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荊山,錦州人。四十七歲.使性子。喜怒不上臉,較深沉。他掉了一頓牙。大約不習慣假牙,說兩句話必要紙紙那顆鑲嵌不牢的假牙。我們的交談便慢上加慢。偏偏他又將香煙捏一捏,把它玩著拿到鼻子底下嗅。我便撲地笑出聲:「什麼毛病,莫不是跟主席學的?他不慌不忙點燃香煙,瞇縫了眼:「戒不掉,蘑菇蘑菇可以少吸幾次。」
煙霧在房間裡瀰漫。這房屋比柬埔寨難民營強不到哪裡去。不過,窗外電鏟軋軋,汽車嘶鳴。一個現代化賓館正在破土興建。他是副總經理,負責這項工程。
他曾在《報告文學》編輯部工作過,說故事不搞平鋪直敘,很注意倒敘的魅力。
——那天,毛澤東走出書房,在台階上住了腳。仰天凝視。深吸一口氣。忽然放開喉嚨,唱出兩句京戲。記得是《空城計》。
衛士們一怔,隨即交換眼色,無不流露歡顏。這兩聲京劇似乎宣告了三年困難時期的結束,我們都生出「一唱雄雞天下白」的感覺。
江青從她的辦公室探出頭,接著又走出門,手裡拿著一本厚書。李鈉也從她的房間跑出來,都朝著毛澤東望。
毛澤東在院子裡散步,不時哼幾句京劇。他環繞那七株翠柏走過一圈,忽然把臉轉向江青:「今天沒有事噢。來,玩一下。玩一下。」
江青有些激動。那時她只是毛澤東的夫人,不曾登上中國政治舞台。她並不如相聲中所言,需要戴假髮。她有一頭濃密的黑髮,皮膚光潔白皙。她比毛澤東年輕二十歲。但是,他們吃不到一起,住不到一起,行不到一起,更談不到一起。我們看得出,她本心是想多關心毛澤東身體,希望能討毛澤東歡心,希望他能與她協調一致。但是他總是不一致。
江青一向起居很講究規律。毛澤東卻另有一套獨自的規律,每天要多工作三四個小時,他的一天總比大自然的一天長幾個小時。他們睡不到一起。江青吃飯講究甜淡營養,主食精細,蔬菜纖維切得很短,身體不適時便要弄成菜泥才人口。毛澤東一生粗茶淡飯,喜吃粗糧,蔬菜常常整根炒菜來吃。他喜歡鹹辣,缺油水時便「補」一碗肥肉,完全是農民的飲食習慣。他們吃不到一起。江青一心想登中國的政治舞台表演,毛澤東從延安時期便嚴格禁止。他們不少爭吵,有時吵得衛士們也知道了。毛澤東辦公或視察工作最怕江青在身邊,有時到了一地,聽說江青也來了,便馬上啟程轉移。他對衛士長講過多次:「我不要見她,她一來了我什麼事也幹不成。她這個人到哪兒哪兒掃興。」
然而,這還不是最嚴重的。最使江青憤恨、惶恐、傷心的是另外兩句:「江青使我背了個政治包袱」和「江青這個人,誰跟她也搞不到一起」。後來江青用行動反駁了毛澤東的話。她與林彪、康生、陳伯達、張春橋等人搞到了一起,並且逐漸形成獨自一股政治力量……
那時還沒有。那時她很注意關心毛澤東,揣摩毛澤東,迎合取悅於毛澤東。她將書本丟給衛士,響應著:「玩玩麻將牌好嗎?」
李鈉已經孩子氣地喊起來:「玩麻將,就玩麻將牌麼。」
毛澤東笑了。他很喜歡李吶。李鈉小時候,毛澤東回到家裡常抱起她輕拍後背:娃娃,我的好娃娃。像所有做父親的人一樣,毛澤東願意滿足女兒的要求。他高興時總是說:「那好,那好。
江青立刻招呼衛士報桌椅,聲音脆朗歡笑。她這個人性格並不特別複雜,是一種輕躁狂的性格。容易衝動,受不了挫折,慾望外露,感情用事。人們對她只能適應,不能信任。她高興時可以替衛士照相,心血來潮還為你織一件毛背心。但是,轉眼間不高興了,諸如「他媽的小兔崽子」、「你給我滾」。「到門外站著去」之類粗野的話便會脫口而出。
現在她正高興。桌椅擺在小院西北角的草坪上。那裡有片樹蔭。毛澤東常和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陳雲等同志在那片樹蔭下乘涼談話。如今樹蔭下響起搓麻將牌的嘩啦聲和輕鬆愉快的說笑聲。聽衛士小封講,他跟隨毛主席十來年,還是第一次見毛澤東同家裡人一道搓麻將呢。
我心裡動了一個念頭,趁洗牌工夫湊近毛澤東小聲建議:「主席,晚飯在一起吃吧?
江青和李鈉都聽到了。江青不露聲色繼續洗牌。我看得出,她眼皮一掀一掀,手下的牌洗得亂翻跟頭也不知。她在注意毛澤東的反應,暗暗盼望著什麼。李鈉毫不掩飾地眼巴巴望住父親。毛澤東的目光和女兒兩眼一相遇,似有所動,馬上笑道:「那好。那好。
家常便飯。四菜一湯。毛澤東並不因為同家人一道吃飯而破壞習慣,仍然是手不釋卷,邊吃邊看。不過,這次看的是小人書《火饒連營》,完全是休息腦筋的一種獨特方式。
可是,他的注意力終於被李鈉吸引過去。
李訥有聲有色地吧嘰著嘴,筷子伸向每一個菜盤,大口吃菜,大口吃飯,嘴裡不停地發表評論:「哎呀,這個菜真好吃。」「哎呀,這個菜真香。她吃得狼吞虎嚥。江青幫忙夾菜往她碗裡放,好像幾百年沒吃過飽飯一樣,她很快將飯菜吃得乾乾淨淨,盤子都用飯蘸得乾乾淨淨。她伸出舌頭轉圈清潔嘴唇,又咂響一聲,意猶未盡:「真好吃……就是太素了一點。」
毛澤東看著女兒,小人書不知什麼時候丟在了桌角。他動了感情,嘴角和眉梢輕輕抽動幾下,終於露出慈愛的笑:「你吃得很香,也促進我的食慾。我考慮考慮,還是多跟你吃一頓飯吧。以後星期六晚上都回家吃飯吧。
「真的?李吶高興得叫起來,兩眼閃閃發亮。我卻鼻子一陣酸,不由得想起那困難的日子……
那是二年前,也是一個星期六。我利用倒茶的機會提醒毛澤東:「主席,李鈉回家了。兩三個星期沒見,一起吃頓飯吧?」
毛澤東停下批閱文件的筆,望住我。目光柔和,含著感激。他嘴角微微一翹,露出笑:「嗯,那好,那好。
我去告訴江青:「今天主席說一起吃飯。」江青自然高興,把我從門口叫回來,嗯嗯幾聲才說:「多下點米,多放點油。
我點點頭,不用她囑咐我也會這樣做。李鈉確實太苦了,這頓飯她不知怎麼盼呢。
毛澤東要求家裡人很嚴。李敏李鈉自小便吃機關大食堂。考上大學後,吃住都在學校,只有星期六回家。學校在郊區,一旦有活動,天黑才能離校。一個女孩子獨自走夜路總是不大安全。衛士氏李銀橋便瞞了主席讓我去接。她們住集體宿舍,或六人或八人住一屋,睡上下鋪。我讓汽車停校外僻靜處,進校找她們。再坐車回。這事被主席知道了,嚴厲批評了我。我不服氣,說:「不然我也不接,天太黑了,一個女孩子……」毛澤東做一個斷然手勢:「別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別人的孩子能自己回家,我的孩子為什麼就不行?」我說:「別人的孩子敵特不感興趣,你的孩子敵特就要感興趣。」毛澤東笑了,滿意我的敵情觀念。那時國民黨叫喊反攻大陸,確實派遣不少特務。可他說:「感興趣能怎麼樣?過去他們不感興趣鳴?中國革命照樣勝利。「我知道毛澤東已有六個親人為革命獻出了生命,其中包括他第一個妻子和他的長子。正因為如此,我更須負責。可是毛澤東把手一揮,「不許接,說過就要照辦,讓她們自己騎車子回來。」
冬天天黑得早,不許接,孩子常二三十星朗才能回家一趟。最近李敏身體不好,在家裡休息。我找機會去學校看望李鈉。她臉色不太好。我問是不是生病了?孩子忸怩半天,小聲說:「尹叔叔,我確實很餓。我國來向衛士長作匯報。李銀橋想了想,便搞了一包餅乾悄悄給李鈉送去。江青知道了這件事,便向主席報告。毛澤東表揚江青,批評了衛士長:「三令五申,為什麼還要搞特殊化?」李銀橋小聲喃喃:「別的家長也有給孩子送東西的。」毛澤東拍了桌子:「我的孩子一塊餅乾也不許送!」李銀橋退下來,直髮江青的牢騷:「不叫送麼說一聲就得了,就會向主席打小報告!
毛澤東沒有專門吃飯的飯廳,每次都是衛士用食盒把飯提到臥室或辦公室吃。今天搞了四菜一湯,還有辣子。霉豆腐等四個小碟。炊事員得意地說:「今天我多下了一倍的米!
飯菜擺上桌。李鈉正在毛澤東臥室裡同父親談話。她委婉他說:「我的定量老不夠吃。菜少,全是鹽水煮的,油水還不夠大師傅沾光呢,上課肚子老是咕嚕嚕叫。毛澤東輕聲細語說:「困難是暫時的,要和全國人民共度難關。要帶頭,要做宣傳,形勢一定會好轉。要相信共產黨。」他開句玩笑:「大師傅掌勺連我也管不了。」
我輕輕走進去,說:「主席,飯好了。」
「嗯,今天一起吃飯。毛澤東拉丁李訥的手來到飯桌旁。
李鈉抓起筷子,鼻子伸到熱氣騰騰的米飯上。那是紅糙米,摻了竿頭。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熱氣:「啊,真香哪!」她望著父母粲然一笑,那麼天真可愛。
江青望望女兒.望望毛澤東,想說什麼,可是又看到我,便忍住了。勉強笑一笑,夾一筷子菜放女兒碗裡
毛澤東眼睛有些濕潤,望著女兒:「吃吧,快吃吧。
話音剛落,李鈉已經向嘴裡扒飯。飯太燙,她絲絲地向外吹熱氣,吹幾口嚥下去,眼裡燙出了淚。
「吃慢點,著什麼急?」毛澤東盡量平靜地說。他依然在輕輕笑著,但是笑得越來越有些不自然,似乎嘴唇在哆嗦。
李鈉瞟了我一眼,靦腆地說:「在學校吃飯都很快,習慣了。
「現在是在家裡麼。」毛澤東說話聲音很低,已經變成苦笑。
「吃菜,多吃菜。」江青不停往女兒碗裡夾菜。她臉色有些蒼白,嘴唇依然保持剛才笑的樣子,卻已是僵僵的。她望著李鈉吃飯時,那目光神色是母親特有的。
李吶在父親面前不多拘束,也無須保持「形象」,慢吃不了幾口,又開始狼吞虎嚥。我愣住了。她幾乎嚼也不嚼就把一口口的飯菜吞下去。在她朝嘴裡扒飯的時候。偶爾掀一下眼皮,目光沿著上眼皮匆匆掃過桌面,她在看飯菜還剩多少。我忽然一陣眼酸,喉嚨立刻發哽。她是毛澤東的女兒啊!誰能相信她會餓成這樣子?
開始,毛澤東還在慢慢陪女兒吃,一面有一句沒一句地他說些什麼。漸漸地,他不說話了,默默地夾一筷子菜或飯往嘴裡送。嚼得那麼慢,那麼慢……終於,他停了筷子停了咀嚼,怔怔地望著女兒出神。
江青早已停了筷子,看看女兒.又看看毛澤東。她接連幾次大喘氣,便盯住毛澤東不動了。她有時心裡有想法,並不說,而是希望毛澤東能夠理解,能夠先說。如果經歷多次,毛澤東仍不有所表示,她才會按捺不住地爆發,甚至又哭又鬧。
「哎,你們怎麼不吃了?」李鈉好不容易把嘴離開飯碗,詫異地問。
「哦,」毛澤東身體一抖,漫不著邊際地笑了笑,說:「老了。吃不多。我很羨慕你們年輕人。」他說著,並不看女兒,也不看江青,抓起報紙,側了身看。頭輕輕晃動幾下,彷彿唸唸有詞。
江青胸脯微微起伏,最後瞥一眼毛澤東,似怨似嗔,忽然端起碗,把剩的半碗飯撥到李訕碗裡,動作像賭氣。
「哎——媽,你怎麼吃這麼少?」李訥叫起來。
江青臉色很不好看,竭力控制著,煞有介事揉揉心口:「這幾天胃不舒服,老泛酸水,不敢多吃。」
「又是沒睡好覺?」
「嗯。」江青瞟一眼毛澤東,便起身離開了。她轉身很快,低著頭,但我看到她眼眶裡已經溢滿淚水。她從毛澤東身邊走過時,拚命抿緊了嘴唇,把頭微微側仰,再不多看一眼。
毛澤東始終埋頭看報,似乎什麼也不知道。可是,江青剛走進她的房間,毛澤東便抬頭望住了女兒,慢條斯理講:「我年輕時候在湖南農村搞社會調查,有次餓了一天,討到一碗米飯
他沒有講完,李鈉的心思只在飯上。她吃得正香,說:「你們不吃我就全打掃了啊。」」
「打掃完。」毛澤東回光在女兒臉上稍觸即離,好像不敢多看。重新盯住報紙,只是左手在桌上點了點:「三光政策,不要浪費。
其實。李他也不瞭解她的父親平時吃什麼,吃多少?如果她知道父親有時一天只吃一盤馬齒莧,她一定不去這樣「放肆」的。她把碗盤吃得乾乾淨淨,仍然沒有離開的意思,兩眼可憐巴巴朝桌子上轉,連一片蔥花也不放過,仔細地往起夾,往嘴裡送。·
我裝作撓癢,把臉扭向一邊,順勢擦擦眼窩。經歷過困難時期的人都好理解這種」吃一頓」的心情和感覺,不少人為「吃一頓」而撐死,本不為怪。但他畢竟是毛澤東主席的女兒啊。想到這一點便不能不叫人落淚!。
李鈉仍坐在椅子上不動,繞山繞水說:「爸,我可能還要發育呢。飯量特大,這麼大的窩頭我能一下子吃三個。」她比劃了碗口那麼大。
毛澤東沒有看,始終盯著報紙。他習慣地含住下嘴唇吮一吮。
「今天的飯真香哪,可惜……」李鈉瞟一眼父親,目光又在桌子上掃。
毛澤東掀起眼皮望我,欲言又止,只輕輕嗯了一聲便又看報。沒有走開的意思,也不說再要點飯的話。
李鈉還不甘心,舔舔嘴唇,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們學校大遠了,回來走那麼長的路,我今天好像特別……能吃。她帶著孩子氣的狡黠望住我:「尹叔叔,還有湯嗎?把這盤子唰唰。別浪費。」
我猛地扭開臉,淚水奪眶而出,直朝廚房跑去。毛澤東和江青的工資統由衛士長李銀橋掌管。每月伙食。房租、水電、傢俱折舊、補貼身邊工作人員等一應開銷都是造了計劃經主席批准照辦。廚房做飯也是照計劃來,不能超支。何況困難時期糧食定量,毛澤東也不知廚房還有沒有剩飯。他生活的簡樸和隨意湊合,外人是難以想像難以置信的。
「還有剩飯沒有?快,找一點。」我一進廚房就嚷。
「還不夠?我多做了一倍呢!炊事員驚訝了。
「少囉嗦,快找找。
「唉,李鈉這孩子也真受苦了。」炊事員嘟嚷著,找出兩個白面摻玉米面蒸的饅頭。我不等他放到火上熱,忙拿了一個趕回飯桌旁,遞給李鈉。
李鈉搖晃著身子,不好意思地看看父親又看看我,掰一塊饅頭擦擦盤子便往嘴裡塞。我拿來熱水倒進菜盤,幫她一個盤子一個盤子涮。毛澤東喉嚨裡咕嚕響兩聲,站起身,什麼也沒說便走開了。他好像也不知自己要幹啥,先朝院子走,到門口又折回臥室,沒有進臥室,又走向院子。在院子裡緩緩踱幾步,便住了腳,抬起頭,凝視那七株古老的柏樹。久久不動。
父母不在身邊,李鈉隨便多了。饅頭泡著涮盤子水,幾口便吃下去。
「還要嗎?」我悄悄問。
「嗯。」李訕點點頭,孩子氣地笑。
廚房那個冷饅頭已被炊事員炕熱了。李鈉先揭一層焦黃的硬皮,嗅一嗅,接著便送進嘴,吧嘰著吃得很香。看她吃完,我小聲勸:「行了,一下吃大多會傷了胃。」
「細糧傷不了。」李鈉搖搖頭。她在學校一星期至多不過吃一兩頓細糧。她眼睛眨一眨,又點點頭:「不吃了。今天太舒服了。」
晚上,江青進了主席臥室。我忙退出門.在外面侍立。我估計是為李鈉的事,可能會哭鬧,嚴重時我就進去勸。
可是,沒有吵鬧。半小時後江青出來了,眼睛紅紅的,明顯哭過。我想了想,便進去替主席倒茶。
「主席,李鈉太苦了。我想……」
毛澤東皺著眉頭:「全國人民比較起來,她還算好一些。」
「可是……」
「不要說了,我心裡並不好受,她媽媽也不好受。我是國家幹部,國家按規定給我一定待遇。她是學生,按規定不該享受就不能享受。」毛澤東深深歎了口氣,不無憂傷他說:「還是各守本分的好。我和我的孩子都不能搞特殊,現在這種形勢尤其要嚴格。」
毛澤東抬起右手,由裡向外輕輕一揮,我便悄悄退出屋。他感情豐富,但他更注意自己的代表性。他始終站在大多數人民一邊,和他們同呼吸共命運。
毛澤東能鼓舞人心是因為他本人便時時力他所奮鬥的理想所激動。作為黨和國家的決策人,他容易衝動,他對自己能夠用意志鑄造歷史的能力有著高度信心。他從來不肯低頭。敢於藐視。喜歡挑戰。這是他吸引人民,使人民心甘情願隨他一道奮鬥的一個重要原因……
記得1959年9月30日,毛澤東吃過兩次安眠藥,仍然未能入睡。他起來了,坐在辦公桌前,一杯接一杯喝茶,一支接一支吸煙。
衛士們小心翼翼,不敢弄出一點聲響。我們明白,國家發生了困難,而且多享。毛澤東的案頭,堆滿文件和電報。大躍進結束不久,飢餓籠罩著全國。安徽、山東、河南等地發來俄死人的絕密電,這些內容只有政治局常委才能看到。中印邊境、中蘇邊境。東南沿海都不平靜。最新送來的一份材料是美蘇戴維營會談的情況介紹。
那時,北京普通市民是不知道這些情況的。大街小巷張燈結綵掛紅旗,歌聲笑聲鑼鼓之聲處處可聞,準備迎接十年大慶。
值班室電鈴響了,我匆匆走進毛澤東臥室,好大的煙霧!
「你搞點飯來。毛澤東看著文件吩咐。我剛欲轉身,他又揚揚手中的鉛筆:「不要搞麻煩。煮點粥行了。
我不敢多言,忙拿茶缸到值班室用電爐子替主席煮一缸麥片粥送去。當時我還不知道,毛澤東喝麥片粥是為了迎接晚上一場激烈的挑戰。
就在這天晚上,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等中央領導人在頤年堂同來訪的赫魯曉夫等蘇聯領導人開始了會談。
我守在值班室,門玻璃上只隔了一層薄如蟬翼的紗簾,會場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頤年堂裡轉圈擺了幾張沙發,茶几上放有茶杯和煙灰缸。毛澤東和赫魯曉夫緊挨著斜對面坐,兩黨兩國的其他領導人在旁邊順序排開。
那時的說法是: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赫魯曉夫雖然還不及斯大林當年的權威,但是從銀幕上我也看到,他仍是以「首」自居的。說好聽點是老大哥,說難聽點便有些「老子」架勢。他並不將其他社會主義國家其他共產黨領導人放在眼裡,他指揮他們就像指揮自己的部下一樣。但是對毛澤東例外。他對毛澤東的個性是有所瞭解的。以當年斯大林的權威,毛澤東就敢於不聽。就敢於拋棄城市暴動,搞農村包圍城市。就敢於拒絕劃江而治,指揮百萬大軍過長江一統天下。就敢於拒絕蘇聯在中國建軍港,就敢於跟斯大林提出領土問題。毛澤東的魄力、魅力和意志力,幾乎是帶著東方的神秘色彩展現於全世界。所以,早在1955年赫魯曉夫就不無憂慮地向阿登納談起過對中國的恐懼和擔心。
頤年堂裡,赫魯曉夫一進門便表現出過度的興奮和熱情。時而故作傲然和尊嚴,時而說出許多敏捷而下連貫的俏皮話,時而無緣無故地發出一陣快樂的哈哈大笑。其實,這是掩飾緊張和深藏心底的不安。由於意識形態上的爭論,他六月份宣佈與中國簽定的核協議無效,已將矛盾發展到國家關係上。這次他對美國進行的快速訪問及戴維營會談結果,他估計到中國會強烈反對。
相比之下。毛澤東要自然得多。就那麼隨隨便便往沙發上一靠。輕鬆隨和。無拘無束。他像是漫不經心望著赫魯曉夫,看戲一樣。其實那是決心下定,胸有成竹的表現。他的全部煩惱、緊張和思考,都在一杯接一杯喝茶。一支接一支吸煙的時候進行完畢。他去迎接赫魯曉夫的時候,把煙一擰,肩膀放鬆似地一垂:「金龜子來了,那就談談麼。」
後來我才知道,俄語赫魯曉夫就是金龜子的意思。
毛澤東與赫魯曉夫談話,開始氣氛還柔和,能聽到笑聲。漸漸地,氣氛越來越嚴肅,越變越緊張。相比之下,毛澤東表情變化不太大,始終顯得陰柔深沉又堅定自信。赫魯曉夫不然,前後判若兩人。他曾吵吵嚷嚷,熱烈開朗,動手動腳也與人親熱,不乏某種誘人的魅力。可是,遇到反對和挫折,他瞬即變了,用一觸即跳來形容是很恰當的。這時他顯得怒不可遏,簡直說得上是粗暴蠻橫,飛揚跋扈。毛澤東的大手在他和赫魯曉夫之間畫了一道,那手勢的含意不言而喻。赫魯曉夫像被割了一刀似地吼叫起來,兩手激烈地揮動。可是,少奇、恩來等中國領導人開始了尖銳強硬的插話。蘇聯方面也不再是赫魯曉夫一個人講。會談變成了爭吵。吵得一塌糊塗,每時每刻都不止一張嘴在講。在喊、在吼,那氣氛可說得上驚心動魄。
赫魯曉夫知道中國面臨的困難,口氣咄咄逼人,真有一種「老子黨」的架勢。到最後,已是充滿威脅和壓力。
毛澤東將手在沙發扶手上一拍,只輕輕一拍,已經奮然立起。稍稍側著身體,胸膛微挺,頭仰起來,似乎在凝視遠方,又像不屑一顧。他的脖頸強直,腰桿筆挺,凜凜然一副神姿:誰也休想讓我低頭彎腰!
緊張激烈的爭吵聲中。會談不歡而散。***晚上有活動,赫魯曉夫拒絕上***。不久,我便知道了蘇聯撕合同、撤專家、逼還債等一系列消息。中蘇公開論戰開始了。意識形態上的爭論還要繼續認識。最終由歷史去作全面、客觀、公正的評論。但就領袖的氣質風度而言,赫魯曉夫還不能同毛澤東比。他的一些作風,諸如在聯合國大會上脫下黃皮鞋敲打桌子,在重大場合仍然無法控制的胡言亂語和真真假假,使美國中央情報局的精神病醫生對他大感興趣,使蘇聯在國際上丟了不少臉,並且最終導致了他的下台。
國慶節之後,毛澤東立刻南下視察。記得專列開入山東時,沿途土地龜裂,到處是白花花鹽鹼。進入安徽後,大田里看不列豐收的莊稼,卻插著一堆一堆的紅旗。毛澤東一路凝思默想,不斷吸煙,手指熏得焦黃,整日整夜不睡。他思考的全部內容誰也無法窺見。但是,有句話我至今記憶深刻。他長長歎一口氣,說:「天災人禍啊!」這時,他眼睛濕潤了。他說的人禍,有多少是指蘇聯赫魯曉夫,又有多少是對他及黨內一批領導人工作失誤的反省?不得而知。
車到合肥市正是晚上。整座城市黑沉沉一片,不見燈火。地方黨政負責人匯報,合肥地區是水力發電,由於長江水流枯竭,只剩主航道有點水,已經無法發電。
毛澤東凝望黑沉沉的城市,沒完沒了吸煙。良久,他用嘴深深吸口氣,彷彿負擔重透不過氣一般。衛士們靜悄悄侍立左右,都感到形勢嚴峻。我們想到了流竄在全國的一股股飢餓的「盲流」,甚至想到天下大亂……不,我們不相信會亂。毛澤東望往我們.慢條斯理講出歷史上幾次有名的大災荒,講到老百姓吃觀音土。然後一字一板說:「現在我們也到了這個地步。有人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想逼我們屈服。沒骨氣的國家是不敢頂的,你們敢頂不敢頂?」
「敢頂!我們知道毛澤東指的是蘇聯赫魯曉夫。
「他越壓我們越要頂!」毛澤東的大手重重拍在車桌上,身體左側。斜挺出右腹和胸膛。那氣勢彷彿要挑起泰山一般,全身微微激顫。於是,我們惶惑浮動的心立刻踏實下來。以後,不論國家遇到什麼大災大難,只要想起毛澤東拍案而起,挺立不動的身姿,我便生出一種信心:沒關係,有毛澤東呢,終歸會有辦法闖過去。作為領袖人物,不遇挑戰難以充分表現英雄本色。毛澤東一生大大小小不少失誤。即使是他的失誤,由於他那與生俱來又在艱苦複雜的鬥爭中錘煉而就的個性、氣質、決心和意志力,在歷史上仍然會產生出一種向上的巨大力量,使我們的國家民族巍然屹立,任何人不敢欺。
回到北京,毛澤東對我們鄭重宣佈兩條:自力更生和艱苦奮鬥。他說:「全國人民都在定量,我也應該定量。是不是肉不吃了?你們願意不願意和我一起帶這個頭啊?」
我們回答:「願意!」
喊罷,我一陣羞愧。我到毛澤東身邊工作,當時想得多的只是可以沾光,吃飽肚子。我確實太渺小了。毛澤東莊嚴宣佈:「那好。我們就實行三不:不吃肉,不吃蛋,吃糧不超定量!
三年困難時期,我為毛澤東服務,千真萬確一點光不曾沾上。但我心順,無牢騷。因為毛澤東就在我身邊勒緊了褲腰帶。青黃不接的困難時刻,一盤野菜聊以充飢便堅持了夜以繼日的工作。只此一條,我便願意跟隨他同心同德,共度難關。
作為一個人,毛澤東常會出現意外之舉,使他更具吸引力。
困難時期,他的案頭床邊堆滿「事」,處理之餘,他卻迷上了小人書。那套《三國演義》連環畫冊也攤開在案頭床邊,看得津津有味,而且一連幾天反覆看,吃飯睡覺也不放。
那天,我叫他吃飯,他靠在床上看小人書,不願動彈。我說:「主席,您還迷小人書啊?」他翻著書說:「小人書不簡單哪,言簡意賅。就那麼幾句話,多少大事多少人物就交代出來了。道理一目瞭然。」他給我講赤壁大戰,講夷陵之戰。說孫劉聯合,一把火燒了曹操,燒出一個三國鼎立。劉備犯了錯誤,被火燒連營死在白帝城。諸葛亮臨危不亂,安居平五路,穩定了蜀國局勢,他講這些故事似有所指又無所指。影影綽綽,撲朔迷離。至今我沒想透。他很欣賞「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符合辯證法。他認為「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漢朝的張良和三國的諸葛亮都比較出色。他想像力極豐富,我不可能追蹤理解。
那一年,他引退二線,放棄了共和國主席職務。像是要陶冶性情,休息時便練練書法。常有民主人士和過去的老熟人來看望他。
黃炎培育一本王羲之的真跡,毛澤東借來看,說好借一個月。那一個月毛澤東工作一停便翻閱來看,愛不釋手。我給主席倒茶時,總是見他望著字跡琢磨,有時又抓起筆來對照著練。他不是照著摹仿,而是取其所長,取其神韻,消化吸收,變成自己的東西。練到興頭,吃飯也叫不應……
大約是真跡太珍貴,聽說價值連城。黃炎培很下放心,借出一星期便接連打電話詢問。我接過兩次電話,問主席看完沒看完?什麼時候還?有一次還把電話直接打到了主席那裡。毛澤東慢條斯理問:「不是講好借一個月嗎?那邊馬上連連說:「對對對,對對對。」
可是,不足一個月,那邊的電話又打來我們值班室。放電話時我挖苦一句:「是不是大小家子氣了?」我想了想,還是來到毛澤東書房。
毛澤東正在看那本真跡,頭依著真跡上的筆畫晃動,好像下巴額是一支筆。我不敢貿然叫.先替主席倒茶水,設法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然後小聲報告:「主席,黃炎培那邊又來電話了
「嗯?」毛澤東不再晃頭,掀起眼皮望住我。
「他們……又催呢。」
「怎麼也學著逼債了?不是講好一個月的,還差七天,我是給他數著呢。」毛澤東將手中的煙嘴摔在桌上。
糟了。我心裡暗暗叫苦。毛澤東又聯想到蘇聯逼債一事了。前不久一名衛士剃光頭,毛澤東還敏感地詢問怎麼回事?老人家非常憤恨赫魯曉夫,後來趙樸初同志發表《某公三哭》.「赫禿兒」一詞便流傳中國。毛澤東是喜歡趙樸初的詩的。
「主席,他們。他們不是催要,是問問,就是問問主席還看不看?」
「我看!」毛澤東喝口茶,重新拿起煙嘴,語氣較緩和,「到一個月不還,我失信。不到一個月催討,他們失信。誰失信都不好。
一星期後,毛澤東將王羲之那本真跡用木板小心翼翼夾好。說:「送還吧,今天必須送到。
我說:「黃老那邊已經打過電話。他說主席如果還在看,儘管多看幾天沒關係。」
毛澤東說:「講好一個月就是一個月。好借好還,再借不難。」
那段時間,來看毛澤東的更多的還是黨內負責同志。其中。劉少奇主席、周恩來總理以及負責軍事外交的林彪。陳毅來得最多。毛澤東雖退居二線,決定政策的還是他。
1960年底的一天,毛澤東工作到中午才睡覺。
「小鬼,主席現在做什麼?」總理每次來都是這樣問。
「主席中午才睡下,現在還沒起來。」我猶豫著問:「有急事嗎?要不要我去叫醒他?」
周總理搖手:「你不要去驚動他,等一會兒我再來。
三年困難中,毛澤東生活毫無規律可言,總是腦筋再也轉不動時才上床躺躺。這樣一來,黨和國家其他領導人匯報工作便也沒了規律,有時免不了白跑路。
周總理走出一步,又轉回身,小聲問:「主席這幾天休息得怎麼樣啊?」
「不太好。他老睡不著睡不穩。有時一天睡不夠二小時。」
「你們要多勸勸他。毛主席肩上擔子重,你們肩上的擔子也就不輕。
「勸不動。只要眼睛能睜開他就不肯上床。他又名堂多,他說看閒書都算休息。
周總理沉默片刻,像是想什麼,又問:「吃飯怎麼樣?」
「也不好。很長時間了,天天是青菜芋頭麥片粥。」
周總理顯出嚴肅,一字一板說:「小鬼,跟你們衛士長說說,要開會研究研究,想想辦法。毛主席休息不好,吃不好,我們是沒法向人民交代的。
那時,無論哪位中央首長來匯報請示工作,都要向我們詢問主席休息好不好?吃飯好不好?李銀橋組織我們開會研究,常常束手無策。一個大國家的大人物,處於重大事件中,有這三十「大」.壓力可想而知。我們都明白,只要國家還困難,人民還困難,毛澤東是不可能吃好睡好的。否則還算什麼人民領袖?
下午四點半鐘,周總理又來了,我從值班室遠遠望見,忙去看主席醒來沒有?
上次陳老總來,一進門就問:「小鬼,主席現在工作還是休息噢?」陳老總嗓門大,主席即使休息也得被吵醒,我把陳老總的衛士留在值班室,直接引陳老總進了主席臥室。為此,老衛士張仙鵬。封耀松批評過我,說主席睡一次覺不容易,不管誰來,都該看看主席是否在睡覺?能不能見客?
我在門口理理衣冠,這是向李銀橋學的。他跟隨毛主席十幾年,每次見主席都要先理好衣冠。
我輕輕推開屋門,閃身進去。沒有鼾聲。毛澤東只要睡熟,鼾聲很響。莫非醒了?我不能大意,踩著柔軟的地毯輕走幾步,探頭朝裡屋臥室張望。我聽到一聲咳嗽。毛澤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正靠在床頭批閱文件。
「主席,總理來了。」
「噢,叫他進來吧。」
我出去,周總理已進院門。我說毛主席已經醒了,把他引入主席房間。
那幾年,周總理到毛主席這裡來匯報工作,第一句話總是問:「主席,睡得怎麼樣啊?
「挺好,剛睡一覺。
「吃的什麼呀?」
毛澤東沒有回答,仍然靠在床上,指著沙發說:,「坐麼,坐下說麼。
我給總理端來一杯茶水,悄悄退出。關門時聽到主席講的半句話:「你不是也沒有吃豬肉麼。大家都不吃……
半小時後,總理出來了。在門口,他又一次囑咐我:「首先要設法讓毛主席休息好。睡足覺才會有好胃口,才能吃好飯。
工夫不大,毛澤東走出屋,在院子裡散步一圈,忽然朝我們值班室走過來。
衛士長帶著我們幾位衛士忙迎出門。
「你們來,你們都站到院裡來。毛澤東叫出我們,打量打量說:「去,把理發員炊事員都叫來。」
很快,我們在主席身邊服務的七八個人都集合到一起,互相用眼色詢問,不知是什麼事?
「你們站好,站成一列橫隊。注意了,立正——!」
我們立刻挺直了身體,站成直直一列橫隊。
毛澤東自己也立正了,非常嚴厲,像一名操場上的軍事教官。大聲說:「現在全民皆兵。我身邊的人儘是兵,我也是兵。你們的活呢,由我來發號施令,操練一下,看你們到底像不像兵?
理發員老錢直眨巴眼,不明白主席為什麼心血來潮要練兵?我雖然也感覺突然,但又隱隱明白一點原因。畢竟整天呆在主席身邊,打掃衛生時偶爾從桌上文件看到的隻言片語,倒茶水時聽到主席和中央領導們談的話頭話尾,我已經知道中蘇邊境、中印邊境都不安寧,台灣也在叫喊反攻大陸。林彪和陳毅來見主席時,談論這方面問題更多些。
「聽口令,齊步——走!」毛澤東聲音洪亮,我們立刻甩臂邁步。大家都曾受過嚴格軍事訓練,何況院子小,走不遠,隊列很整齊。
「立定!向左——轉!跑步——走!」
豐澤園裡響起整齊有力的腳步聲。毛澤東不停下達口令,向左轉、向右轉、向後轉。齊步走、正步走……我們精力高度集中,竟沒有一個人做錯動作。
「立定!」毛澤東把我們調動到他面前,仍然是一列橫隊。他臉上有了笑,點點頭:「稍息。看來你們還像個兵。我們全民皆兵就是六億兵,試看天下誰能敵?帝國主義敢侵略我們,就叫他們寸步難行!以後你們要堅持訓練,保衛國家保衛人民。好了,今天就到這裡。解散!
這件事過去不久,毛澤東便發表了《為女民兵題照》那首詩:
颯爽英姿五尺槍。
曙光初照演兵場。
中華兒女多奇志,
不愛紅裝愛武裝。
經過三年困難時期,毛澤東老了許多。外人在照片上看不出什麼,只有我們生活在毛澤東身邊的衛士最清楚。他的頭髮在三年中白了許多,像染了一層霜。體質下降,臉上生出許多皺紋。他從來不曾在任何屈辱的環境中低頭,他的意志是與他的追求精神相適應的。形勢稍一好轉,他那詩人的豐富想像力便又無限制地翱翔起來。他堅信共產主義,但他以「只爭朝夕」的熱情使歷史按他理想的格局來塑造。他把不同意見看作是阻擋歷史前進。他的不屈不撓的意志力帶來了勝利也帶來了失敗。這是一幕悲壯的歷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