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與傳媒

    「九一八」到了,不忘國恥的朋友們,自然又會聚到媒體上念叨一番。我作為一個中國的東北人,自然每年也會感慨一番。然而年年念叨,年年感慨,日本卻依然富強,中國則過去是「貧強」,現在是「富弱」,離真正的富強總差著一個「三八大蓋」的射程。
    中國很早就有了一種「富強」牌麵粉,我們過去叫「富強粉」,包餃子擀麵條,都很好吃的。然而為什麼「富」跟「強」,總不能統一呢?可能問題就出在「粉」字上。經過魯迅等幾代先覺者的奮鬥,中國人已經不是「一盤散沙」了,已經進步甚遠了。可仍然沒有達到毛澤東所號召的「團結起來」的程度,只是由一盤散沙,進化成了「一袋麵粉」。麵粉雖比沙子要和氣善良些,但自己仍是不樂意團結的,必須經過一番暴力整頓,拿、捏、揉、揣、摔、打、按、壓,這才乖乖地聯為一體,變得堅韌筋道,剛柔相濟。毛澤東時代據說是「以階級鬥爭為綱」,其實七八億人口的大多數還是很團結的,親友鄰里同事幹群之間都相當友善的。百十來萬受了委屈的「上等紳士」後來也基本都平了反,繼續騎在人民脖子上作威作福,而且天天大罵毛澤東,隨時準備向美國老爹獻圖獻城,個人生活的幸福前景一片光明。而當今的社會,大小富豪們號稱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實則天天人斗人,人罵人,人害人,甚至人吃人。富強粉早已絕跡了,我們吃上了朱自清寧肯餓死也拒絕吃的美國麵粉,而原來那些為富強粉種麥子的農民,都湧到礦井下鍛煉肺活量,或者是跑到高樓頂表演跳樓秀了。那撥無恥的歌星唱得多好哇:「咱老百姓,今兒啊今兒啊,真啊真高興!」
    不過時代畢竟總還有進步之處。民工只要正常拿到了勞動報酬,也可以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美國麵粉也好日本汽車也罷,只要是平等的貿易往來,總有個「堤內損失堤外補」的時候。人斗人雖然很兇猛,但一般不開批鬥會了,而是主要利用媒體來含沙射影或血口噴人,一般主要是精神傷害而寬恕肉體。如同魯迅的研究報告所說:最好是驚嚇憂愁死了,「他們沒有殺人的罪名,又償了心願,自然都歡天喜地的發出一種嗚嗚咽咽的笑聲。」因此,當今的媒體從業者很有必要自省:救世還是殺人,往往就在我們的一念之間。
    古今的例子都舉不勝舉,就隨便揀一則跟「九一八」相關的吧。1931年9月18日的晚上,日軍突襲瀋陽北大營,堵著東北軍的被窩槍射刀挑,哀嚎震天,慘不忍聞。偉大的自由民主領袖蔣介石先生密令不許抵抗,乖乖讓出了東三省。而全國人民不知內情,都把責任推到了東北軍統帥張學良的身上。媒體推波助瀾,馬上就有八卦記者繪聲繪色地報道曰,「九一八」那天晚上,張學良正抱著中國第一影后胡蝶小姐跳舞。這還了得!是可忍孰不可忍?「不抵抗將軍」的帽子從此張學良戴了幾乎一輩子,國人大有車裂張學良油炸胡蝶之憤慨。著名文人馬君武很快做詩二首,其一曰:「趙四風流朱五狂,翩翩蝴蝶最當行。溫柔鄉是英雄塚,哪管東師入瀋陽。」連趙四小姐也罵在裡邊。其二曰:「告急軍書夜半來,開場絃管又相催。瀋陽已陷休回顧,更抱阿嬌舞幾回。」寫得彷彿親眼看見一般。客觀地說,詩是好詩——假若背景屬實的話。然而問題就在於,誰看見張少帥跟胡小姐在一起了?
    實際上,張學良跟胡蝶,從來沒有見過。「九一八」當晚,張學良在北平會見宋哲元等抗日將領,後到中和戲院看梅蘭芳的《宇宙鋒》,梅蘭芳後來特別證明說那天晚上「張學良在戲院裡看我演出。」而胡蝶那時還在天津,根本不在北平。有人勸胡蝶控告馬君武誣蔑人格,但胡蝶以國家大局為重,不想製造更大的「刺激眼球」新聞,只冷冷說道:「蝶也國民之一份也,雖尚未能以頸血濺仇人,豈能於國難當前之時與守土之責者相與跳舞耶?商女不知亡國恨,是真狗彘不食者矣!」人家也是個演藝界的「超女」,聽聽人家說的這話,某些無良記者和沒腦藝人豈不愧煞?
    國家要真正富強,光有麵粉廠鋼鐵廠軍工廠是遠遠不夠的,比這些更重要的是應該擁有強大而充滿良知的媒體。媒體適當搞些風花雪月和豐乳肥臀,也是可以理解的,但絕不能以此為主流,更不可無中造謠輕易信謠漫天傳謠。麵粉腐敗了,吃壞的是肚子。鋼鐵腐敗了,砍斷的是刀子。而媒體腐敗了,瓦解的是民眾的意志和英雄的豪情,好不容易進化到一袋麵粉的人群,恐怕又要退回到一盤散沙了。

《膾炙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