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4)

他想牽著籐蔓葉子動,家霆心裡踏實,搖頭不做聲,兩人像兩軍對峙。一會兒,施永桂和靳小翰來了,在門口高叫:「報告」。「馬猴」說:「進來!」他倆進來了,施永桂立正站著,靳小翰吊兒郎當倚在門邊。「馬猴」問靳小翰:「你哪天同童家霆到得勝壩趕場去的?」「博士」昂著頭:「常去,最後一次——」他故意裝作在想,「是五天前。」嬉皮笑臉不在乎的表情。

  「馬猴」看看他:「童家霆拾到過一種報紙沒有?」

  「是張《新華日報》吧?重慶報童手裡多得很,公開發行,沒什麼希奇。他少見多怪,拾了要看一看。放著是我,路不拾遺。」靳小翰說得輕鬆,卻堵住了「馬猴」的嘴。

  「是在石橋南邊拾到的吧?」「馬猴」耍花招了。「石橋南邊?不不不,是在東邊!」

  「揀回來後,報紙放在哪裡?」

  靳小翰眨眨近視眼:「好像扔在床上,我沒看!」。

  「馬猴」問施永桂:「你是高三的中隊長,我相信你不會騙我。《新華日報》放在哪裡的?」

  施永桂模樣十分老實,訥訥地說:「好像隨手甩在床上,後來就不見了,誰也沒當回事,是童家霆揀來的。這報紙重慶的確多得很。」

  「馬猴」像鴨子吞了個大螺螄,卡在長脖子裡一時說不出話來,板臉說:「觀眾看到魔法師變戲法是高興的,但我可不是愛看魔法師變戲法的觀眾。你三個似乎是串通好了的。這事還要調查,不算完。」接著,就「訓育」開了:「我懂得,你們認為社會太黑暗,國民黨太腐敗,就不滿現狀,思想左傾,是不是?哼!左傾是危險的!邵校長決心嚴密防範這些問題。我們這個國立中學,以前馬馬虎虎,邵校長知道有過共產黨活動。這方面的情況一定弄得清的。」他踱著方步,「什麼書報可看,什麼犯禁不可看,要分清。你們讀了《中國之命運》沒有?」

  家霆和小翰都沉默,只有施永桂裝得那麼老實地立正回答:「報告!讀過了!」

  「馬猴」來勁兒了:「施永桂很好!這是蔣委員長——」他像個小丑似的,很可笑地立正,又稍息,「——的著作,你們都應當好好讀一讀,應當關心中國的命運嘛!」

  家霆怕他再「訓」下去,說:「早自習的時間都佔了,今天還要測驗數學哩!」

  「馬猴」鐵面無私地說:「愛聽,我要講;不愛聽,我也要講。」然後,三人才被「大赦」,臨放又叮囑:「這次算了。只是給了你們點顏色,可不要開起染坊來啊!必須懂得,你們應該當一個被訓育主任信得過的好學生。」

  這天,上午課排得滿滿的,三人也沒再談「馬猴」找岔子的事。下課時,鄒友仁等關心地上來探問,有林震魁在,三人都沒吱聲。中飯後,施永桂說:「家霆,你去找竇平到山頂逛逛,我約小翰、『南來雁』同你們在山頂見面。」

  中飯和晚飯後散步,是習慣,一般都是幾個好朋友一起到山頂或四周逛逛。蜘蛛穴山頂風景很美,遠處有碧綠的橘柑林。蔥蘢的橘柑林中,樹上已有綠色的橘柑。要是到了秋天,橘柑樹上點點紅火似的結滿了纍纍的橘柑,真太美了!平時,學生們常站在山上欣賞著映照在幾江上的夕陽和西天的彩霞;有時,在大黃桷樹下迎風佇立,眺望遠遠近近層層疊疊的梯田和霧氣繚繞的村莊。如果夜晚月色好,這兒就會有「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的景色了。家霆約了竇平到山頂上去。其實,「山頂」僅僅是個高崗。剛走到崗下,迎面就見到了「老大哥」、「博士」和「南來雁」。五個人邊走邊談興致勃勃地往山崗上爬。竇平是個東北流亡學生,放聲唱起了《松花江上》:「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博士」說:「別唱了!唱得人心酸幹什麼?」他把早上「馬猴」叫去對證訓話的事說給鄒友仁和竇平聽。聽完,鄒友仁罵了一聲:「媽的!」竇平說:「以後,倒要格外小。我們傳看的書怎麼也不能讓『狗』銜去!」施永桂說:「對了,約你們來逛,就是商量一下這事。大家看,以後該怎麼辦?」家霆的心,好像飛翔著,追逐著縹緲的記憶。

 
 



《戰爭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