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離了婚的單身女人

暖暖在楚地居的一間客房裡把丹根哄睡之後,一個人呆坐在黑暗裡,兩眼木然地盯著窗外的夜空。今夜的天上空空蕩蕩,既無月也無星,只有厚厚的雲彩,看著看著,她突然間覺得心裡也空落得厲害,幾年間辛辛苦苦建起來的家,現在一下子沒了,今後,自己就是一個離了婚的單身女人了,日子怎會過成了這樣?我在哪點做錯了?……

  青蔥嫂第二天早上來上班,聽值班的服務員說暖暖昨晚睡在一間客房裡,以為暖暖又是在朝開田使賭氣,就趕緊走了過來。暖暖那陣子剛洗過臉,兩隻眼還紅著,正給丹根穿著衣裳。青蔥嫂就含了笑說:小兩口昨晚又拌嘴了?暖暖假裝輕鬆地一笑,把離婚證掏出來在青蔥嫂眼前一晃說:沒有小兩口了,從今後就只有曠主任和楚暖暖了。青蔥嫂抓過離婚證一看大驚失色道:你傻呀?這會兒怎能和他離婚?他現在既是村主任又是賞心苑的副老總,有權又有錢,不少女人正想往他身上貼哩,你可好,不哭不鬧就把自己的位置騰出來了?這不正好讓那些女人稱了心?

  讓她們稱心吧,誰願跟他誰跟他,反正我是不跟了。暖暖正待說下去,忽聽賞心苑那邊傳來一陣熟悉的音樂聲,她抬頭看了一眼日曆才記起,今天是賞心苑裡表演離別節目的日子。青蔥嫂說:我昨天吃晚飯時已通知過住在咱楚地居的遊客,今日在賞心苑有楚國的離別表演,誰願看就去看。跟著又問:你和開田這一離婚,今天誰去演楚王貲?開田想必不會有心情演了。說著向窗口走過去,片刻後忽然驚叫了一聲:他倒是想得開!暖暖聞聲向窗外瞥了一眼,果然看見開田又穿戴著楚王貲的衣飾在眾人的簇擁下興沖沖地走著。曠開田,好好當你的楚王,爭取再多找幾個女人……

  吃過午飯,暖暖拉著丹根向娘家走去,她決定把離婚的事給爹娘和奶奶說一聲。她知道這件事是不可能瞞下去的,與其讓老人們從別人嘴裡聽說,還不如自己告訴他們。剛好,爹娘、奶奶和妹妹都在家裡,看見她和丹根回來都很高興。娘正坐在門口做著針線活,這時停了針線拉住暖暖的手問:忙嗎?你的臉色咋有些不太好?累的?聽到這溫暖的問話,暖暖的眼圈一熱,差點要流出淚來,她急忙使勁把眼淚又憋了回去。這兩天楚地居住的遊客多些,忙得沒有睡好。她含混地答。還是人家開田有眼光,能幹。暖暖爹這時開口道,他修了這楚地居和賞心苑之後,你們坐在家裡,也會有人送錢來,我呀,當初愣是沒看出他的長處,還不想讓他當我的女婿哩,還是暖暖看人准!暖暖的心被爹的這些話揪了一下,我看人准嗎?當初要真是不那樣決絕地跟開田結婚,那自己今天的日子會是啥樣呢?我那時為啥一定要走這條路?為啥?!

  姐,沒想到姐夫還有表演的天分,妹妹這當兒接口說,他演的楚文王還真有那麼個意思,我看過幾回,他那步態,那眼神,那臉色,威風凜凜,耀武揚威,傲視眾人,惟我獨尊,不可一世,像個帝王的樣子。

  要在以往,聽到妹妹這樣讚揚開田,她是會高興和自豪的,可這會兒,她的心裡只能更苦更難受。

  你爹我在楚王莊,這些年一直是當老鱉一,總讓人看不起,現在有了開田這個當主任的女婿,才算揚眉吐氣了,爹這輩子雖沒兒子,可有了這個女婿——

  奶奶,爹,娘,有件事我想告訴你們。暖暖急忙攔住爹的話頭,她怕爹會說出更多讚揚開田的話,那樣她就會更尷尬,更不好開口。

  啥事?說唄。是要我替你們照看丹根?暖暖娘轉身把外孫攬到懷裡親了一下:又長高了,想外婆嗎?你爺爺奶奶他們身子骨還好吧?你爹——

  我說出來你們可不要著急。暖暖先做了點鋪墊。

  說吧,你這孩子,咋會吞吞吐吐的?奶奶揚起手中的枴杖,敲了敲暖暖的小腿肚。還是個經理哩,瞧這個說話的彆扭樣子,和過去大戶人家的丫頭似的!

  我和開田離婚了。

  啥?!爹、娘和妹妹幾乎同時叫了一句,只有奶奶沒叫,奶奶滿頭的白髮哆嗦了一下,只是瞪住她,按在膝蓋上的手在發顫。你胡說個啥?娃子都有了,還要離婚?娘驚得臉都白了。

  是他要離的?爹咬著牙問。是因為他當了主任?有了錢?

  不是,是我要離的。暖暖低了頭說。

  你瘋了?你一個女子有了娃子,你還敢提出離婚?你以為離婚榮耀呀?!咱楚家多少代哪出過離婚的人?爹吼了起來。

  我覺得沒法過了,就乾脆——

  啥叫沒法過了?你離了婚就有法過了?你離婚不嫌丟人?咱楚王莊有幾個女人敢自己提出離婚了?爹是氣極了,手使勁地拍著旁邊的一把椅子。

  讓暖暖說說緣由。奶奶這時頓了頓枴杖,打斷了爹的訓斥。

  暖暖的臉紅了,低了頭囁嚅著:他有別的女人……

  奶奶咳了一聲,奶奶說:我估摸著就是這回事,他娃子當了主任,是咱們楚王莊的王了;他娃子有了錢,是咱們楚王莊的首富了;他娃子不用下地幹活,是咱楚王莊的大閒人了,自然就要玩這個了,猜得著的,只是沒想到這樣快!

  你是聽說還是——娘的臉也紅了,她沒好意思問得更直白,這種事當媽的也真是不好問出口。

  是親眼看見……暖暖低下了頭去。

  你應該忍哪!奶奶歎了口氣,過去的那些皇帝們不都是有很多女人,你讓賞心苑排的那個離別戲,裡邊的楚王身後,不是跟著一大群女人?那他的王后不是都忍了?王后難道心裡就樂意?

  可我不想忍!也忍不下去!

  你們這一離婚,讓我在楚王莊還咋有臉見人?爹還在發怒。

  離婚沒有啥丟人的。暖暖頂了一句。

  放屁!楚長順猛地站起身吼道:你不丟人我丟人!離婚難道臉上還有光了?滾!快給我滾!他指了一下院門。丹根這時被嚇得哇一聲哭起來。暖暖明白一時半刻要讓老人們接受這件事不容易,就起身含了淚拉著丹根朝院門走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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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暖不事聲張地和開田離婚不僅她的爹娘不理解,楚王莊的人也都很意外和吃驚。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暖暖這是在犯傻。麻老四知道後找到暖暖很莊重地說:妹子,麻哥我受過你的恩,你當初讓我當導遊,讓我邁過了窮坎,腰裡也揣上了些錢,在這個當口我自然站在你的立場說話,快想辦法和開田復婚吧,他現在是要權有權,要錢有錢,你只要不離婚,你在楚王莊的位置和外國人相比,那是總統夫人;和咱中國古時候比,那就是皇后!暖暖聽罷努力一笑,說:四哥,暖暖謝謝你的關心,人各有志,暖暖不想當啥子皇后,只想過一份平常日子……

  暖暖和開田的離婚像他們當初的結婚一樣,在挺長的日子裡一直是村裡人議論的話題,不過隨著時間的延續,還是漸漸遠離了人們的嘴唇。

  暖暖的生活再次歸於平靜。她現在就住在楚地居裡,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安排在楚地居食宿的遊客們出遊。為了把住宿環境搞好,她領著青蔥嫂和雇來的其他幾個服務員,在空餘時間,對楚地居門前一個過去裝土肥的大坑進行了開挖,然後借來一部抽水機從丹湖抽了水放進去,弄成了一個水塘,之後又在水塘裡栽了荷花,在塘岸四周放些小凳和小桌,供外出遊覽了一天的遊人們在晚飯後坐在那兒小憩。

  楚地居和開田家只是前後院,可暖暖一次也沒有再進曠家院子,她知道曠家院裡的一切都會勾起她的回憶,她怕她看見那院裡的東西會傷心。丹根雖然從大人們的嘴裡已經知道娘和爹離了婚,可他並不能理解離婚的意義,照樣像過去那樣向他爺爺奶奶那裡跑,暖暖並不攔他,每一次看見他手裡拿著奶奶給他的吃食從曠家院裡跑出來,暖暖都會輕輕地歎口氣。有一個中午,開田娘包了餃子,先讓丹根吃過,又親自來喊暖暖過去吃,暖暖不去,老人就端一碗徑送了過來。暖暖沒法,只好接過來坐那兒吃。開田娘這時說:丹根他媽,你在俺們老兩口眼裡,還是俺們的兒媳。暖暖一聽這話,淚水頓時就下來了。

  自從離婚後,暖暖沒有再和開田見面,所有可能見面的機會都被暖暖迴避了。她只是遠遠地看見他在召開村民大會,在揮舞著胳臂講話;看見他騎著摩托去鄉上開會,嘴上叼著香煙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看見他在賞心苑門前和薛傳薪聊天,兩個人笑得前仰後合;看見他穿了楚王貲的衣服,在一本正經地表演楚時的離別情景。聽青蔥嫂說,開田最近又和一個剛嫁來楚王莊的新媳婦打得火熱,暖暖聽罷笑笑:這事和自己已經沒有關係了,讓他們熱吧。

  有天中午,暖暖去梅家藥鋪為丹根拿感冒藥,在藥鋪門口,正巧碰上了拄著枴杖由裡向外走的詹石磴,暖暖當時本能地一閃身子,她可不想同他搭話。沒想到詹石瞪看見她倒停下了步子,瞇了眼帶著訕笑喘息著叫:那不是曠主任的老婆嗎?呦,越來越漂亮了!暖暖裝沒聽見,不理他,繼續朝藥鋪裡走。不料那詹石磴並沒罷休,而是望著暖暖的背影冷笑道:賤貨,一心想當主任的老婆,可你有那福分嗎?被蹬了吧?這下子心裡美了?!你他娘的就守寡吧,看著別人跟主任睡,早點氣死吧!暖暖被這些話激得滿腔是火,她本想衝過去罵他一通,可想想那會惹來很多看熱鬧的人,就咬牙忍下了。藥鋪裡的梅老大夫自然聽明白了詹石磴那是在罵誰,也看出了暖暖眼中的怒色,於是就低了聲對暖暖說:犯不著跟一個病人生氣,他已經有輕度中風症狀了,腿腳都已不太靈便,我擔心他的病還會再惡化下去,多原諒他吧。暖暖沒有說話,只是把一口氣緩緩吐了出來,在心裡叫:詹石磴,我不跟你吵,上天會看清你做的事的。梅老大夫這時邊給暖暖拿藥邊又說:人哪,犯不著為一點權呀利呀的事就生氣記仇的,能活多長時間?到最後還不都是躺進土裡,說不定幾十年幾百年後,兩個人的墳被風刮雨淋的一平,後人們再犁地種莊稼,會把兩人的骨灰都摻攪在一處,誰還去給你分清楚?暖暖再舒一口氣,笑了,說:老伯講得對……

  那天往家走時,暖暖覺出心裡的氣是已經消了。她希望自己能心境平靜地過日子,總是氣鼓鼓地,保不準哪天就會落下病,不防就在當天晚飯後,就又出了一件令她著惱生氣的事。

  那天晚飯後,暖暖在楚地居門前和一個遊客說話,忽見蘿蘿在她娘的攙扶下由碼頭那邊走過來,自然就想起蘿蘿出的那事,忙迎過去低了聲問:事情辦好了?蘿蘿娘歎口氣微聲說:辦是辦了,可蘿蘿這是去鬼門關走了一趟,差點就回不來了,你看看她瘦的那個樣子。暖暖藉著微弱的天光看了看蘿蘿,小姑娘果然是面色發青身形瘦了一圈,倚在她娘的身上,分明是隨時會倒下去的樣子。暖暖的心一疼,說道:咋就成了這個樣子?蘿蘿娘幽幽地說:是托一個熟人找的郎中,那人其實並沒本領,結果造成蘿蘿出血太多,差一點就沒命了,唉,這都是賞心苑造的孽啊……暖暖聽著,免不了又想起薛傳薪領來的那幾個按摩女,一切都是從她們身上開的頭,想著想著,心裡的火便又呼呼燒了起來。送走那母女後,暖暖當即就朝賞心苑走去。進了賞心苑大門,逕去推開了薛傳薪的辦公室。薛傳薪正在看電視,見暖暖一臉怒容地站在門外,忙笑著讓道:嗨呀,暖暖,你可是稀客,快請進哪。暖暖進屋的頭一句話就是:你們差點就要害死人了,知道不?!這是從何說起?薛傳薪的笑容一下子沒了。暖暖於是便把蘿蘿的事說了一遍。薛傳薪聽罷臉上現了一絲嘲諷道:暖暖,你可不能把這些破事都往賞心苑頭上安,第一,我們不承認她來賞心苑給遊客按摩過;第二,我們不承認她是在賞心苑懷的孕!你應該知道,能讓那姑娘懷孕的地方可是多了,不能把這些事都往賞心苑頭上堆。

  這事還能是假的?要不,咱們去找證人?暖暖的兩眼瞪圓了。

  找啥證人?薛傳薪呵呵笑了,你說,你想叫我們怎麼做吧?

  禁止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像當初那樣做旅遊生意。

  你呀,死心眼!賞心苑目前的經營效益挺好,很賺錢,隨便亂改賺錢少了咋辦?薛傳薪笑著拿起電話,撥了一串號碼,然後對著話筒說了一句:你過來一下。

  暖暖以為他是在叫他的手下,要交待禁止「按摩」的事,沒料到不久之後推門進來的竟會是曠開田。暖暖的臉立時就不好看了。開田顯然沒想到暖暖會站在薛傳薪的屋裡,也是一愣。

  不用我來為二位作介紹了吧?薛傳薪依舊笑著:曠主任,暖暖說有個叫蘿蘿的姑娘在咱們賞心苑出了點事,希望我們在經營上做些改變。

  出了啥事?開田這時已經恢復了自如,去一旁大大咧咧坐到沙發上,點著了煙。

  懷了孕。薛傳薪代答,緊跟著又說:可我覺著能讓一個姑娘懷孕的地方實在是多,怎麼就一定說是在咱們賞心苑哩?也許就在田野裡,也或許是在山坡上。

  是呀,這種事你不要管!開田轉向暖暖說。

  我覺著我該管!暖暖沒看開田,只是盯住薛傳薪說。

  這樣吧,我還有點事要去處理,你就和曠主任談吧,他既是我們的副總又是楚王莊的主任,有完全的權力處理賞心苑的事情。薛傳薪說罷,起身就拉門走了。

  嗨,你?!暖暖想攔住薛傳薪,可已經來不及了。

  甭管這些小事,好好經營楚地居吧。開田這時開口道。

  啥叫小事?暖暖聞言扭頭瞪住開田:你知道嗎,蘿蘿差點為這事丟了命,她娘領她到外地去做的,出血很多!

  那還不是怨她不小心?她要小心了,讓對方戴上套,能出這種事?

  呸!你還有臉說套?你們要不准在賞心苑裡做這種事,她一個十八歲的姑娘會出這事?你還要抱怨她,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

  她可以不來嘛!誰去請她了?開田的臉也冷了起來,將手中的煙扔到了地上。

  可你們開了這個頭,她想掙錢。

  是嘛,歸根結底還是怨她自己。

  是你們誘她學壞的。

  我看你還是管好自己的事,你和賞心苑已經沒有關係了,你賺你的錢,這邊賺這邊的錢,管這邊的閒事幹啥?走吧,你!開田很不耐煩地站起身。

  曠開田,這事我管定了!暖暖被對方的態度惹惱了。

  你怎麼管?你管了有誰會去聽?開田冷笑著:別不知天高地厚了,你以為你是誰?老老實實做自己的生意吧。

  你以為你一個村主任做的事別人就管不了了?暖暖也冷笑著說,你別忘了,你這個主任是大家選的,大家可以選上你,也可以選下你!你應該算算日子,主任的換屆選舉馬上就要開始了。

  你甭拿選舉來嚇唬我,我不是詹石磴,你別想像當初趕他一樣把我趕下來。告訴你,我既然當上了這個主任,知道了當主任的好處,我就要當下去!你要想在楚王莊繼續住下來,想在這個地盤上做事,就不要和我作對!否則,你會後悔的!

  呵,曠開田,你學會威脅人了?長進很快嘛!暖暖譏諷地笑了。

  我不是威脅,是在正告你,眼下在楚王莊,哪一個人同我說話不是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只有你敢用這樣的口氣跟我說話,我所以容許你這樣,是看在你是我兒子的媽的分上,你可不要得寸進尺忘乎所以,惹我生氣!

  我該咋樣做才不會惹你生氣?像楚王貲的宮女圍在他身邊一樣,也每天跟在你的後邊,看著你的臉色辦事,時時問安,不停地喊萬歲?!

  該咋做你自己想想,你現在已經不是我的老婆,沒有特權,不受保護!

  好,謝謝你的提醒,我想特別問一句,我要惹你生氣了你會咋樣辦我?讓你宮中的衛士抓起我?殺了我?或者把我打入冷宮毒死我?

  咱們可以走著瞧!

  中,我就走著瞧!暖暖說罷猛地轉身走出門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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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的經歷讓暖暖意識到,要想讓賞心苑改變經營路子,要想讓賞心苑不扒青蔥嫂他們幾家的房子不佔他們幾家的耕地,不把曠開田手中的主任權力奪下來是很難辦到的。薛傳薪所以有恃無恐,就是因為有主任曠開田的支持。她現在才開始後悔,當初不該讓曠開田當主任的,他要不當主任,說不定自己的生活就不會是今天的樣子。噯,當初真是鬼迷了心竅。也就是在這天晚上,暖暖下定了要把曠開田拉下主任位子的決心。

  暖暖知道,村裡的不少婦女都對賞心苑招來那些按摩女心存不滿,也有一些做父母的因擔心女兒跟著學壞而對賞心苑生有怨氣。她斷定,主任換屆選舉時,這些人的票都不會再投給曠開田。她惟一擔心的事情是,那些不投給曠開田的票最後會投給誰,如果沒有一個確定的對象,票一分散,說不定曠開田得的票還會最多。所以在主任換屆選舉前一個來月,暖暖就悄悄去說服九鼎參加主任競選,告訴他只有當了主任,才好阻止賞心苑佔他家的宅地和耕地。九鼎一開始不敢參加,怕弄不好會遭到曠開田的報復,暖暖講了很多道理也講了獲勝的把握,九鼎這才同意參選。之後,暖暖又教他挨家去串門聯絡感情,對別人說清自己參選的緣由……

  主任選舉的前幾天,暖暖讓青蔥嫂暗中去做了一些人家的工作,還像上次力推開田那樣,讓九鼎用幾張大紅紙寫了他的「當選承諾」,貼在了村委會辦公室的山牆上。其中有一條承諾最引人眼睛:保護楚王莊的清白之身,不許別人來玷污。

  暖暖相信人們能看懂。

  選舉開始的那天早晨,暖暖和青蔥嫂、九鼎進行選前的最後一次評估,三個人掐算了一下九鼎可以拿到的票數,確信開田必敗無異。當暖暖向選舉會場走時,甚至已在心裡想像出了曠開田聽到選舉結果後的沮喪之態。曠開田,接受現實吧,你早該下來了,學會重新當一個村民,但願你不會像詹石磴那樣生一場大病……

  但最後開票的結果卻令暖暖和九鼎還有青蔥嫂目瞪口呆:曠開田幾乎得到了百分之九十五的票。

  曠開田連任。當鄉上主持選舉的幹部宣佈完結果,掌聲響起的時候,暖暖臉上的驚疑還沒有退去。這怎麼可能?

  咋樣?沒有想到吧?暖暖起身離開會場時,曠開田走過來春風滿面地問。

  暖暖回頭狠狠瞪了曠開田一眼,沒有理他。

  想不想知道我獲勝的原因?

  你用的手段保準不會光彩!暖暖滿臉鄙夷。

  這世上的人從來都是只看事情的結果,只要你勝利了,他們就會為你鼓掌,誰還會去細問你獲勝的經過?細問你使用的手段?從今天起往後三年,在楚王莊說話算數的,仍然是我而不是別人,更不會是你!

  呸!

  敗了就要承認,不要這樣發脾氣。你知道你這回敗在啥地方?敗在你低估了權和錢扭結到一處所生出的力氣。三年前你和我所以能打敗詹石磴,是因為他只有權沒有錢,這一次你所以沒有打敗我,是因為我背後站著一個資金雄厚的五洲公司!明白?只要有五洲公司支持我,三年後的下一次選舉你也甭想把我打敗,明白?!好了,咱們不說選舉,說說你和九鼎的事情。

  我和九鼎有啥事情?暖暖眼瞪圓了。

  就別在我們面前裝了,你這麼盡力地想讓他當主任,還不是因為和他好上了?這年頭,這種事我理解,男女之間嘛,何況他又年輕——

  暖暖呼地張開手朝對方的嘴巴抓去,嚇得開田急退了幾步。

  曠開田,你要再胡說我可要撕你的嘴!暖暖怒不可遏地叫,你以為別人都像你?!

  好,好,咱不說這個,咱說今後的事情。開田沉下臉道:我覺著你以後完全可以不管別人的閒事,只一心把楚地居裡的旅遊生意做好就行,這年頭,不就是為個掙錢?你只要把錢掙到手了,想買啥就買啥,想咋享受就咋享受,不就中了?有啥需要我幫忙的,你只管說。

  你是想讓我對你和薛傳薪做的那些爛髒事不管不問?暖暖的眼中露了譏諷。

  啥叫爛髒事,不就是開展個按摩服務項目嘛,不就是擴建賞心苑要占幾家人的宅子和耕地嘛!薛總說,城市裡還有專門培訓按摩人員的學校,城裡人認為,肌肉緊張是精神壓力的首要症狀,神經緊張,是從肌肉緊張開始的,因此,進行全身按摩有利於人的身子不得病。再說,賞心苑的擴建關係到楚王莊今後的發展,鄉里都熱情支持痛快批准了,你能攔得住嗎?你是誰?要不要我提醒你記住自己的身份?!

  你說的這種按摩和你們賞心苑現在搞的按摩根本不是一回事!你說的發展也不是村裡老百姓喜歡的發展,這是損人利己的發展。

  按摩的事就算有些不同,薛總說這種事在城市裡的賓館飯店也多的是,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何必那樣認真?再說了,你就是去管去問能有個啥結果?誰會去聽你的?你應該明白,在楚王莊,沒有我發話,啥事都是不能改的!

  你一個主任就想一手遮天?

  遮不全起碼也能遮上一大半。開田自豪地笑著。

  你別忘記了,在你的上邊,還有鄉長、縣長!

  那白搭,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我在管著楚王莊,我在楚王莊就要說話算數,鄉長、縣長來了,我可以照他說的辦,可他終是要走的,他一走,還不是要照我的主意辦?!所以呀,你甭想和我打別勁,那樣,吃虧的只會是你!信不信?

  我還真不信這個邪!

  那你就去試試,你可以去找鄉長、縣長,看他們能把我怎麼樣了,我是村裡人選上來的,又不是他們任命的!再說了,你可以去找鄉長、縣長,我和五洲公司也可以去找,我們去找恐怕比你去找還要管用,五洲公司有錢,你懂不懂?

  暖暖被氣得當天的午飯和晚飯都沒有吃好,天黑之後,她正坐在那兒生悶氣,突然聽見賞心苑那邊響起了幾聲尖叫,跟著就有人們的跑動聲,忙碌一天正在沉入安靜的村子在這陣聲響過後一下子喧鬧起來,豬叫狗吠人喊驢鳴的,暖暖詫異地走出屋子問還沒回家的青蔥嫂:咋著回事?青蔥嫂也懵懵懂懂地說:不知道,只見好多人在往賞心苑跑,那邊好像是出了事,你聞聞,從那邊飄過來一股好難聞的臭味。暖暖仔細一聞,可不是,好臭好臭。這是啥味?她的話音未落,就聽賞心苑那邊有人高叫:快報警!

  走,去看看!暖暖和青蔥嫂快步向賞心苑走去,越近那臭味越濃,兩人更是奇怪,直到走到賞心苑院牆前才看清,原來是有人在賞心苑的院牆外邊倒了一圈大糞,村裡好多人正捂了鼻子站那兒看熱鬧。薛傳薪也捂了鼻子在指揮保安們用鐵掀把大糞鏟走,曠開田則正站在那兒怒罵:這是哪個狗日的活得不耐煩了,竟敢搞這種破壞?!警察馬上就到,我看你狗日的能往哪兒跑?……暖暖拉住一個從臉前跑過的賞心苑的保安員,問是咋著回事,那保安員喘吁吁地答:事發前,我們一個巡邏的保安聞到了一股臭味,跟著看見幾個人影提著籃子在往這院牆邊倒東西,他剛想過來看看,有幾位在湖邊散步晚回來的遊客,腳上就踩到了這東西,臭得他們尖叫起來……

  暖暖聽得差一點笑出聲了。不用說,這一定是對賞心苑有意見的人幹的。這可真是個歪點子!不過薛傳薪、曠開田,你們也該想想,別人為啥會這樣對你!就在人們都還站那兒議論的當兒,三輛摩托車載著幾個派出所的警察和一條警犬來了,警察們跳下摩托車就用繩子把倒大糞的地方圍了起來。青蔥嫂拉了暖暖的手輕聲說:咱走吧。

  暖暖那天晚上許久都沒有睡著,賞心苑的院牆和院牆前的大糞一直在她眼前晃,賞心苑剛建好時村裡多少人跑去參觀稱讚,沒想到現在竟會出這樣的事,真是丟人!……

  第二天早上,暖暖還沒有起床,就聽到有女人的哭喊聲響起,她有些奇怪,誰家大清早的就吵開架了?待到下床出門一看,就見兩個警察把村裡的小石匠魏良和另外兩個小伙子用手銬銬了,正把他們朝三輛摩托車裡塞,魏良的媽跟在後邊又哭又喊:可憐可憐我的娃呀!……暖暖驚問也站在門前的鄰居麻四嫂:咋會把小石匠銬了?麻四嫂走過來低聲說:昨夜裡來的警察們不是帶來了一條警狗嗎?那東西鼻子靈著哩!是警犬。暖暖糾正道。對對,叫警犬。麻四嫂把聲音壓得更低:聽說那警犬對人身上的味聞得特清楚,一聞兩聞,可就朝小石匠家走去了,一直走到小石匠家的院子裡。警察們這就立馬把小石匠抓了起來,小石匠先上來死活不承認,後來看見警察從他家裡搜出了裝大糞的籃子,才算把事情認下了,把同夥說出來了。天爺爺,誰能想到這些老實巴交的小伙子,會做出這樣的孬事。

  為啥?他們這樣做是為個啥?暖暖問,她記得小石匠魏良是個好脾氣的與人無爭的孩子。

  四嫂的聲音十分低微:三個人都不說,警察問到最後,魏良才露了一句:為三個姑娘雪恨出氣!

  哦?暖暖的心一震:三個姑娘?

  蘿蘿你知道吧?黑豆叔的閨女,我也是剛聽人說,這小石匠早就暗中和蘿蘿好上了,很可能他是為了蘿蘿,只不知蘿蘿和賞心苑結下了啥恨啥仇。也不曉得那兩個小伙是和哪倆閨女好。

  暖暖霍然間明白了原因,她沒有再去聽四嫂的話,而是向被銬的小石匠他們三個小伙子看去,三個人被捆在摩托車上,頭仰著,脖子梗著,一副不屈的樣子。這當兒曠開田走到了他們面前罵道:好你們幾個兔崽子,小小年紀,竟敢做下這樣的壞事?!告訴你們,這是犯法!邊罵邊上前打了小石匠一個耳光,幾個警察急忙把開田拉開,然後駕起摩托駛走了。你還有臉哭?開田這時轉向跌坐在地上大聲哭泣的小石匠的娘吼道:你看看你養了個啥樣的兒子,幹出這種說不出口的事,把屎倒在人家旅館門口,不是個流氓?!暖暖見狀,無言地走過去攙起小石匠的娘,向她家走去。

  暖暖見小石匠的娘哭得傷心,便安慰道:派出所至多是關他幾天,教育教育他,不會有啥不得了的處治,你只管放心……正說著,青蔥嫂匆匆走進來道:暖暖,糟了,九鼎已經招來開田的報復,開田說九鼎家的船有安全隱患,不准他以後再拉賞心苑的遊客去湖裡遊覽;還說他的參演態度不好,不准他以後再參加《 離別 》表演,這就斷了九鼎的兩個掙錢路子。

  暖暖眼裡閃過一絲鄙夷,隨後黑了臉說:告訴九鼎,以後住在楚地居的遊客,下湖遊覽時坐他的船。

  還有,賞心苑的韓會計午飯時又去通知俺們幾家,說下個月底必須搬完家,不然到時候他們會強行扒屋,而且說他們要征的那些耕地收過秋後也不准再整地,他們很快就要擴建賞心苑了。

  暖暖的牙咬了起來,說:我這就去給鄉上打電話反映他們的所作所為。她回到楚地居自己的屋子就撥起了電話,她先撥了鄉政府傳達室的電話,找到了那位老傳達,由他那裡問清了鄉長辦公室的電話號碼,然後就撥。可電話接通她剛說了一句:是鄉長吧?我是楚王莊的楚暖暖——對方就啪地扣上了電話,接著撥,就再也沒人接了。看來想靠電話告狀不行,那就去鄉上找鄉長當面告!暖暖下定了決心,便開始作準備。曠開田,我就不信告不倒你,你已經完全不像一個主任了,你已經不管你的村民的吃和住了,既是這樣,你不該再當主任,我就不信上邊會不管你的這些行為!水

  52

  暖暖是第二天早飯後騎車去鄉上的。來到鄉政府門口,暖暖不由得想起了當年為救開田來這裡攔住鄉長喊冤的事。天哪,真是世事難料,不過幾年時間,事情就又翻了回來,有誰會想到我又為狀告開田來到了這兒?

  暖暖靠旅遊致富在鄉上已有些名氣,鄉政府裡的有些人認識她,所以她如今想見鄉長已不像過去那樣難了。她在鄉政府門口剛站下不久,老傳達還沒留意到她,院裡就有人叫:嗨,那不是南水美景公司的楚經理嗎?快請進,請進。暖暖進門說了想見鄉長的話,那人立刻就領她去了鄉長的辦公室。

  鄉長也已不是過去的那個,見了暖暖很客氣,問她眼下的生意可好,遊客多不多,收入怎麼樣。暖暖就把楚地居生意上的事簡單說了幾句,之後,就轉向了正題,把賞心苑的薛傳薪和曠開田做的那些事全說了出來。暖暖原以為鄉長聽罷會很生氣,會立馬差人去調查處理,不想鄉長聽完歎口氣說:暖暖同志,你和開田主任辦起楚地居和賞心苑,開發咱們丹湖西岸的旅遊資源,是一種既富己又富村的舉動,我都支持;開田他們擴建賞心苑,是做大做強企業的需要,因此鄉上特意給批了地;你們如今搞競爭,也是市場經濟發展的要求,但一定要記住,這種競爭不要以打倒對方為目的!

  原本坐那兒靜聽著的暖暖這時皺起了眉頭,忙開口問:鄉長,你說這話是啥意思?

  鄉長笑笑:實話給你說,早在幾天前,你們曠主任和五洲公司的薛總就來找過我,說你的楚地居和他們的賞心苑因為生意競爭的事,有了些矛盾,他們估計你會來告他們的狀。

  原來如此。你信他們的話?暖暖的眉尾挑起來了。

  鄉長依舊笑著:我哪,只希望你們在生意上動腦筋,別在告狀上花精力。你告我我告你的,不好,這就叫內耗。

  那我是只在告狀上花精力了?

  鄉長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快,他顯然很少聽過這種咄咄逼人的問話,但聲音還如剛才:咱們農村找到一個致富的路子不易,即使這路子有些毛病,也不要大驚小怪,你們楚王莊過去可是窮得厲害,現在有了賞心苑,多好的事情,要珍惜!

  暖暖的臉色冷了起來,只見她呼地站起身,說:鄉長,既然你認為我來反映情況是不珍惜賞心苑,那你就忙吧。說罷就徑直走了出去,再沒有回頭看愣在那兒的鄉長一眼。她明白曠開田和薛傳薪已經給鄉長灌了很多他們的道理,再在這兒說下去也是白費力氣。她氣鼓鼓地站在鄉政府大門外,在心裡叫道:去縣上!

  一輛摩托車這時突突地開到了她身邊,她先還沒有在意,仍在想自己下一步的計劃,直到聽見一聲:楚總,要去縣上嗎?她才扭過臉來,才看清騎摩托車的原來是薛傳薪由省上帶到賞心苑裡的那個韓會計。小韓,你怎麼知道我要去縣上?暖暖挺驚奇。

  曠主任和我們薛總早估計到了,說你到鄉上告狀告不贏,肯定會去縣裡,所以派我在這裡等候著照應你。你看你是坐我的摩托車還是坐長途汽車,你要想坐我的摩托的話,咱們現在就可以走,天黑前你說不定就可以見到縣上的領導!

  滾!暖暖怒喝了一句,她根本沒想到他們竟會派人跟蹤她,這麼說,他們早就斷定自己在鄉上告不贏了,縣上他們大約也預作了準備,咋著辦?去還是不去?去!我不信你們還能把縣上的領導也拉到你們那一邊!

  暖暖是第二天中午坐公共汽車趕到縣城的,她匆匆在一家飯店吃了碗麵條,就去了縣政府大院,她有心在大門口攔住縣長,可她既不認識縣長也不認識縣長的車,無奈只好去傳達室,向傳達員提出想見縣長的願望。傳達員聽罷冷冷說道:縣長很忙,不可能接待每個來訪的人,要是誰想見他就可以見,他也就沒法工作了,你若是有事,可以去來訪接待室給他們說說,他們會給縣長反映的。暖暖至此明白,要按正常規矩,她是別想見到縣長的,要見,必須想其他的辦法。她站在傳達室門口想了半天,想起了縣文化局的那個小曹,當初為楚長城的事,和他有過一面之交,後來為那些出土的文物,又有過交往,乾脆,找他去!

  找小曹倒沒費多少力氣,而且那個小曹還是個願意幫忙的人,聽她說了要見縣長的原因,當即表態:沒問題,我來給你聯繫,只是這種事直接找到分管旅遊的副縣長最有力,你就是找到正縣長他也會讓你再找分管的副縣長去。暖暖點頭說行,就找分管的副縣長。那小曹真是賣力,親自領著暖暖跑了幾個地方,最後總算從一個會議室裡把分管旅遊的副縣長找了出來。副縣長看來很忙,在聽暖暖說情況時眼中露著不耐,待聽完之後,用審視的目光看了一陣暖暖,這才開口說:已經有人來告訴我了,說你和曠開田主任原來是夫妻;離了婚的夫妻往往會對對方有意見,可最好別把這種意見帶到生意場裡,影響你們正常的生意競爭。暖暖一聽這話急了,忙問:縣長這話是啥意思?是不是認為我反映賞心苑的事情是因為對曠開田不滿?那副縣長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了,說:我只是一個善意的提醒,好了,你反映的情況我已經記下,我會調查處理的,你先回去吧……

  暖暖這時已經明白,薛傳薪和曠開田早把工作做到了副縣長這裡,看來,這事在縣上怕是難有結果了。告別了副縣長出來,小曹寬慰她:既是副縣長這樣說了,你就先回去等等。她點點頭,對小曹表示了謝意,就去找了一家旅社住下,預備第二天去市裡再告。我就不信,你們能把各級都買通了。

  在旅社裡吃過晚飯,暖暖給青蔥嫂撥了個電話,一是想問問這兩天的遊客入住情況;二是想知道丹根鬧不鬧人,臨走時,她把丹根托付給了青蔥嫂照應。不想電話剛一撥通,青蔥嫂就慌慌地叫道:暖暖,你趕緊回來,咱楚地居出大事了!暖暖一驚,忙問出了啥事,青蔥嫂說:住在咱楚地居的遊客中有兩個人昨天拉了肚子,曠主任知道後就來咱廚房檢查,說咱楚地居的飲食衛生不達標,要咱們立刻停止營業,今天早上,原本住在咱楚地居的遊客就都住進了賞心苑,主任還派人來給咱的廚房上貼了封條。暖暖一聽,臉當時就氣青了,好你個東西,竟敢這樣對我下手?!她對著話筒沉聲交待:你先在家裡等著,我明天一早就趕回去。

  第二天早上,暖暖出了旅社剛要向車站走,一眼瞥見賞心苑的那個韓會計騎著摩托停在街對面,她明白他還在跟著自己,就登登地走過去,咬了牙譏諷地叫:辛苦了韓會計,可別跟丟了我!那韓會計尷尬地笑笑,發動車一溜煙跑了……

  暖暖回到楚王莊已是午後了,楚地居門前反常地不見一個人影,空曠的院子裡也只有丹根一個人在玩,聽見她進院的響動,青蔥嫂忙從屋裡迎出來說:主任剛剛又派人來把廚房上貼的封條撕了,說經查,那兩個拉肚子的人不是食物中毒,讓咱們繼續營業,可還營啥業?遊客早被他們嚇跑了,都住到了賞心苑裡。暖暖怒不可遏地轉身就去了賞心苑。

  開田和薛傳薪正在薛傳薪的辦公室裡悠閒地喝茶聊天,暖暖匡一聲推開門時,兩個人都沒怎麼吃驚,好像已經知道她會來似的,開田扭過頭來看著暖暖,淡聲問:有事?

  憑啥封我的廚房?暖暖壓住滿腔的氣憤。

  哦,那也是為你好。開田不慌不忙地說:楚地居突然出現兩個拉肚子的遊客,不能不讓人擔心是食物中毒,咱們辦旅遊的,最怕出這事,我讓人封了廚房,也是為了一旦是食物中毒好追查責任,這不,待梅家藥鋪一確定那兩個遊客不是食物中毒,我立馬就讓人把封條撕了。

  你這是在故意毀我楚地居的聲譽壞我楚地居的生意!暖暖吼道。

  你扣這個帽子可是大了點,曠開田倒沒生氣,依舊皮笑肉不笑地說:我是村主任,我對村裡的飲食安全負有責任,要真是出了食物中毒的事我不管不問,那上邊日後肯定要找我的麻煩,對吧?咱得既對遊客也對上級負責!

  真實的原因是你怕我在上邊告你,想用這一手把我拉回來,我過去真還沒有看出你肚子裡會有這樣多的壞水!暖暖直瞪住開田恨聲道。

  我提醒你記住,你是在跟村主任說話!嘴裡給我乾淨點!曠開田的面色陰沉下來。

  喝水,喝水。薛傳薪這時遞一杯水過來。暖暖沒接,暖暖繼續帶了鄙夷說:呵,主任!多大的官?!想叫我說話乾淨點,你們做事為啥不先乾淨點?

  我過去警告過你,不要跟我作對,看來你是把我的警告當耳旁風了,我再說一遍,你要再這樣四處亂告狀,攪得我和村委會不安生,你可能就要倒大霉了!不信你可以試試!我過去是看在丹根的面上才沒有對你下狠手!

  呵,這麼說你對我還是有關照的?滾吧,我不要你的關照,你下手吧!你以為你一威脅我就怕你了?!把你的手段都使出來,我倒是想看看!暖暖喊。

  啪!開田踢翻了一個椅子。

  通,暖暖踹倒了一個凳子……水

  53

  這回「食物中毒」事件,對楚地居造成的影響是足有半月時間沒有遊客入住。眼下是旅遊旺季,半月沒人住可是損失不小。如今暖暖已不再種地,全部的收入就靠楚地居了,她每月又要給青蔥嫂他們幾個雇來的人開工錢,所以她不敢大意,緊忙對楚地居的聲譽進行挽救。

  暖暖先是帶著青蔥嫂他們幾個雇來的人在楚地居裡大搞衛生,對過去沒有注意的髒處進行了清理,然後又在大門口豎起了一塊廣告牌,牌上寫著:餐具、廚具頓頓消毒,保證吃得乾淨;睡具、用具日日更換、擦拭,保證住得舒適。暖暖還親自到碼頭迎接遊客並帶他們先到楚地居參觀後辦入住手續。經過一些日子的努力,遊客們才又恢復了對楚地居的信任。

  這件事讓暖暖意識到了,旅遊這門生意的生命力其實很脆弱,做這門生意一旦聲譽受損,收入立刻就可能斷絕。這也使她第一次對來自賞心苑的破壞生出了恐懼,萬一曠開田和薛傳薪對楚地居的聲譽下了狠手,自己要一下子翻不了身可怎麼好?倘是一下子沒了收入,自己和丹根還有爹娘和奶奶他們的生活咋辦?青蔥嫂他們不也就沒了工作?罷,罷,不要因小失大,咱不告狀了,就讓薛傳薪和曠開田去放膽做吧,反正與自己沒有關係。

  可能是看暖暖沒有再出門告狀,曠開田和薛傳薪也沒對楚地居再有什麼動作。兩下一時相安無事。賞心苑的熱鬧仍如往常,「離別」表演堅持三日一次;靠按摩掙錢的女子有增無減,有錢的男遊客們爭相入住;薛傳薪還在賞心苑旁邊蓋了一個酒吧和一個舞廳,從省城又帶了一些穿短裙的小姐來做服務員,裡邊也是音響喧天生意興隆。

  楚地居還堅持著原來的經營辦法,主要接待普通的遊客食宿,同時負責幾個景點的導遊。為了吸引遊客,暖暖請了幾個聚香街上的藝人,於晚飯後在楚地居門前的荷花池旁唱河南墜子和豫劇折子戲,遊客們也挺喜歡,常常是端了一杯茶坐那兒很有興致地看。楚地居的賺頭雖沒有賞心苑大,但因為這類普通的遊客人多,收入倒也可觀。

  一天晚飯後,暖暖正陪著一夥遊客坐在荷花池旁聽河南墜子,忽見在賞心苑當客房服務員的響響姑娘抹著眼淚朝她走過來,她急忙起身迎過去輕了聲問:響響,出了啥事?響響一聽她問,淚珠子越發抹不完了。暖暖估計這姑娘是遇到啥委屈的事了,就拉她進了楚地居自己的住屋,扶她坐下,又給她倒了一杯水,才又問:是啥事給姐我說說。那響響方哽咽著罵:他們不是人!

  誰?

  姓薛的還有曠主任!

  暖暖的心一沉:又是他們。他們對你做了啥事?無故扣了你工錢?

  不是。響響搖著頭,低而急切地說:今天午後,賞心苑八號房裡住進了一個姓梁的老年男人,好像是一個官,薛傳薪和曠主任對他都是畢恭畢敬的,我去給那姓梁的房間送水時,那姓梁的先是盯住我看,後又問我多大年紀,找沒找對象結沒結婚,我說我才十九歲對像還沒定下哩。他聽了就笑笑說:好。我當時不知他這個好是指啥,也沒有在意。剛才吃過晚飯,薛傳薪讓我去他辦公室裡,說有話要給我交待,我便緊忙去了,進屋一看,曠主任也坐在那兒。我問找我有啥事,薛傳薪笑笑說,響響,你願不願掙一大筆錢?我愣了一下答,當然願了,只是去哪裡掙?曠主任就開口說,也不用去別處,就在咱賞心苑裡。我以為是讓我幹啥力氣活哩,就答,行呀,只要是我能做的。薛傳薪說,這活兒一點都不重,就是去陪陪八號房裡的那位客人。我問陪他做啥,曠主任說,拉拉呱了,介紹介紹咱楚王莊的土特產了,客人要讓你幫助做啥你便做啥就行了,事情過去,你到薛總這兒來領五千元。我一聽嚇了一跳,五千元?那是多大的數字!我以為他們是同我開玩笑,就說,真要能一下子掙五千元,還會輪到我了?薛傳薪就拉開抽屜拿出厚厚的一沓錢朝我遞過來,說,你要不信,這會兒就可以把錢先拿去!我一見他這樣,忙說:好,好,我先去做事情,待事後再來領錢。我當時那個高興呀,能一下子掙到這樣多的錢,我爹娘他們該會為我自豪的!我三蹦兩跳地去了八號房子,進屋就問那個男人,讓我做啥事,你只管說吧!那人笑著問我,他們都給你說好了?我點點頭,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就指了一下床說,那就上去脫吧。我一聽驚住了:脫?脫啥?當然是脫衣服了,先讓我好好看看你,我今天一見你就喜歡上了你,你身上的那股清純氣息是我沒有見過的,我看過之後我們——我一聽這才明白那五千塊是咋著回事,心裡那個氣呀,原來是讓我做這個,你們可真是瞎了眼!我轉身就朝門口走,沒想到去拉門時,門竟被從外邊鎖上了,我扯了幾次都沒有扯開,這當兒,那男人就朝我走過來,一下子抱住了我,又是摸我又是親我,還把我的衣服撩開,狠勁噙住我的奶……我推也推不開他,就喊來人哪——我的喊聲一大,薛傳薪才從外邊把門打開,那人方鬆開我,我邊扯衣襟邊跑出來,看見曠主任和薛傳薪兩個人都站在門外,臉全陰沉著,曠主任對我氣哼哼地說,你既是不聽話,就別在賞心苑干了,回去種地吧……

  這還是一個人做的事嗎?暖暖聽得心頭火起。

  我恨他們!響響又抽噎起來。

  我這就給你報警,讓警察來收拾他們!暖暖邊說邊伸手要拿電話,響響看見,忙過去把電話按住帶了哭音說:暖暖姐,警察一來,就糟了,他們肯定要把我叫去問話,那就會把事情鬧開,讓人們都知道,咱丟不起那人,萬一事情傳到我爹娘耳裡,說我被人摸過親過還被噙過奶,不知要把他們氣成啥樣。暖暖聞言只好放下電話,問:那你想咋辦?

  我想來你這兒幹活,他們那邊即使讓我再去幹,我也不敢幹了。

  暖暖歎口氣點點頭道:那你從明天起,就來楚地居干吧……送走了響響姑娘,暖暖心裡的火氣還在翻滾:曠開田,對自己一個村裡的姑娘你都想使壞心,你說你還有一點村主任的樣子嗎?!她幾次起身想去賞心苑朝曠開田和薛傳薪罵上一頓,後擔心給響響帶來麻煩,才壓下了那股衝動。水

  54

  楚地居固定的導遊員只有麻老四一個,遊客多太忙時,暖暖和青蔥嫂就親自上。當初暖暖離開賞心苑時,曾問過麻老四是想留在賞心苑還是跟她回楚地居,留在賞心苑每月掙的錢肯定要多些,可麻老四想了一陣後說:我還是到楚地居吧,我最初當導遊是在楚地居,是你教給我了這個掙錢本領,咱不能忘恩。暖暖當時笑道:啥恩不恩的,你幹活掙錢,憑的是自己的本領。當然,楚地居這邊沒活的時候,暖暖也允許他去賞心苑干,而且每次表演「離別」那十塊錢,暖暖也鼓勵他去掙。

  有天早飯後,住在楚地居的遊客們都做好了去看楚長城的準備,可就是不見麻老四這個導遊來。暖暖就有些著急,前一天晚上已經通知過他呀!她忙親自去鄰院麻家門口喊:四哥,快點呀!應聲出來的不是四哥卻是四嫂,只見四嫂黑著臉對暖暖說:他死了!死了?暖暖先是一驚,後看四嫂的樣子,知道是兩口子又生了氣,忙低聲問:他能不能堅持去帶遊客上山?還上山哩,連去茅廁都走不動了!四嫂氣恨恨地答。暖暖一聽這話,明白麻老四是得了急病而且不輕,就先回去安排青蔥嫂帶遊客上山,之後才又趕過來細問四嫂:四哥究竟得了啥病?叫梅老大夫來看過沒有?四嫂這時方抹起了眼淚,邊哭邊說:暖暖妹子,你也不是外人,嫂子就給你實話說了吧,麻老四他不是人哪,上回我發現他去賞心苑按摩找女人之後,我不是跟他鬧了一頓嗎?他當時給我跪下賭咒發誓說他再不去了,我也信了他,沒想到他還在偷偷地去呀,這不,老天爺報應他說瞎話,讓他染上了髒病。他得病後也不敢給我說,又不敢去找大夫看,只是偷偷地找偏方自己擺治,結果越來越重,那個東西腫得厲害,前些天他還能堅持著走路,只是兩腿一別一別腰彎著,我還問過他走路咋是這個姿勢,他仍舊瞞哄我,從昨天夜裡開始,重起來了,撒尿時疼得他豬一樣哼哼叫,而且走不成路了,連蛋包子都腫了,這會兒還躺在床上不能動。聽四嫂這麼一說,暖暖才回想起,麻老四這幾天走路是把腰彎著。作孽呀,賞心苑!暖暖心裡又來了氣,可她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再說別的,治病要緊!就隔了窗戶對睡在屋裡的麻老四說:四哥,事到如今,再瞞也沒用了,我這就去給你把梅老大夫叫過來。窗戶裡隨即傳出麻老四浸了羞慚的聲音:妹子,得這病丟臉哪,你可千萬別對外人說,麻煩你給梅老大夫也先交待一句,讓他替我保著密,你們的大德大恩,俺以後會報答的!四嫂這時就撇撇嘴,對暖暖說:這個鱉能著哩,一遇著難坎他就給你說甜話,灌蜜語,過了難坎他就又忘了。言罷便又轉向屋裡叫:給你治好後,你好再去賞心苑找女人快活!屋裡就又傳出麻老四夾帶了哭音的話:娃他娘,你聲音就不能放低點?你想讓全莊的人都知道?你給我留點做人的面子吧!暖暖拍拍四嫂的手說:消消氣,治病要緊,我去叫梅老大夫。

  那天梅老大夫來看了麻老四的病後搖著頭說:要再拖兩天,就麻煩了,你這個東西怕就沒用了。老四一邊疼得咧嘴一邊驚問道:啥叫沒用?梅老大夫歎口氣:就是你這個東西再也硬不起來,成廢物了。老四大驚失色叫了一句:我的天!陪著暖暖站在外間的四嫂聞言這時發狠道:讓他那個東西成了廢物才好,他就再也不能去賞心苑找女人浪擺了!暖暖低聲勸著四嫂:別使氣了,真要成廢物了苦的還不是你?!四嫂這時就抽抽噎噎地哭開了:天爺爺呀,你說人咋就成了這樣?……

  梅老大夫那天給麻老四看完病出來,先交待四嫂:頭一條,按時給他清洗上藥按時讓他吃藥;第二條,你們分床睡,各自的衣被不要絞纏在一起,娃娃的衣被更不能同他的接觸;第三條,你自己也去診所裡一趟,讓我老伴也給你做個檢查,該吃藥就要盡早吃藥。之後又搖著頭對暖暖說:村裡這樣的病人已有三個,你能不能對開田主任他們說說,這種事該管管了,要不,傳染開了,夫妻間吵嘴打架鬧離婚是小事,怕是對生娃娃都有影響哩!暖暖不由得把牙咬了說:梅老伯,你放心,會有人管這事的!

  暖暖心裡那個氣喲,她真想第二天就去市裡狀告曠開田和薛傳薪,可她明白,只要自己一動身,他們就會知道,就又會派人跟蹤自己派人去抹平這事,而且很可能對楚地居下手。得想一個不驚動他們的辦法,她想了一夜,決定用寫信的法子告狀,這樣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讓他們無法提前應對。下了決心之後,她用了差不多一夜的時間,給市裡和省上的領導以及公安局、檢察院、法院寫了八封信,然後讓青蔥嫂以買菜買肉為名,去了一趟聚香街,在街上的郵電所裡全用掛號信發了出去。

  信發出後,暖暖就開始一邊做著楚地居裡的事一邊等待消息,她想,這八封信只要有一封信起了作用就行。

  有天晚上,暖暖正在給丹根脫衣準備上床睡覺,忽聽有警車嗚嗚叫著開到了村裡,她一愣:這個時候來警車幹啥?就跑出院門去看,只見有三輛警車相繼停在了賞心苑門前,一些警察從車裡跳下衝進了賞心苑大門。暖暖的心中猛一喜,斷定是自己的那些告狀信起了作用。曠開田、薛傳薪,你以為就沒人管你們了?你們就等著受懲罰吧!她輕步向賞心苑走近些,瞪大眼睛看著賞心苑門口的一切。鄰居們這時也都被警車的叫聲驚出了屋,默站在自家門口看著賞心苑裡的動靜。麻四嫂這時出了自家院門,湊著遠處的燈光看見暖暖,忙悄步走過來微聲說:老天爺總算開眼了!

  按暖暖的猜想,肯定會有人被當場抓住,可令暖暖意外的是,那些衝進賞心苑的警察沒過多久就又相繼出來了,而且沒見他們抓一個人。在警察們出來不久,曠開田和薛傳薪也出來了,他倆不但沒有絲毫驚慌,反倒都叼著煙卷臉露微笑。暖暖感到自己的心在慢慢下沉。這時,又見其中一個警官握了握曠開田和薛傳薪的手,很客氣地說:抱歉抱歉,打攪了你們的營業,讓遊客們也受驚了,請原諒請原諒……

  暖暖在黑暗中看得目瞪口呆:這是怎麼了?他們竟然沒有發現問題?她心中剛剛湧起的那些喜悅驟然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股巨大的失望。他們眼瞎了嗎?那些按摩女人還能藏到哪裡?麻四嫂也在一邊輕聲嘟囔。

  暖暖只能默然看著那些警車重又開出村莊,沿著丹湖邊的那條土路,搖搖晃晃地朝聚香街的方向開去。她站在那兒屏了息久久沒動,直到一道手電光亮朝她掃過來,她才扭過頭去看來人。

  我估計你還沒睡。在手電筒的光亮之後,響起了曠開田的聲音。

  麻四嫂和站在四周黑暗中的鄰居們一聽是村主任,都急忙走開了,暖暖沒有理會他,轉身也要走,卻不防曠開田猛叫了一聲:站住!

  幹啥?暖暖回過頭來冷聲反問。

  你都看見了吧?公安局的人來搜查後一無所獲,而且向我們道了歉。

  呸!

  警察們所以突然來搜查,我們知道是你的功勞,可結果怎麼樣?獲勝的是我們!你看了今晚的情況就應該明白,告我們的狀是不可能贏的!我也可以給你說句實話,五洲公司在各級各方面都有人,什麼好消息壞消息我們都會預先知道!

  暖暖什麼話也沒再說,只是轉身就走。

  我再一次警告你!背後傳來開田的聲音……水

  55

  暖暖這天晚上的覺睡得斷斷續續,曠開田的那些警告不時在她的耳旁響起:五洲公司在各級各方面都有人……她明白他這話不是假的,一個實力雄厚的公司在各級政府里拉攏住幾個人是完全可能的,那麼繼續告狀還有沒有意義?還告嗎?……

  暖暖沒有起床吃早飯,就那麼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她覺得渾身都提不起勁來,直到青蔥嫂隔著窗戶告訴她:北京那個譚老伯來了。她才急忙起身穿起衣裳來,邊穿衣邊在心上詫異:沒聽他說要來呀?

  譚老伯還像往常那樣瘦,頭髮也全白了,可精神依然很好,一看見暖暖就高聲笑道:來了不速之客,打攪你了吧?暖暖忙上前扶老人坐下說:你來俺們高興都還高興不過來哩,哪會是打攪?之後就緊忙倒茶。

  我這次是去南方開一個學術會議,返京途中順道來看看你們,我前些天從報紙上看到一條消息,說你們這兒的叢林坳發現了楚國的平民墓葬群,我也想看看,隔段日子不來這古楚之地,我還是蠻想念的。怎麼樣,來看楚長城的人多嗎?

  多,凡來丹湖西岸的人,都要去看看長城,你今天要是想上去的話,我陪你。暖暖笑著,老人的到來讓她暫時忘掉了不快。她對譚老伯一直懷著一份深深的感激,正是譚老伯對楚長城的發現改變了她的生活。

  好哇,先去看看長城那個老朋友,然後再去看平民墓。譚老伯高興地站起了身子……

  就是在去楚長城的山路上,在邊走邊聊中,譚老伯知道了暖暖已經離婚的事。老人當時吃了一驚,說:呵,都說現在京城的離婚風刮得很盛,沒想到這股風還刮到了你們丹湖西岸,能不能告訴我你們離婚的原因?暖暖臉紅著簡潔地說了一遍,老人聽罷沒有做聲,只默默地走路,半晌之後才歎口氣說:人生路上是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的,多經歷一點未必都是壞事;開田的所作所為,依我看叫忘乎所以;這世上能讓人忘乎所以的東西很多,其中最厲害的就是權力,因為權力裡邊含有幾種能使人發暈的東西,比如強制別人順從、服從,巨大的經濟利益,掌握重要的社會資源等等;人一忘乎所以,往往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就不會再管控自己的慾望,就會放縱;而慾望這個東西,沒有它,人就不成為人,全放縱,也有可能使人變異為非人;人不忘乎所以,就會懂得把自己的各種慾望調整到社會容忍的程度……

  暖暖默然聽著,知道譚老伯這是在安慰自己。

  我是研究歷史的,我知道中國歷朝歷代有多少因權力而忘乎所以的人,也知道有多少人想對權力加以制約。但要制約權力,談何容易,它首先需要執掌權力的人有一種超越世俗利益的眼光,自願制定一些包括限制自己手中權力的制度,唉,可惜……

  暖暖見自己的事使譚老伯的心情沉重起來,忙強顏笑道:老伯,咱不談這個,咱說點快活的事,我聽說你要寫一本關於楚長城的書,是真的嗎?

  正在寫著哪,只是不知啥時能完工。哎,對了,我這次來,除了舊地重遊之外,還有一個小任務,就是把我新近瞭解到的一個導致楚文王貲遷都的民間故事告訴你們,為你們的導遊員增添一點解說內容。

  呵,什麼故事?暖暖來了興趣。

 
 



《湖光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