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南和景立貞對視了一下。
這肯定是小莉的母親了,長得就像,一看就知道是個很有些厲害的幹練女人。她的臉上露著主婦的親切,目光卻含著銳利,她的線條分明的臉,勾勒有力的眼睛、鼻子、嘴角,包括額頭上那男性化的細硬皺紋,削瘦挺直的身子,都不使人感到長者的慈和,也不給人以女性的溫善。她週身散發著一股子使你不得不小心處之的辛辣勁兒。
這就是李向南了。早晨在單元門口迎面相遇過的就是他。黑黑瘦瘦的,看樣子就不是個簡單的年輕人。在古陵縣能把小莉的叔叔那樣一個老縣長整得死去活來,又能把小莉這樣一個眼界高、心計多的女孩子搞得神魂顛倒,此刻邁進省委書記家的門口了,又能做出這樣一副穩重禮貌的樣子,會來事兒呢,今天我倒要掂掂你。
「您是小莉的母親吧?」李向南尊敬地問。
「你是誰呀?」景立貞親切地笑了。
「我叫李向南,古陵縣來的。」
「噢,」景立貞略有些誇張地笑道,「聽說過你。來,到客廳裡坐,進來吧。」
李向南踏進了客廳,看了看一大屋子人,踟躕地站住了,「顧書記還沒回來?」
「快了吧,你坐著等一會兒,這裡好幾個人也是等他的。」
景立貞招呼著李向南落了座,便不再理睬他,又說說笑笑地主持起家中的沙龍來。她掌握著話題,活躍著氣氛,笑著和每個人搭話,惟獨不理李向南,連目光也絕不往他那兒看。哼,論年齡,論輩分,論資歷,論關係,你都該在人群後面的角落裡老老實實坐著。她現在就要冷落冷落這個野心勃勃的年輕人,讓他明白自己到底有多大份量。
對這位省委書記夫人的心理,李向南當然無從知道。他坐下以後,雙肘撐膝前傾著身子,低頭慢慢點著煙。待客廳裡的人們對每個新來者照例有的片刻注意過去之後(其實人們幾乎就沒有注意他),他便隔著瀰漫的青煙,觀察起省委書記家中的客廳來。二十來個人,有男也有女,有老的也有年輕的,有幹部,有知識分子,也有幾位儀態不同的夫人,四周相圍地坐滿了客廳,沙發,籐椅,折疊椅,凳子,小板凳。人們屁股下座位的級別自然反映著人們地位的高低和到來的先後。至於在多大程度上決定於地位,多大程度上決定於先後,這就是個複雜的函數了,很難做簡單的估計。他現在坐的自然是硬板凳,而且是在角落裡。這倒有利於他冷靜觀察。
他有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發現:來客的級別、地位大概都是低於顧恆、低於景立貞的,這從他們聽著景立貞說話時的神情、坐姿都能看出來。有的人始終含笑注視著主人,其全部努力就是不斷尋找機會表現對景立貞的迎合。
有一個人例外。那是腆著腹坐在景立貞旁邊沙發上的一個儀表很堂皇的老幹部。他瞇著眼微笑地看著前面某個地方,表示很有興致地聽著眾人聊天。這位胖老頭的級別大概也在顧恆之下,要不,景立貞絕不會讓他與眾人一起在客廳等待,但可能在景立貞之上,因為景立貞對他比較客氣,他對景立貞也不做任何迎合。不過,因為夫人在家中常常同時「享有」著丈夫的地位,這位胖胖的老幹部對景立貞總的還是表現出敬上的態度。
來客們相互之間呢,看來有的熟識,說笑呼應,有的並不認識,相互之間客氣而拘謹。但由於此刻都坐在這裡,也便似乎成了一個暫時的統一體,都有維持沙龍運轉的義務。看得出有人來這兒是有具體目的的,他們以敷衍的興趣參與著客廳裡的說笑閒談,盡著每位座中客都有的活躍氣氛的責任,但他們的神情並不集中,興致也不高,他們在等待著和主人個別談話,或耐心,或焦躁。
有一位引起了李向南的注意。三十七八歲,頭髮已經半白了,像個工人,一直皺著眉抽悶煙,毫不應酬客廳裡的說笑。他偶爾瞥視景立貞的目光中,顯然壓抑著不滿。他幾次在煙灰缸中慢慢旋轉著用力摁灰煙頭,讓人感到他就要站起來一樣。他終究也就站起來了。「我走了。」他說。
「好容易又來一趟,怎麼這就走了?」景立貞連忙親熱地說。
「顧書記不回來,您又沒時間。」他冷冷地說道。
景立貞目光閃動了一下,爽聲笑著站了起來:「這個趙寬定,還是這麼急性子?好,老顧不回來,你有事先和我說吧。」
趙寬定目光陰沉地垂著眼沒說話。
「走吧,別影響大家。咱們到隔壁房間裡談吧。」景立貞說道,聲音含著特別的親熱。
「你這次來,什麼事啊?」景立貞問道。她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她知道這個舉動的安撫意義。
趙寬定垂著眼往外摸煙,臉色陰沉地沒有說話。
景立貞拿起火柴盒,準備親自給他劃火。趙寬定看了看景立貞手中的火柴,伸過手來,要自己拿去劃。「還是我給你劃吧,這是應該的,你是我們家最重要的客人嘛。」景立貞說道。
趙寬定俯身低頭,吐出了煙。
「這麼遠來,什麼事啊?」景立貞問道。
趙寬定稍稍挪動了一下腳,沉默不語。
這個趙寬定。看著他一頭粗糙的花白頭髮,景立貞不由得在心中慨歎了一聲,小伙子原有一頭烏黑漂亮的頭髮。「文化大革命」中,顧恆在東北S省任省委書記,被揪鬥得死去活來,是趙寬定——他原是省委機關的一個司機——冒著槍林彈雨,領著一派群眾組織把已經癱瘓的顧恆從對立派的黑牢中搶救出來,一路上背著他東躲西藏,一直轉移到安全地帶,又親自照料他養傷康復。用顧恆的話說,「文化大革命」中他能倖存下來,多虧了寬定。現在,趙寬定因為曾是造反派頭頭,日子很不好過。他幾次寫信給顧恆,希望他能寫封信給省委領導,幫他說說話,改善一下他的處境,顧恆一直未能使他如願。這次,聽說顧恆從省裡回北京,他趕忙從東北跑來,一定是有讓顧恆難為的要求。還是她來替顧恆擋駕吧。她什麼難題都不怵。
「怎麼,處境還不太好?」她關心地問道。
景立貞含笑的目光,連同旁邊茶几上這杯冒氣的熱茶,都讓趙寬定感到一種暖烘烘的感化力。但他仍低著頭,他的脖頸、他臉都還沒放鬆,還凝結著剛才的情緒。那是受到冷遇而產生的憤恨。忘恩負義。替他們賣命都白賣了。你顧恆換個地方還當省委書記,我趙寬定就該有過不完的關,受不完的審查,又是撤職,又是開除黨籍,又是……他一想到這兩年的日子,憤憤的情緒就一勁兒往上湧。剛才他在客廳裡簡直想站起來就走,走到門口再當眾指著景立貞好好數落她發洩一頓。
「我的處境能好到哪兒去。」他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景立貞一直含笑的目光保持和延續自己剛才的那句問話,她相信自己的親熱是足夠的了,需要的是等待。果然,趙寬定開口了,她也便神采活動起來:「比前一段好點吧?」
「黨籍開除了,職也撤了。」
「又讓你開車去了?……開車也不錯嘛。」
「車也不讓開了。」
「那讓你幹什麼?」
「燒鍋爐。」
一秒多鐘的沉默。「多學一樣技術也是好事。一個人總要起落起落,磨煉磨煉。」
「磨煉?哼,」趙寬定用力繃著嘴,過了一會兒,「這一陣又傳說要逮捕我。」
「為什麼?」
「說炸省委東樓是我主謀策劃的。」
「1968年的『七·二五事件』?」景立貞對S省「文革」歷史很知道一些。
「是。」
景立貞蹙起眉想了想,很銳利地打量了一下低著頭抽煙的趙寬定。這種事情有點嚴重性,務必保持適當距離。「實際情況是這樣嗎?」她問。
「確實不是我,這我敢保證。」
「那還怕什麼?」景立貞鬆了口氣,勸慰道:「讓他們調查嘛。調查清了不就完了。你怕什麼?是好事嘛。喝點水吧。」她把茶杯往趙寬定這邊推了推。
趙寬定狠狠地繃住嘴唇,陰沉地盯著地面:「可我當時也沒反對、制止。」
景立貞略怔了怔,隨即又笑了:「只要不是你主謀策劃的就不要緊。」
「可好多事情現在說不清,我當時是頭頭。現在,有幾個人亂咬我,都往我身上推。」
景立貞和趙寬定去隔壁了,李向南繼續觀察著客廳。這也是一種社會調查吧。
主人不在了,客廳明顯失去了中心,呈現出這兒三五人一攤,那兒五六人一團的多中心狀態。時而有人大聲說起一個有吸引力的話題,人們的注意力便都聚過來。過了一會兒,又渙散開來,成為轟轟嗡嗡的一片。
這一攤,幾位婦女在唏唏嘖嘖地講二六六號民航客機在廣西恭城崩山遇難。海拔一千五百米,滿山森林濃霧,二十米遠就不見景物,出動了解放軍還是連屍體都找不見。講的人有聲有色,聽的人哎呀呀地表現著震驚慨歎。
那一攤,兩三個知識分子氣質的人在討論北京市人口、用地、供水的三大規劃。話題中止時出現了幾秒鐘嘴巴無話可說、眼睛也無處可看的難堪和沉默。一會兒,又有人提起新的話題,談開了現在基本戰線太長,要好好壓縮。
還有各種各樣的話題。斯里蘭卡的眼庫向全世界貢獻了九千多隻眼球;某位電影明星因大量走私被捕;上海人結婚請客擺酒席嚇死人,各大飯店都排滿到明年了……有一攤人的談話聲音逐步高起來,說的是南方一個刊物登了一篇小說,專門寫年輕女人怎麼勾引高級幹部。
這時,那個儀表堂堂的老幹部伸了一下手,好像在示意會場安靜一樣,對滿客廳人們氣憤地說道:「現在的文化界也真不像話。這種書有人寫,也有人出。前兩天我看到一本書,叫什麼《愛娃和希特勒》,寫希特勒的風流事。真是太不成體統了。」
景立貞定住目光看著趙寬定:「你要相信公安局和法院嘛。」
「我不相信他們。公檢法的幾個頭兒都是他們那派保過的,恨不能把我殺剮了。就是沒罪,也能給我捏出罪來。」趙寬定一摁煙頭,猛地抬起頭來。
景立貞不怕這個,她和藹地笑了:「無中生有搞捏造,製造冤假錯案,那他們就犯法了。」
「哪有他們犯法的時候。整錯你了,關你十年、二十年,頂多再給你平個反,有什麼用?你完了。」
「平了反怎麼能叫完了?」
「老景,你怎麼說得這麼輕巧,不是你住法院是不是?」趙寬定冒火地一下站起來,把右手往後一甩,像甩掉一隻從後面拉住他的手,轉身就要走一樣。
「我不是說讓你去住法院,我是說只要你確實沒有問題,就不怕他們捏造。」景立貞耐心地解釋道。
「老景,我怎麼跟你說好?」趙寬定第一次瞪著眼正視著景立貞,胡茬抖動著,聲音高而嘶啞,「那幾年亂騰騰的事,你不知道?除了關起來的,誰大小沒點事?像我這樣當過造反派頭頭的,能一點事都抖落不出來嗎?」
景立貞略垂下眼簾沉默了極短的一瞬。就在這一瞬間,憑著她凝結著豐富經驗的直感,她應變過來了。她的臉色一下變得憤慨起來:「『文化大革命』中有錯誤就糾正錯誤,這也要實事求是。隨隨便便把人抓起來,無限上綱,那樣搞還是極左的一套嘛。」她義憤填膺地打著手勢,「寬定,你沉住氣,什麼也不怕,一是一,二是二,實事求是講清楚,有什麼情況可以向你們省委報告。」
趙寬定直愣愣地看著景立貞,不知說什麼好。他暴躁地一跺腳,無可奈何地「唉」了一聲,又要甩脫別人似的往後甩了一下手,像是拔腳要走,結果卻一屁股很重地坐了下來。剛坐下又猛然站了起來,火爆地說道:「找省委有什麼用?」
「總會有人替你說話嘛。」
「誰肯?我請顧書記給省委領導寫封信,顧書記不是一直都不肯嗎?」
難題這才開始了。「你這個寬定,怎麼這樣說話。」景立貞頓時放下臉來,「你知道老顧收到你的信後是什麼心情嗎?那幾天我正好借出差去省裡看他,他連晚飯都沒吃,心情不好,晚上省歌舞團演出,說好要去的,省報連他看演出的新聞都預先寫好了,他沒心思去。說要給你們省委錢書記寫信,他們是老戰友,連夜打了兩遍稿,還是我攔住沒讓他寫。我對他講,你這樣寫信,不符合原則嘛。再說,你原來在那兒當過省委書記,和那兒的人事有各種歷史性聯繫,你寫信,不一定對寬定有好處,只會使他的處境更複雜化嘛。他說,別的事我可以不管,寬定的事,即使有違反原則之嫌,我也要管一管。我又這樣說了幾遍,他才猶豫著把信壓下了。你要不滿就不滿我好了。這些情況我本來不想說的。你對老顧要是連起碼的信任都沒有,你以後就不用再來找他。你現在站起來就走,我也絕不攔你。」
趙寬定垂著眼站在那兒,沉默不語了。
他並不知道,收到他來信的那個晚上,顧恆確實是沉重地歎了一口氣,但還是按時去看了歌舞演出;他也不知道,那天晚上顧恆確曾考慮過是否寫封信給他熟識的S省省委書記,但後來並沒有寫,不曾有過打了兩遍稿的事情。
景立貞觀察地瞟了趙寬定一眼,知道自己的話份量已到。她換了平和的口氣:「老顧這兩年血壓高,身體也不太好。你的事,等他回來我給你說吧。看看他這次在北京能不能遇到你們省委領導,讓他問一問。你看,這樣行不行?」
「我不想在東北了。」過了幾秒鐘,趙寬定說。
「去哪兒?」
「我想調到顧書記的省裡去。」
「調到他那兒?」景立貞有些意外。
客廳裡的談話還在繼續。上海的服裝展銷;丹麥的傢俱展覽;北京市現在層層剝瘦肉,案台上見白不見紅……逐漸又出現一個中心話題。
「你們知道現在結婚講究全雞,全鴨,六燈俱全嗎?」
「全雞、全鴨算什麼,很平常,現在……」
「你知道什麼是全雞、全鴨嗎?」
「這誰還不知道?」
「說的不是飯桌上的全雞、全鴨。全雞是指:收音機,錄音機,雙缸洗衣機,彩色電視機,電扇機。」
「是這個全雞(機)啊。哈哈哈。連電扇也加了個機字。……全鴨呢?」
「全鴨是鴨絨被,鴨絨墊,鴨絨衣,還有鴨絨什麼的,全套。」
「六燈俱全呢?」
「進門門燈,進屋吊燈,牆上壁燈,沙發旁落地燈,看書檯燈,躺下床燈。」
「還有什麼?」
「還有多了。關於傢俱、衣服的講究說不過來。」
「你說的這還不算厲害的呢。你們有誰看了大眾日報,好像是上個月的?」
「怎麼了?」
「那上面登的,山東一個縣裡大搞娃娃親。」
「山東哪個縣?」
「好像是商河縣。那兒的不少父母為子女包辦『娃娃親』。十二三歲的小孩,有的才六七歲的小孩,當父母的就給他們訂了婚,孩子不願意就強迫。」
「那孩子們還有心學習嗎?」
「都是農村的吧?農村就是太愚昧。」
「現在的農村,別提了,亂著呢。」
……
亂?他們對現在的感覺是亂?他們去過農村嗎?顧恆怎麼還不回來?自己還等下去嗎?
「是,調到顧書記那兒,跟著他。」趙寬定說道。
「跟著老顧?」景立貞的目光很快地閃動了一下,「你們那兒能放嗎?他們不是還在審查你嗎?」
「只要顧書記說個話,我想,那邊可能也就不會鬧我了。」
景立貞看了趙寬定一眼:還真有點心計啊。她說:「你調到那兒幹什麼?老顧也幹不了兩三年了,要退二線了。」
「沒關係。我也不要顧書記安排我什麼職務,只要調過去,哪怕還讓我燒鍋爐也行。」
景立貞看了看趙寬定,發現他不僅頭髮花白了,臉面蒼老多皺,三十七八歲的人,背也開始駝了。她不禁動了一絲惻隱之心。同時眼前便浮現出顧恆現在那魁偉壯健的形象。然而,她絕不會感情用事。她的心沒那麼軟。她用商量的口吻說道:「寬定,老顧肯定會關心你的,可這事他出面辦為難不為難?你是最關心他的,你替他想想呢?」
趙寬定坐下了,解釋道:「我覺著不為難。要是讓他寫信直接為我受審查的事說情,那倒可能不太好說。現在他只是要調我去,對審查我裝著不知道就行了。這樣,就迴避了政治影響,同時也變相地為我說了話。我們省委書記是他老戰友,對他要的人總得照顧情面吧?」
「寬定,」景立貞慨歎了一聲,「你把事情想簡單了,要是你們省回個信說:你的問題還沒查清楚,不能調走呢?」
「那到時再說,老子就不怕活不出去。」
「不能這樣。」景立貞關心地嗔責道,「什麼事考慮周到了不更好?這事等老顧回來,我再和他談吧。好不容易來一趟,你見見他,但這事你不要直接和他提。他最近情緒不太好。」她不堪多說地擺了擺手,蹙起眉看著對面的牆壁。
趙寬定看了她一眼。
「省裡矛盾很大,工作很難開展。他幾次不想幹了……」景立貞停了停,歎了口氣,「他最近身體又不好,肝臟有問題,也不知是不是肝硬化。」她似乎完全沉浸在替顧恆的憂心忡忡中了。
「讓顧書記想開些。能幹就干,不能幹就少幹點。」趙寬定不由得要反過來說一句寬慰的話了。
「寬定,只有你能這樣為他考慮啊。」景立貞感歎道,「現在的幹部水平太低,都是提要求、出難題的多,滿足不了他們,就反對你。」
不知為什麼,這句話讓趙寬定感到一種隱隱的、使他有一絲不安的壓迫力。「現在的人還不都是這樣。」他不自然地附和道。
景立貞長歎一口氣,走到寫字檯跟前,拉開中間抽屜,從裡面拿出一疊鈔票放到茶几上:「現在工作不好幹啊。這二百塊錢,你拿上吧。」
「我不要。」
「拿上吧,你生活困難,要贍養老母親。老顧幾次想寄點錢給你,都怕影響不好。這不是你來了……收起來吧。」
趙寬定伸手拿住錢,似乎是想推過去謝絕,但手往前略推了推又停住,慢慢地一點點收了回來,把錢放進了口袋裡。
景立貞的目光瞥見了趙寬定手的運動層次。
煙霧騰騰的客廳裡,人們正帶著明顯的偏頗繼續議論著農村的亂,講著各種各樣的違法犯罪案件:偷盜的,詐騙的,走私的,販私的,賭博的,流氓的,搞迷信的……
景立貞在門口出現了,她對靠門口坐著的李向南說道:「你過來一下,我和你說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