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3)

施永桂解釋說:「章星老師有病,心臟不好,得了個土方,要在這季節的半夜裡,在野外路邊上找『澤漆麻』。這是種草藥,用它的根g-卜煎水喝,有特效。女老師夜半獨自找『澤漆麻』當然不行,我是班長,陪她找草藥。」

  「馬猴」突然問家霆:「是嗎?」

  家霆點頭:「是這麼回事,我是好奇偷偷跟著看的。」「馬猴」倒似乎有點信了,問:「挖到了沒有?」

  施永桂好像是為了留一手:「難找,挖到了一些,很少。」

  「馬猴」擺出一副關心的樣子:「啊,是這麼回事。我找你們來就是要弄清情況。我還沒有向邵校長報告。既然你們沒什麼問題,我也不準備報告了。邵校長強調治亂世用重刑,治壞學生也要捨得下手。我覺得你們兩個都不錯,是採取愛護態度的。你們可能不知道,藍教官是軍統的,是個喜歡見風就下雨的人。碰到他跟遇到我可不一樣。……哈哈……」他用幾聲異樣的笑吞沒了下面的話。

  家霆心裡轉著軸想:真是「老虎數念珠」,說得好聽,討好我們。勉強忍住反感聽下去。

  「馬猴」站起來踱著方步,又討好地說:「勸你們注意:一是夜半老是起來違反學校作息制度,不好!人要看到了又要來向我報告的。二是找『澤漆麻』當然無可指摘,要防止同女老師過於接近,引起閒話!」他突然對施永桂說:「你是我心目中的好學生,要特別注意。」

  施永桂臉上的肌肉紋絲不動,裝得十分老實地說:「是啊,馬主任,您說得對。不過,『身正不怕影斜』,邢斌、林震魁他們無論怎麼說,事實總是事實。」

  家霆脅下剛才都叫冷汗濕透了。這時說:「馬主任,我們以後注意就是。現在,我可以回去自習了嗎?」

  「馬猴」和顏悅色,但有命令口氣:「不要把我的話當耳旁風,聽清了沒有?」

  家霆和施永桂走出「馬猴」的辦公室,吐出了一口胸中的悶氣,家霆罵了一聲說:「壞蛋!」

  「老大哥」也罵了一聲,說:「這傢伙也可能在注意章星老師了!他曾經在晚上去章老師處,東拉西扯一坐兩三個小時,也不知目的何在。章星老師很厭煩他。」

  家霆氣憤地說:「可要叫章星老師小心啊!以後,我們暫時不去或少去章星老師那裡才好。我看『馬猴』很陰險!」

  施永桂也有些沉重,但輕聲決斷地說:「無論如何,先打兩條『狗』!」

  決定打「狗」!研究了怎麼打,要達到什麼目的?要問些什麼問題?佈置就緒,只等機會。

  施永桂說:「打了『狗』以後,大家都絕口不提打的這件事!但要在同學中宣傳,讓大家都知道邢斌和林震魁是邵化的兩條『狗』,每月拿津貼,專幹特務勾當,孤立他們!」

  偏巧,晚自習後,機會來了。晚自習以後,臨睡之前,照例學生寢室裡十分熱鬧。學生們用兩三根燈草做芯,點著了桐油燈。拉二胡奏劉天華《病中吟》的,唱戲的,唱歌的,聊天的,洗腳的,打鬧的,都在苦中作樂。竇平的歌聲最高,也最淒涼,他總是唱《松花江上》:「……那裡有森林煤礦,還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鄒友仁也照例拉起京胡引吭高唱:「我好比——南來雁,失群飛散……」突然,「博士」靳小翰回到寢室,他偵察來了消息:邢斌、林震魁偷偷摸摸都到「馬猴」辦公室裡去了。「博士」到窗前偷聽,聽不清講些什麼,發現「藍舅子」也在,四個人是在商量什麼事兒。這可是個好機會,天又不下雨,行動方便。商量完事兒以後,邢斌和林震魁一定會從辦公室下山回寢室來睡覺的。靳小翰說:「本『博士』宣佈:機不可失!馬上行動!」吹了熄燈號,「馬猴」辦公室裡的油燈仍亮著,紙糊的窗子上映出人影,四個「瘟神」還在議事。施永桂、竇平、家霆、靳小翰、鄒友仁五人決定出馬。準備了長繩索和短繩子之外,竇平把他從伙房裡悄悄拿來的兩條伙夫用的藍圍裙也帶著,大家都用舊衣裹住了頭,捲起褲腳,光著脊樑,將衣服翻過來披在身上,在領口扣上了鈕扣,一起去到邢斌、林震魁回來必經的大黃桷樹和山坡上的野墳堆裡設下埋伏。

 
 
《戰爭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