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年5月28日寫《地下哲學家的札記》,感到「這個島上的人真不夠水準」。「人不夠水準,當然不限於這個島。但這個島上的,卻是此中之尤。最重要的原因是:在國民黨這種怪子宮裡,當然要生這些怪胎」。
他們既然是一胎所生,又有什麼大不同呢?他們是同樣的「渾」,同樣的「忘恩負義」,同樣的「分寸不對」。……他們極少例外的,全都令人倒胃、令人厭倦。
我愈來愈相信我只適合過息交絕游的生活——與絕大多數所謂朋友與「同志」息交絕游的生活。我覺悟到跟他們斷絕一切,才是我對他們最該有的態度。否則的話,不論我做了什麼,最後都令我倒胃、令我厭倦。對這麼一個又一個「真不夠水準」的所謂朋友與「同志」,我真的不要再做任何形式的付出了!我只好獨力作戰去了!
看了《前進》慶祝週歲的柏楊切蛋糕畫面,突然覺得好滑稽,覺得原來所謂黨外人士的是非大義標準竟是這樣子的!這些蛋糕派,可以不作主力戰,整天只做公共關係就可以混得很好、很出名了。原來靠公關就可以成黨外或被黨外肯定了,這可真是新登龍捷徑了!所謂前進人士,他們拉你打第一線,替他們打天下,然後請會做公關的「逃兵」和忘恩負義者來切蛋糕。為什麼這麼滑稽?原來他們自己就是「逃兵」和忘恩負義者。正因為他們在「胎息」上同出一條臍帶,所以他們才這樣聲應氣求。
這是一個中國人有史以來最沒有是非大義的島,到處是偽君子和鄉願、到處是偽君子和鄉願、到處是偽君子和鄉願!過去雖然黑暗,但閹黨是閹黨、清流是清流,兩者一下一上,有雲泥之判;現在閹黨固然仍為閹黨,而所謂清流者,卻是一個又一個「准閹黨」「次閹黨」或「即溶閹黨」「生力面閹黨」,兩者不相上下,而雲即是泥。滑稽的是,他們這些老小政客,居然成為清流式主流派、成為清流式新生代、成為清流式「國策顧問」、成為清流式「立監委」、成為清流式學者專家……其實他們什麼都不是,只是閹黨的黨外版而已。是非大義在真偽混淆之中,已經如此陵夷,這真是「漢唐以來所未有也」的鮮事。我縱橫古今這麼多年,從來沒見識過這麼多的偽君子和鄉願充斥在一個號稱前進、號稱黨外的旗幟之下。我雖不大驚,卻難免小怪,我真的有點激動呢!
顧炎武說:「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這就是說,「亡國」是政權的失落,「亡天下」是道德的失落。國民黨固然既「亡國」又「亡天下」,國民黨之外的這群偽君子和鄉願,卻無國可亡而有天下可大亡特亡。這些可憐蟲,他們忘了他們真正該引以為寶的東西;他們忘了只有不「亡天下」,只有執著是非大義,才是他們的唯一活路。可惜的是,他們卻一個個器小易盈,淺盤於泥中,像「黨棍」一樣,變成了「黨外棍」。這真是國民黨教育、國民黨塗炭生靈的大成功——國民黨不但自己是渾蛋,它還代黨外加工打造渾蛋!「武大郎玩夜貓子」,什麼樣的武大郎,就玩出來什麼樣的夜貓子。愛因斯坦真笨,他寫《相對論》,竟漏寫了這一章!愛因斯坦真笨!
1984年4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