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有著對春草的企盼,我卻願把絮絮的心語獻給新冬的第一片雪花,因為我深知北方大地惟有經過瑞雪的滋潤,才更利於第一針綠芽鮮碧地萌生。
常有採訪者問我:你對自己哪個作品最滿意?一般取巧的回答是:對已經寫出來的都不甚滿意,最滿意的可能是即將發表的或正寫作中的。我卻要坦率地說,我自己最滿意的是由上海文藝出版社1993年第一版、2004年第二版的長篇小說《四牌樓》。我以後可能再也寫不出超過它的小說。也常有記者問我:你的小說是否屬於"京味文學"?我總這樣強調:我不刻意追求"京味",尤其不刻意去展現所謂的"老北京味兒",我的小說所展現的,從時間來說更多的是現在時;從人物來說,我總是要發現在這個空間裡面出現的新的生命現象,我對這個關注得更多。我不是一個專門去寫比如說"八旗子弟"、寫老北京的老風俗,不是這樣一個作家。這些東西作為我來說,也是很重要的生活資源、寫作資源,我也加以利用。但在我的舞台的這個燈光所照亮的主要的人、主角,是一些新的生命。我現在寫下這些文字,不是想總結什麼寫作經驗,我是想梳理出自己的人生態度——我知道自己是有極限的,支撐我繼續往下跋涉的不是新的制高點,而是對新生活新生命不衰的觀察興趣。
每個作家的寫作有不同的資源取向。比如有的年輕作家,他可以寫一個舊社會的妓女的生活;他根本沒有經歷過軍閥混戰的局面,他可以寫軍閥混戰時期的一個悲歡離合的故事。那是他的創作自由。我的寫作,我的作品裡面的人物、故事基本上是與我共時空的,比如我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最新小說集《站冰》,裡面最長的一個中篇小說叫做《潑婦雞丁》,就是寫北京四合院被拆了以後,這些居民到哪兒去了?他們到了新地方,有的屬於城鄉的交界處,或者說是城郊結合部的那些樓盤裡面。我寫那些人的生存,寫外來的一些民工,包括從外地招來的一些年輕的保安,或主動或被動地來參與他們的生活。我寫這些生命的一種新的活潑的狀態,所以我不拘泥於一定要寫北京的老傳統,每個作品都要追溯到北京文化的歷史層面,我不是那樣的,我不斷追蹤新的北京的新發展,新的展拓了的生存空間和新的生命,新的生死歌哭。我不想讓歷史成為我靈魂的蝸殼,我總希望自己能進入"這一刻"的光影中。
我的寫作資源仍很豐富。我覺得一個寫作者寫作資源枯竭,很可能是因為他切斷了自己和這個現時空的社會生活的直接聯繫,只是通過書本、通過報紙、通過傳媒或者通過會議、通過文件、通過聽別人傳達轉述,去獲取寫作資源,那這樣的話,就和真正的那種社會生活新的生長點隔絕了。我恰恰不是這樣的,我現在很少參加會議,很少參加各種場面上的活動,而是直接地去和這些普通人混在一起,和這些民工,或者是外來的,比如說是這些保安,或者是一些新的居民區的居民生活在一起。所以我現在覺得,我的資源非常豐富,寫都寫不完。我要寫的東西太多,我都不知道該捨棄哪一部分。到目前為止,我的苦處是這個。
《當代》雜誌發表我的《潑婦雞丁》的時候,有一個編者按語,大意是說,現在像我這把年紀的人,一般都——他當然有點兒幽默了——或者含貽弄權去了,或者含貽弄孫去了,不玩兒這個了。跟我同齡、或者一起在文學上起步的很多人,後來基本不寫小說了,或者就是寫小說,數量也是越來越少。而我從寫《班主任》開始到現在,我穿越了20和21世紀的交替。我到現在,還有中篇短篇出來,而且都是寫的最鮮活的當代生活的,像《潑婦雞丁》這個中篇有五萬字。台灣已經出了單行本,因為是繁體字豎排,可以構成一個單行本。
《當代》就鼓勵我說,像我這樣的還能夠含貽弄文,而且還能夠寫小說,還能寫最新的生活,出現新的人物,而且小說在文本的追求上還有變化,讀者應該還能從我的小說裡讀出超出小說本身的東西來。再比如台灣詩人焦桐,他自己辦個出版社,把我這個《潑婦雞丁》的小說,列入他的那個"飲食文化"的系列,他還在台灣發表了很長的一篇論文《論劉心武的飲食寫作》。因為《潑婦雞丁》這個題目是一個飲食,小說的每一節裡面的每個題目也是一道飲食。飲食文學在台灣被認為是頗新潮的東西。這說明我在文本上是不斷地更新的,不是固守在一個狀態,不斷進入新的領域進行新的探索。所以我覺得我應該是不斷在超越。這樣自我評價也是為了鼓勵自己更加精進。我也想對讀到這絮語的人說:常常肯定自己、鼓勵自己吧,只要那肯定與鼓勵符合事實,那就不要害怕別人掄過"你為什麼不謙虛"的棍子來——把那棍子架住,並大聲對他說:"我肯定自己,故我存在!"
我還搞建築評論,這是種邊緣雜交文字。文學和建築評論之間有聯繫,但還是有一定區別。我已經在中國建築工業出版社出過一本《我眼中的建築與環境》,印刷了五次。最近又由中國建材工業出版社出了一本,叫做《材質之美》。我從1995年開始寫建築評論,到現在快10年了。寫建築評論不是一時心血來潮,首先是外在的強大因素觸動了我。城市的迅猛發展,這就是外在的因素。北京現在蓋了很多新的樓房,對每個置身其中的人都構成了一種強迫性的審美,你不看它都不行,你躲都躲不過去。蓋新的多半就要先拆舊的,北京的舊四合院兒、胡同兒不斷地被拆毀,開發不斷地蔓延。作為一個市民來說,我有話要說。另外,我個人長期對建築是感興趣的。我在中學時代,經常畫水彩畫兒,建築是我水彩畫兒的寫生對象,因為我在城市裡居住嘛,不可能有很多的自然景物,基本上是建築,首先是古建築,比如畫白塔,畫故宮的宮殿,畫天壇的祈年殿,畫城樓門子。我對建築的興趣也是埋伏很久了,外在的刺激加上內在我自身的這個底子,一激發,我的建築評論就出來了。
有採訪者問我:如果純粹從建築佈局上來說,您覺得中國哪個城市是您最喜歡的,覺得它整個兒的建築格局是最好的?我覺得這牽涉到一個城市整個的、大的規劃問題。建築格局應該是有兩層含義,中國是一個古國了,很多城市都是歷史名城,是很多的歷史底蘊。是說它留存下來的那個底子?還是說它新的發展?因為這個城市是在不斷地更新、發展。如果純粹從歷史的遺存來看一個城市,那我當然最喜歡北京。
建築有大概念和小概念。大概念是,一直要擴展到關於城市規劃、一個城市整個的這個佈局,包括它的道路都是建築;另外,就是單棟的建築或者單組的建築。這是兩個概念,北京在規劃上有很多問題沒有解決。在單棟的建築上,失敗的例子遠比上海、深圳等地多。所以這兩方面都使我感到焦慮。我有很多文章探討這個問題。
採訪者還常問我,就所到過的國外的城市,覺得哪個城市純粹從建築上來說,印象最深、最漂亮?我總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是巴黎。我也去過羅馬,羅馬對古跡的保存,還是做了很多工作。但羅馬城在大概300年前,它的城市規劃就不是像巴黎那麼樣的,讓你覺得它那麼十全十美。巴黎幾乎到了完美的程度,羅馬雖然古跡留得很多,但就整個城市的大概念來說,不如巴黎那麼好。巴黎也有敗筆,比如蒙巴拉斯大廈,一棟蓋在市區裡的美國式摩天樓。
人們特別喜歡問作家,他的寫作是受了誰的影響?其實我的影響主要來自我的家族、我的父母、我的哥哥和姐姐。我生活的家庭,有非常濃郁的文藝氣氛或者文學氣氛,這對我是最大的影響。我走上文學道路跟這個家族影響分不開,像我母親說起《紅樓夢》來她就如數家珍。她可以告訴你,這個周瑞家的和王善保家的有什麼勾連。這是一般弄"紅學"者不去注意的。再比如說司棋這個角色,她的家庭背景、血緣背景等等,讀得很細的啊。比如說像我的哥哥、姐姐,他們都是很早就讀西方名著、讀俄羅斯的古典文學、讀蘇聯的一些現代小說,對我影響也很大。另外,我們家族,像我父母喜歡京劇,我哥哥後來就成為著名的票友。在北大他曾風靡一時,成為"梅派青衣"。還有音樂方面,這對我走上文學道路起了很大的影響。
當然,也有間接的,通過文本,或者通過一個我沒見過,我沒有謀面的作家的影響。如果要說作家和作品的影響,那很多。我可以舉出一個例子,就是它對別人也許影響不那麼大,就是我們四川籍李劼人的《死水微瀾》,閱讀的時候,對我來說我覺得是一種啟蒙。我很驚訝,他能夠通過那麼生動的個人命運的這種幽微的描寫,透視整個那個時代的變遷,特別是四川的"保路運動",教民和袍哥兒之間那種不同的社會力量的激盪,等等。我的祖籍是四川,父母都是四川的,我的家族裡面有的也是跟教民有關係、跟袍哥兒有關係。在長輩的敘述當中,我知道這些事情,沒想到他能夠那麼生動地使我這麼一個晚輩,獲得一種對社會對人生的透視力。這個作家的這部作品對我走上文學道路,啟蒙作用是很大的。
我寫過一篇隨筆《逆境與創作》。人們老說,一個作家的形成跟他的苦難經歷有關,而我在這篇短文裡面恰恰說,一個作家有太多的坎坷,倒容易抑制他的創作靈感。我覺得對一個作家來說,最重要的是要給他一個很好的創作環境。如果社會沒能給他提供,那麼,他就應該努力地去自己營造。
比如拿曹雪芹來說,當時社會沒有給予他,大環境對他來說是險惡的,他就遷居西山腳下,疏離熱鬧場,只保持跟敦誠、敦敏、張宜泉這樣的摯友的密切交往。他還有一些民間的朋友,如鄂比。他營造了自己一個小的人文環境。當然更重要的是還有像脂硯齋這樣的合作者。所以,他才能給我們留下《紅樓夢》,雖然是一個不完整的書稿,但畢竟是一個寶庫。所以,不能完全埋怨說這個社會沒給我一個很好的機會,或者沒有給我很好的環境,人生難免坎坷,難免有逆境,自己要給自己營造一個能夠安靜寫作的人文環境。我覺得我自己就是在營造啊。因為現在整個社會競爭很厲害,文學上競爭也很厲害,有時候就形成一個名利場,一進入這個圈子,就沒完沒了地有諸多熱鬧得不堪的事情,什麼會議啦、評獎啦,還有很多排名、排行榜之類的事情,還有暢銷不暢銷的事情,轟動不轟動什麼的,搞得挺煩的。我現在基本住在鄉村,自己的小人文環境非常好。今春我的民間朋友送我兩棵芍葯,移栽以後成活了,開得非常燦爛。我看著芍葯花,聽著另一個朋友送我的光盤,肖斯塔科維奇的《絃樂四重奏》,翻著別人認為都是過時的老書,比如汝龍翻譯的27冊契訶夫的小說集,聽音樂讀書之餘,就在窗外大柳樹的臂彎裡,坐在小椅子上構思新的文章。我就這樣營造出自己的創作環境,它的特點一是草根氣息,一是身心安靜。我也不求再得獎,也不要入排行榜,我也不想成為熱點焦點,不追求轟動暢銷,更不去管什麼座次頭銜。我覺得非常愉快。
當然,有的作家喜歡另一種環境,那裡有很多人捧他、支持他,使他總在聚光燈下閃閃發亮。那也很好。我絕不會拿自己的選擇去否定人家的喜好,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在那篇隨筆裡講了歌德的例子,歌德一生沒有什麼坎坷,什麼"行萬里路、讀萬卷書",他萬卷書是不是讀了都可疑,萬里路肯定沒有行,足跡最遠只到過意大利。他一生沒有坎坷,活到80多歲,情慾還很旺盛,還可以跟小女生戀愛。當時那個魏瑪政權,也說不上多好,也說不上多壞。他跟政治家沒什麼矛盾,政治家對他也很客氣,把他很優厚地養起來,他也接受這種客氣,養尊處優。他留下的著作也很偉大啊!
不少人注意到,我宣稱在《紅樓夢》所有人物中,我喜歡的是妙玉。這令很多人詫異。
妙玉孤僻、怪誕,很遭人討嫌。我想,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個人的性格和妙玉有很多契合點,我有時候確實是過分的離群兒。這不是什麼優點,但也很難說這是一個罪惡,是不是?這個世界應該是多元的,人的性格也應該是多元的存在,可以有各種各樣的人嘛!不是說我這樣的性格就特別好,或者我要求別人像我這樣,我沒有這個道理。可我覺得,一個人可以這樣生存,如果有條件,他可以這樣生存,很自尊地維持自己的一份尊嚴,他不隨便進入別人的領域,他更不能容忍別人隨便去進入他的領域。妙玉重視保持環境的潔淨,更重視保持內心的潔淨,也保持人際關係的潔淨。她很率意,喜歡賈寶玉。並不是說要愛寶玉,但是她認為寶玉是一個"些微有知識的人",在賈府那麼多人裡面,看得出寶玉比較懂事兒,這個懂事兒,不是懂一般的人情世故,她看出來,比較能有禪悟的是賈寶玉。所以賈寶玉過生日,她下賀帖。像這些地方我都很欣賞、喜歡,我覺得她這樣為人處事挺有趣的。
人的一生中,出生、事業成功和死亡是很壯烈的三個場景。出生是被動的,死亡也多少帶有被動性,只有事業的成功帶點主動性。生死是一個很大的課題,其實生的感覺我們應該是有的,但是我們遺忘得很快,形不成記憶。死的體驗,我們每一個活人現在都沒法陳述。在這個生存的過程當中,使自己獲得價值,也就是事業上成功,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我覺得所謂成功,這個價值除了用金錢和名譽來衡量,還有更重要的兩個標準。一個標準是:他個人的尊嚴是否得到保證,這是很重要的;另一個標準是:他是否對他人有益,是否多少哪怕對他以外的第二個人有過一些好處。金錢、名譽和這兩點,都是他創造的價值。我覺得這些對人生都是很重要的。
我業餘愛好是畫畫,我從初中時候就開始畫,現在還有幾幅是中學時代的作品。我一般畫水彩寫生。我現在經常到我農村書房附近的溫榆河邊、多少還帶有一點野生態的空間裡面,去畫水彩寫生畫兒,這是我目前很大的一個樂趣。另外,就是聽音樂,西洋古典音樂是我比較偏愛的。
還有一個愛好,就是和愛人去逛商場。我以為,逛商場是人生當中不可放棄的、尤其是有配偶的人決不可放棄的一大快樂。而且,男士,不光是我一個,我當然是一個典型,逛商場的時候,我覺得我最多的一個動作是偷偷地看鏡子、照鏡子,這很奇怪。我發現別的男士也有這個毛病。女士吧,她在挑化妝品的時候照鏡子,她對商場裡面的那個公用的鏡子並不很重視。可是我呢,每到有大鏡子的地方,總忍不住要看看自己。這是一種什麼心理?我在這兒把它作為一塊兒未開墾的處女地,提供給心理學者去研究。但是我發現我這個問題了,不後悔,也不改。
也常有採訪者問我,是否關注比我再低一輩兒的作家的創作?我不能都關注,我也沒有關注的義務,但是我應該承認我是關注其中我感興趣的。比如像小說家邱華棟,我就很喜歡他,我覺得他潛力驚人,是一個能取得大成就的作家。還有搞散文的散文家祝勇,我也很喜歡他。他們都生於上世紀60年代後期,目前正處於創作噴發期。我有時約他們吃飯。我的私人飯局不少。很多人說,王小波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作家,但很可惜,他們說這個話的時候,王小波已經死了。而我是約王小波吃飯的,誰都不約他,所有請柬到不了他的案頭。文壇的種種"名人"飯局都沒有他。我主動跟他聯繫,我想盡辦法聯繫,約他來,在我樓下的小飯館兒吃飯。我們兩個在飯館兒裡面吃到服務員都不耐煩,因為服務員們晚上要在那兒搭椅子睡覺。轟我們倆走,我們倆還在聊。非常可惜的是,我有一次又約他的時候,他說中午剛有人約過他,是他的"發兒小"約他,喝醉了酒,來不了。晚上沒有來。幾天以後,就得到了他猝死的消息。我非常悲痛。
有的採訪者尖銳地問道:看到文壇湧現出很多的後起之秀,你有沒有過哪怕瞬間的心理不平衡?有沒有"廉頗老矣"的感覺?我回答:為什麼要不平衡?一個社會你不讓後輩超過自己還得了呀。如果說同輩超過自己,自己有嫉妒心還差不多,後輩超過你,你妒忌起來,那這個社會要毀滅的,這個社會沒有前途,萬萬不能這樣做。後輩一定要超過前輩,前輩要主動為後輩的超越創造條件,這是我們的民族一定要堅持的一個ABC。
馬來西亞的《星洲日報》集團,啟動了一個"世界華文文學大獎",他們說,設這個獎的目的就是要抗爭"諾貝爾文學獎"的不公。我也被聘為評委。於是,也就有採訪者要我說出對"諾貝爾文學獎"的看法。
"諾貝爾文學獎"堅持的時間比較久。一個東西存在比較久了以後,就會引起人們的重視,就像一個老字號,它總比新開張的商店吸引人,所以它影響力是大的,這個要承認。當中因為"一戰"、"二戰"停頓了幾屆,但是始終堅持下來了,這是一個取得威望的原因。第二個原因是,這個獎金越滾越多,一得獎就要發大財。各個地方的出版社也不會放過這個商機,它成為一個商機了,就是立刻去買版權。因為人們都要來讀,要先睹為快,一讀為快,所以就使得它影響很大,包括我們國家,雖然我們國家已經宣佈了,說"諾貝爾文學獎"2000年給了高行健是大失水準,喪失了權威性。
但現在每一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我們的新華社總要鄭重地報道,各地報紙總要登滿消息,說明它的影響是一種客觀存在的,這要承認事實。所以我也是這樣來看待它的,它是影響很大的一個獎項。但是"諾貝爾文學獎"不是世界文學最高獎,人家自己也沒這麼說,咱們也不要這麼看,文學是不能搞"奧林匹克運動"的,"諾貝爾文學獎"不是世界的文學"奧林匹克運動會",不能自認為"諾貝爾文學獎"給了誰,誰就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作家,不能有這樣的看法。他就是一個幸運兒,被看重了,得獎了,像中了一張數額很大的彩票,一下子作品被翻譯成很多種文字,一下子就載入了史冊。
歷史是有選擇的,歷史記載不可能把每個人都記載上。它只記載頻率最高的、響動最大的。"諾貝爾文學獎"就是一個響動比較大的獎,那要被記載下來,這是毫無疑義的,也是合理的。但是,並不一定他就是最偉大的、最好的。而且有一個說法我是同意的,有一個西方人講,"諾貝爾文學獎"的評委只是一些瑞典人,那是意識很狹窄的一種評獎。有人說"諾貝爾文學獎"是"西方文學界的獎",不對,它並不是一些西方的文學評論權威組成一個評委團來評這個獎,不是,就是瑞典文學院一個機構在那裡評。那個機構我去訪問過,是非常小的一個機構,那個機構每天按時上班的就一個人,一個秘書,還有另外一個,其實只能算半個,我問過那位秘書,他說,對,那個是半班兒,來半天,掙半份兒工資,另外半份兒到別的地兒去打工,到別的地兒去再掙去,那好像是個財會人員。
我1992年去瑞典訪問過,被邀聆聽過那年得主沃爾科特的受獎演說,而且還跟他有個簡短交談。那次是瑞典文學院,就是"諾貝爾文學獎"的評定機構請我去的,所以我見識過。也就那麼十幾個瑞典人在那兒評,所以他們也都不把自己看得那麼神聖。查資料的話就知道,諾貝爾去世前留下一筆錢來設獎的時候,這個人是很滑稽的,他因為從小數學不好,數學老師老罵他,他恨數學老師,所以諾貝爾獎沒有數學獎,不設數學獎。它是個很個性化的獎,對文學又說什麼要理想主義,這也是個很寬泛的說法。當時的瑞典文學院拒絕這個活兒的,他們說什麼諾貝爾,一個發明炸藥發了財的人,你讓我們來評獎,憑什麼給你評獎?門兒都沒有,不領這活兒。後來經過勸說,第一撥兒的那些評委才勉勉強強接攬這活兒,才評的。哪想到後來有這麼大的影響啊。現在的18個評委裡面有幾個人也不參加評獎活動,有的是因為年紀大了,有病,有的是覺得評獎就是胡鬧。當然也有的是對一個他推崇的作家老得不了獎很氣憤,覺得不對頭,罷工不參與評獎了。18個評委本身就鬧內訌。
現在整個世界,整個人類,最缺乏的就是寬容。為什麼那麼尖銳對立?為什麼總劍拔弩張?為什麼焦慮成為最普遍的心理狀態?為什麼談判中總不願意適度地讓步?我並不是在宣揚遁世自保,我心懷熱切的社會關懷,而且是普世性的大關懷,我的企盼是:通過理性的、柔和的、漸進的方式,來化解人類之間的仇恨、猜忌與爭鬥,我主張把容易導致極端化思路與行為的激情,解構為以兼容忍讓的柔情,潤物細無聲地提升世界與人類。
能夠寬容,自己有福,他人有福,人類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