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獅子樓

  姚淼停好車後,我們一起走進獅子樓。禮儀小姐引領我們坐在靠窗的座位,服務小姐遞上了毛巾,又倒了茶。
  「兩位吃點什麼?」「我點還是你點?」我看了看姚淼問。「你點吧,林哥,我想看看你點的菜合不合我的口味。」我笑了笑,翻著菜譜一連點了四道菜。
  「林哥,你可真會點菜,都是我喜歡吃的。」姚淼高興地說。我又要了兩瓶燕京啤酒,然後說:「姚淼,沒看出來你這麼能吃辣的。」
  「我從小就愛吃辣的,工作後人家都以為我是四川人。」不一會兒,菜就上齊了。我斟滿了兩杯啤酒。
  「姚淼,感謝你讓我欣賞到一場別開生面的舞蹈,大有酣暢淋漓之感。來,我敬你一杯,祝賀演出成功!」
  「林哥,雖然我們是邂逅相遇,但有一見如故之感,」姚淼端起酒杯動情地說,「林哥的思想和學問讓小妹佩服,找知己難,找知音更是難上加難,雖然我們只見了兩次面,但小妹像是遇上了知音,倍感幸運,來,林哥,這杯我敬你。」
  川菜吃到嘴裡又麻又辣,嘴裡彷彿像著了火,一杯啤酒下肚,讓人格外清爽。
  「姚淼,我看你的舞蹈,感覺好像在與神對話,好像靈魂從身體裡飛了出來,就像靈魂在舞蹈,你是怎麼做到的?」
  「每當我伸展雙臂起舞時,我就感覺到我的靈魂在無限延伸,與天地融合在了一起,這種美妙的感覺讓我整個身心都得到了最清淨的安撫。跳舞就是為了和神對話,在跳舞時要感覺到神觸摸到了自己的手,要知道,跳舞不是表演、不是職業、不是所謂的藝術,而是一種生活方式,一種同天地相溝通的儀式,這才是舞蹈的本質。」
  「這麼說,我們外科醫生刀尖上的舞蹈也是在與神溝通了?」
  「當然了,最起碼是在與死神溝通!人吃五穀雜糧,誰都免不了生老病死,這就是生活方式,每個外科醫生拿起手術刀時,都想救活病人,這個時候需要你的心靈要像天地一樣純淨,才會排除雜念。林哥,我說得對嗎?」
  聽了姚淼的話,我感到姚淼或許是一個精靈,一個上帝派到人間用舞蹈來傳達生命與自然極致之美的精靈,她天性淡泊、率性而起、由心而舞,跟她在一起,就彷彿遠離了慾望橫流的浮躁世界。
  「姚淼,你好像從不為自己設定夢想。」「舞台有局限,生活卻沒有局限,我希望夢想如水。」
  「好一個夢想如水。行雲流水,隨性而至,卻浸潤著生命,這樣的夢想既博大,又很容易知足。」我由衷地讚歎道。
  「小時侯,我媽媽給我講過一個故事:有一個小偷到一家寺廟偷東西,結果什麼都沒找到,一氣之下跑到方丈那裡質問為什麼廟裡這樣窮。方丈指著天上的月亮說,我們這裡很富有啊,我們有滿園的月光和青山綠水。其實,人最大的財富是心靈。」
  姚淼說話時,她的眼睛水波般柔軟而清澈,蕩漾著一種幾乎令人心疼的美麗。
  「上大學時,我的解剖課老師也給我講過一個故事:有一位醫生經過多年的努力,終於成了最優秀的外科醫生,當他成為外科主任的時候,同事朋友都來祝賀,他卻顯得悶悶不樂,朋友問他:『你榮升外科主任了怎麼好像並不開心呢?』他感慨地說:『我從來就不想當外科醫生,可我卻為此獲得了成功,我現在已經無路可逃,如果我失敗了,還有重新選擇的機會,但是現在我已經動不得了。』他的朋友不可思議地問:『你在開玩笑吧?』他說:『沒有,我從小的夢想是當一名舞蹈家,可是我的父母不允許,我不得不服從,我是一個懦夫,現在我父母希望我成為優秀的外科醫生的夢想實現了,可是我成為一名優秀舞蹈家的夢想卻破滅了,你說我能開心嗎?』」
  「林哥,這位想成為舞蹈家的外科醫生該不會就是你這位老師吧?」「姚淼,你真聰明,就是他自己!」姚淼聽罷咯咯大笑起來,那笑容美得燦若桃花。
  「林哥,感謝你讓我這麼開心,為我們的相識、為我們的友誼乾一杯!」我沒想到眼前這個美女還是個重情重義的性情中人。我和姚淼正在推杯換盞,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師兄,真是好雅興啊!」我抬頭一看,臉「騰」的一下紅了,原來是蔣葉真。心想,壞了,蔣葉真非誤會不可。
  「呀,是葉真呀,真巧,」我故作驚喜地說,「姚淼,這位是我的研究生同學蔣葉真,現在是省衛生廳的副處長。」「幸會!我叫姚淼,在省歌舞團工作。」姚淼主動伸出手說。
  兩個漂亮女人的纖纖細手握在一起就像有排斥力一樣,相互點一下就鬆開了。「葉真,又有飯局?不介意就坐一會兒。」我邀請說。
  「姚小姐若是不介意,我就坐一會兒。」蔣葉真不客氣地坐在我旁邊說。「師妹遇師兄應當喝一杯!」姚淼很大方地說。姚淼給蔣葉真倒了一杯酒,又給我滿上。
  「葉真,咱倆難得碰上一次,來,我敬你一杯!」我端起酒杯說。
  「在學校時,你就像個書獃子,想不到現在會有搞舞蹈的朋友,我真是越來越佩服你了。來,師兄,還是我敬你吧。」
  蔣葉真醋意十足地說完,與我碰了杯,然後一飲而盡。我只好隨著干了。看得出蔣葉真自從去了省衛生廳以後,言談舉止越來越官氣,遠沒有姚淼那麼冰清玉潔。姚淼似乎看出蔣葉真對她與我在一起有些嫉妒,她很大氣,但卻很少插話。
  「葉真,今天又是什麼飯局?」我略帶揶揄地問。
  「慶堂,可惜我們同學一場,你竟一點也不關心我。昨天廳黨組下文,任命我為醫政處處長,今天處裡的同事聚一聚,算是對我的歡迎。」蔣葉真責怪地說。
  我聽了以後心裡的滋味怪怪的,只好說:「葉真,你天生就是從政的坯子,來,祝你高昇,我們再乾一杯。」
  我給三個杯子倒滿酒,姚淼也端起杯,蔣葉真略有得意地說了聲「謝謝」,然後一飲而盡。「師兄,前些日子我去美國開會,給你帶回來一些資料,一直想給你送去
  ,就是沒倒出時間來,抽空你到我家去取一下吧。」「哪方面的?」我迫不及待地問。
  「都是神經外科最前沿的研究資料,還有一些是經蝶竇入路切除侵襲海綿竇、斜坡和蝶骨平台等部位腫瘤的資料,保證是你急需的。」
  「真的?葉真,你可真是雪中送炭,我正想借讀博的機會向這個禁區進攻呢。」我興奮地說。「就知道你需要,我到美國找了不少朋友才搞到的。」蔣葉真得意地說。
  「葉真,太感謝了,來,我敬你一杯!」我感激地說。「算我一個,我為林哥有葉真姐這樣的師妹而高興!」姚淼湊熱鬧地說。我們仨把杯碰得叮噹響。
  痛飲之後,我關切地問:「蘇洋怎麼樣?畫出什麼大作了?他可是一位有思想的畫家,將來藝術成就不可限量。」我對蘇洋的印象很深刻,總覺得她和蔣葉真是兩種人。
  「去西藏了,說是要創作什麼天葬系列,一張畫也賣不出去,快成凡·高了。」蔣葉真牢騷道。「畫畫是不能分心的,要完全沉浸其中才能畫出好作品的。」姚淼插嘴說。
  「他是完全沉浸其中了,兩個人的家只能靠我一個人掙錢養著,這不剛才還從西藏打電話來,說又沒錢了。」我和姚淼聽了只能面面相覷。
  這時一位男同事走過來說:「蔣處長,你怎麼在這兒?弟兄們早就到了,一直在包房裡等你呢!」
  蔣葉真站起身說:「師兄,姚小姐,我先告辭,下次我請客。慶堂,給謝丹陽帶好,就說我很喜歡她。」說完與我和姚淼握了手,咯咯笑著和男同事一起走了。
  我聽得出來,蔣葉真故意說出謝丹陽的名字,意思是提醒姚淼,林慶堂身邊有很多女人。我正胡思亂想著,姚淼卻說:「林哥,你這個師妹看你的眼神可不對頭呀!」
  「姚淼,你也跟我開玩笑。」「不是開玩笑,女人的直覺是最準的,你師妹一定愛過你,而且現在心裡還有你。」
  「在大學時,我和她確實有過一段感情,但陰差陽錯地都過去了,」我坦誠地說,「現在她不僅僅是省衛生廳醫政處處長,而且是一位尚未成功的畫家的老婆。」
  「可我覺得她並不幸福。」「怎見得?」「很簡單,你師妹身上的官氣太濃,這是真正搞藝術的男人最反感的。」「蘇洋給我的第一印象就很有個性,是個特立獨行的人。」
  「所以這兩個人走到一起可能是個錯誤。林哥,你要小心,她不會放過你的。」「淨拿大哥開心,來,喝酒。」
  姚淼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之後,她認真地說:「其實,很多女人都是男人的一個經過,要成為男人的永恆才是最高境界。」「怎麼才能成為男人的永恆?」
  我沒想到姚淼會這麼直白地討論男人。「得到愛後,要找準愛的距離。」「有道理,姚淼,想不到你還是個愛情專家。」「不是的,人家只是有感而發!」姚淼嬌羞地嗔道。
  我聽罷哈哈大笑起來。「林哥,附近有一家野豹子夜總會,我們一起去蹦迪吧?」「好啊!」我欣然應允。
  我埋了單,姚淼也沒跟我爭。不過,去野豹子夜總會我心裡有些打鼓,因為我口袋裡只剩下三百多塊錢,怕埋不了單出醜。
  野豹子夜總會門前停了百八十輛車,出租車也排著長隊,這是東州市最火的一家夜總會,我平時很少到這種地方,所以心裡有些發緊。姚淼停好車,挽著我的手走進野豹子夜總會。
  舞池裡人頭攢動,快節奏的音樂讓人們激情似火,我們先找了一個散座坐下。「兩位要點什麼?」服務小姐問。我囊中羞澀,沒敢開口。
  「一個果盤,兩聽可樂。」姚淼順口就說。然後她一把拽起我,「走,林哥,咱們去跳舞。」
  說心裡話,這段時間工作、學習太緊張,我正想找機會發洩一下,便和姚淼一起扎進人群,瘋狂地跳起來。姚淼對我的舞技很驚訝!
  「林哥,想不到你的舞跳得這麼好!」姚淼在嘈雜的音樂中大喊道。「我在大學時跳舞得過頭等獎。」我也喊道。
  一曲狂舞之後,換了一首慢四的曲子。姚淼貼得我很近,我摟著她纖纖細腰,一本正經地跳著國標舞,可是我握著她溫潤的手,心裡卻沉醉了。姚淼的手柔若無骨,彷彿能無限延伸,延伸,在光影間輕盈欲飛,含情若語。
  漸漸地姚淼把頭倚在我的肩上,我的臉貼著她的頭髮。我表面沉靜,心裡卻突突直跳,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會遇上姚淼這種高檔次的女孩,她的美麗大方深深地震撼了我。
  我們默默無語,相依相偎地跳著……一曲終了,我竟不知道下來,姚淼拉了一下我的手,我才反應過來怔怔地走出舞池。我們就這樣一支舞一支舞地跳著,終於跳累了。
  「姚淼,不早了,我們走吧。」我輕聲說。姚淼倚在我的肩上,好像沒聽見,我只好不鬆不緊地摟著她跳,終於有了濕漉漉的眼淚滴入我的脖子,我下意識地摟緊她。
  「慶堂哥,我累了,我們走吧!」姚淼輕輕地說。我發現,她不再稱我林哥,而是直接稱我為慶堂哥了。
  夜已深沉,車流稀了,姚淼開車把我送到醫院宿舍門前,我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我推開門下了車,又伸進頭說再見時,姚淼還在拭淚。我的心有些發緊,關上車門,又揮了揮手。
  車開走了,我望著消失在夜幕中的白色本田車,無比惆悵。這時腰間的手機發出尖銳的提示音,我一看是丹陽的短信:「你去哪兒瘋了,為什麼不回話?」
  我看看表,已經是後半夜一點鐘了,心想只好明天再解釋吧。

《外科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