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光榮們輝煌的時代結束了,他們進入了晚年。其實這種客觀規律是我們人生當中不可避免的,他們曾是我們這個社會生活中的主宰,進入生活的邊緣後,還是有一定慣性的。
每天的新聞是必看的,因為那裡面是正在發生或已經發生的國內國外許多大事。石光榮們要在這些事件中捕捉到世界的變化。天氣預報對他們來說無疑也是重要的,這也是習慣使然,一場戰鬥和天氣的關係也是很緊密的,關於如何排兵佈陣,陰晴雨雪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多年養成的習慣,石光榮們多年如一日,便成了一種自然。
關於電視裡正在熱播的電視劇,或者某個影院正在轟轟烈烈上映的「大片」,石光榮們是不屑去看的,在他們的邏輯裡,那都是一些騙人的玩意,是糊弄孩子和老娘們兒的。因此,不值得一提。
石光榮們關注熱愛的是某次戰役中繳獲的戰利品,和槍呀刀呀什麼的,當時首長作為獎勵給了他們個人,離休之後,這些東西是不需要上繳給組織的,成為了他們個人的專利,這是歷史,也是榮譽。此時,這些刀呀槍啊,成了石光榮們手裡一件活生生的道具。鮮活的道具把他們帶入到了那個激情年代。
干休所院裡的樹陰下,石光榮們聚在一起,展覽似的擺弄著手裡的刀槍,回憶著往事,爭議著往事。
一個石光榮說:四平有條英雄街知道不,我們在那四進四出,那仗打的,呵呵呵……
另一個石光榮說:拉倒吧,你們那還叫打仗呀,塔山知道不,歷史上有名的,血都流成了河呀,你說,你說……
他們回憶著,爭執著,彷彿他們此時又看到了當年的身影在硝煙與戰火中奔騰跳躍。他們又一次青春了,血液呼呼地在身體裡流,他們為了一次戰役的是與非,甚至一個細節爭執不下,像年輕人一樣,臉紅脖子粗,最後鬧掰了,不歡而散,氣勢洶洶地拿著刀,提著槍走了。
用不了多久,也許明天這個時候,他們又在活動室裡相聚了。他們聚在一盤棋前,楚河漢界讓他們分成了兩撥,吵吵嚷嚷地跳馬出車。他們似乎在一盤棋上,又找到了當年兩軍對壘的真刀真槍的廝殺場面。他們吆五喝六,出謀劃策,那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一晃就到了週末。週末的時候,是石光榮們最柔軟、細膩的時候。因為只有在週末,兒子或女兒會回家來,帶著石光榮們的孫子、孫女。那一刻,才是石光榮一家的節日。
他們年輕時,風風火火,還沒有領略到家庭的親情。現在老了,時空彷彿凝固了,於是孫子、孫女讓他們感到了親情和細微的柔軟。隔代人讓他們看到了世界的另一個層面。提前一天或者兩天,他們就備好了吃的,和老伴一起進出超市,為買什麼也要爭吵上一番。
一趟趟之後,終於覺得準備充分了,然後就開始了等待。遠遠地看到孫子孫女,奶聲奶氣地一聲「爺爺」,爺爺就心疼了,總覺得有熱淚往上湧,那是個偉大的時刻,也是幸福的時刻,彷彿這一生一世就是為了這一聲呼喚。
兒女們都很忙,也許一天也許是半天,他們又帶著孩子風風火火地走了,留下一聲聲呼喚,留下一陣畫的甜蜜。他們站在自家門口,揚起手和孩子們告別,那一瞬,他們是失落的。接下來,他們又開始了下一週末的期待。有了等待,便有了日子。
石光榮們的晚年生活看似很平靜,平靜得他們希望有什麼事情發生。在一次體檢中,一個石光榮的身體裡出現了這樣或那樣的問題,於是留在了醫院裡。也許十幾天後又出院了,也許再也出不來了,眾多的石光榮們便一次次去醫院看望,守著病房唱起了軍歌,高亢嘹亮,他們希望在歌聲中喚回戰友的氣力和生命。不知是誰先濕了眼眶,接下來,就是熱淚滾滾了。
有人說:當年槍呀炮的都不怕,還怕這點病嗎?
又有人說:就是。
於是,屋子裡的人只剩下了堅強。在平靜的生活中要堅強地活下去,為了每天的新聞和天氣預報,還有週末那個盛大的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