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學成用紙巾擤了鼻子,聲音清楚些了。「曉雪,事到如今什麼都不用說了,是我對不起你,我會盡我的一切力量補償。」
「補償?」
「對,補償!」姜學成熱切而誠懇,「我去找鍾銳!」
曉雪愕然。
「我找他。我跟他說,我們倆是清白的,還有,是我追求的你,咱們倆的事,一切責任在我……」
曉雪嘴唇哆嗦起來,聲音因此抖得厲害。「滾。」她說。
姜學成沒聽清:「什麼?」
「滾!」
姜學成聽清了:「曉雪!」一下子撲過去,去抓曉雪的手。
曉雪站起,厭惡地躲了開來:「我一直以為我理解你的選擇,因為你更看重事業。現在,我知道,我真的誤解你了。還有,你不必費心費力把我推給別人,你沒有這個義務,更沒有這個權力,我是個人,不是件東西!……」
「怎麼能這麼說,怎麼能這麼說,怎麼……」
曉雪打斷了他的喃喃:「至於我和鍾銳的事兒,根本與你無關!快走!」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錢袋往他懷裡一搡,「走!」
姜學成佝僂著背起身向外走,一下子變得那麼蒼老,曉雪眼前模糊了起來,她用力嚥下淚水,硬著心腸拉開了門,姜學成走了出去,突然他轉過身來,用力扒開了欲關的門,不顧一切道:
「曉雪,跟曉冰說,別那麼做!」
曉雪不解:「曉冰怎麼了?」
「曉冰……她要上法院起訴我!」
曉雪怎麼也沒想到,呆呆地看姜學成,像是從來沒有見過他。她有些傻了。
姜學成低聲下氣地:「曉雪……」
曉雪被驚醒,告訴姜學成:「曉冰不會起訴你。」
「她親口對我說的,昨天……」
「放心,她不會起訴你。因為無論怎樣何濤都不會復活。她的傷口還在流血,她沒有力氣也不願意僅為了你就把自己的傷口一遍遍地向人展示,懂嗎?……從打你進門,我就在想,你來到底有什麼事。曉冰也是,開這玩笑幹嗎,瞧把你嚇的!」她說著笑了起來,越笑越響,笑得無法自制,姜學成怕驚動鄰居,嘟囔了一句什麼後關上門狼狽地走了。
曉雪坐下,臉埋進雙臂,久久不動。
姜學成服飾華貴的妻子站在醫院門口炫目的燈光前,引來無數過往男人的目光,可惜她現在顧不上他們了,她正在焦急地等自己的男人。
姜學成匆匆從醫院裡走出。
「都幾點了你看看!人家可是世界著名鋼琴家,弄張票容易嗎?」妻子挽起他的胳膊,不住嘴地埋怨。
「有個病號臨時處理了一下。快走,來得及。」
二人來到路邊打「的」,一輛吉普車在他們身邊停住,車門開,下來兩個人架起姜學成塞進車裡開車就走。
女人驚恐萬狀:「來人啊!救命啊!」
車已經融入公路上燈光閃閃的車流。
一輛灰色凌志跟在吉普車後面。
吉普車內。姜學成坐在後座,旁邊一個長髮小伙子。姜學成的嘴被膠布貼上了,眼睛充滿恐怖。
身邊小伙子的手機響了。「大哥。……好的!」把手機貼在了身邊姜學成的耳朵上,裡面傳來沈五一的聲音。
「姓姜的,今天帶你出來,只是兜兜風,不會動你一根毫毛。條件是回去告訴你們家那個潑婦,以後,不許再去騷擾夏家姐妹,你也一樣!如果再讓我聽到什麼,咱們出來可就不止是兜風了,聽到了沒有?」
姜學成想說聽到了,無奈嘴動不了,只好拚命點頭,引得身邊小伙子忍俊不禁,把臉掉向車窗外。
灰色凌志消失在滾滾車流中。吉普車駛出市區,駛向郊外。
郊外一望無際的黑黝黝的菜地,蛙叫蟲鳴,空氣中散發著糞香和綠色植物的清爽。路兩邊白楊直插入雲,在湛藍的夜空中沉默佇立。路上很少行人,只有來往的汽車呼嘯而過。
吉普車在路邊停了下來,車門開,姜學成被推了下來。車開走了,留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黑夜中。
「哎——」姜學成徒然地沖遠去的車叫,一輛大貨車「光光」駛過,姜學成被兜臉揚了一嘴沙土。
「媽媽,老師讓交十塊錢,明天。」
「幹什麼?」
「去動物園。」
「動物園去多少回了,咱們不去。」
「我要去!」
在一個小副食店門口,曉雪下車,把丁丁抱下來,耐心說:「丁丁聽話,明天跟媽媽待在家裡,媽媽陪你玩。動物園去過了就不再去了,何必浪費十塊錢呢?」
「咱們家沒錢了嗎?」
「錢是有,可也不能浪費,得留著過日子用啊。」
曉雪支好車子,拿起壓在前車筐裡的茄子和西紅柿下面的包。茄子和西紅柿都是論堆兒賣的,這麼多總共才花了兩塊錢,營養一樣。
丁丁仍不高興,曉雪沒精力跟孩子多掰扯,只說:「丁丁,媽媽進去買塊豆腐,你在這等著,嗯?」
曉雪進了商店。
丁丁用小手抓著自行車後座。
一個男子走過來前後看了看,突然,跨上曉雪的自行車騎上就走。
丁丁抓住車後座不撒手,大哭大叫:「媽媽!」
曉雪從商店裡衝出,眼前的情景嚇得她根根頭髮都豎了起來:丁丁死死抓著車子不放,已被搶車人拖出很遠,帶起了一路的塵土。
「撒手!丁丁!快撒手!」
曉雪嘶聲大叫。
丁丁被騎車人甩下,摔倒在地。
曉雪衝過去抱起了小兒子,上上下下地察看,「沒事吧丁丁,沒事吧?頭摔著了沒有?哪裡疼?」
丁丁只是哭叫:「媽媽,咱家的自行車!」
「沒關係好孩子,再買一輛就是了,啊?」
「自行車幾塊錢?」
「幾百塊錢吧。」
「那咱們家還有錢過日子嗎?」
曉雪拚命忍著淚,旁邊已聚攏了一圈人,她抱起兒子離開人群。「有。放心,丁丁。只要媽媽在,就不讓丁丁吃苦。」
鍾銳來了。進門後交給了曉雪這個月的三百塊錢,還給家裡買了一大兜水果。「丁丁這月的錢,晚了幾天。那天我來過了,姜醫生在,我就沒上來。」他說著,注意看曉雪的表情,曉雪沒表情。
鍾銳只有跟丁丁說話。「呵,這小人兒真威風!」
丁丁擺弄著手裡的變形金剛,頭也不抬:「它是火焰神。姜醫生送的。」
姜醫生送的。姜醫生跟這個家的來往已如此緊密了。鍾銳咬了咬嘴唇:「丁丁想要什麼玩具,爸爸給你買!」
「我想去動物園。」
鍾銳看了看表:「去動物園?現在不行。小動物們都下班了。改天,改天爸爸早點上幼兒園接你,咱們去。」
「我要和小朋友們一塊去!我從來沒和小朋友一塊去過動物園!」
鍾銳問曉雪:「怎麼回事?」
「幼兒園組織去動物園,明天。」
「小朋友都去!媽媽不讓我去!」
「為什麼?」
「還得交錢。」曉雪解釋。
「交多少?」
「十塊。」丁丁說。
鍾銳有些生氣:「交嘛,總不至於十塊錢都拿不出來。」
曉雪對丁丁:「丁丁,上你屋裡玩去!」丁丁不動,曉雪嚴厲地:「丁丁!」丁丁只好走,曉雪關上門。
「十塊錢是拿得出來,可是家裡一個月一共才幾個十塊錢?我現在的狀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一個月才給三百……」
「我每個月還要付房款……」
曉雪擺擺手:「丁丁一個月的托兒費就是一百八!」
鍾銳隱忍地:「不是還有存款嗎?」
「慢說咱那點存款,就是再多出幾倍,一月月地只出不進沒幾天就得光。」
「只出不進是暫時情況。」
「也是現實情況。丁丁說話就上學了,上完了小學上初中,高中,大學,那得多少錢?看報了沒有?今年考重點中學差一分得交三萬!錢就是孩子的前途。」說到這,曉雪停了停,「今天既然說到這了,乾脆都說出來。丁丁的撫養費,一個月三百,不行。」
「多少才行?」
「至少五百。」
鍾銳忍無可忍:「你那位醫生呢?」
曉雪眼瞪圓了:「未必你要指望別人來養活你的兒子!」
鍾銳感到難以置信地看曉雪:「我是在講這個理!」
「講什麼理?一個月三百現在夠幹什麼的?五百,必須五百!」
「曉雪,你怎麼……是那位醫生教你的,必須把你前夫的最後一滴油都搾出來才算完?」
「隨你怎麼說,撫養費的事,咱們今天一定要定下。」
「這早在離婚時就已經定下了。」
「但是不夠。我可以不吃肉不吃蛋不吃水果,丁丁不行,他正長身體,需要營養,還有別的方面,需要很多。」
「要不這麼著,你一個月給我三百,丁丁我帶。」
曉雪被噎得說不出話。
鍾銳輕蔑地看她一眼,開門出去:「丁丁,來,爸爸跟你玩兒!」
曉雪以手加額,指甲蓋緊頂額頭,幾乎滲出血來,她全然不覺。
鍾銳開車行駛,忽然看到前方路邊走著的一個人像是姜學成,而挽著他的那個女人絕對不是曉雪。他開車過去,在路邊停下。那兩個人過來,男的的確是姜學成,女的很漂亮,有些面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鍾銳開門下車。
姜學成看到了他,一陣慌亂,想扭臉裝沒看見,已來不及了,「姜醫生!」鍾銳叫他。
姜學成只好站住。「你好。」又結結巴巴道,「這是我……妻子。」
鍾銳猛然想起在何時何地見過這個女人。他把姜學成拉到了一邊。
「怎麼回事?」
「我跟夏曉雪……已經結束了。」
「為什麼?」
「一個男人不能沒有事業……」
「啪!」一記耳光打斷了姜學成的辯解。「你也算是男人!」鍾銳打罷說完揚長而去。
姜學成的妻子高叫著「抓流氓」追了上去,被姜學成一把揪住。
「別……」
「你到底做了什麼虧心事!前幾天被綁架不讓報警,今兒又不明不白地挨了巴掌不敢吭聲……」
「他們是病人,病人的家屬,病人死了……」
「病人死了就打醫生,還有沒有公理了?」
姜學成一聲不響,拉著妻子走。
曉雪去人才市場跑了一天,一無所獲,她的年齡,她的性別,她過去的工作經歷,都使她在激烈的人才競爭中處於劣勢,這是她過去從來沒有想到的。她走下電梯,向家裡走,身心疲憊。
「媽媽!」
等在門口的丁丁向她跑來,爸爸帶他去動物園了,曉雪摟住兒子,擦著他小臉上的汗。鍾銳也迎了過來。
「對不起。」鍾銳說。
「什麼事?」
「我,我不知道……」
「什麼你不知道?」
「你和姜……」
曉雪嘴唇哆嗦起來,突然對丁丁厲聲道:「丁丁!回家!」拉起丁丁走,極力嚥下由於痛苦和恥辱而湧出的淚水。
進了家,關了門,曉雪無力地倚著門站住,任淚水嘩嘩地流。
丁丁怯怯地拉了一下媽媽的衣襟。曉雪低下頭來。丁丁張開小手,手裡是一卷錢。
「爸爸給的。爸爸還說,等公司好了,他還要多多的給。」
「你?開飯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