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談一下意義原則,就是說我們的一生,我們的每一天、每一刻應該盡可能地過得有意義些。什麼叫意義?意義與目標不可分。你的目標是爭取當上世界冠軍,那麼你的一切刻苦訓練都是有意義的。你的目標只是一般的健身和娛樂,訓練方法要求上就與專業運動員有許多不同。具體的微觀的意義比較沒有太多爭議,例如每天刷牙,對於潔齒是有意義的,而潔齒幾乎是沒有爭議的。至今我還不知道有什麼黨派學派堅持牙齒愈髒愈好。但即使刷牙也不是全無爭議,有一種主張認為現今的刷牙方式於牙齒無益,有益的方法應該是使用牙線剔牙。每天要用餐,吃的東西應該講衛生、講營養也爭議不大,但也有爭議,如有的人認為非吃野生動物、珍稀動物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才能「大補」。愈是愚昧無知的地方愈會有一些匪夷所思的飲食習慣。我們的氣功裡也有練「辟榖」的,對此我實在無法接受,但又想它大概客觀上是一種減肥的中國特色的方式和說法。原來,一切意義都幾乎是有爭議的,爭議並不妨礙我們認為它有意義,也不妨礙我們去做我們認為大致有意義的事。例如,未必有哪個人因了意義之爭而停止刷牙,也未必有哪個人因了飲食習慣的不一或對於辟榖的認識之爭而長期停止吃飯。
愈是談到大的問題、包容一切的問題就愈是難於講座和取得一致的意見。談到人生的終極目的就不能僅僅用常識來解答疑惑了。與無限長遠的、永恆與無限遼闊的宇宙相比較,人類,特別是人類個體就渺小得可以不計了。是的,當分母是無限大的時候,與之相比的人也好,蟻也好,菌也好,或者地球也好,太陽系也好,一個與幾個銀河系也好,蜉蝣之一朝一夕也好,人之不滿百年也好,古柏之五千歲也好,都是同樣地幾乎沒有區別地趨向於零,趨向於可以略而不計。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也許論述人生的無意義有它的合理的一面,也許論述時間與空間的無限與人生的短促有助於使人的心胸開闊、氣象宏大,也許這種「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心緒帶幾分終極眷顧的宗教色彩,也許一種空渺無邊,扶搖遨遊九萬里乃至九萬光年的感覺能使你成為哲人、詩人、政治家、思想家,直到苦行僧和傳教士。但這只是思想運動的一個向度,從有限走向無限,從現實走向茫茫,從形而下走向形而上。但是同時,這裡有另一個向度,就是說在無限的永恆與宇宙之中,你的目光投向任何一個點、一個面、一個體,都是具體的、相對的、真實的、充滿活氣的、多彩多姿與意義分明的。中國唐朝有唐朝的氣象和追求,英國維多利亞時代有維多利亞時代的奮鬥與光輝,無限之氣以是無限,不在於它是零的集合體,而在於它是無數個有限,無數個相對的長遠與闊大、誠實與進步、創造與發明的積累與延伸。鸚鵡學舌似的學著現代、後現代的口吻講一點頹廢,聊備一格,或者提供一種基本上是想像的消極的人生圖畫以供參照思考也並無不可,然而是當不得真的。歐美哲學家、文學家大講人生的虛無也許是可以理解的,他們有強大的基督教傳統神學傳統與神學基礎,他們從虛無中墜下,基督和聖母在那裡接著,從空虛中跌下的人們至少可以掉到宗教和神學那裡,他們講的虛無還有體制上的意識形態上的自由主義保證,你講你、搞你的虛無,我抓我的效率和最大利潤,你講你、搞你的反戰,我搞我的導彈計劃。在幾萬、幾十萬或者更多的能人講怎麼樣改進電腦、怎麼樣賺錢、怎麼樣做愛、怎麼樣爭取同性戀者的權益的同時,有幾個教授講人生的終極的虛無確實顯得卓爾不群、振聾發聵、如沐冰雪、當頭棒喝,如給熱昏者調一杯薄荷冰激凌,使陷入物質慾望永無超度之日的人們關心一下自己的靈魂、自己的價值系統、自己的良心、自己的噩夢。但是在我們這裡,在一個還有部分人口沒有或剛剛解決溫飽問題的地方,在一個忙於迎戰春天的沙塵暴、夏天的洪水加乾旱,還有不分季節的假冒偽劣的13億人的神州,舶來的虛無主義、頹廢主義也許只能造就出吸毒酗酒和信口開河的牛皮大王來。
好了,讓我們暫時把時髦的虛無主義、頹廢主義請到一邊。真理總是具體的,雖然我不反對抽像思維的享受也不反對抽像真理,如果您老能拿得出來點新鮮貨色的話。至少我們應該承認真理的具體性,承認真理與一定的時空條件的聯繫。那麼意義也從來是具體的,因為人生是具體的。我們也許有能力想像億萬斯年後的與億萬光年遠的世界,卻難於有能力思考我們的意義對於無限大、無限遠的時間與空間意味著什麼。如果不是與終極比較,而是將一個販毒犯與一個種子專家比較,將一個清廉的公務員與一個因貪污受賄而被處以極刑的腐敗分子比較,也許意義的問題並不神秘,也許意義在各有選擇、各有側重、難於劃一的同時,也有它的許多可供參考的共同或大體類似的價值標準。小而至於良好的生活習慣、待人接物,大而至於學習、工作、事業方向,我們可以選擇更有意義的事去做並多做,而少做無意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