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灤河的這一段,寬不過十丈,卻水深流急,最冷的時候也不封凍,何況已是“七九河開”的季節。
右岸伸展出一片平灘,明軍大隊人馬在這裡歇腳:有的河邊飲馬,拾柴生火炊飯;有的背靠背坐著打盹,或者乾脆頭枕鵝卵石橫躺著呼呼大睡。他們穿著各色各樣破舊不堪的絆襖、罩甲、戰裙、遮臂;戴著生銹的鐵帽、頭盔、紅笠帽、五色扎巾,跟手中的斧鉞刀槍一樣,多是百年前祖爺爺輩留下的古物。五六千人鋪滿河灘,像是蓋了一張破爛齷齪的地毯。
雜沓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藍色旌旗如同一團藍色的雲飄來對岸,數百名金國騎兵不緊不慢地沿河行進,鮮明的甲冑在陽光下閃亮。
自從去年十月金兵南侵、圍攻京師以來,從山海關到北京,整個灤河流域都成了明、金交鋒的戰場,犬牙交錯,你來我往,兩軍猝然相遇的事很平常。有時會成為一場遭遇戰,有時也可能各有各的使命,互不相擾擦肩而過。今天的形勢,本應是後者。但是,藍旗騎兵過於整齊強壯,他們的馬過於矯捷神駿,他們的神氣過於洋洋得意,使右岸河灘上幾乎不能稱之為軍隊的明軍兵勇們火冒三丈、氣沖牛斗,仗著人多勢眾,也許還仗著河水阻隔,竟忍不住地大聲叫罵:
“臭韃子!去奔喪啊?”
“騷胡狗,挨千刀!”
一呼百應,河灘上空罵聲喧囂。藍旗騎兵們不知出了什麼事,住馬停下,向河灘張望。
明兵越罵越上勁,搬出了祖傳的看家本領:
“我×你奶奶!我×你姥姥!”
“×你媽!×你祖宗!”
“我×你老婆!我×你姑娘丫頭!”
…………
大金國那些不上陣、未謀面的女人全都遭了殃,無一倖免。藍旗兵們驚愕地聽著,想必有通事把這陣臭罵的意思講明了,岸上猛烈爆發了大笑,鬧哄哄的如在擂鼓。亂了片刻之後,竟由隊伍中驅趕出四五十名婦女,或老或少,或丑或俊,有的身著綾羅,有的布衫襤褸,但短襖長裙,都是明朝婦人裝束,一個個掩面捂嘴低頭哭泣,踉踉蹌蹌跪倒在河邊。只見一名戎服金將用流利的遼東味漢話隔河大喊:
“看見了嗎?這都是你們的婦人!你們的奶奶姥姥,你們的老婆、女兒、娘!盡都被爺們×夠啦!你們反想×人?有臉嗎?哈哈哈哈!……”
“轟!”河岸上又騰起大笑。河灘下一片寂靜。
“嘩啦”一聲響,藍旗下的領隊拔出長劍在頭頂一揮,大吼:“哇!速促那——”
“哇!速促那——”狂野的吼叫轟然如雷,幾十名騎兵激箭般飛出隊列,衝向河邊,揮刀砍倒了臨河而跪的十數名婦女後,連人帶馬躍入水中,似要浮渡過河。
河灘上悚然失色、呆若木雞的明兵中,不知誰慘叫一聲:“天啊!逃命哇!”數千明軍頓時大亂,掉頭狂奔,如失魂魄,丟盔棄甲,互相推擠。不到一頓飯工夫,六千大明官軍逃得無影無蹤,只留下數十具死於擠撞踐踏的屍體。
浮渡的金騎兵只前進了十數步,便勒馬停住,望著逃竄的對手,和大隊一起鼓掌大笑。
阿巴泰沒有笑,他一直冷眼靜觀。此時厭惡地罵一聲:“熊包軟蛋……濟爾哈朗,我們不在這兒耽擱了!”跟這樣的對手打交道,真是乏味!他的臉拉得更長了。
“是。”濟爾哈朗是阿巴泰的堂弟,語氣帶著恭敬。他看看河邊,還活著的女人們互相摟抱著哀哀哭泣,道:“把那些累贅……都殺了吧。”
他倆昨晚奉命後立即出發,午夜時分,以拒降為名攻屠了一個村莊,便在那裡宿營。天亮前探哨來報:劉愛塔率軍二百人由太平寨去山海關,他們決定在途中攔截。集隊出發不久,就遇上剛才河邊那一幕。沒料到各佐領不少弟兄戰馬上都綁了一個掠來的女人。殺掉當然乾脆,總是一份資財玩意兒,就沒有更好的法子?阿巴泰想了想,說:
“差十名甲兵押回大營收管,各人做好記號,回去後再領。”
少了女人的拖累,行軍加快了,不久就接上了前哨。哨官請兩位貝勒爺登上小山,眼見那隊打著“劉”字旗號的人馬正遠遠走來。阿巴泰和濟爾哈朗一齊盯住旗下棕紅白蹄馬背上的騎者,半晌,不約而同地自語道:“是他!……”
阿巴泰表情活躍多了,興奮地掃了堂弟一眼,說:“劉愛塔可不像剛才那群熊包蛋。你我要小心對付!”
被這許多人眷注的劉愛塔——劉興祚,正在他的“劉”字大旗下緩轡而行。三十二三歲年紀,身材挺拔,動作灑脫,一看而知馬上功夫到家。面白微鬚、修眉俊目,可以想見十多年前是個漂亮人物。他率領的這隊人馬和一般雜牌明軍一樣,鑼齊鼓不齊,衣裝已破舊,軍械不成樣子,但他從不回顧,只管領頭前進,彷彿那是一隊精兵,彷彿他是凱旋的將軍。
他身後隨行的侍從親兵可不像他們的主將那樣沉默寡言,正小聲議論著眼前那件震動朝野的大事:兵部尚書兼薊遼登萊總督、天下無人不知的抗金名將袁崇煥,在金兵大舉南下圍攻京師的危急關頭,竟被發現是通敵賣國的內奸,一夜之間淪為階下囚!
“娘的!他袁崇煥也有今天!真是報應!”毛承祿滿臉大鬍子,眼睛瞪得賽銅鈴。他原本姓王,投奔皮島毛文龍毛文龍,浙江人,以都司援朝鮮,逗留遼東。遼東失於金後,率部自海島遁回,乘虛襲殺金鎮江(今丹東北)守將,得授總兵,累加至左都督,掛將軍印,佩尚方劍,率軍鎮皮島(今朝鮮椴島),牽制金後方。崇禎二年五月,被袁崇煥以跋扈等十二項大罪斬殺。後被認義子,改姓毛。
“誰知道哩。興許是咱大帥討命追魂也說不定!”高大魁梧的孔有德,是典型的遼東大漢,長相憨厚,甚至有些呆氣,說完就傻呵呵地笑了。
同是遼東人,耿仲明卻靈巧俊俏,靈活的眼睛飛快地朝眾人一掃,壓低聲音:“論起來,上天有眼,也算冤冤相報,可要說袁督師是內奸,我還真有點難信呢!……”
一時,眾人都不做聲了。
他們這些人,心頭的天平和京師內地人不一樣。滿洲人占遼東,殺得他們家破人亡,只得逃出故土投奔毛文龍以圖復仇。袁崇煥在大明軍屢戰屢敗屢退、喪失大片國土之際,砥柱中流,寧遠大捷打敗了努爾哈赤,寧錦大捷打敗了皇太極,為他們出了一口惡氣,曾是他們最崇敬的英雄。英雄竟然殺掉了在危困中收留並重用提拔他們的恩人毛大將軍,這筆賬又該怎麼算?
“哎,你在看啥?”孔有德捅捅劉興賢,因為他一直呆呆望著遠方,“咋不說話?”
劉興賢愁眉苦臉地瞥了孔有德一眼。他是劉興祚的弟弟,身形相貌都小了一號,卻顯得猥瑣、怯懦。他小心翼翼地四下瞅瞅,策馬貼近孔有德,探過上身耳語道:“孔哥,只求你盡心盡力保住我二哥,我們劉家就指望著他啦!”
孔有德聳聳濃眉:“這是咋的啦!”
“唉!要是還在皮島,也就罷了。如今天天跟金韃兵照面,一旦知道二哥的行蹤,他們必定要來擒拿;一旦被他們拿去,怕要碎屍萬段了……”
“咋會呢!”
“你不知道,”劉興賢聲音更低、眉頭蹙得更緊,“如今這位大汗,早先最喜歡二哥。在那邊二哥叫劉愛塔,便是大汗起的名,依著遼東話‘愛他’的音……哎呀,來啦!”他神色突變,尖叫出聲。
前面山路轉彎處,忽然漫出一片塵土,如同黃色的霧,霧中殺聲震天,一團藍旗騎兵裹著風沙從黃霧中湧出來,直奔“劉”字大旗。
劉興祚臉上出奇地鎮靜,只對後隊做了個手勢,兵勇立刻散開,排出迎戰隊形;他伸向後隊的手又向下一壓,騎兵們立刻翻身下鞍,拉著戰馬一起臥倒。這真及時!隨著一聲響箭的尖嘯,強勁的羽箭如密密飛蝗掠著他們頭頂飛過,奔湧而來的人馬已看得清面目,聽得清吼叫聲了:
“殺劉愛塔呀!——”
“殺劉愛塔!——”
劉愛塔卻不臥倒,只用長刀和弓左右揮動,撥開射來的箭。他確實靈活敏捷,箭雨過去,只左胸甲和右臂甲上各著了一箭。
阿巴泰已經逼近,滿臉亢奮,狂野的光芒在黑眼睛裡躍動,大吼著:“劉——愛——塔!——”
劉愛塔揮長刀“當”的一聲架住阿巴泰砍來的寬背金環大刀,左手扔了弓,迅速拔掉身上那兩支箭。兩人對視的一剎那,阿巴泰滿眼鄙視和仇恨,但又極度興奮,鼻孔張大,額頭青筋暴起;劉興祚冷漠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悲哀,嘴角微微一動,竟牽出一個苦笑。
阿巴泰一愣,隨即大喝一聲:“殺!”雙方抽回刀,便你來我往,你進我退地鬥成一團。三百正藍旗騎兵把不足二百人的明軍團團圍住,刀槍相擊,人喊馬嘶,不斷有人慘叫落馬,落馬後又被馬蹄踏死……
寡不敵眾,疲兵勝不了精兵,明軍剩餘的人越來越少,廝殺也就越加酷烈了。
孔有德催動著胯下黑馬,揮動著七十二斤大鐵棍,左右開弓,掄出去力大無窮。藍旗騎兵被他殺傷十數人後都不敢近身了,他便如舞飛輪,把鐵棍甩得溜圓,衝出重圍。耿仲明緊隨其後也殺了出來。孔有德回頭一望:
“劉爺殺出來沒有?”
耿仲明在馬鞍上踮腳遠望:“沒有,還在裡頭!”
孔有德一勒韁繩,驅馬轉身重新殺回,直撞到劉興祚面前,大叫:“劉爺,快跟咱老孔殺出去!”他掄著鐵棍殺出一條血路,領頭衝出包圍。回頭一看,劉興祚並沒有跟他出來。他急得拉了耿仲明棄馬步戰,再次殺進,就是拖也得把劉興祚拖出來!
劉興祚與阿巴泰廝殺許久,已呈敗相,只能招架了。阿巴泰看準時機,大刀往下一掃,劉興祚的棕紅兒馬突然驚跳,竟把主人摜下地!阿巴泰舉刀就砍。偏偏孔有德趕到,一棍架住、推開,背起劉興祚,還空出右手舞棍,在耿仲明的護衛下,第三次潰圍而出。
劉興祚剛剛喘過一口氣,便推開孔有德,奪過耿仲明的長槍灰馬,躍上馬鞍又要殺回去。孔有德一把拽住馬勒口,大叫:“劉爺,你瘋啦?送死嗎?”他膂力千斤,身長腰粗,一使勁,就把劉興祚從馬鞍上舉起,小心地放在地上。
劉興祚倔強地挺著脖子,伸手又去揪韁繩。突然,孔有德怒吼一聲,胸前中箭:可怕的箭雨尖嘯著飛來,又是一團藍色!數不清的鑲邊藍旗騎兵包抄圍攏,殺出重圍的數十明軍再度陷入包圍。孔有德感到鑽心的疼痛,他拚命睜大眼睛,看到了耿仲明中箭倒下,看到了劉興祚前身像刺蝟似的直插了十多支箭,仍然站著不動……
在孔有德喪失意識之前的最後一刻,他聽到了劉興祚的一句低語,安詳而欣慰:
“總算死在該死的地方了!……”
兩隊金兵會合了。明軍已沒有一個活的。那直挺挺站立不倒的劉興祚就格外顯眼。金兵漸漸在他面前圍成個半圓,氣氛很古怪,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該怎麼辦。
二位貝勒過來了。他們打了勝仗,生擒了劉興賢作證,殺盡了明兵。濟爾哈朗興沖沖地面帶笑容,阿巴泰的臉又沉下來。騎兵們連忙給王爺讓路,他倆就站在了劉興祚的面前。
阿巴泰突然發作,跳起來照劉興祚臉上狠狠一拳。他心裡有一個狂暴的聲音在怒吼:“你不肯拿出本事跟我比試!你瞧不起我!到死也瞧不起!混蛋透頂!……”
已經死去的劉興祚經不住這一拳,“撲通”倒地。濟爾哈朗眼裡泛上一片惡意,喝道:“扔掉!喂狼!”
兵士們一擁而上,他們早看中了劉興祚護身的上等甲冑絲質衣袍。片刻爭搶,剝光了他身外的一切,他便如初生到這個世界上來的時候一樣,赤裸裸地躺在寒冷的大地,斑斑血跡,像是幾朵絢麗的紅花覆著白皙的身軀。
濟爾哈朗曖昧地笑笑,說:“怪不得叫劉愛塔!”阿巴泰盯他一眼,冷如寒冰,使他趕忙換了話題:“咱們回去交令吧,載上他的屍體……”
“等一等,貝勒爺。”庫爾纏不知何時來到他們面前,滿頭是汗,口中彷彿還在喘氣,“既已殺了,何須載回屍體?”
阿巴泰問:“汗有新旨意?”
庫爾纏頭也不回地望著劉興祚的屍體,答非所問地說:“有我作證。”他突然轉身,邊走邊脫衣甲。他細心地給劉興祚穿上自己的長袍,又順手拽過兩匹馬,推下馬上兵勇,奪來馬鞍上的被子,抱起劉興祚放在被子上,命令道:“挖坑!”
兵勇們都知道他是大汗的侍從,誰敢違拗?坑挖好了,庫爾纏最後看了看劉興祚的臉,那上面有一種大徹大悟的寧靜。他歎口氣,合上死者的雙眼,用棉被裹好屍身,下葬了。
濟爾哈朗好奇地注視著這一切,阿巴泰卻裝作沒看見,吩咐部下檢查戰場,有沒有漏網敵兵。
“哇呀!——”一聲怪叫,查看戰場的兵士“撲通”倒地,一個渾身是血的大漢突然跳起,“呵呵”怒吼著,像受傷的猛虎,一頭撞進金兵最密的人群,掄起鐵棍亂打亂殺。金兵大驚,紛紛舉刀上前圍攻。
“轟隆隆!”一聲巨響,土裂泥飛,鐵屑四散,金兵一片吶喊!
“轟隆隆!”又一記巨雷,這發炮彈打到人群中,頓時血肉橫飛!
緊接著,“辟辟啪啪!”“通通!”“轟隆隆!”聲響不絕,震耳欲聾,是西洋大炮、佛朗機和火銃的駭人齊射。剎那間,塵土飛揚,硝煙瀰漫,人喊馬嘶,金兵完全被打蒙了!
阿巴泰勒住驚慌的馬,沉著下令:“吹角集隊,撤!”他一扭頭,發現總是平靜愉快的濟爾哈朗臉上罩滿烏雲,眼睛直冒火,便問:“是他嗎?”
濟爾哈朗咬咬牙,恨恨地說:“就是他!”
四年前的寧遠大戰,許多八旗名將死在他的西洋大炮之下,濟爾哈朗也受了重傷。今天相遇,仍然得避開這個可怕傢伙的鋒芒!這口氣,怎麼忍?
庫爾纏低聲歎道:“怪不得人說‘孫家兵’不可侵!”
阿巴泰又有些興奮了:“南朝人也真怪!熊包的連縮頭烏龜都不如,厲害的又勝過深山猛虎、大海蛟龍!……”
金兵撤走了。滿地屍體的空曠戰場上還飄著硝煙、浮著塵埃,只有那渾身是血的大漢,還沒命地揮舞著鐵棍,向虛空用力砍、擊、掄、掃,嘴還在狂野地吼著:
“殺!殺!殺!……殺光你們這些狗娘養的!……”
有人架住他的鐵棍,他怒吼一聲,跳起來抽棍就打,一棍撲空,背後好幾個人抱住他,奪下他的武器。
“孔有德!”
大漢一愣,轉著腦袋四面搜尋。這聲音從哪裡來?好像是天上?他拚命睜開被鮮血糊住的眼睛,頓時被面前的神奇景象驚呆了:
一團紫霧瀰漫,一片紅雲繚繞。雲霧中一匹金色的神馬,馱著一位威風凜凜、金光閃閃的神將,從天上緩緩下凡。他從戲文裡、年畫裡知道,這就是托塔李天王!……神仙竟知道他的姓名,竟親口喚他!孔有德說不出的驚喜和惶恐,“撲通”跪倒,連連叩頭:
“弟子孔有德,拜見大仙托塔天王!”
旁邊的人都忍不住笑了,知道是因為夕陽、煙塵和下坡的大路,造成這位殺得發昏的大漢的錯覺。
白馬上的將軍跨下雕鞍,走近來,又說道:
“孔有德,你靜靜心,不認識我了嗎?”
孔有德一哆嗦,這帶著南方口音的話語那麼親切,那麼溫和受聽。他愣住了,用勁搖搖頭,目光漸漸由模糊變清晰,終於看見了面前的人:內束衷甲,外罩紅袍,頭上紅頂纓玉簪瓣明鐵盔,腳下護甲短靿靴,四十七八歲年紀,疏疏的五綹髯使長方形面容透出一團書卷氣,劍眉下一雙丹鳳眼炯炯有神,與高直的鼻樑、輪廓鮮明的闊嘴相映襯,是一張集中了智慧、精明和才幹的相貌,一旦微笑,又如春風拂人,溫和慈祥。對著這樣的微笑,孔有德雙腿一軟,跌坐地上,如同見到親人,放聲大哭。
將軍安慰地拍拍這位渾身血跡的遼東大漢的肩膀,直起身環顧四周,微微歎息,轉臉問身邊的中軍官:“只剩他一個人了?”
右前方的屍體群裡,又掙扎著站起來一個人,走了兩步,嘴裡艱難地吐出幾個字:“還有……我,耿、仲、明……”他又摔倒了。兵勇們趕忙上前攙扶。
將軍皺著眉頭下令:“掩埋屍體,收集散馬軍資,今夜趕回撫寧!”
他是鎮守撫寧的山東右參議兼寧前兵備道孫元化。

《傾城傾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