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硝煙紅花
山岡上,古木參天。志願軍第五軍正在這裡舉行一次盛大的英雄模範會議。鄧軍率領本團的英雄模範人物也參加了。會議上反映出的英雄事跡,真如百花爭妍,千紅萬紫,比漫山遍野的繁花還要絢麗多彩。最後三天,只剩下軍首長的總結講話和軍文工團的晚會了。就在這個空隙裡,鄧軍在臨時搭成的禮堂外,同郭祥做了一次嚴肅的談話。
「那個問題,你考慮得怎麼樣啦?」鄧軍故意沉下臉問。
郭祥一愣:「團長,你說的是什麼問題呀?」「你這個嘎傢伙!政委專門找你談了半天,你還裝什麼糊塗啊?」
「噢,這個……」郭祥笑著說,「我還沒有考慮呢!」
「看!你這是什麼態度?叫你說,小徐人朝以來表現得怎麼樣?嗯?」
「表現不錯。」
「對呀,既然不錯,你為啥不跟人家好好談哪?當然,我也聽過人家講,什麼『金花配銀花,金葫蘆配銀瓜』,你是不是覺得人家配不上你這個金葫蘆呀?」
「這個,絕對不是。」郭祥漲紅著臉說,「主要是因為……」
鄧軍知道他又要談起楊雪,立刻把話截住,把那只獨臂一揮:「不要說了!據我看,小徐同志不錯。你那樣對待人家至少很不禮貌!你自己說,那天有沒有缺點?
郭祥漲紅著臉,不知說什麼好。小玲子在一邊呲著牙笑,並且不斷給他使眼色,他只好訥訥地說:「那,那……缺點總是有的。」
「對嘛!既是缺點,就要很快改正嘛!」鄧軍極力掩飾著內心的愉快,又用半命令的口吻說,「限你三天之內去找她談談!嗯?我給你半天的假。」
鄧軍說完,不等郭祥表態,就一扭頭回會場去了。
「團長好厲害!把指揮打仗的辦法也用上了。」
第三天,也是會議的最後一天。早晨,郭祥正要進入會場,忽然小玲子停住腳步,支稜著耳朵說:「有飛機!」
郭祥仄著耳朵一聽,並沒有聽見什麼,就笑著說:
「你這順風耳恐怕聽錯了吧?」
話未落音,山尖上就鳴起防空槍聲。接著,藍色的天空裡,出現了三架轟炸機和六架噴氣式的混合編隊。小玲子睜大眼睛,緊緊地盯著它,因為這時敵人的飛機越來越狡猾了,它們有時候裝作過路的祥子,不動聲色地向預定的目標施行水平投彈;有時候則故意飛過預定的目標,陡然返回頭來施行突然襲擊。因此,小玲子等它們飛過頭頂,還死死地盯著,果然,這些傢伙剛剛飛過去不久,接著又返回來,盤旋在軍部的上空。在山上開會的人們紛紛跳進了防空壕。不一時,山下的幾個村莊裡就傳來沉重的爆炸聲。與此同時,我軍的高射炮和高射機槍也響起來。天上地下轟鳴聲頓時響成一片。
直到一架敵機被炮火擊落,這場短促激烈的戰鬥才宣告結束。人們從防空壕裡跳出來,看看山下,軍司令部、政治部和文工團所駐的幾個村子都旋捲著黑煙很決司令部的值班室就給山上打來電話:司、政兩部略有傷亡,惟獨文工團損失最重,因為他們正在為會議趕排節目,沒有來得及跑出來。這種事,在朝鮮戰場上,本來早就習以為常。但是不知怎的,今天卻引起郭祥一種特殊不安的感覺。他老是望著山下村子裡冒著幾縷黑煙的地方……
山上的會議仍然照常進行。中午,軍政治委員的總結報告已經講完。大家預料,當天的晚會不可能再進行了。誰知軍政委在結束報告時,用特別響亮的調子通知大家:
「剛才,文工團有一些傷亡,我們的意見,今天晚上的演出不要舉行了。但是,文工團的同志們再三要求堅持演出。他們說:文藝工作者為英雄的部隊服務,就要學習英雄,英雄們能夠前仆後繼,負傷不下火線,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堅持演出呢?因此,我們就批准了他們的要求。現在我」渝決地通知大家:今天晚上的晚會,按預定計劃,於晚七時半準時開始!」
會場上,頓時響起一陣特別熱烈的經久不息的掌聲。……
晚會開始了在沒有開始以前,這個可容六七百人的山林禮堂就已經擠得滿滿的。人人面帶笑容,坐在一排一排的橫木上電燈光發出特別明亮愉悅的光輝。小小的舞台,經過紅綠彩綢的裝飾,顯得十分美觀。禮堂的人口處用防雨布嚴嚴實實地遮蔽著,儘管外面不斷有敵機的肆擾,有防空哨報警的槍聲,但裡面的演出並不中斷,不時地爆發出一陣陣的掌聲、笑聲和歡呼聲。……顯然,這種大規模的演出,在戰爭初期是不可能出現的,現在由於戰線的穩定,它已經變成人們的日常生活了。
晚會的節目,是由一個名叫《開山曲》的小歌劇開始的。幕一拉開,舞台中心聳立著一塊雄偉的大青石,仔細一看,才看出這塊大青石是由一個身軀特別高大的演員扮演的。這位「石頭老人」的姿態十分傲慢,顯出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歌唱著。歌詞的大意說,他已經在這山裡居住了幾億萬年,只有他才是這裡真正的主宰,是任何人動他不得的。聽說志願軍的戰士來這裡修工事,要把山打通,他一笑置之,認為不過是「毛娃子」的妄想罷了。接著,上來了三個志願軍的青年戰士,高唱戰歌,猛揮撅頭,雖然累得臂疼腰酸,仍然沒有弄得動他。這位「石頭老人」益發狂笑不止。後來這幾個青年戰士商量了一個辦法,終於把石頭弄得基礎動搖,搖搖晃晃地離開了原來的位置。「石頭老人」大為恐慌,一面後退,一面唱道:
我,在這裡生長了億萬年,哎呀呀,想不到今天碰到英雄漢。
小伙子有勇有謀嚇破了我的膽,我只好帶領大小兒孫滾下山……
人們聽了哈哈大笑,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報幕員還特別解釋說:今天演「石頭老人」的,是他們行軍中挑汽燈和兼管服裝道具的一位同志;因為原來擔任這個角色的同志今天光榮犧牲了,是由他自告奮勇趕排出來的;歌詞比較生疏,請大家特別原諒。會場上又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接著,開始了一些短小精悍的演唱節目。其中有一個單弦是《郭祥大戰白雲嶺》,那位演員十分詼諧,把郭祥的那股嘎勁表演得惟妙惟肖,使大伙不時迸發出一陣一陣的笑聲。這郭祥平時雖然滿不在乎,但在大庭廣眾之前卻最怕表揚,尤其這種文藝形式,更使人吃不住勁。他見會場上的人紛紛瞅他,只好紅著臉低下頭去。軍政委還回過頭,笑著問:「怎麼樣,郭祥?演得像不像呵?」郭祥那種不自然就別提了。幸好這個節目並不太長,等到另一個節目開始,他才吁了一口氣,重又抬起頭來。
最後一個節目,是徐芳的獨唱《硝煙紅花》。報幕員還特意介紹說:「《硝煙紅花》,是徐芳同志經過長期醞釀最近才完成的一首抒情歌曲。內容是歌頌和悼念本軍的模範護士——國際主義戰士楊雪同志的。由於徐芳同志今天上午在敵機轟炸時兩度搶救傷員左臂負傷,本來團裡決定這個節目日後再同大家見面,但是徐芳同志堅決要求按預定計劃演出,團裡批准了她的請求。現在由徐芳同志開始演唱。」
徐芳在熱烈的掌聲中,輕快地走到台前。郭祥靜靜地注視著,見她用白繃帶挎著一隻胳膊,似乎比平時還要精神,也顯得更加美麗。郭祥不禁想起,三年前,她給自己輸血的時候,還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子,今大卻在不注意中長大成人了。而且在她身上確實隱隱約約生長出某種氣質和風度,無論動作、神態都有點兒像是楊雪。……郭祥正冥想間,徐芳已經在兩把胡琴和一把小提琴的伴奏下,放出了婉轉清脆的歌聲。這歌聲很快就把郭樣帶到那深沉的回憶裡。歌詞的最後幾段是:
想起你呵,我就想起了江聲嘩嘩,
鴨綠江奔流在你的腳下。
你多麼想追隨戰士的腳步前進,
在江邊灑下了你一串串淚花。
呵。只因為你是一枝硝煙中的紅花!
想起你呵,我就想起了風雪漫漫,
你用溫暖的胸膛把冰雪融化。
你對戰士的熱愛為何這般深厚,
階級的情義勝過潔白的雪花。
呵,只因為你是一枝硝煙中的紅花!
想起你呵,我就想起了洪水滔滔,
滔滔的洪流呵無邊無涯。
你穿行在激流中為何一無所懼,
背負著負傷的戰友在樹上安家。
呵,只因為你是一枝硝煙中的紅花!
想起你呵,我又想起了烈火熊熊,
你撲進烈火中沒有絲毫懼怕。
為了掩護親愛的朝鮮姐妹,
你慷慨地把最後一滴熱血拋灑。
呵,只因為你是一枝硝煙中的紅花!
硝煙中的紅花呵硝煙中的紅花,
你的美勝過天上燦爛的紅霞。
紅霞呵也會隨著暮色暗淡,
你在我們的心中水遠放射光華呵,
只因為你是一枝永不凋謝的紅花!……
徐芳的歌聲,平時就很美妙動人。今天更加深沉有力。一來她唱的是自己親身的感受,二來對楊雪又懷著無比深厚的感情。因此,很快地就把大家引到對這位女戰士的深沉的懷念之中。尤其唱到最後兩段,她眼裡含滿熱淚,幾乎奪眶而出,等到她結束最後一句時,眼淚已經像明亮的露珠一般滾落下來。……
在大家深深的感動中,徐芳謝幕數次。郭祥全沒看見,因為他為了掩飾自已的感情,早已深深地低下頭去。他的淚水卻悄悄地灑到他面前的一小片土地上去了。
鄧軍用胳膊肘碰碰他,說:「怎麼樣呵,郭祥?嗯?」
郭祥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聲音是嗄啞的。因為徐芳的那首歌曲,仍舊在他耳邊飄繞著,就像是一條不絕如縷的絲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