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6)

「博士」靳小翰老是在地上拔起一些野草籐蔓隨手扯斷了玩,說:「大家快想點辦法吧,只要想出一個好辦法警告邵化和他的狐群狗黨,使他們以後有所顧忌,我就出力干!」

  竇平出主意說:「先打兩條『狗』怎麼樣?」  鄒友仁拍著巴掌:「妙!可是不能明打,要暗打。」他長得又矮又黑,厚嘴唇,顯得憨,是個慢性子。「博士」常說他「三錘子砸不出一個響屁」,現在對打「狗」倒頗有興趣。

  家霆說:「明打,我們又得被『馬猴』叫去訓話了!暗打怎麼個打法?」

  竇平說:「既是暗打,就得利用黑夜來打。」

  施永桂忽然來勁了,說:「對!夜裡打,叫兩條『狗』以後夜裡不敢出來咬人」說這話時他朝家霆看了一眼。家霆忽然好像明白他的心思了。他那夜和章星老師一起在十字路口等待騾馬和囚犯運煤隊的情景,又浮現在家霆眼前了。「老大哥」是嫌邢斌和林震魁這兩條「狗」礙事。是呀,兩條「狗」常常出人不意地出來咬人,誰說他們半夜不會出來逡巡呢?打一打,叫「狗」老實些,確有必要。家霆提議說:「我有個好辦法,你們看行不行?」剛要說,「博士」突然從地上拾起塊碗口大的石頭,大聲嚷了起來:「狗!」話音剛落,石頭脫手飛出,扔在右邊的雜樹亂草叢中。

  瓊霆和大家回頭一望,可不是嗎。黑不溜秋的林震魁不知什麼時候跟上高崗來了,躲在右邊坡旁濃綠的雜樹亂草叢中。他探頭探腦站起身來了,惱火地大聲說:「靳小翰,你他媽的幹什麼?差點砸了老子的腦袋,這麼大的石頭能開玩笑嗎?」

  「博士」揶揄地朝林震魁打招呼:「老子還以為是條黑狗呢,哈哈……」

  大家哈哈哈地笑開了,開心的笑聲在山間迴響著。「打狗」的事,突然被一件外來插入的事耽擱了。那天,男生分校全體學生接到通知:過江到校本部聽馮玉祥將

  軍演講,並參加獻金大會。馮玉祥是為發動節約獻金救國運動來江津的。

  上午十點,馮玉祥來演講,上了台。台下聚集了縣裡好幾個學校的男女學生:體專的、藝專的、女中的、國立中學的都有。人黑壓壓的,將大操場擠得滿滿的。學生們整整齊齊排隊站在下面,家霆在前排離台很近。馮玉祥那高大粗壯的身材穿著一套乾淨寬大的灰布衣,戴一頂鴨舌便帽,足登黑布鞋。邵化和其他一些人,包括女中校長周秀珍等站在馮玉祥身邊,比他足足要矮一頭半。自從去年初秋在重慶見面後,瞬忽半年多了。馮玉祥那張方臉上兩腮鼓得圓圓的,面色依然健康,聲音也依然洪亮。一聽他的聲音,家霆就感到親切。站在台下,聽著馮玉祥生動而有鼓舞力的講話,他心裡想:馮玉祥歷來都尊重有學問的人,他同爸爸早就認識,又有去年那次談話。他到了江津,爸爸很可能已同他見過面了。家霆暗暗作了決定:散會後,找個機會溜回家去,聽聽爸爸跟馮玉祥談了些什麼。

  馮玉祥講了將近兩個鐘點的話。講他因為看到士兵們吃不飽、穿不暖實在可憐,又加上軍政部和財政部整天都在嚷著「沒錢沒錢」,所以決定發起節約獻金救國運動。起初自己賣字獻金,後來到處演講,發動民眾,民眾捐款非常熱烈,也捐了很大的數目。因為大家都懂得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來抗日救國的道理。他講了許多動人的獻金事例:有的人把自己母親留給孫女作嫁妝的四十石谷子折合法幣十萬元獻給了國家,自己不願說出名字。有的縣商會的人不肯多出錢,學生們就向商會的人跪下了,叫他們要救國家不要只管自己。有的老太婆把她祖母留給她的銀鐲子都獻了出來。鐲子是黑綠色的,這是她們家一輩傳一輩在家切豬草染上的綠色。在有的小縣裡,民眾獻了金戒指一千二百多隻,軍鞋一萬二千雙,黃谷三萬石。在成都華西壩,向大學生講話後,男女學生把身邊的錢都拿出來獻給國家了。有的窮學生把毛衣和棉袍也脫下來獻了。天氣冷,凍得打冷戰。馮玉祥兩手叉腰含著淚說:「我當然不能剝窮孩子的衣服,不肯接受他們的捐獻。可是這些純潔的青年,他們愛起國來,連命也不要!中國老百姓的良心裡,有的是文天祥、史可法,若不發掘,是無法看見的。……」

  聽著馮玉祥的演講,家霆又熱血沸騰了。會議結束後,獻金開始,竇平和施永桂等同全班同學醞釀了一下,決定全班絕食三天,節餘伙食金獻給前方將士。

 
 
《戰爭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