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
「有個兒子,本在沙坪壩讀大學,被征去做翻譯了,隨中國駐印軍在印度。」樂錦濤接著又說:「內子出了個主意,因為平常聽我談起你的才貌文章,她就問:能不能作伐,使你們兩個有情人能結成伉儷?並且說:這事也只有請嘯天兄幫助,即使不成也希望嘯天兄勸解開導她一下,使她不要太苦了自己,有傷身體。當然,這要勞嘯天兄你親自去趟北碚,作一次看望,見見面,互相交談交談,有個瞭解。有緣千里來相會,我們想到把你和她聯結起來.,本身就是一種緣分。這事我們不好先跟女方講,所以先同嘯天兄你坦率地交底,實在是因為你們都是極優秀的人傑。她過去好讀李清照詩詞,其實自己的才賦不亞於李清照。「
童霜威聽到這裡,心上一動。近年來與方麗清處得多了,在上海到又與塵世中的凡夫俗子處得多了,像易安居士李清照那樣俯視巾幗壓倒鬚眉,博覽群書綜觀文史,獨放異彩的女詞人,使他不禁心嚮往之。並不一定就是想什麼結為伉儷,但能認識一位這樣的奇女子,談談心,也感到是一種快慰。又想:過去我只覺得樂錦濤面目醜陋,覺得他可能愚蠢,其實人不可貌相,看他剛才這番話,說得多麼有才氣、有分寸!
想著,聽樂錦濤又說:「她是很大方的!嘯天兄,你去,我和內子寫封介紹信帶著,她一定不會失禮的。我看你在重慶也很空閒,北碚既有溫泉,縉雲山又被稱作『川東小峨眉』,你何妨去一遊悠閒幾天,不知嘯天兄意下如何?」
童霜威覺得這種事可遇不可求,情不可違、義不容辭。主要不是為了續絃,而是有一種好奇心,一種俠義心腸,而且覺得能同這樣一個不同於一般的殉國將領的未亡人見見面,幫助一下樂錦濤夫婦了個心願,也是成人之美。所以,終於在這十月艷陽天,獨自乘汽車沿上清寺、歌樂山、賴家橋、青木關直達北碚了。
北碚是重慶的一個風景勝地。童霜威早聽說抗戰期間,北碚名流薈萃,文風頗盛。十點鐘,汽車到達,下了車,見街道整潔,比起重慶的喧鬧、骯髒不可同口而語,印象很好。童霜威決定按照樂錦濤的指引,到縉雲寺去借住。
雇了一乘滑竿,由北碚順著嘉陵江邊的羊腸山徑去北溫泉,兩個抬滑竿的壯漢徒步行走健步如飛。童霜威坐在滑竿上,有時身子向後仰。一路瞰望縉雲山,只見群峰高聳、巍峨崢嶸,雲霧繚繞,嵐光滴翠,美麗極了。不到半小時,就到達了北溫泉。北溫泉地勢高於北碚,是一座小山上的公園,背負蔥蘢的縉雲山,前臨翠綠的嘉陵江,早在千多年前,這兒就是遊覽勝地。江畔,有一斷壁殘巖,巖壁上鐫有「第一泉」三個草書,字體圓潤,刻工精細。可惜荒草湮遮,已弄不清是誰寫的。童霜威凝坐滑竿,一路欣賞水色山光,心情雖不急迫,但在滑竿上晃動得有些害怕,加上天熱,仍滿頭是汗。他回溯一下,抗戰軍興以來,幾乎已從未有過獨自遊山玩水的雅興和機會了。現在卻由於一種意外的遭遇,忽然又漫遊在山水之間,而且是有目的又似無目的地去看望一位抗日殉國的中將師長的未亡人,人生際遇多麼奇怪。
到北溫泉後,他決定不坐滑竿了。因為縉雲山山勢更高,他決定步行。向人打聽,從北溫泉一條山徑,可以登縉雲山。山,滿眼是山,沒完沒了的山的巨浪。山巔即是古剎縉雲寺,他大步流星地踏上了山路。
童霜威來前早已尋找查考過有關縉雲寺的記載。寺建於宋少帝劉義符景平元年。唐太宗貞觀二十年,賜額「相思寺」。唐禧宗乾符元年,相思寺經和尚宏濟重建。宋太祖開寶四年,又重修過。宋真宗趙恆賜名「崇勝寺」。明代天順年問,英宗朱祁鎮改崇勝寺為「崇教寺」。萬曆年間,神宗朱翊鈞依縉雲山名,改崇勝寺為「縉雲寺」獻忠率領的農民起義軍到此地後,燒燬了這座古寺,到清朝才又陸續重建成現在這般模樣。一路上,只見沿途密楠蔥蘢,古樹參天,松濤滾滾,苦竹青幽。俯瞰山下,蜿蜒如帶的嘉陵江,風光秀麗的北碚鎮與它對岸的黃桷鎮,鐵橋飛跨的觀音峽,逶迤如浪的雞公山,都盡收眼底。
童霜威一路找人指點,不時在太陽穴上搽點萬金油,偶爾在山間坐下歇息一會兒,近中午時分拾級登山到達了縉雲寺外。廟宇極大,樹木崢嶸,名僧太虛法師在這裡辦有「世界佛學苑漢藏教理院」,自任院長。使童霜威想起江津支那內學院今年已經去世了的歐陽竟無大師。他想:太虛與歐陽漸都是出家人,佛教學者,都為弘揚佛學奮鬥一生,但兩人的觀點頗有分歧和爭議。誰是誰非,各有所宗。可見佛門之內也不平靜。人間戰爭頻仍,也就不足為怪了。
縉雲寺門前,有聖旨「迦葉道場」石牌坊一座,明朝萬曆三十年修建的。石牌坊結構仿木建築,前邊有兩隻石獅匍伏。童霜威手上挽著早已脫下身的西裝上衣,將鬆了的黑領帶又整一整好,掏手帕拭汗,持樂錦濤的介紹信進入寺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