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臉刷一下紅了個透

 暖暖的臉刷一下紅了個透,好像自己受了污辱似的叫:九鼎,你胡說個啥?人家是做正經按摩和陪酒生意的,這種事在城裡都是常見的,咋到你嘴裡會成了這?咋說得這樣噎人和難聽?

  九鼎一看暖暖變臉失色地生了氣,忙不迭地賠著笑說:對不住對不住,嫂子,既是沒有這回事,就算了。算我沒問行吧?你可別生氣,你如今是主任夫人,氣壞了你主任要找俺算賬可咋辦?

  暖暖雖是嘴上硬得厲害,把對方嚇住了,可她心裡卻慌得很,看來,村裡也已有人知道了這件事,這要是在村裡傳開那可是太糟糕。你給我說,九鼎,你剛才這話是聽誰說的?

  嘿嘿,算了,算了,算我沒問,中了吧?九鼎笑著討饒。

  給我透個實話,你是聽誰說的?讓嫂子我心裡也好有個底。暖暖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

  是聽棰子說的。棰子在你們賞心苑當保安,有天晚上睡覺時分,他突然聽見一個男住客在房子裡和一個女的吵鬧,他就敲門進去想問問是咋著回事,結果進去後才看清,和住客吵鬧的那個女的是做按摩的。他就勸那按摩的趕緊走,不要影響住客歇息,不想那女的哭了,說那男的打了炮才給五十元,明擺著是欺負人,邊哭還邊拿出一張五十塊的票子和一個用過的避孕套讓棰子看,棰子大吃一驚,他這才知道那些按摩的女人還幹這事……

  暖暖感到自己的臉越來越熱,她不用查對,就知道那些話是真的。她幾乎不敢抬頭去看九鼎,那陣子地上要是有個裂縫,她都想鑽進去,天哪,丟人,在你眼皮底下出了這事,真丟人!之後她是咋樣和九鼎告別的,她已經忘記了,她只記得從湖邊剛一回家,就躺下了。她是又生氣又自責:我為啥就對她們那樣放心呢?我為啥早不去瞭解清楚呢?村裡人知道了這種事情,會咋樣說自己?……

  吃午飯時開田回來了,剛一聽到他的腳步聲暖暖就起身下了床,她對丹根說:叫你爹進來。丹根跑到外屋把開田剛一拉進來,暖暖劈頭一句話就是:把她們趕走!

  把誰趕走?開田有些懵裡懵懂。

  那六個按摩的。

  不是說賞心苑那邊的事不用你操心了嗎?開田皺起了眉頭。

  可她們依舊在壞咱們的聲譽,只要賞心苑裡有咱們的股份,她們做的事情別人就會記到咱們的身上!你想抹都抹不掉。

  我看你是想多了,誰都知道賞心苑主要是人家五洲公司蓋起來的,人家又有人在這兒當經理,咱只是幫人家管一些瑣碎事情,分點紅,咱操那樣多的心幹啥?那六個按摩的姑娘是薛經理從省城帶來的,咱把人家趕走,薛經理會咋樣想?道理上能說得通?得罪了五洲公司,有咱的好?這種事你假裝不知道就行,幹嗎那樣認真?!

  你是這樣想?暖暖瞪住開田:出事了咋辦?

  能出啥事?一個願給人按摩,一個想被人按摩,都是兩相情願的事,能出多大的事?就是有點動手動腳,只要他倆不說,誰知道?再說,真要出了事,五洲那邊有薛傳薪,咱這邊有我,也不會要你操心,薛經理不是說過不讓你管賞心苑那邊的事了嗎?你今後就在這邊把楚地居裡的事管好就成。好了,吃飯吧。開田說完就有幾分不耐地向灶屋那邊走了。暖暖越發生氣,叫道:好,好,算我多吃蘿蔔淡操心,從今往後,賞心苑就是出了天大的事我也不會再問一句!說完,就又賭氣地躺下蒙頭睡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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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暖是第二天早飯後才去楚地居的。青蔥嫂一聽說暖暖今後不再去賞心苑上班,就在楚地居這邊管事時,舒口氣高興地說:好,這下子我這心就放鬆了,你不知道哪,有些原本定下住咱楚地居的客人,一聽說賞心苑裡有按摩的姑娘,就又搬那邊住了,你讓我經管這楚地居,我留不住客人可是咋辦?心裡老揪著哩!暖暖說:沒事,咱不靠那個,客人少就少賺一點,又不等這點錢吃飯。

  在和城裡賓館沒有兩樣的賞心苑住慣了,再回到楚地居,暖暖一下子感到這裡的條件確實太差。過去沒有賞心苑時,看著楚地居各樣還都挺好,現在兩下一比,差距就比出來了。看來,要想吸引遊客,應該對楚地居做些改建和改變。好在現在家裡有錢,暖暖想拿出一部分錢來辦這些事。

  暖暖辦的第一樁事是給每間客房加一個衛生間。過去,客人夜裡上廁所,都是穿上衣裳跑到院子外邊,這對城裡人來說太不習慣。楚地居是平房,加個衛生間不是多難。暖暖先讓工匠們在院子外邊埋好管道,然後在每間客房後邊蓋半間小屋做衛生間,在客房的後牆上開個門相通就行了。

  第二樁事是在楚地居院裡搭了一座大棚子,裡邊擺了桌椅和沙發,又設了個櫃檯,讓一個雇來的姑娘賣些日用雜品和茶水,還放了一個電視機,客人們可以在裡邊吃零嘴、喝茶、拉呱、看電視。

  第三樁事是楚地居的房前屋後和院中的空地上,像賞心苑那樣全種上花花草草。這三樁事一辦,楚地居就像個樣了。可暖暖並沒提高食宿費,每個客人連住帶吃,一天仍交一百元。來住下的客人都說,在這偏遠的西岸鄉下,花一百元就能住上這樣的房子,吃上這樣的飯菜,真合算……

  暖暖如今只管楚地居裡的事,對賞心苑那邊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即使他們在表演離別節目時,暖暖也不看一眼。薛傳薪的所作所為太讓她傷心,本來是一起創業的,僅僅因為自己對一件事有不同看法,就立馬趕自己走了,心可是真狠,做的可是真絕!

  這天中午,暖暖吃了飯正想躺在床上睡會兒午覺,忽見青蔥嫂慌慌地跑進院問:暖暖,你知道賞心苑要擴建的事嗎?暖暖搖頭答:沒有,沒人給我說,不給我說更好,我何必去操那樣多的心?你也別管,這事與你更沒關係。嗨呀,與我關係大著哩!青蔥嫂著急地拍著大腿,你知道他們是咋樣擴建的嗎?要把俺家的院子和俺們院子旁那塊種黃豆的責任田,還有九鼎、占坤、詹同方他們三家的院子和責任地都圈進去!哦?暖暖吃驚了,圈那樣大的地方?是呀,今上午薛傳薪和開田已經去和你長林哥說了,要俺們準備扒房搬家,一間房給俺們補六百塊錢,到村南新劃出的一塊宅基地上再蓋新房,你說六百塊錢能蓋起一間新房?這不是天大的事嗎?住了多少輩子的老宅子哪能說搬就搬?再說,院子旁邊那塊責任田,有三畝多哩,那可是塊長莊稼的好地,這些年俺們一直在施肥收拾,把這塊好地佔了,俺們以後咋辦?說是給俺們一畝五千塊的補償,補償費吃完了可怎麼好?有地是年年都有收入的事呀!

  暖暖聽罷也吃了一驚,說:青蔥嫂,你別著急,他們要擴建賞心苑的事我真是一點都不知道;我這就去給你問問!暖暖說罷起身,將丹根塞到青蔥嫂懷裡,就快步出了門。

  開田和薛傳薪正在賞心苑的餐廳小雅間裡喝酒,暖暖推開門時,兩個人正在滿臉歡喜地碰杯,聽見門響,大約以為是服務的姑娘們來上菜,也沒扭臉,只聽薛傳薪說:來,為咱們賞心苑的擴大,再乾一杯!開田說:地的事你只管放心,包在我——

  放心個屁!暖暖打斷了開田的表態。薛傳薪和開田這才扭過臉來,薛傳薪急忙起身讓著:來,來,暖暖,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們剛把酒擺上,你可就到了,快,先坐下喝一杯。開田的臉則在陰著,大約是為暖暖剛才打斷了他的話不高興。賞心苑是真的要擴大?暖暖沒坐,只是站到他們面前問。

  這是我和曠主任一起做的決定。薛傳薪只在嘴角含些笑說,我想你一定看到了,四面八方的遊客正在湧來,楚王莊正在成為一個新的旅遊勝地,它的楚文化遺存,它的寺院建築,它的湖煙之謎,它的碧水青山,它的農家生活場景,都引發了城裡人的觀覽興趣,可以說,楚王莊的開發前景不可限量,未來,會有大批的金錢等著我們去把它摟到懷裡。而我們眼下的接待能力還不行,高檔房間太少,消費項目不多,很多遊客的錢還沒有消費掉就又走了。因此,我們一定要盡快對賞心苑進行擴建,除了擴建客房之外,我們還要建網球場,建大型舞廳等。這和我們五洲公司的發展戰略也相符合,眼下,很多旅遊公司都在城市裡苦心經營,可我們五洲公司把目光轉向農村,我們認為城市因為同一化其觀覽的價值正在逐漸變小,全中國大小城市的建設正在趨向千篇一律,城市的各種房屋看上去都大同小異,看一座城市就可大致知道其他城市的格局,而農村因為其變化太慢反而保留了自己的獨特韻味,大批的金子埋在農村的土層下邊,正等待我們去奪取!我把擴建賞心苑的計劃向我們五洲的總裁一匯報,立馬得到了批准。這也是為了更快地拯救沒落中的楚王莊,為了老百姓——

  別說得那樣好聽,你擴建可以,但不能扒村裡人的宅院,更不能佔耕地!暖暖冷了臉說,農村人蓋所房子不容易,常常是花了一輩子的積蓄,你給他六百元讓他扒了重新蓋,他咋能蓋得起?再就是責任田,那是他生活的依靠,你只給幾千元就把它佔了,他們把錢花完以後可靠啥過日子?

  呵,你既不叫扒宅院也不叫占耕地,你讓我們怎麼擴建?將房子蓋到天上?薛傳薪不由得站起叫了起來。

  村裡不是還有空地嗎?

  可那些空地和賞心苑根本連不到一起,你讓我怎麼辦?

  我過去給你說過,你要真想擴大投資可以建一條楚味小街,那樣就沿著村中的南北大路兩邊建,既不佔人宅院也不佔人耕地,多好!再說,辦啥事都有個度,眼下賞心苑和楚地居的這個規模,既接待了遊人,又不影響村裡人的生活,咱們既賺了錢,村民們也都受了益,要是發展過了度,就會影響到村裡人的正常日子,弄得雞飛狗跳的,那樣有啥好?你就真敢保證遊客的數量會越來越多?城裡人的遊興是在不斷變化的,新開發的景點也越來越多,咱這個地方畢竟交通不便,不能把事情想得太樂觀——

  好了,你少說一點!開田冷冷打斷了暖暖的話,對旅遊這行當你還有人家薛總懂得的多?明擺著的,遊人是越來越多,眼看有錢擺在那兒咱為何不劃拉來到懷裡?擴!

  暖暖一聽這話,臉也拉了下來:我不管你擴不擴,可你們要是因為擴建賞心苑去扒青蔥嫂和九鼎他們幾家的房子,去佔他們的耕地,那可不行!

  暖暖你這不是胳臂肘向外拐嗎,擴建後賺了更多的錢也是咱們兩家分呀,又不是我們五洲公司一家拿走。薛傳薪攤著手,你的腦子好像不如過去活泛了嘛!

  我這不是胳臂肘向外拐,我這是在給別的人家留活路,錢當然我也喜歡,賺多了我也高興,可不能因為咱賺錢就斷了別人家的活路,那會遭人戳脊樑骨落罵名的!青蔥嫂家一直生活困難,她根本沒有能力再去扒房起屋地折騰一遍。

  行了行了!開田不耐煩地朝暖暖揮著手。

  你們反正不能扒別人家的房子佔別人家的耕地!暖暖再次強調。

  這就不講理了嘛,不扒房子不佔耕地我可怎麼擴建?你就這樣對待我這個楚王莊的拯救者?我告訴你,古今中外的拯救者一向都是手拿武器的,拯救在某種意義上就意味著佔領,你們要想被拯救,就要接受我的佔領!當然,我的武器不是槍炮,是人民幣,是資本!明白?薛傳薪有些急起來。

  你急啥子?開田示意薛傳薪坐下來,在楚王莊又不是她說了算,按咱們原來的計劃辦!

  暖暖的眼瞪了起來叫:曠開田,我把醜話給你說到前頭,你要真敢扒別人的房子佔別人的地,我跟你沒完!

  開田不再說話,只是端起酒杯兀自喝了起來……

  暖暖那天回到楚地居給青蔥嫂說:你別著急,不管他們誰去讓你扒房騰地,你都不要答應,我諒他們沒人敢強行去扒你的房子!青蔥嫂聽了這話才有些放心了,說:我趕緊回去給你長林哥說一句,好讓他也放寬心,他中午一聽到讓扒房的消息就氣得不吃飯了。

  青蔥嫂走後,暖暖坐下歇了一陣,正想去院子裡洗丹根的衣裳,忽又見麻四嫂抹著眼淚哽咽著進了院門。暖暖詫異地急忙起身迎上前問:咋了四嫂,出了啥事?

  那個豬……豬……麻四嫂一下子哭出了聲。

  誰家的豬?豬咋了?暖暖聽得莫名其妙。

  就是麻老四那個豬!四嫂這才算說清了。

  四哥咋會惹你生氣了?暖暖笑著問,她知道這兩口子平日斷不了小吵小鬧,估摸又是為些柴米油鹽的瑣事生氣,就急忙遞個椅子讓她坐下。

  這個月你給他發了導遊費後,他推三阻四地不想給我,後來我要得急了,他給了我三百六十塊,說這個月你只給他發這麼多,我當時就不信,你過去明明說好給他每月五百的,不會只給他三百六,我相信你不會賴他這點錢。我知道他給自己留下了一百四十元,可我當時沒再多說,我想悄悄弄清他攢錢幹啥,就注意留心他的行蹤,你知道我最後發現了啥?

  啥?暖暖被麻四嫂的認真神態逗笑了。不就一百四十塊錢嘛,值當的?你得讓他有點買煙買酒的私房錢。

  我發現他沒事就往賞心苑跑。

  去賞心苑有啥了?他這導遊員是兩下裡有團都要帶的,我過去在那兒主事時,也讓他去帶過旅遊團,再說,他在離別節目裡演著重臣,在賞心苑那邊有不少熟人,他可能是過去找熟人拉呱哩。暖暖依舊含笑勸著。

  是呀,我一開始也像你這樣想,以為他是找熟人玩哪,可昨天晚飯後,我看見他又去了賞心苑,恰好他舅那時騎車來找他有事,我就去賞心苑裡找他,你猜猜我最後在哪裡找到的?

  在哪兒?暖暖一下子意識到了什麼,笑容沒了。

  在一間沒有住遊客的房間裡。我去問那個值班的姑娘,見沒見俺娃他爹在哪間房裡,她搖頭說沒看見。我就一間房一間房地挨著找,最後在沒有住客人的十九號房子裡聽見了他和一個姑娘的說笑聲,我有些奇怪,誰家的姑娘會和他在這兒說笑?我上前推門,門在插著,我當時心裡就一咯登:一男一女在屋裡把門插著說笑,這是想幹啥?我就繞到後窗那兒找個窗簾縫向裡看,你估摸我看見了啥?

  暖暖沒有說話,臉卻先紅了,她已經猜到四嫂看見的是啥了。

  一個不是咱村的姑娘,赤了上身騎在他的身上,他正在眉開眼笑地晃人家哪,那個豬呀!豬呀!……四嫂又哭了起來。

  暖暖上前拍著四嫂的肩膀。四嫂就又嚶嚶地哭著說:我當時不敢驚動他們,我怕我一喊叫,人都圍過來咋辦?咱丟不起那人呀!我就在賞心苑的大門外邊,找了個暗處站那裡等。一直等到他出來,你不知道他當時那個狗樣子,他快活呀,哼著小曲出來的。我幾步上前就抓住了他的脖領子,照他臉上就是一巴掌。他當時以為我不知道他做的事,凶著哩,朝我吼道:你這憨女人,你是想幹啥?我咬了牙朝他叫:你狗東西做的好事!走,咱見了你舅之後再說清楚!他嘴強著哩,說:見我舅我也不怕,我又沒做啥錯事。我沒再理他,到了家見了他舅,我對著他舅說:讓你外甥說說他剛才在賞心苑十九號房子裡做的事情,他要是再不說,我就講講我看到的場面!狗東西一見我這樣點他,知道我發現了他的把戲,慌得直朝我使眼色,用眼睛求我給他留個面子。我心軟了,算沒有當面揭他的醜,一直到今天早飯後他舅走了,他才向我跪著老實承認,他把那一百四十塊錢全花在了那個按摩姑娘身上,他說他聽說那些按摩姑娘只要給錢啥事都肯做,他就暗中動了心了,他說他覺著那些按摩姑娘浪得讓他心裡直動彈,他說他總想嘗嘗按摩的味。他是預先給那個按摩姑娘說好的,把一百塊錢給她交到服務台,四十塊錢交給姑娘本人。一百四十塊呀!夠稱多少鹽灌多少香油哪,他一會兒可就全花在了那個賤貨身上!暖暖,你得給嫂子做主啊,你得把賞心苑裡那幾個賤貨全都趕走,要不然麻老四說不定還會去找她們,貓知道了腥處它會忍不住再過去的!俺們的家境你也知道,咋能經得起這種折騰?!……

  在麻四嫂哭訴的時候,暖暖真覺得自己的臉沒處放了。天呀,出這種醜事,自己是應該負責哩!早應該弄清她們是在幹啥事,自己真傻呀!竟然完全相信了她們。現在咋辦?薛傳薪不讓自己再插手賞心苑的管理,想趕她們走也不行了。只有讓開田處置這事了。送走麻四嫂後,暖暖坐在那兒生了好一陣悶氣,噯,自己當初真是大意,竟沒弄清那些姑娘的真實身份,沒有動手把她們趕走。

  眼看到了吃晚飯時間開田還沒回來,暖暖就有些著急,以為她又要在賞心苑吃了,便打了一個電話過去,要他今晚回來吃,她是想即刻把麻老四家出的事告訴開田,讓他立馬催薛傳薪把那六個按摩的姑娘趕走。不想那邊總台值班的姑娘說:曠主任去村委會了。暖暖心裡著急,就出門向村委會走去。

  暗夜早已壓上了屋頂,村委會院裡沒有別人,除了樹上歸鴉的鳴叫,院子裡一片安靜。暖暖一看見那間門上寫了「主任」兩字的屋子,心裡立馬就有些不好受,不由得憶起了過去詹石磴對她所做的那些事來。不過想到現在坐在那屋裡的是開田,她又舒了口氣。她看見那門上沒鎖,就過去推了推,沒想到門是從裡邊插著的。開田,是我,開門!暖暖喊了一聲,心上不免生了點奇怪:這個時候插上門幹啥?屋裡傳來一陣響動,隨後門閂遲遲疑疑地拉開了,暖暖沒想別的,匡啷一聲就推開門闖了進去,進屋後才發現,屋裡除了開田,還有悠悠。暖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嫂子,你來得正好,我來找主任說宅基地的事時,正遇到他頭疼,我就讓他躺在床上,給他按摩了一陣,現在你來了,還是你來給他按吧。

  你別說,悠悠還真從賞心苑那些懂按摩的姑娘那裡學到了本領,給我按了這一陣,我覺著頭疼好多了。開田這時不自然地笑道。

  是嗎?那就繼續讓悠悠給你按吧。暖暖依然笑意盈臉,聲音中也沒露出任何不快。其實,暖暖這樣的聰明人,還能看不明白?一男一女關到屋子裡按啥摩?何況那悠悠襯杉上的扣子都在慌亂中扣錯了。以暖暖心裡的那股氣恨勁,她是真想大罵大吵一場的,曠開田,你竟也敢做這種事了?!你個雜種!可暖暖也清楚,眼下鬧開,她手上並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兩個人肯定都要狡賴,罷罷罷,咱也向四嫂學學,先沉住氣。

  嫂子,我家裡還有事,先走了。悠悠說罷,慌不擇路地就向門外走,在門口,腳還絆了一下門檻,使得她踉蹌了幾步。暖暖眼閉了一剎,使勁把要衝出口的吼罵咽到了肚裡。

  咋,找我有事?開田見悠悠走了,神情自然些了,就看著暖暖問。

  沒事,我是從這門前過,順便拐進來看看。暖暖輕描淡寫地說。此刻她已經心亂如麻氣恨滿腔了,哪還有心情和他說賞心苑的事,和自己遇到的情況相比,麻四嫂的苦痛已經算不得什麼了,麻四哥不就是讓女的按摩了一回嗎?而曠開田和悠悠,怕已不只是按摩的事了。

  暖暖那天回家後,裝得像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樣,正常地處理著楚地居裡和家裡的各樣事情,開田的爹和娘都沒有看出暖暖的心裡其實已和起了大風的丹湖水面一樣,波翻浪湧了。這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如果他們真的只是按摩按摩,那就警告他們一聲作罷;倘如真的是已到了那一步,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儘管暖暖已經覺得他們十有八九是已走到了那一步,可她的內心裡還是希望那不是真的。

  自這一天起,暖暖表面上和過去一樣,暗地裡卻在仔細觀察開田的一舉一動。凡開田去村委會開會或辦事時,暖暖都要悄悄去看一回。就是他們表演離別節目時,她也要悄悄去觀察一下。她現在覺得,開田和悠悠兩個人一定是在演那個離別節目時慢慢掛上的,開田演楚王貲,悠悠演貲的王后,倆人經常在一起,把假的就弄成真的了。嗨,當初真不該答應薛傳薪上演那個吸引遊人的破節目。不過一連好多次,暖暖都沒發現什麼,即使在表演中,也沒有發現兩個人眉目傳情。但這並沒消除暖暖的疑心,她估計他們是受了驚,便決定給他們創造一個條件,如果有了這個條件他們還沒啥不正常的,暖暖就打算丟了這份懷疑作罷。

  這天早上吃早飯時,暖暖對開田說,長沙來了幾個研究屈原的人在咱楚地居住著,想去後山看看楚長城,順便看有沒有屈原在這一帶活動的遺跡,要我親自陪他們上去,估計回來就天黑了。開田哦了一聲,說:去吧,留心聽聽他們都說些啥,咱們以後也好向別的遊客學說。暖暖點點頭,就走了。

  其實暖暖那天只把那幾個研究屈原的人送到後山坡上,就又返回了村裡,進了占坤叔開的小茶館。占坤叔當初開這茶館還是暖暖給他建議的。暖暖當時說:占坤叔,來咱楚王莊的遊客這樣多,喝茶的人肯定也不會少了,你要是開個茶館,保準能賺錢,水就用丹湖水,茶就用南山上的大葉茶,木柴家裡又有,花不了多少本錢。占坤叔一聽有道理,就動手幹了起來,這不,眼下每天賺三十來塊錢還是很輕鬆的。占坤叔這會兒一看見暖暖進了他的茶館門,忙不迭地迎上去叫:嗨呀,暖暖,你可是稀客!暖暖笑著:叔,早就說來你這茶館裡坐坐,一直沒得著空,剛才把一幫遊客送上了後山坡,趁他們在山上玩的工夫,來你這兒歇歇。快坐快坐,我給你泡上一碗茶,你慢慢喝。占坤叔忙著提水拿茶葉:暖暖哪,你可是咱村裡第一能幹的人,又是楚地居又是賞心苑,一月都賺多少錢呀,讓人眼氣哩!暖暖一邊笑著說:叔說過頭了,不過是賺個日子寬裕些;一邊拿目光在村委會的院門前晃,坐在這裡,剛好把村委會的院門看得清清楚楚。

  暖暖就這樣喝著茶,一邊心不在焉地應和著占坤叔的話,一邊等待著。她今天一定要等出一個結果,不管那結果是什麼。約摸快晌午時分,才見開田晃晃悠悠地由遠處走來,暖暖不動聲色地看著他掏鑰匙開院門,心裡卻在緊張地猜:悠悠會來嗎?在她的內心深處,她實在不想看見悠悠出現,她希望自己對他們的懷疑是錯的。然而,沒有多久,悠悠竟真的出現了。在看見悠悠的第一眼,暖暖就陡然覺得自己的心一沉,一團攪和了不安和憤恨的東西開始堵在了胸口處。

  暖暖要交茶錢,占坤叔不讓,暖暖就沒再多推讓,出了茶館便向村委會走去。她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在抖,她朝自己無聲地喝了一句:你抖啥子?又不是你做了壞事,該見的你早晚得見!她輕步向用黑墨寫有「主任」兩字的那扇門靠近,同時去衣兜裡摸出了她早就配好的一把鑰匙。她先小心地推了推門,確認門是鎖著的。她開門的動作十分麻利,以至於屋裡的人要做出反應是來不及的。她轟隆一聲把門推開,她看見了她早就估計到的場面,她驚奇自己的冷靜,她沒有撲過去,只是站在那兒冷笑了一聲。床上的兩個人僵在那兒,悠悠的兩條腿還在向天舉著,一剎過後才想起去抓衣服,他們是那樣的慌亂,以至於衣服怎麼也穿不到身上。呸!她朝地上吐了一口。暖暖嫂子……我……悠悠帶了哭音想說點啥。

  滾!暖暖怒不可遏地叫了一聲。

  悠悠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曠開田,你還有啥說的?暖暖咬了牙問。

  還有啥說的,你都看見了。開田這時已經穿好了衣裳,臉上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你當初想娶我時是咋說的?

  開田搔著頭髮,一副沉入回想的樣子。

  想起來了?火苗分明要從暖暖的眼裡噴出來了。

  娃子都這樣大了,當初說的話還能記住?開田分明是想笑一下,可因了剛才的驚嚇,笑容已經全藏起來了,他竟沒能把它們調到臉上。

  你個狗!驢!畜牲!暖暖終於沒有忍住怒氣,抓起門後的一個笤帚朝開田砸過去。開田閃了一下頭,笤帚砸到了牆上,發出咚的一響。

  你當初給我說你一輩子都會對我好,再不會看一眼別的女人,你……暖暖因為傷心和氣噎說不下去了。

  薛總給我說過,如今這種事在城市裡多了去了!他還說眼下是個多情的年代——

  說那放屁!

  真的,他說眼下城裡有權的男人,沒有幾個沒情人的!

  因為這你就也去學?別人要去吃屎你也去吃?你個畜牲!

  賞心苑裡的離別節目也是你同意讓演的,那裡邊的楚王貲不是有好多女人?!開田的聲音有點理直氣壯。

  呵,你敢跟楚王貲比了?!暖暖被這話驚住。

  楚王貲是一國之王,我是一村之王,不過是大王小王之分,可都是王吧?!

  王你奶奶的狗屁!暖暖又順手拿起門後的一個洗臉瓷盆朝開田砸了過去,臉盆最後落到地上,匡匡啷啷地響了好一陣。你不知道丟臉,還在自誇哩!你是王?你也想當王?!說,咋辦吧?!

  還能咋辦?我不和悠悠來往了唄。

  就這?暖暖向前逼了幾步。

  不就這還能咋辦?開田攤了攤手。

  離婚!你做下這等丟人的事,還想讓我跟你過?沒門!暖暖說完轉身就要走。

  甭拿離婚嚇唬我,做丟人事的又不是我一個人!開田這時也起了高腔。

  暖暖聞聲霍地扭過了臉:你想說啥?做丟人事的還有誰?

  是誰誰明白。開田把眼扭開。

  你說清楚!曠開田,你有話就說清楚!暖暖又衝到開田面前:還有誰做丟人的事了?

  你!這可是你逼我說的。

  我做啥丟人的事了?你說!你今天不給我說清楚我就把全村人都叫來!

  你跟詹石磴睡覺那是光宗耀祖的事?那是該披紅掛花的事?那不丟臉?你甭給我裝正經!咱倆如今是誰也不虧欠誰!扯平了!

  你……說那混賬……混賬!……暖暖分明是想向開田身上撲的,可一陣氣噎引起的暈眩裹住了她,使她還沒來得及邁開步,就一下子向地上倒去……火

  暖暖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家裡床上,婆婆正坐在床前心疼地看著她,丹根趴在床頭流著淚,村裡梅家藥鋪的梅老大夫正把著她的脈,青蔥嫂和麻四嫂還有惠玉也都站在屋裡。她眨眼想了一陣,才想起在村委會裡發生的事情,淚水便順著眼角湧了出來。

  她這是傷心過度引起的短暫休克,歇息歇息讓心情平靜下來就會好的,藥我看就不必吃了。梅老大夫邊這樣說著邊站起身。開田娘見狀忙喊著:開田,送送你梅大伯。一聽到開田的名字,暖暖就閉上了眼睛,她再也不想看見他,連聽見他的名字都覺得難受。

  青蔥嫂上前用手絹擦著暖暖臉上的眼淚,她雖然不知道發生了啥事,可她明白一定是出了大事,而且是跟開田有關的,要不然,暖暖不會這樣傷心。暖暖,先吃點東西吧,你到現在還沒吃晚飯哩。暖暖搖搖頭,翻個身把臉朝向牆壁,抽噎著說:你們都回吧。

  青蔥嫂和麻四嫂還有惠玉相互看了一眼,默默走了出去。婆婆又站了一陣,見暖暖一直無語,也只好給暖暖掖好被角,說:根他媽,那你就睡吧。說罷拉上丹根也走了。當屋裡沒人之後,暖暖掙扎著從床上坐起身,去床頭櫃子裡翻找自己的衣裳。婆婆聽見響動,又緊忙跑進來說:暖暖,你先躺下歇著,想換哪件衣裳我給你找。暖暖說:娘,我不是要換衣裳,我是要回娘家,我和你兒子是沒法過下去了,我要和他離婚!

  哎呀,孩子,你這是說啥氣話?咋能提到離婚?你倆之間究竟出了啥事,你給娘說說,娘給你出氣!

  你讓他說,他做的事他最清楚!

  開田,你進來!開田娘扭身朝外喊,半晌之後,開田才手指間夾著一根香煙邁著四方步慢騰騰地走進來,臉上是一副神定氣閒的樣子。你又做了啥事惹暖暖生氣?開田娘瞪住兒子。

  開田顯然很不高興,啪的一聲把手指間的煙在桌子上拍滅,而後又把煙扔到了牆角里,斜瞥著暖暖說:咋,你還沒完沒了了?!

  暖暖啥話沒再說,只是把剛才翻出來的幾件衣裳往胳臂下一夾,拚力下了床,搖搖晃晃地要向門口走。婆婆急忙上前扶住說:暖暖,你先消消氣,開田,你還不快過來扶住暖暖,你個狗東西眼瞎了?!

  可開田沒動,開田抱著膀子站到那兒,眼故意不往暖暖這邊看。丹根這當兒端著一杯水進來了,一看媽媽的樣子,把杯子朝地上一放,奔過來就抱住了媽媽的腿叫:媽,我不讓你走!

  娘,你不用攔我,你攔也攔不住的。暖暖平靜地對開田娘說,我這次一定要和你兒子離婚,我這也是為他好,我倆離了婚他才好放心去和悠悠過,要不然他整天偷偷摸摸的,多難受!

  啊?!悠悠?老人吃驚了。開田,這是真的?你敢做下這事?你敢跟悠悠混?天哪,都是一個村裡的人,你不怕丟人現眼呀?!你個不要臉的東西!

  你們喊吧,喊吧!開田這時一跺腳,轉身就向門口走,可剛到門口,他又猛地站住了,原來他爹曠包谷拄著雙拐出現在了門外。爹,你?!

  曠包谷鐵青著臉,沒有理會兒子,拚力拄著枴杖進了屋,進屋就對暖暖說:丹根他媽,咱們家的日子現在才好過些了,你們可不能自己又無事生非,讓別人看笑話。你說開田和悠悠混,是聽人說的還是自己猜的?你就信?

  我既沒聽別人說也沒靠自己猜,我是當場看到的,就在村委會的屋子裡,我把他們就堵在床上,你讓他說說這是不是真的!

  開田爹把眼睛扭向了兒子,沒有再問啥,只是拿眼瞪住他。開田沒有和爹對視,拿眼看著牆角的一張蛛網,把目光躲開了。

  呼的一聲,誰也沒想到,老人會突然揮起一根枴杖向兒子砸去,這一下砸得太猛太重太猝不及防,開田一下子被砸倒在地,在這同時,老人也因為用力過大,向地上撲去。開田娘一時不知去扶誰好,張著手哭起來了,不過最後她選擇了去扶丈夫。丹根這時也被嚇得哇哇大哭,把媽的腿抱得更緊了。

  開田趁娘哭的當兒,很快地爬起身,幾步走出了門去。

  暖暖自然沒有走成,看見公公婆婆傷心欲絕的樣子,她實在下不了走的決心。她知道她要堅持一走,兩個老人就都要躺到病床上去。再就是小丹根的樣子,兩隻手死死地抱住她的一條腿往床邊推,兩隻淚眼瞪著她,分明是也不讓她走。她在原地呆站了一剎,長長地歎了口氣,軟軟坐到了身後的床幫上……

  開田這天晚上沒有回來睡,暖暖也幾乎一夜沒有合眼。她躺在床上,兩眼瞪著屋頂,往日的生活畫面就在屋頂上開始不停地閃著:在凌巖寺和開田的初次相識,村邊湖畔的玩耍,上小學路上的互相關切,初中時的若即若離,開田輟學時的分別,正式相戀,結婚,生下丹根,除草劑的事,還債,蓋楚地居,規劃賞心苑……每看見一幅畫面,她的心都疼一下,也跟著軟一點,兩個人之間有那麼多的東西連在一起,能一下子把它們全切斷?可不切斷又能怎麼辦?饒恕他?就饒他這一次?人都免不了犯錯,只要他以後能改。可饒了他你不覺著委屈?你以後還願意跟他睡在一起?……

  暖暖第二天又躺了一天也又想了一天。離嗎?走嗎?她不停地問自己。一想到走,一想到要離開這個生活了幾年每個角落都熟悉的院子,一想到要離開她自結婚後就一直在細心操持的家,她都感到了一股徹心的疼。那麼就等等再看?看他能不能真和悠悠斷了,他要真斷了,就饒了他這一次,就忘了這件事,仍舊過日子。一直到第三天早上,想得已極度疲乏的暖暖最後下定了決心,暫不提離,等等看。也是在這天的早飯後,兩腿發軟的暖暖堅持著去了楚地居,青蔥嫂看見暖暖過來,忙扶她坐下。暖暖說:嫂子,你知道曠開田這個狗東西做下了啥事嗎?青蔥嫂將頭點點,歎了口氣,她早已從村裡人嘴裡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你說我嫁到他們曠家這幾年做錯了什麼?我整天辛辛苦苦操持這個家,他竟然用這個來回報我,他還有沒有點良心?!青蔥嫂拍拍暖暖的肩道:說實話,嫂子也沒想到,男人的心哪,猜不透。實話說要沒有你,他曠開田今天能過啥日子?可他不知足呀!不過你也別太生氣,我聽我奶奶說過,成了家的男人在男女這事上都是吃著碗裡看著鍋裡,沒有個夠,而且愛圖新鮮,總覺得別人的老婆好……

  開田一連幾天沒有回家,聽麻四嫂說,他就住在賞心苑的辦公室裡。住吧,你有本領就一直住下去。暖暖估計,他可能也在想怎麼辦,想吧,你好好想想,我等著你的決定!開田後來是選擇在一個晚飯後回來的,那陣子暖暖正在灶屋裡刷鍋洗碗,他進院後啥話也沒說,就徑直去了睡屋,他娘看見後瞪了他一眼,他也沒話。待暖暖在灶屋裡忙完來到睡屋時,他已經脫衣上床躺下了。暖暖在床邊站了許久,看著開田面牆躺著的樣子,幾次想反身出去,可到底也沒能下了決心挪步,她最後輕歎了一聲,伸手拉滅了燈,也上床躺下,只是小心不讓自己的身子挨住他。

  就是從這一晚開始,曠家的日子再次回復了正常。

  暖暖仍像過去那樣每天去楚地居裡忙,不過她一直在留心開田和悠悠的關係,還好,那悠悠大概也怕暖暖把事情鬧大,辭了在賞心苑表演離別節目的差事,和丈夫一起去南府打工了。暖暖的心這才漸漸有些安定下來,開始像過去那樣平心靜氣。

  又過了些天,開田有次去鄉上開會,回來時給暖暖買了件襯衣,那件襯衣的樣式和顏色實在說不上好,可暖暖知道他這是想和好的表示,就很認真地穿上,算是領了他的心意。想想當初沒結婚時收到他送的襯衣的那股高興勁,暖暖在心裡感歎,已真是兩個天地兩種感覺了!這之後的一個晚上,當開田試探著把手朝她胸口伸過來時,她咬緊牙沒有反感地推開他的手,而是默然忍受著他的撫弄,直到他又上了身子,可她自始至終再沒有體會到一點點快感,她只有一種厭惡和受折磨的感覺。她只是在開田的喘息聲中在心裡祈求:天神呀,想辦法幫幫我,讓我還像過去那樣愛他吧……火

  48

  仲春是丹湖西岸最美的時候,此時,所有春季該開的花都開了,所有的草也都長成了模樣,所有的樹都綠了身軀,所有的鳥都亮開了歌喉,蝴蝶開始翻飛,蜜蜂開始忙碌,蜻蜓開始在蘆葦間穿梭,螞蚱開始在笆茅葉子上蹦跳,五色瓢蟲開始舞蹈,青蛙開始在夜裡鳴叫……

  丹根早上一起床,就向媽媽提出要求,早飯後帶他去湖邊看青蛙。暖暖當時為了哄他快穿衣裳,就隨口答應了,沒想到早飯後丹根就扯了她的手,堅決要去湖邊。暖暖沒法,只好向青蔥嫂交待了上午要辦的幾件事情,然後隨兒子向湖邊走去。她邊走邊想,自己平日裡總是忙,很少陪兒子去玩一回,今上午就全當給自己放假了,痛痛快快地玩半天。

  平日裡因怕出落水意外,暖暖給丹根下過死命令:沒有大人帶,決不許獨自到湖邊去玩,否則就要用柳條抽屁股。難得到湖邊玩鬧的丹根,今天到了湖邊就像解了韁繩的馬駒子,又跑又跳又叫的,快活極了。母子倆在湖邊跑鬧了一陣,丹根才想起找青蛙的事,便拉了媽媽的手,輕步在靠近水邊的草叢裡尋。這個時辰,不是青蛙們歡叫鳴唱的時候,它們大都縮在草叢裡不動,只有少數的青蛙在忘情低叫,不過它們都很機警,稍一聽到暖暖和丹根他們母子的腳步聲,就撲通一聲跳進了水裡,伸長兩腿快速地朝深水裡游去,這使得一心想找到青蛙的丹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發出充滿遺憾的叫聲。娘倆直走出幾百米,才在一處被幾叢蘆葦環繞著的水邊,看見了一個沒有跳走的青蛙,丹根高興地剛要伸手去抓,暖暖急忙攥住了他的手,悄了聲說:那是一個當了媽媽的青蛙。跟著用手指了一下旁邊的水窪,只見那水窪裡有一群很小的蝌蚪正在游上游下。丹根驚住,瞪大了兩眼盯住那些蝌蚪輕聲問:它們都是那個大青蛙的孩子?暖暖含笑點頭:是的。那你為何只有我一個孩子?丹根緊接著又問。暖暖笑了,她拍了拍兒子的頭說:因為人和青蛙不一樣,人通常一次只能生一個孩子。那為何不能像青蛙一樣多生?多生了我不是會有許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丹根繼續問道。暖暖被兒子逗得咯咯咯地笑開了,那個青蛙媽媽在暖暖的笑聲裡跳到了遠處,但仍警惕地看著這邊。

  笑啥子哪?背後猛地傳來娘的聲音。暖暖扭頭一看,原來是娘攙著奶奶站在他們身後。暖暖很是意外,忙起身拉了丹根走到她們身邊問:你們怎麼也來到了這兒?娘含了笑說:你奶奶想你爺爺了,非要來墳上燒紙不可,讓她一個人來我不放心,我就跟來了。快叫老外婆!暖暖對了丹根說。丹根看了一眼老外婆,扭捏了一下,叫了一聲:老外婆。奶奶聽罷這聲喊叫,咧開又掉了一顆牙的嘴笑了,說:行,我也算是活到四代同堂了,日後死了,也有重外孫給我送終燒紙,該知足了。奶奶咋淨說不吉利的話?丹根還等著你參加他的婚禮哩,等著你抱他的孩子呢!暖暖上前扶住奶奶,同時喊丹根:快,扶住你老外婆,咱們一起去墳上給你老外爺燒紙。

  老少四個人便緩步向不遠處楚家的祖墳上走去。陽光和暖而澄澈,祖墳上的五個墳包都被陽光溫煦地照著,微風輕撫著墳包上的青草,有幾隻蝴蝶在環繞著墳包飛著。那些蝴蝶,會不會就是先祖們的魂靈?各位前輩,暖暖整天在忙著過日子,很少來看你們,得請你們多原諒了。暖暖在爺爺的墳前把火紙點燃,然後分送到老爺爺、老奶奶和曾老爺爺及曾老奶奶的墳前。對這五個前輩,暖暖一個也沒有見過,可他們的墳包讓她再次意識到,自己的根就深紮在這丹湖岸邊,自己是這塊土地的一個子孫。奶奶在爺爺的墳前坐下,一邊望著火紙燃飛的紙灰和輕煙,一邊用手輕拍著墳頭上的土。娘摟著丹根默默地站在那兒。四周很靜,聽得見遠處湖水呼吸的響動。暖暖看著奶奶微閉的眼睛,估計她是在用這種方法對爺爺問候,在爺爺死去這麼多年之後,奶奶還願意蹣姍著來到墳上看他,想必她和爺爺的感情很好,他們當年一定愛得很深。暖暖試圖去想像年輕的奶奶和年輕的爺爺走在這丹湖岸邊的情景,可那想像中的情景在暖暖的腦子裡總是很模糊。假如自己和開田老了,假如自己走在開田的前頭,開田會來墳上看自己嗎?想到這兒,暖暖突然打了個寒噤,是不是如今的人們,已經不會像過去的人們那樣愛了……

  從祖墳上往回走時,暖暖忍不住問奶奶:爺爺當初對你好嗎?奶奶似乎笑了一下:你爺爺脾氣不好,動不動就要朝我吼,可他心眼好,知道心疼我,貧賤夫妻嘛,都知道相互體貼。爺爺有沒有背著你和——

  和啥?奶奶扭臉看定暖暖。

  和別的女人相好。暖暖終於鼓足勇氣問出了這個問題。

  憨女子,你咋能這樣胡問?!走在一旁的娘朝暖暖瞪一眼嗔道,想惹你奶奶生氣?

  讓她問吧,怕啥?奶奶倒依舊臉帶笑容。據我所知,你爺爺沒有過這事,男人生外心,得有條件,要麼有權,要麼有錢,要麼有勢,要麼有閒,這些他一個也不佔,他去哪裡找個相好?!他整天得忙家裡的吃穿,家庭這副擔子都壓得他抬不起頭來,他還有那個閒心閒錢閒情閒力?哪一家在這方面出事,就說明哪一家的日子過出個樣來了。

  暖暖的心一動:可不,自己一家的日子是有些像樣了!

  你問這個幹啥?奶奶這時開始反問她了。

  不幹啥呀,只是隨便問問。暖暖沒想到奶奶會反問自己,臉立時紅了,眼裡有了些慌亂。

  是在小心開田吧?你不說我也猜得著,知孫女莫如奶奶呀,不過也確實該小心了,他如今手上有權,權雖說不大,但確實是權。權這個東西奶奶雖沒玩過,可見別人玩過,它可是最容易和女人攪到一起的,因為權它發著光啊,不僅男人喜歡把它捧到手裡,女人也常會像飛蛾撲火一樣被它吸住,你小點心有好處。老輩子人說過,權它會晃動人的心,多有能耐的人,都會被權那個東西晃暈乎,咱開田過去又沒碰過它,得小心!小心他被晃暈乎了,忘記自己是誰了。

  暖暖被奶奶說得又心跳起來……火

  收罷麥種上秋莊稼之後,天也就一天比一天熱了。隨著天氣的一天比一天變熱,來楚王莊避暑的遊人也就日益增多。這天中午,暖暖和青蔥嫂及三個服務員,正在楚地居的客房裡為剛住下的一批遊客掛蚊帳,忽見青蔥嫂的女兒大明匆匆進到屋裡喊:娘,爹讓你快回去,人家讓咱們給騰房子騰地。青蔥嫂一聽,扔下手中的活,對暖暖說了一句:我回去看看。就跑了出去。暖暖一聽是騰房子騰地的事,估計和賞心苑有關係,就也有些掛心起來,決定過去看看。

  暖暖趕到青蔥嫂家門前時,看見青蔥嫂、長林哥和九鼎還有另外幾家人,正在和賞心苑裡薛傳薪從省城帶來的那個韓會計爭執著,只聽九鼎說:你給這點錢就想讓俺們扒房子騰地?不想讓俺們活了?沒門!那韓會計冷笑著:還想再提價呀?你們也太貪得無厭了,我告訴你們,日期一旦到了,你們不搬也得搬!暖暖聽了這話面色一沉,上前對韓會計說:小韓,誰給你的權力在這兒嚇唬人?這房子是他們住了多少年的房子,這地是他們種了多少年的地,你們憑啥說扒就要扒,說拿走就要拿走?!韓會計見是暖暖,忙苦笑著說:這事是薛總和曠主任定下來的,我只是奉他們的命令來催一下,你要是有啥想法,請去直接給他倆講,反正這地,上邊是已經批准讓征了。暖暖冷臉說道:不管是誰批准讓征的,村民們想不通,你們就不能來硬的!韓會計聞言攤了攤手,扭身走了。青蔥嫂和九鼎他們這時就一齊圍到暖暖身邊說:幸虧你來了,要不然他還要凶哩。暖暖就寬慰大家,說:甭怕他們,上邊說過不讓隨便占耕地,他們要敢胡來,就告他們!眾人聽了,才放心噓了一口氣。青蔥嫂說:暖暖,這事恐怕還需要你去給開田和薛傳薪經理說通,要不然,他們還會催的。暖暖點點頭答應:行。

  暖暖本打算在吃午飯時給開田再說說這征地的事,可開田沒回來吃飯,暖暖估計他在賞心苑吃,心想,就等晚上再說吧。吃了午飯,又來了幾個遊人,暖暖剛把他們送進客房,忽聽外邊響起了一陣哭喊聲,她出門一看,原來是黑豆叔的女兒蘿蘿正哭著向丹湖邊跑,她的娘在後邊慌慌地喊著:蘿兒……蘿兒……咋著回事?暖暖問了一句。可蘿蘿娘沒有停下腳步,只顧追著女兒喊:蘿蘿,你給我站住!青蔥嫂這時也已出來,看著仍在向湖邊奔跑的蘿蘿,急急地說:不好,那姑娘怕是要跳湖!一句話提醒了暖暖,她的心一悸,蘿蘿跑的架勢可真是帶了點決絕的樣子,於是就忙轉身也向湖邊跑去。

  青蔥嫂的判斷還真是准,暖暖沒有跑出幾步,只見已奔到岸邊的蘿蘿縱身一躍,就跳到了湖裡,追在蘿蘿身後的蘿蘿娘淒厲地叫了一聲,撲倒在了岸上。暖暖的心一沉,無聲地叫了一句:這個傻姑娘!她先是短暫地停了一剎步子,跟著便又飛一樣地向湖邊跑去。

  看來蘿蘿是抱了要死的決心跳的湖,因為她跳下去的這個地方湖水最深,而且水下怪石多,人跳下去最容易出危險。暖暖跑到岸邊,三兩下踢掉鞋,扯去襯衣,也急忙下了湖。暖暖的水性在楚王莊的女人中是最好的,只見她先是觀察了一下水紋,隨後就猛地潛入水底,眨眼工夫,就抓著蘿蘿的後衣領把她拉出了水面。這時,青蔥嫂和惠玉還有另外幾個趕來的人,也都下水急忙相幫著把蘿蘿弄上了岸。還好,蘿蘿尚未喝進太多的水,暖暖把她平放到地上,搖了她一陣,她便慢慢醒了過來。蘿蘿睜眼看見人們圍著她,哇的一聲又哭開了。

  暖暖和青蔥嫂把蘿蘿就近攙進了楚地居,給她另換了一身干衣裳,讓她躺在那兒歇一陣,這才把不停抹淚的蘿蘿娘拉到另一間屋子問蘿蘿尋死的原因。蘿蘿娘遲疑了好一陣,才算哽咽著開口說:我看你倆的心腸都好,就實話給你們說吧,這事全怨賞心苑呀!暖暖聞言吃了一驚:這是咋說的?蘿蘿跳湖咋能和賞心苑扯上關係?蘿蘿娘止住淚歎了口氣說:賞心苑不是有姑娘靠按摩掙錢嗎?這事讓村裡的姑娘們知道後,慢慢就有人也動心了,悄悄地在晚上換上乾淨衣裳,去賞心苑給城裡的遊客們按摩,得的錢和賞心苑對半分。俺蘿蘿在外邊打工掙不了多少錢,她爹就讓她回來幹活,她回來後還一直在想掙錢的事,她知道家裡窮,知道她爹想翻修房子可手中沒錢,聽說到賞心苑按摩可以賺錢,就也背著俺們偷偷去幹上了這個。我曉得她常在晚飯後換上新衣裳出去,可沒有在意,總覺得孩子已經大了,該談對象了,別管得太多。沒想到她就出了事,她從前幾天開始不停地噁心嘔吐,她爹催我領她去梅家藥鋪看病,梅老大夫號罷脈把我悄悄拉到一邊說:蘿蘿是懷了孩子。我當時就被嚇蒙在那兒,她才十八歲,還沒說好婆家哩,你說這不是驚天霹雷嗎?回到家我擰著她身上的肉問是咋著回事,她這才哭著給我說了她晚上悄悄去賞心苑給人按摩掙錢的事,把掙的錢拿出來給了我,天呀,那些城裡人可真是壞透了啊!朝俺這不懂事的姑娘下手。這樣大的事我可咋著辦哪?我知道她爹脾氣不好,一聽准要氣炸肺,我想了一天一夜直想到今天中午,還是覺著不能不給她爹說,果然,她爹一聽,臉就氣青了,當即便拎了棍子去打,我攔不住,他把蘿蘿打得滿地滾,蘿蘿也是沒有辦法,就想跳湖尋死作罷……

  暖暖聽得驚在那兒半晌沒動,薛傳薪、曠開田,這就是你們那樣做的後果呀!青蔥嫂這時歎了一句:造孽啊!

  嬸子,既是這樣,我負責給你們出氣,賞心苑那邊我去同他們理論,決不能再讓他們害咱村的姑娘。你先領蘿蘿回去,和黑豆叔商量一個悄悄給蘿蘿打胎的法子,把事情遮掩過去。暖暖交待道。蘿蘿娘拉住暖暖的手說:嬸子信你,蘿蘿的事可千萬不能讓外人知道,她青蔥嫂,你們可要替蘿蘿保住密,要不,她以後可咋找人成家呀……

  和蘿蘿娘說罷,暖暖才又過去看蘿蘿,蘿蘿哭著說:暖暖姐,你不該救我的,讓我死了才好。暖暖溫言細語地勸道:傻姑娘,你爹娘把你養這樣大,你還沒來得及孝敬他們哩就想死了?你死了他們還不要哭死?遇一點事先想到死,那可不算有志氣……暖暖在勸解蘿蘿的過程中瞭解到,村裡已經有五六個姑娘在悄悄地做按摩掙錢的事,她們都是在晚飯後借口找女伴玩離開家,趁著夜暗跑去賞心苑,讓總台服務員給找想按摩的遊客,掙的錢對半分給賞心苑。她們一開始只是用剛學到的簡單按摩手法給遊客按摩,後來為了多掙錢,就也慢慢答應了遊客們的其他要求,蘿蘿說,村裡的雪花姑娘已經被傳染上了髒病,下體整日癢得要命,她只好偷偷跑到聚香街上去買藥擦……

  暖暖心裡那個氣喲,她真想立馬去到賞心苑同薛傳薪和開田大吵一頓,讓他們知道事情已變得多麼糟糕,要他們趕緊動手制止這事的發展。可她後來想想,還是先同開田談談,徵得他的同意後再找薛傳薪,要不然,薛傳薪怕是不會理會自己。

  暖暖做晚飯時,兩股火氣就已在胸裡亂躥,一股是關於扒房征地的,一股是關於蘿蘿的,這使她在切菜時用的勁就分外大些,只聽菜刀在案板上彭彭彭地亂響,婆婆從這聲響中聽出兒媳婦心裡有氣,以為暖暖是嫌她沒有先動手做飯,就過來說:暖暖,我來做,你忙了一天,去歇歇吧。暖暖明白婆婆誤解了自己,歎口氣道:我這不是生你的氣,我是在為賞心苑的名聲著急。

  晚飯做好,侍候著倆老人和丹根吃罷,還沒見開田回來,暖暖就有些急起來,正要去打電話,一個鄰居過來說曠主任讓捎個口信,他今晚要在賞心苑和薛經理商量事情,晚飯不回來吃了。暖暖氣得猛踢了一腳面前的椅子,結果腳被撞得生疼生疼,使得她吸了幾口冷氣。

  眼見得到了睡覺時分開田還沒回來,暖暖就擔心他會再睡到賞心苑裡不回家,這段日子,開田睡在賞心苑不回家的夜晚可是越來越多了。她於是就決定去賞心苑裡找開田,不論你們商量啥事情,這個時候也該商量完了!

  暖暖進賞心苑可是熟門熟路,門口的保安看見她急忙點頭致意,總台的值班姑娘看見她緊忙迎過來問好。我找俺丹根他爹。她徑直向她原來的辦公室走去,她知道那房子如今是開田在賞心苑的辦公室兼睡屋。

  暖暖姐——值班的姑娘這時慌慌地拉住了她。

  咋了?有事?

  不,不,沒……有,你先坐這兒,我去給你把主任叫來。

  還用你去叫?暖暖一怔,姑娘的慌張和吞吐讓她頓時起了疑心,開田是不是有啥不想讓我知道的事?她不僅沒有停步,相反還加快了步子,同時去衣袋裡摸出了她原來的那把鑰匙,到門口後猛地插進鑰匙推開了門。

  屋裡沒有開燈,可黑暗並沒能阻止暖暖的目光,她看得很清,在她原先睡過的那張單人床上,有兩個人驚慌地坐起了身子,同時響起開田的一聲驚問:誰?!

  暖暖沒有應聲,暖暖只是啪地一下拉亮了燈。開田一眼瞥見暖暖,驚得急忙去抓衣裳,暖暖認出,他身邊那個不慌不忙穿著衣服的姑娘,是薛傳薪從省城帶來的那六個姑娘中的一個。暖暖沒有哭喊叫罵,甚至沒有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他們穿衣服。先穿好衣服的開田一時不知該說啥,只是滿臉尷尬地站在那兒。直到那個姑娘也穿完衣服走出門去,暖暖才淡聲問了一句:楚王,這是你的第幾個女人?

  我…嘿嘿……開田難堪地一笑。

  別擔心,我不會難為你的。暖暖說得緩慢而平靜:照說,你這也不算多,應該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對吧?!

  嘿嘿……開田只能回以一笑。

  明天,咱倆去聚香街把離婚手續辦了,也省得你再和別的女人睡覺時擔心我來找你。你放心,我能想開,電視上都演過了,皇帝們全是願跟哪個女人睡就跟哪個女人睡。暖暖說完,轉身就走,開田張嘴似乎想喊一聲,但終沒有聲音出來。他隨後跟著出了賞心苑大門,在門外站了一陣,直直看著暖暖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中。

  暖暖一直在努力平靜地走,她知道他在身後看著她,決不能讓他看出自己在難受,直到走到了丹湖岸邊,直到確信四周再無一個人,暖暖才一下子蹲到了地上,發出了傷心至極的低泣。這就是你自己找的男人!這就是你堅信無比的愛情!這就是你的下場!這就是你得到的報答!楚暖暖,你還能去怨誰?去怨誰呀?全是你自己選擇的……

  暖暖那晚在湖邊直哭到半夜,才漸漸平靜下來。天陰得很重,所有的星星全沒了蹤影,四周黑得十分徹底,暖暖就坐在黑暗中一動不動。這一頓大哭,把她心中的所有委屈和憤懣都發洩了出來,她覺得心裡輕鬆了不少。她又在湖邊默坐了許久,把和開田結婚的前前後後全想了一遍,最後想到明天的離婚,反使她長噓了一口氣,罷罷罷,長痛不如短痛,再不能猶豫拖延,就徹底了斷了吧。

  第二天早飯時分,開田回來了。暖暖沒有再說啥,一家人平平靜靜地吃完了早飯。早飯後,暖暖讓丹根把開田叫進睡房,又把丹根支使出去,這才聲色不動地說:離婚的協議,我想了一下,有這樣幾條:家裡的存錢,咱倆對半分;家裡的老房子,我一間不要;咱們投資的賞心苑歸你,蓋的楚地居歸我;南水美景公司的其他事情我也都不再插手,其他方面的收入也都歸你;丹根在誰那裡吃住都行,他日後的學費咱倆分攤。你看行不行?開田似乎是遲疑了一下,點頭說:行。接下來暖暖就鋪紙把協議寫了下來,一式兩份,兩個人都簽了名字。這之後暖暖又說:走吧,去辦手續。開田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分明是想說點啥,可還是沒有說出什麼。兩個人一前一後出院門時,開田的爹娘根本不知道家裡已經出了大事,開田娘還追出院門對暖暖交待:記住稱二斤鹽回來。暖暖點頭,暖暖在心裡說:娘,以後你再稱鹽,就要給你兒子說了!

  兩個人那天在聚香街辦手續也十分順利,這種雙方協商好不哭不鬧的離婚讓婚姻登記人員很是高興,三下五去二地就給他們辦完了全套手續。開田是主任又是遠近聞名的企業家,辦離婚手續的人認識他,邊把離婚證遞到開田手上邊笑著說:曠主任,你們這是我今年辦的第三樁離婚手續哩,聽說城裡人如今參加婚禮已不興祝新人白頭到老了,看來咱們鄉下也快該這樣辦了……暖暖和開田兩人重新走到街上時,暖暖只說了一句:我去買點東西。之後就徑直走了,再沒有回頭看開田一眼。

  返回楚王莊那九里山路暖暖是一個人推著自行車走的,她慢吞吞地邁著步,這條倚山傍湖鋪滿寂靜的小路讓她想起了許多往事。幾年前她決定和開田相好的時候,兩個人曾一起騎著自行車到聚香街上趕集買東西,那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那時的開田是那樣讓人覺得可以信任和依靠,那時想的是和爹娘他們一樣白頭到老,沒料到轉眼之間就全變了……

  暖暖是在丹湖一個湖灣的笆茅叢裡直坐到天黑時才進村的,她不想在天尚亮時進村,害怕人們碰見後問她去聚香街幹啥。還好,從村邊直到進曠家院門,沒有碰到別人,省去了痛苦的回答。她把在街上稱的二斤鹽遞給婆婆後,就進屋去收拾自己的東西。婆婆喊她吃晚飯時,她過來吃了一點,婆婆問她開田為啥又不回來吃飯,暖暖努力一笑,說:娘,這事你得去問他了,我和他今天已經正式離婚,我倆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他的事我無權再問。開田娘驚得手中的筷子一下子落了地,直看住暖暖聲發顫地問:你說這可是當真?暖暖就從衣袋裡掏出那張離婚證朝老人遞了過去……

  暖暖在開田爹娘的哭聲裡抱著自己的東西走出了門。丹根懵懵懂懂地跟在媽媽的身後走著,他只知道要和媽媽去楚地居裡睡覺,不理解爺爺奶奶為何流淚,爹和媽媽又沒有吵嘴,媽媽在晚飯後出門又不是第一回。爺爺、奶奶,天亮一起床我就回來看你們!他扭頭衝著屋裡喊道。

 
 



《湖光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