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裡、村裡的日常生活
乃孜爾:人神對接的感恩與狂喜
謠言殺人
賽裡木回了一趟縣裡。他主持了縣委的碰頭會,主持了有各個公社負責人參加的部署當年的徵購工作和冬麥播種工作的會議,他並且與幾個分別在下邊抓點的縣委各部領導同志交流了工作進展情況,審閱了人民武裝部這個年度徵兵工作的計劃,看了一批文件,有些和農村工作關係較大的他加上了按語要求擴大範圍傳閱。其中一個晚上,他還應邀出席了縣郵局模範郵遞員艾裡的婚禮。新娘是個上海姑娘,縣郵局的電報收發報員。原籍在維吾爾族的歷史文化的搖籃——阿圖什的艾裡,與來自關內最大城市的漢族姑娘結婚,這可是難得的佳話,他怎麼能不去出席婚禮並且連喝上三杯酒呢?此外,財政科擬了一個批評鎮人委嚴重違反財經制度的通報,氣象站提拔一名副站長的報告,文化館在國慶前後舉行群眾業餘文藝會演的計劃,都一一找上了門來。回縣的第三夜,賽裡木在他的辦公室差不多加班幹了一個通宵。第四天一早,他對留在家裡主持日常工作的副書記交代了幾句之後,毅然擺脫了其他事務,回到躍進公社。
伊力哈穆還沒有完全痊癒,他的傷口化膿太深了。說是休息嘍,其實,來他家的人不斷,他又坐不住,總想幫隊裡幹幹這,動動那,最後裡希提想了個辦法,讓米琪兒婉把伊力哈穆帶到她的娘家實實在在地休息幾天。「不離開這個大隊,他的傷口就癒合不了!」裡希提氣憤地說。伊力哈穆笑著接受了這個建議,他陪著米琪兒婉到新生活大隊岳父家去了。
裡希提一連幾天住在了雀兒溝。那裡的種冬小麥播種已經全面展開,裡希提白天黑夜地跟著播種機和犁鏵,檢查播種進度和質量,同時,他還制定著冬季在這裡搞一場平整土地和整修渠道的會戰的計劃。
黨支部暫時休會。這一休會使庫圖庫扎爾很有些躊躇。哈哈,停下來了,我只動了動兩片嘴,就鬧不下去了。農村的事情就是這樣的,哪個工作不是虎頭鼠尾?再拖上幾天,秋收就要開始了,然後是過冬的準備工作。新疆一年倒有半年冬天,一到秋後,割草砍柴,存糧貯菜,修房補圈……家家都緊張得要命,誰還記得你開的這些個會?在賽裡木回縣以後,庫圖庫扎爾乾脆懷疑賽裡木是否還回來。按他的觀點,大官最好少下來。不下來,辦公室的沙發上一坐,禮堂裡的講台上一站,小汽車裡向後一仰,這才有威風,還莫測高深。可您老非要來我們這個鄉村做啥?您來了玉米棒子就能多長籽粒?小麥就可以多分櫱?蛾幼蟲就會不吃蘋果?奶牛就可以多下犢?全都辦不到。那您何必下來受苦!
呵,縣委書記的行李還在。行李還在又怎麼樣?它捆得緊緊的,無言地、無害地蹲在文書櫃子上休息,它既不能妨礙他庫圖庫扎爾,又不能保證它的主人一定回來。他庫圖庫扎爾不就常常是派行李代表自己走上田間地頭,親臨生產鬥爭的第一線嗎?
緊張煩悶的情緒已經隨著八月的燥熱一起逝去了。
開始進入九月了。氣溫急劇地降了下來,新疆的夏天還是相當熱的,七八月份的平均氣溫與北京一帶相差不多,但是,它的秋天來得早,氣溫下降幅度很大。特別是一早一晚,頗有點涼意,當農民們掬起渠水漱口的時候,也開始感到冷水有點炸牙齦了。
今天是星期五,伊斯蘭教的祈禱日——主麻日。吃過早飯,庫圖庫扎爾懷著個把月來沒有過的悠閒和輕鬆心情,緩緩地踱向大隊加工廠後面一個杏園附近的破敗了的清真寺。說是悠閒,閒中照樣有庫圖庫扎爾的遠慮,他當然並不滿足於斧子下落前樹枝上的猴子戲耍式的輕鬆愉快。
路上行走著大大小小的拉瓜的車,已經進入扯瓜秧和大量貯存西瓜、甜瓜的季節了。趕車的人見到庫圖庫扎爾都嘻笑著高聲問好。有些年長多禮的人還跑下來向他行禮。庫圖庫扎爾很滿意農民們對他的尊敬,邁起步來也顯得更有風度了。他很響地乾咳了一下,這聲咳嗽具有大人物的威嚴和氣魄。
庫圖庫扎爾走到離舊清真寺二十來米的地方,停留了下來,他等候著穿著老式的民族服裝的信徒們做完午課出來。從人們當中,他叫住了亞森宣禮員、斯拉木白鬍子、他的哥哥阿西穆和一名看墓地的回族老漢、馬玉琴的堂伯父馬文常。他對這四個德高望重的老年人謙恭地說:「請到舍下來一下。」
這個時刻在這個地方邀請,以及他的特殊神色,都暗示了邀請的宗教活動的性質,不過由於他是黨員,不必公開那麼宣揚罷了。
「乃孜爾嗎?」亞森從牙縫裡擠出了這麼一句,庫圖庫扎爾用垂下眼簾表示了肯定的回答。
亞森立即表示從命,斯拉木和馬文常也跟隨同行。只有阿西穆對他弟弟又要玩弄什麼花招是有戒心的,現出了一種猶猶豫豫的樣子,只是那三個年紀更大、也比他更有身份的人已經挪動了腳步,他不得不默默地尾隨在後邊。
乃孜爾和托依,是穆斯林家庭經常舉行的兩種把世俗生活和宗教儀式結合在一起的活動。托依的意思是喜事,包括結婚、搖床喜和男孩子割包皮的割禮。乃孜爾的含意是祝禱,它的情況比較複雜。除了辦喪事要有三次(七天、四旬、週年)乃孜爾以外,遠行之前,久病不愈,乃至做了噩夢、有什麼煩悶,都可以舉行祝禱以禳災免禍。兩者都要做都瓦即誦經。,也都要由主人招待吃飯,女客都要送禮。這是一種把宗教的虔誠、民族的精神團結、好客的慷慨、社交的來往應酬與生活的調劑花樣糅合起來的活動。有時,週年祭靈的乃孜爾也絕無繼續悲哀之意,按宗教的說法,人死是到真主那邊去了,一味悲傷乃會成為一種罪過。週年祭奠時主客的關注都在禮儀、口腹與排場上。再加上沒有多少宗教色彩的、原生的民族民間的麥西來甫,維吾爾人由家庭主辦的集體活動的規模與頻率,是遠遠超過了其他民族的。
庫圖庫扎爾的家裡充滿了肅穆的氣氛,賓主五人直挺挺、端正正地跪坐在內室的氈子上。庫圖庫扎爾低頭含胸,兩眼下視,用一種誠惶誠恐的聲調低聲說:
「我的孩子庫爾班·庫圖庫扎爾至今仍無消息。有各式各樣的惡人在我們背後惡言相加,像錐子一樣地刺傷著我的心。我做了一個噩夢……您們懂得,我不便請更多的人……您老四位,是公認的長者,鄰里父老的代表……」
都瓦進行得莊嚴。亞森的洪亮而又柔和的嗓子,用一種特殊的顫音吟誦著《古蘭經》上的片段,很有感情,很有感染力。眾人應和著,連本意並不在乃孜爾身上的庫圖庫扎爾的鼻子也酸了那麼一下。
伊斯蘭教已經滲透在維吾爾族的近四百年的歷史和人民的生活當中,人們不能無視它的影響、凝聚、吸引、慰安以及動員的力量,尤其是不能無視它對於人民生活的規範作用。其實這種力量並不僅僅是神學的與來自彼岸的,須知在很大程度上,宗教的力量在於神性與人間性的結合,它也是由人的、此岸的因素所造成的。例如,《古蘭經》的古阿拉伯文的韻腳和誦讀者的歌喉,誦讀者的面容、鬍鬚、纏頭與姿態,例如禮儀與伊斯蘭教最最強調的清真——清潔的原則:在伊斯蘭教這裡,清真是一種核心價值,而不僅僅是衛生的需要。沒有這種價值崇拜,沒有經文詩的和音樂的魅力,也就沒有乃孜爾的感人的力量。
然後依照慣例端來了飯食。庫圖庫扎爾吩咐老婆做了很好的抓飯。白白的肥羊肉下邊淡黃色的油浸泡著晶瑩的米粒,切得細細的、燜得爛熟了的金紅色的胡蘿蔔絲發出了甜熱的香味,抓飯盛在一個講究的帶有彩色浮雕花紋的特別大的瓷盤子裡。五個人圍跪在盤子旁邊,用右手的四個手指撮成一個勺形一舀,在盤邊上拍一拍,使它結實一點以免掉飯粒,再用大指捏上一捏,最後在大指的幫助下送到嘴邊一抹,最後再依次把手指上的飯粒和余油吸吮乾淨。
即使在吃飯的時候吧,五個人仍然是嚴肅的。亞森宣禮員的誦讀的昇華作用和淨化作用仍然控制著整個的氣氛,連吃飯這個由口齒舌喉、食道胃腸完成的基於食慾的生理活動,也蒙上了一層不尋常的鄭重與膜拜的色彩。
然後是飯後的感恩祈禱。對於有神論者來說,飲食是神的恩賜,進食是對於神的恩寵的承受與沐浴,吃飯既是為了滿足腸胃對於營養的需要,更是為了滿足神性與人性通過用餐而對接的精神與激情的極高端、極生活化需要。一句話,進食是一個崇拜與感恩的典禮,是一個感激涕零的儀式。比食慾的滿足更重要一百倍的是進食所帶來的敬慕與狂喜。偉大,恩惠,唯一,完整,終極的信仰表現在生活對這種信仰的全面與全程作證上。生活的每一點一滴都是真主偉大的證明。沒有真主,哪兒來的生活、人、抓飯、茶,尤其是世界上最最實在也最最普通,最最偉大也最最神聖的囊?而如果世界上有了人,卻沒有糧食和木材,棉花和羊只,水和鹽,空氣和陽光,你想想吧……
按照常規,乃孜爾進行到這裡也就結束了,客人們也該退去了,但是庫圖庫扎爾的事情這才剛剛開始。
他攔住了要退走的客人,他說:
「各位兄長!由於您們所知道的原因,我沒能經常向列位討教。當然,我的心仍然是向著您們。敬老,這是咱們維吾爾人的傳統美德。我在咱們大隊任職已經多年,既是為政府效力,也是為同胞盡心,當然,也會有一些注意不到的疏忽。我們維吾爾人又都有背後言長論短、搗桿子的惡癖。何況對於一個擔任領導工作的人,更有一群人對他羨妒忌恨!特別是近日以來,更有一些宵小之徒,極力挑撥我的家庭關係,對我兒子的出走造謠生事,說東道西,唯恐我的臉皮長得白白淨淨。此外,關於我還有些什麼言語,以及應該如何對待,還有,各位對於政府及我本人有些什麼話要說,萬望不吝賜教。各位兄長!您們都是年高德劭的長者,對於鄰里間的輿論,起著掌舵定調的決定性作用,希望多加提攜救援呵!」
在主人盛情款待的飯後,總是有一種特別融洽親熱的氣氛,何況身為大隊第一把手的庫圖庫扎爾態度是那樣謙卑,措詞是那樣文雅,而且亞森的誦經聲餘音猶在耳邊裊裊。斯拉木首先為庫圖庫扎爾的態度感動了,他直率地說:
「庫爾班的事情我也聽到了議論,原來我還以為您料理有些失當,今天聽了您講的,我才知道鄉親們可能有所誤解,我們自然應該代您解釋清楚,消除流言。另外,大家議論過的主要是說您很少參加勞動,有些官架子。當然,大家隨便說的,也不一定有多少道理,您既然問起,我才說到的。在下非常慚愧,請海涵。」
庫圖庫扎爾連忙點頭稱是。
馬文常接著說:
「由於鄙人年老多病,整日枯坐,守望墓地,實未聽說過什麼閒言碎語。偶爾若有所聞,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鄙人雖說是一無長處,但從來對鄉鄰的是是非非不感興趣。如今既然書記吩咐,那好,如若聽聞,我一定代為剖析。把您的善心美意表達出去。」
亞森阿西穆木匠對上面兩個人的話都不太滿意,斯拉木居然在這個場合說到什麼參加勞動的問題,多麼不合時宜!而馬文常的話又太空洞。他說:
「庫圖庫扎爾書記擔負著全大隊的領導職務,為我們日夜辛勞,出力甚多,那麼,身為民眾百姓的我們自然應該服從您的指揮,遵守政府的法令,至於流言蜚語,誰個遇不到呢?請不要掛在心上。說到我自己,只能是誠惶誠恐,去年因為上了地主分子的當,對您無禮,險些釀成大錯……」
「哪裡哪裡。」庫圖庫扎爾擺擺手,「都是我膽子太小……我還不是怕你們太冒失找上麻煩……唉!」
其實,亞森素來對庫圖庫扎爾並沒有好感,但是,穆斯林的禮貌比他個人的好惡更強,他是一個不抱成見而且講究禮節的人,他是在一個講求禮儀的場合,他自然向庫圖庫扎爾表示了極大的善心和誠意。
只有阿西穆一言不發,他比別人更瞭解他的弟弟,他不相信弟弟的真誠。他弄不清也不想弄清弟弟今天的舉動的用意。他選擇了和弟弟完全不同的道路。他不期待弟弟的恩惠,也不認為弟弟會加害於他,當然,他更不會妨礙弟弟的事情。其實,不僅是對弟弟,對所有的「旁人」他大體都是抱著這種與世無爭的態度,但是,宗教活動的莊嚴、飯後的融洽與彬彬有禮的談吐也同樣地感動著他。他雖然不說話,卻不住地點著頭,不管誰說什麼,他都一個勁兒地點頭表示贊成。
「哥!您也說說吧。」 庫圖庫扎爾偏偏纏著阿西穆。
阿西穆臉紅了,低下了頭。
「您有什麼不放心,不高興的事嗎?」 庫圖庫扎爾「啟發」道,「孩子們都聽話吧?牧業隊最近賣的肉成色怎麼樣?」
阿西穆一下子激動起來,他想訴一下孩子不聽話的苦,話說了半句又嚥回去了。在這兒說這個多麼沒意思!但肉的話題卻使他想起了那天瓜地上庫圖庫扎爾告給他的那個可怕的消息。他恨恨地說:
「從那一天,我就告訴老婆孩子了。寧可不做飯一般吃囊喝茶,不算做飯,做飯系指有肉有菜的麵條、餃子、包子、抓飯等。,但誰也不准買他牧業隊的肉!」
阿西穆的話使另三個老者莫名其妙,亞森在這一類事情上比較敏感,他連忙扶著阿西穆的膝頭問:
「怎麼了?牧業隊的肉有什麼問題了?」
「有什麼問題?」氣憤、恐懼、痛苦使阿西穆話說得結結巴巴,「他們要賣自死的羊肉!」
真像是晴天的一個霹靂,三個老者的臉色都變了。馬文常的手哆嗦著,幾乎昏倒在那裡。亞森眼睛瞪了老大,追問:「誰說的?誰說的?」就連思想進步、勞動積極、愛社如家的斯拉木也慌了:「難道有這樣的事?」他問。但是他知道,老實巴交的阿西穆是從來不會說謊的。
亞森追問著情由。阿西穆卻眼看別處,不再說話。
「其實呢,這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嘍,」 庫圖庫扎爾用一種緩和的口氣說,「從唯物主義者看來,誰宰、宰不宰,都是那麼回事。」 庫圖庫扎爾沉吟了一下,看到自己的這句話收到了在死屍身上踢一腳猶言「落井下石,火上澆油」之類。的效果以後,把話鋒一轉,「我當然反對他們賣不潔的肉,別的道理不好講,至少還要講衛生嘛,防止傳染病嘛,而且總不能騙鄉親們!可是伊力哈穆……」他好像是自覺失言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子,「算了算了,不要再談這個事了,傳出去影響不好,各位兄長,您們再不要問這個事情……」
四位老者走了。他們走的時候情緒變成了憤怒、疑惑和惶惶不安的了。同時,在不同程度上,也都覺得與庫圖庫扎爾更親近一些了。
送走了客人之後,庫圖庫扎爾把大盤子裡的剩飯歸置了一下,冷冷地一笑。接著考慮到下一個準備用剩飯招待的,對他來說也是有用的人——尼牙孜泡克。
從這一天起,圍繞著伊力哈穆企圖(有的乾脆說是已然)把死羊肉賣給社員的各種傳言,迅速地散佈開來。開始,絕大多數人是不相信甚至嗤之以鼻的,但是,說的人太多了,「或許可能吧?誰知道呢?」漸漸地人們憂慮起來。說法也越來越嚴重,牽扯的面越來越廣,問題越提越深。「當然啦,伊力哈穆是不在乎我們的傳統的生活方式的,他是跟裡希提走的,裡希提,早就不信這些了。裡希提的老婆就是漢族,她連菜籽和黑夜兩個詞兒都辨別不清楚指漢族往往發不准小舌音。,語言異己的人心術也是異己的……你們想想,裡希提的兒子埋葬的時候,念《古蘭經》了嗎?」有人說。
「其實,庫圖庫扎爾雖然懶一點,他還是我們的人。他暗地裡還守著我們老年間傳下來的規矩禮法。你們看,封齋月他白天從來不上別人家去,自己也不吃飯喝茶。來了客人,特別要是上邊來了幹部,那他沒有辦法,不能說我在封齋呀,只好陪著客人吃一點。但是開齋的時候,他比別人晚一天如在齋月因故未能堅守封齋,開齋時可延後一天以為彌補。。可伊力哈穆、裡希提不同,他們的心早就變了異類啦……」「你們聽說了嗎?現在伊力哈穆和裡希提聯合起來要收拾庫圖庫扎爾呢……」
這些話說的最多的是尼牙孜。剩抓飯,好言撫慰和許諾,還有贈送的一雙半新套鞋發揮了巨大的威力。他從早到晚逢人就講伊力哈穆的駭人聽聞的「罪行」,在合作供銷社門市部,在田間地頭,在路旁橋頭,在水磨,在吸煙和別人對火的時候,在上茅房的時候,他反覆地敘述著、描繪著、發展著、評論著伊力哈穆賣死肉的事件,他繪聲繪形、眉飛色舞、口吐白沫、聲淚俱下,他像著了瘋魔一樣地除了通過這件事敗壞伊力哈穆的名譽以外把一切別的事都忘了……特別是在水磨房那一次,他給所有去磨面的相識的和陌生的人們講述這個事情,他的聲音竟然蓋過了機器的隆隆聲,他敘述的鮮明而又可怖的情節使磨面者發出了陣陣刺耳的尖叫……
就在庫圖庫扎爾招待四位老者的同時,在公社黨委書記趙志恆同志的辦公室,賽裡木、趙志恆、公安特派員塔列甫,以及新近從州黨校學習回來的玉賽因社長正在研究庫圖庫扎爾和愛國大隊的問題。
「……我同意賽裡木同志的看法,」趙志恆說,「現在是時候了,應該解決一下庫圖庫扎爾的問題。看來,他到底在一九六二年是個什麼角色,情況相當複雜。據瞭解,他本人還是堅定的,一九六二年五月,他正讓他的養子庫爾班打土坯蓋房,這當然不是思想動搖的表現。伊力哈穆也講過,對於當時冒充蘇僑要走的麥素木,他的態度也還鮮明。但是,熱依穆和伊力哈穆反映的情況,又很可疑……」
「特別是烏爾汗說的情況,使我聽了都嚇了一跳,」塔列甫插嘴說,「如果伊薩木冬竟是他叫走的,而他本人又隱瞞不談,這個事情就嚴重了。現在,關鍵是把烏爾汗提供的這個新情況鬧清、落實……」
「您別著急,」趙志恆向塔列甫做了一個手勢,微微一笑,「最好是找一位女同志去和烏爾汗談一談。我早說過,七隊的小麥被竊不是一個孤立的事件,隨著大隊階級鬥爭蓋子的揭開,群眾覺悟的提高和社會主義教育的進展,也終究會搞清楚它的原委。至於庫圖庫扎爾,至少,他是一個不誠實的、喜歡說假話的、有點兩面三刀的人。他是一個好逸惡勞、脫離群眾、不講黨的原則,而且還有些手腳不大乾淨的人。庫圖庫扎爾對於伊力哈穆的控告,帶有惡意打擊甚至誣陷的色彩,因為,我很清楚,在對待烏爾汗、廖尼卡、包廷貴、泰外庫這些人的態度上,自相矛盾、言行脫節、前後不一、混淆敵我的不是伊力哈穆而是庫圖庫扎爾自己。一九六二年烏爾汗一回來,他就要組織批鬥,但是回過頭去,他老婆又跑去與烏爾汗來來往往,他又給找兒子,今年割麥子的時候,他竟深夜跑去吃烤肉,誰知他搞的什麼名堂……」
「庫圖庫扎爾一九六二年不會有什麼問題吧?那樣一說可太玄乎了……」玉賽因社長說。這是一個循規蹈矩,非常注意上下左右的關係,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常常充當息事寧人的角色的「好」社長。他不亂說話,態度謙虛和藹,不管問起誰來,幾乎沒有人說他有什麼毛病,不管搞什麼運動,都是群眾意見最少的一個幹部。他說了這麼一句也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因為他確實不相信一個在自己的身邊土生土長、工作多年的幹部會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問題。
「也難說,」賽裡木笑了,「現在我們暫時不提一九六二年的問題也好,要慎重,要再好好調查一下。我們先抓必要解決也可能解決的問題,我的意見一個是用整風的精神在黨支部會上對庫圖庫扎爾的思想作風、工作態度、群眾關係等幾方面提些批評意見。再有就是把大隊工廠的問題和七隊隊長的問題解決一下。飯總要一口一口地吃,事總要一件一件地辦,在這個過程中,看他的態度,再考慮大隊領導班子是不是需要作一些調整……我看,本來庫圖庫扎爾當第一把手就是個特殊情況,是麥素木在這兒搞了鬼。反正黨內有正常的民主生活嘛,年終總要總結、改選嘛……你們說呢?」
「好。逐步進行比較好。」趙志恆說。
「組織方面的措施你們黨委以後專門研究一下吧。愛國大隊的情況有一定的代表性。我看咱們倒可以一起分析分析。」賽裡木很有興味地說,「一個是鬥爭反映在黨內,陣線不那麼鮮明;隨之而來的另一個問題是有些人接過階級鬥爭、反修鬥爭的口號,甚至調子更高,實際上卻是故意在把水攪渾……是不是這樣呢?對於社會主義時期的階級鬥爭,我們需要一點一滴地去摸索規律,積累經驗啊!」
「您講得很好,」塔列甫若有所悟地說,「偷麥子的案子,我就是沒有從整個階級鬥爭的全局來考察,確實有點讓人把水攪渾了,說起來,有嫌疑的人一大堆,一調查,不是證據不足就是乾脆排除了嫌疑,要不就是斷了線,總是抓不住主要矛盾……結果,費了不少勁,案子還擱淺在那裡……」
「我也沒有破案子的妙法,」賽裡木說,「讓我們一步一步地切實地給愛國大隊解決一兩個問題吧……事情就從這兒開始好嗎?」
「好!」大家異口同聲地說。
賽裡木按照這個精神繼續部署了愛國大隊的工作。庫圖庫扎爾沒有想到賽裡木這樣快就回來了,而且在支部會上明確提出,下一段要對照「十條」的精神,聯繫實際,分析點評支部的工作。尤其使庫圖庫扎爾感到威脅的是趙志恆也來參加了支部會。有些話,他敢於到賽裡木面前去胡說八道,卻不敢當著趙志恆的面端出來混淆視聽。因為,他知道,對某些問題,趙志恆和他庫圖庫扎爾一樣地一清二楚。
支部會開始集中給庫圖庫扎爾提意見了。意見越提越多,每一個人提的意見都在另外的人的思想上引起了反射和回聲。裡希提對庫圖庫扎爾說假話的問題和民主作風的問題誠懇地、詳細地提出了批評,他說:
「一個共產黨員,起碼應該是一個老老實實的人。狡猾取巧,以為別人是可以任意玩弄的傻瓜而唯獨自己機靈得不行,早晚是要跌跤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這是實話。誰怎麼樣,大家看得明明白白,即使開頭沒看明白,過一段時間也會看明白。庫圖庫扎爾多年來為黨做了不少的工作,但是他有這個——請他原諒!——不老實的毛病。改掉吧!這些舊社會遺留下來的作風。」
庫圖庫扎爾沒有做任何檢查,相反,緊接著裡希提的發言他反撲了過去。他直言不諱地提出來,裡希提和伊力哈穆勾結起來耍了陰謀利用黨員學習「十條」的機會整他,原因是他們對他當第一把手不服氣。
庫圖庫扎爾的這種態度出乎許多人的意外,激起了強烈的憤慨。批評像雨點一樣地落到了庫圖庫扎爾的頭上。趙志恆也強壓著自己的憤怒,要庫圖庫扎爾列舉事實來說明他所謂的「陰謀」。庫圖庫扎爾沒有想到他的強硬竟收到了完全相反的效果,於是,他閉住嘴巴,一言不發。
就在會議暫時處於僵局後不久,大隊裡新發生了一件轟動一時的事情。
凌晨。初秋的早晨太陽出來得已經晚多了,已經五點多鐘了,賽裡木也醒了片刻了,東方的朝霞剛開始發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扣門聲催促賽裡木下了地,把擋在門口的板凳挪開,拉開門,一看,是庫圖庫扎爾與尼牙孜,庫圖庫扎爾怒氣沖沖,目光裡帶著挑戰和嘲諷,尼牙孜緊張萬分,不知是由於秋涼還是由於害怕牙齒在打著戰。
「有人要殺我!有人要殺我!」尼牙孜抓住賽裡木的衣襟就要匍匐在縣委書記的腳下。賽裡木拉住了他。「您要保護我,您要保護我啊!」尼牙孜哭著,流著鼻涕,囔囔著說。
「怎麼了?」賽裡木一點也摸不著頭腦。
「有人在尼扎洪門前貼了告示,揚言要殺害他。」 庫圖庫扎爾嚴肅地說。
「殺害?誰?誰貼了告示?」賽裡木一驚。
「就是伊力哈穆的好朋友,俄羅斯族人廖尼卡!」 庫圖庫扎爾把眼睛一斜,冷冷地說。
「現在蘇修還沒打來,他就要殺我了啊!如果蘇修打了來,如果新疆成了俄羅斯人的天下,我可怎麼辦呀……」尼牙孜又哭了起來,他揉著眼,雖然並沒有淚。
「我們去看看。」賽裡木戴上帽子,臉也沒顧上洗就走了出去。
三個人走到了尼牙孜的家門前,那裡已經圍攏了幾個早起的人,但是,在發現賽裡木一行人到來以前,從那裡傳來的圍觀的人的反應卻絲毫沒有任何緊張的徵兆,相反,賽裡木聽到的是一陣一陣的笑聲。
「笑什麼?」庫圖庫扎爾惡狠狠地喝道。
「別走嘛,」賽裡木叫住被庫圖庫扎爾的吆喝所驅逐、準備離去的人,「一起看看吧,你們有什麼意見也可以發表嘛。」
人們給賽裡木讓開了地方。賽裡木走過去,先看到尼牙孜家門前的楊樹上高高吊著一隻死烏鴉,烏鴉的爪子捲曲著,翅膀垂了下來,十分難看,烏鴉下面,楊樹桿上貼著一張紙頭,上面是歪歪斜斜的維文字母。耐心地辨認一下,如果能把拼綴的錯誤改過來,把漏掉的字母補上,可以看出上面寫的是:
這只烏鴉,是一個偷兒,又是一個長舌者,一個到處拉稀屎的傢伙指誹謗者。。他到處亂嘎嘎,憑空造謠,誣陷好人,屢教不改,民憤極大,特處以死刑,並警告其同類,如果繼續為非作歹,信口雌黃,也將遭到可恥的下場。
最後是用俄文署的名——廖尼卡。
說實在的,如果身旁沒有他們這兩個人,賽裡木看後也會笑起來的。
「您看見了吧?書記!這是怎樣的污辱呀!竟把死烏鴉掛在我的門前!難道我是一隻烏鴉嗎……」尼牙孜說。
庫圖庫扎爾嫌他說得不倫不類,把話搶了過去:「這是露骨的企圖謀殺,是猖狂的恫嚇,現在,尼扎洪的生命安全受到嚴重的威脅……」
「是的是的,我受到極大的威脅,我請求派民兵給我站崗!我的老婆比我年輕得多,她才三十多歲!我還有五個孩子,最小的才一歲!我不能死啊……」
「廖尼卡為什麼要搞這個呢?您們兩個有什麼衝突嗎?他對您有什麼仇恨嗎?」賽裡木問。
「我們……這個,沒有什麼,只是那天在水磨房,我說了伊力哈穆……」
「關鍵還在伊力哈穆身上。」 庫圖庫扎爾強調說。
「噢,那天在水磨房,您們為了伊力哈穆的什麼事情而互相爭吵呢?是不是爭吵了?」
「這個……我們沒有爭吵……」
「沒有爭吵,沒有爭吵,你們互相抓住衣領,幾乎動手打了起來!」一聲響亮的插話從背後傳來,是熱依穆的老伴再娜甫,她說:
「尼扎洪那天在水磨房說伊力哈穆給社員賣死羊肉,艾來白來,罵了一通,廖尼卡不讓他胡說,他們兩個人就打了起來。」
「伊力哈穆賣死羊肉?」賽裡木問。其實,這個情況他已經有所耳聞了。
「哇呀,最近到處都在說這個事情呢?真不知道是哪個餵狗的死傢伙編造出來的下流謠言!」再娜甫憤慨地說。
「好了,好了。」 庫圖庫扎爾揮了揮手,「現在的問題是尼扎洪的安全……」
「是的是的,晚上誰來給我站崗呢?」
賽裡木默默地把尼牙孜打量了一下,這個紅腫的眼皮上粘滿了眼屎,包腳布從破皮靴的腰子上耷拉到了地上的人,到底是個什麼人,他又要幹什麼呢?
「你把它拿下來吧,」賽裡木指著死烏鴉,對尼牙孜說,「您的安全,我保護。需要的話,我來給您站崗。」然後他轉問庫圖庫扎爾:「其餘的情況,我們回去研究一下吧。」
晚上,庫圖庫扎爾在支部會上提出了這個問題,他聲色俱厲地要求立即對廖尼卡的圖謀殺人的罪行採取嚴厲的措施。他說:
「如果在這個問題上猶豫軟弱,那就是包庇階級敵人,包庇修正主義。」
「那尼牙孜說伊力哈穆賣死羊肉又是怎麼回事呢?」賽裡木問。
「群眾反映嘛!群眾的意見嘛!反正風不吹樹枝就不會搖,總是或多或少有一些根據的嘛!人人都在說嘛!大家都在講嘛!又不是尼牙孜的新發明……」
「不, 不是尼牙孜發明的,它是您,庫圖庫扎爾同志親自製造出來的謊話!」
一聲冷靜的、清晰而有力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來的是伊力哈穆,面色紅潤,在養病期間長得胖一些了的伊力哈穆精神奕奕地出現在會場上了。
會議一時中斷了,大家紛紛向伊力哈穆問好。「您什麼時候回來的。」人們七嘴八舌地問。
「我早晨就到了莊子。」伊力哈穆說,「我沿著那條土路回來的,甚至在新生活大隊我岳父那裡我也聽到了賣死羊肉的謠言,傳得真快呀!我已經一家一家地打聽了,調查了,亞森大伯家,阿西穆大伯家,我都去了。原來,這個低級的謠言出自咱們的庫圖庫扎爾同志的口……庫圖庫扎爾同志!對我有什麼意見,為什麼不擺出來大家一起談呢?您這算是搞什麼呢……」
「哪裡有這樣的事?」 庫圖庫扎爾抵賴著,但是,他的火力已經支持不住了,他看到了群眾憤怒的目光,他更看到了公社黨委書記和縣委書記的憤怒的目光……
「上了那個寫匿名信的小子的當了……什麼重機槍!當人抓起重機槍的時候,別人卻向你架起了榴彈炮!」 庫圖庫扎爾悻悻地想。
緊接著,又出現了兩件使形勢急轉直下的事情。這天下午,包廷貴回來了,他愁眉苦臉,垂頭喪氣,他的背後還跟著兩個漢族幹部。他既沒有回莊子也沒有到加工廠,而是在兩名幹部的陪同下直接到了公社。兩個幹部掏出了介紹信,他們來自烏魯木齊的配件材料廠。這個廠有一個材料員,是包廷貴的同鄉和密友。在城市「五反」運動中,這個材料員由於貪污腐化,特別嚴重的是由於非法盜竊和轉賣汽車零部件而被揪了出來。包廷貴一直與他來來往往,鬼鬼祟祟,引起了廠方的注意。最近一次包廷貴企圖幫助這個材料員轉移贓物,被發覺和扣留了。據材料員交代,他曾多次偷出貴重的或市場上暢銷及一時缺貨的汽車零部件交給包廷貴搞地下汽車修配。材料員還交代,包廷貴的真名叫郜丁和,原來是四川一個運輸隊的,是因為犯有貪污錯誤而跑出來的。包廷貴開始時百般抵賴,後來在材料員當面對質下承認了自己有一些不法活動,並交代自己是伊犁躍進公社愛國大隊的社員。在包廷貴的物品中,有貴重的和田壁毯,還有一些按指標嚴格控制供應的生產資料,生膠、合金焊條等,來歷不明。為此,這個工廠的保衛科特地派兩個人把包廷貴遣送了回來,希望公社弄清包廷貴的身份並協助提供有關包廷貴與材料員狼狽為奸、從事不法活動的事實。
新聞也總是像鳥兒一樣地成雙成對地飛來,就在包廷貴被送回來的那天,從遙遠的南疆岳普湖縣洋達克公社來了一封信,信是以公社黨委的名義寫來的,信上說:
我社大隊生產隊社員惹扎特庫爾班同志年老多病,生活有一些困難。他的兒子庫爾班惹扎特曾隨他的姨媽、貴社愛國大隊的帕夏汗同志去到伊犁,後庫爾班因不堪他的姨父庫圖庫扎爾的虐待而出逃。由於碰到了好心的汽車駕駛員,歷經周折,他終於回到了家鄉。回家以後才發現,父親數次接到自貴公社匯來的錢,前後合計共達五十元。匯款人姓名填的是庫爾班,但庫爾班幾個月來一直在路途上當臨時工和等適合的便車,根本沒有給父親匯錢。據庫爾班的估計,是貴社愛國大隊生產隊的共產黨員伊力哈穆同志匯來的……請向伊力哈穆同志表示深切的謝意,請他以後不必再匯錢來了……我公社對於某些困難戶的生活問題照顧得不夠周到,惹扎特庫爾班父子的遭遇反映了我們工作中的問題,目前正在「四清」運動中檢查和糾正這方面的缺點錯誤,力求今後把工作做得更好……
趙志恆把信給賽裡木看了。他們把伊力哈穆找了來,問起冒名匯錢的事。伊力哈穆的臉倏地變紅了。一貫不會說假話的伊力哈穆這次卻說了假話,他堅持他沒有匯過錢。他的堅決使兩位書記也疑惑了起來:「也許是別人匯的?助人為樂正在蔚然成風啊!」他們想。但是,有兩點卻可以肯定了:一是庫圖庫扎爾確實虐待了庫爾班;二是伊力哈穆沒有也不可能有過挑撥他們父子關係的行為。
庫圖庫扎爾不得不開始檢討了,他且戰且退,陣腳並沒有大亂。包廷貴的問題,他著重檢查自己的「失察」,他說他缺乏階級鬥爭的經驗,沒有過細地檢查加工廠的工作。同時,過分地強調了對漢族同志的團結而忽略了思想教育與必要的鬥爭。總之,一個麻痺,一個官僚主義,一個過分注意團結漢族同志,便是他在這個問題上的全部錯誤(最後一條顯然與其說是「錯誤」不如說是優點)。庫爾班的問題,他也作了與當時在莊子時候區別不多的所謂檢討。
最糟糕、最討厭、最令人恨得牙齦酸痛的是關於他對伊力哈穆的誣陷,這個話他說不圓講不清。賣死肉的事情他一賴到底,他說他也是聽別人說的,他知道,亞森阿西穆之流是不會當面揭發他的。別的方面,他承認自己有嚴重的個人主義,個人英雄主義,甚至打擊別人抬高自己,他含著淚說:
「我對不起黨!對不起同志!我從個人成見出發,說了一些不負責任的話,我的思想太骯髒了,我掉在了泥坑裡,請同志們拯救我……」
有人認為庫圖庫扎爾的檢討不像樣子。也有很多人基本上滿意了,薩妮爾等幾個女黨員當庫圖庫扎爾聲音嗚咽的時候她們的心也軟了,農村幹部嘛,作個檢討也不像知識分子那樣頭頭是道,他服輸了,這就對了,那麼大的個人,還是領導,低著頭說自己思想骯髒,這態度也就可以了。
也有曲折。為了弄清「要害」情節,塔列甫委託公社婦聯主任帕提姑麗找烏爾汗談了一次話。誰想到,烏爾汗又不承認了:「沒聽清,沒記得……」她重複地老是說著這幾個詞,這可真把塔列甫特派員給氣壞了。但是他想起了趙書記的提醒,他沒有急於給烏爾汗施加什麼壓力……
秋收大忙季節到了,州上的「四清」工作隊集訓的時間也近了,賽裡木同志將要暫時離開大隊一段時間了。臨走前,他又參加了幾次七隊的社員會議,還專門找穆薩隊長談了一次。穆薩的態度看來蠻不錯,凡是提出來的意見他都表示接受。同時,他要求辭去隊長的職務,理由之一就是他的老婆再也不允許他幹下去了。「我當幹部就一定會犯錯誤,我不會像上級文件要求的那樣來工作,我只能按我的路子,還是讓我掄砍土鏝吧,我的力氣和技巧還是管用的。」他向賽裡木坦白地說。
賽裡木走以前公社黨委正式研究了這個大隊的事情。黨委決定:
一、調整大隊和七隊的領導幹部。這放在秋收以後通過正常的民主生活來解決,不包含什麼撤職、處分之類的意味。
二、加緊內查外調。除了和小麥竊案有關的人以外,還要查清包廷貴的面目。公社黨委給四川某運輸隊發出了正式調函。同時,還要深入調查瑪麗汗和依卜拉欣的破壞活動。
三、繼續組織學習,學習「前十條」和毛主席的其他著作。
這年冬天,大隊黨支部和七隊都進行了改選,說來有趣,裡希提和庫圖庫扎爾的職務再次進行了互調。而在七隊,穆薩下去了,由伊力哈穆接任了隊長。
作為調整領導幹部的立竿見影的成效是,在雀兒溝進行了大規模的土地平整會戰,《伊犁日報》的記者來採訪,並且照了相登在報紙上。
小說人語:
為什麼有的人在神的面前,無所不敬,無所不畏,無所不善;而在同種的人面前,無所不惡,無所不偽,無所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