幫助讀者去找回那些被極左、特別是"文革"所荼毒、拋棄、遮蔽的美文,這些美文題材各異、手法多樣,作者的理念與情趣多元,但是,我一再細讀之中,卻發現這些不同的作者的不同文章裡,卻常常氤氳出一種相通的情愫,比如:1923年宗白華在《我和詩》裡說之所以喜歡泰戈爾的散文詩,是因為"他那聲調的蒼涼幽咽,一往情深,引起我一股宇宙的遙遠的相思的哀感。"俞平伯在《清河坊》裡寫道:"我們試想:若沒有飄零的遊子,則西風下的黃葉,原不妨由它的花花自己去響著。
    若沒有憔悴的女兒,則枯乾了的紅蓮花瓣,何必常夾在詩集中呢?"夏丏尊的《貓》寫家中愛貓失蹤死亡後,"在昏黃中獨自徘徊。日來已失了聯想媒介的無數往事,都迴光返照似的一時強烈地齊現到心上來。"沈從文的《箱子巖》寫到一群與自然融合生存的船民,"聽到他們談了許久,我心中有點憂鬱起來了",意識到"一份新的日月,行將消滅舊的一切"。卞之琳在《尺八夜》裡寫自己幼時讀了蘇蔓殊那"春雨樓頭尺八蕭,何時歸看浙江潮?芒鞋破缽無人識,踏過櫻花第幾橋?"的詩句,"不知道小小年紀,有什麼了不得的哀愁,想起來心裡真是軟和得很。"而經歷與陳荒煤很相近的何其芳以文句艷麗雕琢的少作《秋海棠》入選,更明白地寫出"這初秋之夜如一襲藕花色的蟬翼一樣的紗衫,飄起淡淡的哀愁。"
    從上述"只取一瓢飲"的小選集已不難看出,上世紀的許多美文,都含有"淡淡哀愁"的成分,魯迅先生的小說有《狂人日記》那樣的吶喊調式,有《阿Q正傳》那樣的調侃文體,但《傷逝》這題目和開篇第一句,以及文末"初春的夜,還是那麼長"等抒情句式,不知別人讀來是何感覺,我反正是咀嚼出了淡淡哀愁的滋味,還有他那散文集《野草》裡的《風箏》等篇,也都有同樣韻味。
    淡淡的哀愁,也就是憂鬱、惆悵、傷感的情緒。致力革命的革命者和致力撲滅革命的反革命者,他們處在激昂的亢奮的生死搏鬥的情緒中,那的確是容不得半點哀愁、憂鬱、惆悵、傷感的,任何那樣的星火情緒,都可能導致心慈手軟,從而一著錯、滿盤輸。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革命力量與反革命力量在大決戰的情勢下,也會考慮到對付中間勢力的策略,一種策略是"凡不公開反對我的都可視為朋友",一種策略是"凡不站到我一邊的均視為敵人",也往往兩種策略交替或交融使用。
    在塵埃落定後,革命者所解放的領域裡,革命領袖的情緒一旦軟化,則社會春風融融,而一旦超常堅硬,則會導致席捲全社會的狂風暴雨。反革命勢力盤踞的地盤上呢,也會有因掌權者心硬而放大"格殺勿論"圈,以及心軟而解除大禁的情況出現。從這個角度看,對社會、歷史起關鍵作用的大人物,還是在其硬心腸裡摻合進一些軟心腸,忽而憂鬱一下、惆悵一點、傷感一點,也就是偶有點淡淡的哀愁,對芸芸眾生較為有利。這種想法是否屬於歷史唯心主義?理論上不去探討,我只知道,大概是1973年,忽然上面傳下急令,要解放上海的"反革命黑線人物"賀綠汀。負責監管賀的幾乎不能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傳達是真的,賀是"文革"一開始就揪出來示眾的典型壞蛋,鐵案鑄定,豈能翻案?但也容不得監管人員細問,什麼想得通想不通,立即放人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後來才知道,就是發動"文革"的領袖忽有一天哼了幾句《游擊隊歌》,這歌子很不錯麼!作歌子的人在哪裡呢?
    你看,人性中的軟東西起了救人一命的作用,也不僅是一個人和一家人獲救,比他更心軟或者說一直是軟心腸的重要人物,也就趁勢以此為例,為一大批類似賀綠汀那樣的人物落實了政策。人性也在書寫歷史,這是我想表達的一個意思。人性裡的軟和成分,比如體現於雖然魯迅視其為死敵,但因為你曾經給過大洋鼓勵我們留學,那就即使在"破四舊"的腥風血雨裡,也下指示要給你精印線裝本的《柳文指要》,這類的人情味兒;比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喟歎;比如在睡衣外面套上大衣匆匆趕到八寶山出現於追悼會,並慈藹地慰勵遺孀;比如忽然憶及當年同案被整,頓生赦免之心而大讚"人才難得"……以至於還有"我到哪裡去離婚啊"的悲歎,凡此種種,即使還算不得淡淡的哀愁,其實離得也不遠了。這樣的情緒,因其人具有巨大的輻射力,而由此輻射出後多有良性效應,說一句彌足珍貴,不過分吧。
    但真正將淡淡哀愁作為自己基本情愫構成的,還是社會上的中間人群,從政治上說是中間人物,從經濟上說是小資產階級或中產階級,從文化上說基本屬於精神貴族。
    1988年,我在當時《文藝報》上開了個"一葉之見"的專欄,大體上每週發表一篇,其中有篇是《淡淡哀愁今何價》。我那時這樣分析:淡淡的哀愁情懷系由下列因素構成:一,個人在時代面前的惶惑,小悲歡中的小失落,使人生出一種惆悵和悲涼;二,個人在命運面前的無力,對變故和衝擊無法承受,因而期望著溫情和憐憫;三,個人在群體中的迷失,認同中的窘境,希求以一種自慰來取得心理平衡。今天看來,這個分析如果只針對特定的人群,也就是小資產階級的成員,還是適用的,但缺陷是沒有把這種情愫作為人性深處的普遍存在加以揭櫫。從上一段我斗膽對大人物的分析即可知道,我對軟性情緒的認知目前已經超越了16年前。現在是不是可以這樣說:淡淡哀愁之類的情愫是每一個體生命的人性深處都有的,只不過在所有的人裡面,小資產階級或者說中產階級人士最容易將其自覺地釋放出來。而既然是人皆有之的情愫,有關它的描述也就需要再加修正,至少需要在上面三點之外加以補充,比如指出從中可以生發為一種憐憫之心,或者說是寬恕之心。
    在16年前那篇文章裡,我已經指出"淡淡的哀愁"作為一種情愫雖然從政治上已經不再是罪衍,但在社會上卻價位不高,並不怎麼招人待見,我還試圖解釋其被社會輕視的原因,但我在文末卻有這樣的猜測:"淡淡的哀愁眼下是行情自然下跌,但誰又敢於斷言,螺旋形上升到新水平的淡淡的哀愁,絕不會又大為風行呢?"
    很遺憾的是,16年過去,我期待的"螺旋形上升到新水平"的"淡淡的哀愁"並沒怎麼冒頭更沒有大為風行。文章開頭提到的那位已經將"四個一"的生活狀態朝"四個二"提升的白領女士,她的自言"典型",就說明著這種情愫即使在最應該具有的新興小資產階級或者說中產階級又或者說是小康人士或成功人士或先富一步的人群裡,仍頗稀缺,行情並未看漲,這確實是個值得注意的社會現象。
    過去在我們社會裡,包括"淡淡的哀愁"在內的"小資產階級感情"或者說"小資產階級情調"之所以貶值甚至被判定為負面的毒物,是來自極左的意識形態和"反右"、"文革"那樣的政治運動,而現在這方面的壓抑已經基本上不復存在,那麼,究竟又是什麼因素使得人性深處的這一潛流,不能坦然地湧溢到表層,並在社會文化情緒的總構成裡,獲得足夠的份額呢?
    我想到的因素,首先是市場經濟下的激烈競爭。我們在市場經濟方面有補課的情勢,而且有點惡補的味道,當然我們是在搞有中國特色的市場經濟,誰也不願意把西方歷史上和時下的市場競爭的那些弊端引進。我們都記得馬克思和恩格斯對法國文豪巴爾扎克《人間喜劇》的評論,他們一方面指出這位作家政治立場的反動——他是站在沒落貴族的立場上反對工業革命所引發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突飛猛進,但同時又激賞這位作家對資本主義積累初期那種亂象的揭露入木三分——他寫出在激烈的生存競爭中,人際間那些溫情脈脈的面紗如何被一一粗暴地撕破、人性的黑暗面如何洶湧地奔流出來。是否我們雖盡力避免,而且也確實避免了若干市場經濟的弊端,但在維繫人際的溫情、特別是維繫人心的軟和度上,卻還是很遺憾地留下了不小的疏漏?
    我的調查研究畢竟不夠,抽樣做個案分析也難,即如那位能跟我喝下午茶聊天的白領女士,儘管最近也還跟我通過電話,態度十分友善,甚至表示願意再跟我探討淡淡的哀愁問題,但她和夫君以及他們那個社會群體的人士,可以說是每天都忙得四腳朝天,睡的是昨天的覺,花的是明天的錢,視生活為明爭,視人際為暗鬥,事事講究的是可量化的"效益",哪裡真能撥寶貴時間和論價出讓的精力,來配合我做這種"難以上市"的"高雅研究"?
    但無論如何,我心中卻總還是有一種企盼,那就是向所有願意聽我提問的人士提出這個問題:你有淡淡的哀愁嗎?並期待著有所反應。對於實在沒有工夫跟我細討論的人士,那我懇請他們至少能以畫勾方式,來簡答以下問題,我想我總有辦法回收這些答卷,並把我早已開始的關於"淡淡的哀愁"的研究進行到底。
    下面就是我的問題:
    你聽說過或讀到過"淡淡的哀愁"這個提法嗎?
    □聽到過□讀到過□以前從不知道
    你覺得自己曾有過淡淡的哀愁嗎?
    □似乎有過□肯定有過□從未有過
    你對淡淡的哀愁的直感是:
    □感到肉麻、起雞皮疙瘩□覺得有種詩意在裡面□陌生、可疑□是精神貴族的奢侈品、無病呻吟□沒反應
    你對淡淡的哀愁的理性判斷是:
    □很可笑□很無聊□很糟糕□莫名其妙□能理解□可包容□很美好不可或缺
    以下的哪些文藝作品裡,你認為有淡淡的哀愁:
    □魯迅的小說《祝福》□巴金的長篇小說《家》□電影《紅高粱》□電影《霸王別姬》□電影插曲《讓我們蕩起雙槳》□校園歌曲《同桌的你》□羅中立的油畫《父親》□昆曲《牡丹亭》□芭蕾舞劇《天鵝湖》
    你覺得那些一定程度上能掌握你命運的人士,他們能有淡淡的哀愁(不一定讓你直接感知到),對你而言是:
    □有好處的□有壞處的□無所謂的
    你覺得你的配偶,以及其他最親近的人,如果一點也沒有淡淡的哀愁這一情愫,你會:
    □失望□慶幸□無所謂
    你認為人性深處都會有軟和的情愫嗎?
    □不□是的□無法確定
    以下這些與淡淡哀愁接近或相聯的情緒,哪些你曾產生過:
    □惆悵□傷感□憂鬱□懷舊□喟歎
    如果時下的中國淡淡的哀愁這一情愫在中產階級裡面首先風行起來,然後多少影響、滲透到強勢與弱勢的兩頭群體裡,你認為是:
    □有利於促進社會親合□無利於促進社會親合□有害於促進社會親合□根本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
    你認為在以下哪種情況下,應該自覺地將淡淡的哀愁一類情緒壓抑收斂:
    □外敵侵入國土□面對貪官污吏□置身激烈的競爭、面對競爭對手□想到背叛自己的人時
    你認為對淡淡的哀愁做一番探討是:
    □必要的□吃飽了撐的□有害的□不可能有解的□可笑的□可恥的
    好,我終於完成了這篇文章,謝謝你耐心地讀它。

《心靈體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