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大約對生命的認識可分為幾個階段,我很小的時候,大約七八歲時,便對死亡有了認識。有時夜晚睡不著,想著想著就想到了死亡,那時覺得死亡很可怕,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洞,掉進去便再也出不來了。於是又想到,人死了之後,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事物與你再也沒有關係了……想著想著,渾身上下就出了一層冷汗。那是兒時對死亡的認識,這種認識大約可以歸結為對本我生命的認識。
後來長大成人了,為了前途,為了立業在奔忙、勞碌,對死亡卻很少想起了,因為青春離死亡還很遙遠。直到去年女兒出生,隨著那個幼小的生命來到人世,我才又對生命有了一種更深刻的認識。女兒出生,是在我36歲生日不久的一個冬日,確切的時間是12月3日。
女兒出生後,一家人無疑是辛苦的,所有以前的習慣都被這個幼小的生命打亂了。那時就想,女兒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於是就把女兒的年齡和自己的年齡聯繫在了一起。如果我能活到60歲的話,女兒24歲,她也該大學畢業了,那麼我呢,則是一個退休的老人了,生命力早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就是還算健康的話,思維、行動肯定也大不如以前了,於是便只能整日閒在家裡,想得更多的肯定不是事業,或去掙多少錢,而是柴米油鹽之類的瑣事將佔去生活大部分內容,關注女兒,為女兒操心將成為晚年生活的主旋律。
這大約就是生命的更迭,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人們的日子就在這種更迭中走,走向了永遠。然而生命對我們來說又有多遠呢。也許只有我們面對死亡時,才懂得她的短暫。
我少小離家,由於忙碌,有時三年兩年也沒法回一趟老家。母親就在這種一個又一個三年兩年中老去了。母親長逝,是在女兒出生後五個月的一天。母親病了,在電話裡聽弟弟說病得很重,於是匆匆地趕回去。母親的頭腦是清楚的,她見我的第一句話仍在詢問尚沒見過面的孫女,待得到確切、肯定的答覆後,母親放心了,於是一心一意地去對付病魔。母親並沒能與病魔抗爭多久,就在我回到她身邊幾小時後,她在痛苦中長逝了。
短短的幾個月時間裡,我面臨了生,也面臨了死。這種心情是大喜還是大悲?我也說不清。
當妻子在呻吟聲中被推進產房,我等在產房外,心情竟有幾分悲壯,為妻子,為即將出生的女兒。當面對病床前的母親,她的一聲又一聲呻喚,揪著兒女的心,當那呻喚一點點弱小下去時,我們活在世上的親人,只能是一種無奈。
親人去了,而我們仍活著。基因以及血液裡仍流淌著親人遺傳給我們的生命,雖然這種基因已經不是百分之百了,二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但我們的生命的一部分,仍帶著親人的影子以及顯著的烙印。這就是生命鏈在延續。
女兒一天天在長大,已經能分清她的眉眼了,這時就很希望女兒長得很像自己,彷彿只有這樣,才能確信,女兒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因為有了女兒,日子就別樣起來,離開家幾日,總是牽腸掛肚的。自己雖然身在外地,彷彿自己的影子仍留在了家裡,於是就有了思念和牽掛。
也是因為女兒,日子過得很累,整日缺少睡眠,然而心情卻是興奮的。最擔心的是女兒生病,看著女兒難受的樣子,恨不能替女兒去病,哪怕嚴重個十倍八倍的也心甘情願。於是一趟一趟地跑醫院,開大量的藥,不知那塊雲彩下雨了,經過一番折騰後,女兒的病終於好了。於是一家人上下的心情就好了起來。接著日子就又是日子了。生命也就在這種日子中延續著。
俗話說,不養兒不知父母恩。父母生養我們的過程,一定不會比我們生養女兒的過程少,甚至比我們遇到了更大的困難。父母不圖我們回報什麼,正如我此時對女兒的心情一樣,希望她健康快樂地成長,你的快樂,就是父親的幸福。
當我老去的那一年,看到女兒長大成人,把屬於我的那份生命延續下去,這就是整個人類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