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米娜的命運從日月壇公園批鬥會開始發生劇變。那天,盧小龍在公園管理處借了一輛三輪平板車,將她與賈昆都放在車上。李黛玉本不願意上車,一看盧小龍瞪起了眼,只好勉強坐在了車上。盧小龍蹬著平板車穿過日月壇公園,進入了北清中學的大門。這是一段土路,有點顛簸,米娜抱膝坐在車上,濕漉漉地搖晃著。路兩邊是高高低低的灌木叢,灌木後面東一棵西一棵立著槐樹,再往後就是一片桃園。沙沙的雨聲描繪著校園的地貌和植被。她恍恍惚惚看著煙雨朦朧中已經亮起燈的教學樓,思緒像雪地裡的狐狸彎彎曲曲、閃閃爍爍地移動著。
    她面臨的現實問題是,學校將如何對待她?她還會挨打嗎?所謂「反革命流氓犯」定性了嗎?那個馬勝利還會到北清中學來嗎?一想到他高舉皮帶的可怕樣子,她的心就打起抖來。這種抖動波及全身,與三輪車的顛動混合在一起,讓她在麻木中又有些如醉如癡。傷口的疼痛既標出身軀的存在,也把鮮血的腥味迤迤邐邐地留在了身後的煙雨中。
    盧小龍腰背一起一伏地蹬著車,走過了校園內長長的林蔭路,到了教學樓前,他停下車,想了想,回過頭對李黛玉說:「李黛玉,你先下車吧。」李黛玉從濕漉漉的平板車上下來,他又對米娜說:「您走得動嗎?」米娜注意到對方沒有稱呼自己老師,只是尊敬地用了一個「您」字,她有些懵懵懂懂又誠惶誠恐地在李黛玉的扶持下下了車。盧小龍對李黛玉說:「你陪米老師回宿舍吧。」米娜非常感謝盧小龍在對他人的敘述中還稱自己為「老師」,立刻識時務地說道:「我自己走吧。」李黛玉在一旁猶豫不安地看著米娜,盧小龍不再堅持。
    米娜像受傷的灰老鼠一樣,在煙雨中掙扎到了宿舍。
    她在女生宿舍樓獨居著一個單間,當她穿過晦暗的樓道朝自己的房間走去時,兩邊的房門有的關著,有的半開著,透出一些光亮。她渾身哆嗦著穿過這些光亮,生怕有人突然從房間裡躥出來,讓她無法逃避。經過一個宿舍時,門口正好站著一個圓圓臉的女學生,一定是自己的樣子太嚇人了,看到自己,她立刻像受驚的小兔耳朵都豎起來了。米娜低著頭一瘸一拐地走著,那個女生倚在門口目光跟著她,聽到她轉身和同宿舍的同學小聲地說著什麼,門口立刻又擠上來四五個女孩,目光落在自己的脊背上。一隻在黑暗中踽踽獨行的受傷的老鼠被無數手電筒集中照住後,大概就會有這種無處藏身的恐懼。
    她終於拱開了自己的宿舍門。當她關上門背靠在門上喘氣時,覺出在幾個女孩的「追蹤」下,堅持走完這段距離的艱難。心臟像小兔子一樣咚咚咚地跳著。小兔子幾乎要從喉嚨裡把頭探上來,脹得胸脯、口鼻呼吸憋悶難受。渺渺茫茫中,居然想到孫悟空鑽到鐵扇公主的肚子裡,他在鐵扇公主的肚子裡把腳一踹,把頭一拱,鐵扇公主便疼得滿地打滾。
    喘息之後,她小心翼翼地插上房門。一大早,學生們便衝進來把她揪走,連門都沒來得及鎖。當她拉上窗簾打開檯燈時,先將房間掃瞄一遍,發現學生們並沒有抄她的家,她鬆了口氣,忘記了疼痛,腦子裡掠過了共產黨搞地下鬥爭的故事。她一瘸一拐走到門邊,確認門已插好,又一瘸一拐走到靠窗的寫字檯旁,將檯燈的燈罩上又輕輕蓋了一塊毛巾,同時再一次把窗簾拉嚴。幸好只有一個宿舍的女生看見她了,從她們的反應看不是兇惡的,她們不一定會怎麼樣,那些揪鬥她的學生們可能正忙於別的,她要抓緊時間處理掉危險的「罪證」。
    她拉開抽屜拿出日記本,草草地翻了一下,裡面有她日常生活的簡單記錄。對於週末舞會,只有一些她自己才看得懂的文字。她盯著眼前這段文字,停頓了一下:「今天,他顯得特別有心事,但還是很關照我。活動結束之後,他用車把我送回學校。」她從來沒有在日記本上寫過他的名字,那是一個給人印象很深的名字:盧鐵漢。她也從來沒有寫過跳舞、舞會這類文字,她把那一律稱作「活動」。從中學時起,她就知道日記本有時會使人栽跟頭,這是母親從小對自己的教誨。
    她又翻開一頁日記,也是週末寫的:「今天,是很可怕的一天。」只有這幾個字。這段文字寫了她作為一個年輕女性第一次懵懵懂懂將自己交給一個還比較陌生的男人,與其說交給,不如說糊里糊塗地被一種命運安排了。眼前又浮現出那張粗壯巨大的面孔,對方口中那濃重的煙味連同山西腔的喃喃低語一起熱烘烘地撲在她臉上。她嬌小的身體被這個夏日裡曬熱的石像一樣的身軀包裹住了,她根本沒有力量做其他選擇。她是心甘情願的,又是被強迫的。她是被強迫的,又是心甘情願的。那是一種逆來順受又順來順受的決定。無論如何,那「第一次」讓她騰雲駕霧驚恐不安,讓她覺得天空塌了下來。她無力抗拒,被壓迫得一動不能動,自己女人的器官在小腹下撕裂般地疼痛。對方一直在噴著煙臭熱氣喃喃低語地哄慰著她,同時,那生理的進入也在小心翼翼地開拓著。她疼痛得推開了他,對方進進退退地試探著,最後還是沒有留情地進入了。她簡直不能想像自己嬌小的身體怎樣能夠讓這個巨大的男人進入。她甚至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李白的詩句:「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眼前浮現出村姑在小溪邊舉起捶洗衣服的棒槌。要把一個棒槌插入女人的身體,是十分殘忍的。煙氣裊裊中,捶洗衣服的婦女收起棒槌,端起盛滿衣服的木盆走了。小河彎彎曲曲流向地平線,在那裡,大地可能折斷,小河會變成瀑布直落萬丈深淵。她也會隨著瀑布落下深淵,在瀑布飛濺中翻騰不已,昏迷不醒。
    又一頁日記,寫了這樣幾個字:「這是比較可怕的一天。」這是她第二次被他熱烘烘的巨大身體包裹住,那一天,她覺得自己滑入一個熱烘烘的隧道,隧道是粗糙的石壁,一半黑暗一半明亮,下滑時沒有盡頭。這種幻覺常常和她坐火車時穿過隧道的印象相聯繫……
    時間不允許,她不能再翻下去了。倘若這些文字落到造反派手裡,是經不住字斟句酌的推敲的,她要立刻把日記本撕碎!
    日記本是硬皮,用力一撕,紙芯和硬皮分離了,中間的連線被一根根扯斷,微微翹著,讓她想到戰爭片中被剪斷的敵人的鐵絲網,日本鬼子端著刺刀在鐵絲網那邊的地堡旁巡邏,地堡地像個烏賊頭,背襯著暗藍的天空。她趕走這些毫無道理的聯想,將厚厚的紙芯分成一小打一小打。她的力氣早已耗盡在一天的折磨中,手指綿綿軟軟的幾乎都抓不住紙。她不得不用嘴來幫忙,兩隻手抓住一半,嘴咬住另一半,將一打一打的紙撕碎,再將紙片扔在紙簍裡。
    日記處理完了,她又拉開抽屜,裡面還有盧鐵漢的幾封信。信是寄到學校的,信封的落款是「本市」,沒有發信人的詳細地址。這個有權勢的男人在這些事情上倒是極為小心的,她在高興的時候曾揶揄他是「膽大心細」。他問:「我怎麼膽大了?」她說:「你還不膽大嗎?」
    對方呵呵呵地笑了,說:「我當然是膽大的,不膽大怎麼會有今天!可我也是心細的,不心細,我也沒有今天。」她打開珍藏的信件,信中沒有任何可能留有把柄的文字,往往只有一兩句話,都是聯絡安排。比如這一封寫的是:「米娜:這個星期我要出差,週末活動暫停。
    下禮拜回來,一切照常。希望你一切都好。盧「。就是這種電報體的文字也曾在她心頭喚起浮想聯翩的柔情。他總是用藍色的橫格紙寫信,薄薄的信紙,遒勁的粗鉛筆字,表現出男人的力量和自信。看到他的字,就能聞到他的氣息,想到他的神氣。如果不是和他走得這麼近,在街上碰見這個男人,她一定會覺出對方和自己年齡的巨大差異,也會覺出自己和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非常大的距離。
    沒有那麼多時間回想了,那些文字再捨不得,也只能撕碎了。所有可能帶來危險的紙張大概都撕碎扔在了紙簍裡。她喘了口氣,搜尋著,看看還有什麼危險的物品。
    她掃瞄著房間裡的物品,寫字檯,單人床,蚊帳,小書架,書架上的一排排書籍,臉盆架,水桶,門背後是兩個大木箱。她想起什麼,又翻開褥子,從下面抽出一個信封,裡面有一封他的短信。她抽出信紙,上面的字更簡單,沒有稱呼,沒有落款,只有一句話:「我一般週一到週五的下午都有會,週一和週三上午也有可能開會。你可酌情選擇與我通話的時間。」下面是一個電話號碼。他告訴她,這是他辦公桌上的電話,只有這個電話是他親自接,辦公室的其他電話都是秘書先接。這還是他們認識不久寫給她的,一直壓在褥子下面,已經有些發潮,她把紙湊在鼻子下面輕輕嗅著,能夠聞到床褥的氣味。這是一封標誌著兩個人關係的實質性開始的信件,她再一次陷入恍惚。
    突然,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她像被驚嚇的小野兔一樣猛的一個激靈,情急之中想到的是地下革命者應付國民黨憲兵搜查的英勇舉動,她立刻將信紙扔到嘴裡。門還在不停地敲,她吃力地將嚼得半爛不爛的信紙嚥了下去,紙團卡在食道口,非常難受,但總算消滅了這個最危險的電話號碼。她瘸到門口將門打開,面前是她教過課的幾個女學生,她倚著門,不知她們要幹什麼。她正要問,剛剛嚥下的紙團又從喉嚨口探了出來。她哽咽著下嚥,卻怎麼也嚥不下去,臉上露出極為痛苦的痙攣。幾個學生相互看了看,似乎在考慮什麼,她卻嗓子眼一癢,強烈的嘔吐帶著粘稠的未消化的食物及灼熱的胃酸奪口而出,幾個女學生急忙閃開,那團信紙也像隨瀑布飛落的小船一樣落在一癱污泊中,她顧不得多想,連忙趴下身,從污泊中抓起那團粘糊糊的信紙重又塞進嘴裡,帶著嘔吐物的酸臭往下吞嚥。
    幾個女生顯然沒有弄明白她在幹什麼,只是為這種失常的舉動感到驚駭。米娜終於將那張嚼得半爛不爛的信紙吞了下去,這才抬起傷痕纍纍的面孔。幾個女學生像看瘋子一樣,不知道能否和她正常對話。一個人舉起了手中的瓶瓶袋袋,說道:「米老師,這些東西給你。」
    她們驚駭的目光在打量她是否能夠聽懂這些話語。米娜聽清了她們的話,也看清了她們手中拿的只是一些酒精、紅藥水、藥膏、藥棉、紗布,但她臉上仍然是木木的,沒有任何表情,幾個學生沒有再說什麼,留下東西匆匆走了。
    她回到屋裡,逐漸冷靜下來。她慢慢走到牆上的那面課本大小的方鏡前站住,對著鏡子,她才真正知道了自己現在的樣子。那是一張非常人的面孔:零亂的頭髮披散著,半遮半掩的是兩橫三豎的血痕。她在臉盆裡洗淨了手上的污物,用毛巾輕輕擦去嘴角的嘔吐物,再翻轉毛巾輕輕揩掉臉上的污泥血跡。她發現,這絕不是簡單擦擦就能清洗乾淨的。
    撩開遮住臉頰的亂髮,那兩橫三豎的傷口如此醒目,竟然有點像在鏡子上貼了兩橫三豎的紅紙條。她倚牆站了好一會兒,拿起掃帚,輕輕打開門,趁著樓道裡沒人,將門口嘔吐的污泊掃淨,然後關上房門,插好。想了想,將盆裡的髒水倒到一個大些的洗衣盆裡,同時將紙簍裡撕碎的紙張浸到裡面,用手攪動著將它們浸透,再一點點將這些碎紙揉爛。她知道,撕得再碎的紙也可以重新拼起來。把這些紙揉爛了,快成紙漿了,她又把它們攥干,重新扔在紙簍裡。最後,她在臉盆裡舀上清水,將手洗淨。再換上清水,對著鏡子用毛巾小心翼翼地洗臉。
    暖壺裡還有水,她又加了點熱水,溫水增添了一點去污的能力。臉大致洗出來了,當那些骯髒的黑灰污穢洗掉後,她發現臉的皮膚還是光潔的,但那兩橫三豎的傷口卻比原來更加觸目。她呆滯了好一會兒,拿出學生們剛剛送來的藥棉,打開了酒精瓶,想了想,又搖搖頭,傷口受不了。於是,她把曖壺裡的開水倒在茶杯裡,將藥棉在開水中沾濕,對著鏡子清洗起臉上的傷痕來。皮肉開裂的傷痕裡有泥土,清洗引起的疼痛就好像再一次撕裂自己的面孔,她忍痛清洗著,她要臉面。
    把傷痕洗淨之後,輕輕塗上消炎的藥膏,她又看了看自己已經破碎襤褸的上衣和裙子,再沒有一點力氣照顧自己了。被雨水浸泡了一天的衣服,已被體溫烘得半干。現在最影響她的是臀部的疼痛,她小心翼翼地試了又試,才能在大腿的某個狹小部位找到與椅子接觸的安全區。她只能懸空著臀部,輕輕坐在床邊。夜深人靜中,她此刻真正想念的人是已去世的母親。
    母親的照片在寫字檯上的一個小鏡框裡,神情很嚴肅,很辛苦,當然,也很漂亮。不知為什麼,她覺出自己的眼睛潮濕了。母親一生中只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這次失敗的婚姻留下兩個記錄:一個,是她這個女兒;另一個,是對所有男人的不信任。她獨自一人將女兒帶大,女兒從小也便在沒有父親的家庭中長大。米娜經常羨慕別的女孩子,當看見她們被父親手拉手領著在街上玩耍時,她常常會呆呆地站住,直到他們的背影遠去。這時,她往往會咬住自己的手指,好像對手指的吮吸能夠克服內心的寂寞。在童年的想像中,最經常的故事就是有一天突然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出現了,他拉著自己的手說:我就是你的爸爸。每當她在書籍中、電影中看到某個了不起的男人時,她就會在心中編織一個故事,讓這個男人最終以父親的身份奇跡般地出現在面前。這種時候,她會對母親生出些許怨恨:怨恨母親沒有為自己找下一個好父親。
    懵懵懂懂中,盧鐵漢高大的形象出現了,他側對著自己走過去,又站住,轉過那大理石一樣高聳的額頭看著她。這原本是一個令人恐怖的形象,她最初覺得他像一個陰險叵測的壞人。當那厚厚的嘴唇嚅動著說話時,更讓她覺得一種冷酷。然而,隨著他們的接近,她卻慢慢感到對方的和善,這種和善淡化了他相貌的獰厲而襯托了他身份的高貴,並且和自己一貫想像的父親有了遠遠的一點聯繫,當然,比自己想像中的父親更遙遠,在某種意義上似乎更像爺爺。
    夜深了,校園裡一片寂靜。她覺出夏日的悶熱,掙扎著欠起身,關上檯燈後拉開窗簾,推開了窗戶。窗外瀉進來的新鮮空氣給了她奇妙的自由感覺,她顧不得對蚊蟲的禁忌,將紗窗也打開了。大雨過後的後半夜顯出了透人的涼爽與濕潤,近處的幾個單雙槓在黑暗的樓影中無聲無息地構成著幾何圖案。黑色的樓影過去,在月光的照射下,體育器械室的平房屋頂像帽簷,帽簷下是一扇一扇映著月光發亮的玻璃窗,像審視的眼睛。再遠處,就是月光下的大操場了,相對的足球大門隔著遙遠的距離虎視眈眈。沿著學校的圍牆,一排高大的楊樹在深夜中像深色的山脈將校園圍住。楊樹後面是圓明園遺址,一片野草坡中,豎立著英法聯軍焚燒後遺下的石柱、石門和零零散散裸露在土地外面的石基。大片大片的湖泊裡長滿了蘆葦。夜空中蘆葦的氣息、野草的氣息、楊樹的氣息像睡神一樣遊蕩著。更遠處就是麥田和稻田包圍的村莊,隱隱約約能聞到遠處飄來的稻香。麥子剛剛割過,留著麥茬的土地被雨水浸濕後,將麥草的香氣播散得十分遙遠。寧靜中聽到水流的聲音,小河就在操場邊那排楊樹的後面,幾個膚淺的小小落差,讓河水發出佔領夜晚空間的音響,間或聽到農村的犬吠。月光如此明亮,居然還聽到雄雞打鳴的聲音,她不由得想到了高玉寶「半夜雞叫」的故事。
    看著窗外黑暗而又明亮的夜色,看著操場上一片片雨後的積水在月光下鏡子一樣發亮,她多少忘記了一天來的遭遇,或者說正視了自己的遭遇。她不死,她要好好活下去。第一,要想辦法養好傷口,特別要養好臉上的傷口。要盡可能保住自己的容貌。第二,要應付好眼前的文化大革命,也許可以裝瘋。剛才自己撲到地上將嘔吐物塞到嘴裡吞嚥的行為在那幾個女學生中引起的驚駭,使她看到了瘋子的力量。第三,要盡快和盧鐵漢聯繫,同時又絕不能連累他;只要不連累他,他就可能幫助自己。最好能找到機會不惹人注意地溜到辦公室打個電話。或者托盧小龍轉交一封信,但這樣不妥,盧小龍肯定不知道她和盧鐵漢的這層關係。還是寄信更安全。第四,她要看一看自己有沒有在文化大革命中要求進步的機會。
    她要爭取做革命的動力,不做革命的對象。
    這樣思索著,窗外的月色更亮了,樓影投下的黑暗與月光照亮的廣大空間的分界更清楚了。黑壓壓的楊樹後面升起繚繞的霧氣,霧氣像一個個若有若無的問號在操場的邊緣模模糊糊地飄動起來。操場東邊是一片桃園,桃園後面的池塘中響起了一聲兩聲有力的蛙鳴,更多的蛙鳴此起彼伏地在月夜中連成一片。

《芙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