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沒有你不行。柳依依當時說了這句話,也就那麼說了。回到學校,她才體會到了這句話的真正份量。沒有他不行,真的不行。只要有那麼兩天沒見到夏偉凱,心中就堵得慌,若有所失,一定要盡快見到,才能緩解那種積累起來的焦慮。她見了他就往他懷中撞去,頭頂著他的胸說:「鑽不進去,怎麼鑽不進去?」
  苗小慧很快就感覺到了柳依依情緒的變化,說:「終於發展到沒什麼發展了吧?」柳依依抿著嘴笑一笑,算是承認了,也並沒有原來設想的難堪。苗小慧歎了口氣說:「這一天早晚要來的,還真能等到畢業?你看你,」她捏了捏柳依依的臉,「到底還是小肉肉做的吧,還充了那麼久聖女呢。」
  柳依依原來設想,一回到學校,兩人之間的事情就沒有機會了,誰知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一個星期一次,有時是兩次,夏偉凱把她帶到學校周邊的小伊人旅店去。第一次去小伊人,老闆娘跟夏偉凱很熟似的,很隨意地說:「來了?」夏偉凱嗯了一聲。老闆娘說:「還那間?」夏偉凱又嗯了一聲。進了房柳依依看裡面還帶了衛生間,又有電視,比標準間也沒差到哪裡去。柳依依說:「老闆娘怎麼認識你?」夏偉凱說:「去年我媽來看我,就住這裡,就是這間。」柳依依見他主動提到這間房,很坦然的樣子,就沒問下去,嘴裡說:「只怕來看你的是別的什麼人吧。」夏偉凱一把將她抱起來。柳依依身子軟軟,縮手縮腳配合著他,不再說話。
  出事了,柳依依一下子從幸福的頂點掉到冰冷的深淵。這個月的事情沒能按時來,這是沒有過的。以前它來了柳依依總很煩惱,想著好事怎麼都被男人佔去了,現在卻盼望它來,渴望它來。她把自己的擔憂告訴了夏偉凱,他說:「不會吧,我槍法還沒那麼準呢。」兩個掐指算了又算,似乎應該沒事,似乎又會有點事,總之是擦邊球。
  真的有問題。柳依依不願接受這個事實,又試了第二次,還是有問題。三天後夏偉凱陪柳依依去了醫院。從醫院出來,夏偉凱扶著她慢慢走。柳依依只覺得冷,天冷,器械冷,醫生的臉冷,自己全身都冷。初冬的陽光照在身上,柳依依感到有一種徹骨的冷,把身體縮成一團。地上的落葉被風吹著,轉著圈兒,柳依依覺得那也是生命,可惜凋零了。醫院門口人來人往,她看到那些身影都是輕飄飄的,像諸多鬼魂趕赴世界末日。
  回到宿舍聞雅首先發現她臉色不對,說:「啊呀,依依你怎麼了?」柳依依說:「重感冒。」又拚命咳了一陣,幾天下來她一直裝作咳嗽。過了幾天,班長到教室對柳依依說:「江書記找你。」江書記是系裡的黨總支副書記,管學生工作的。柳依依心跳得很快,聽到了胸前在怦怦地響。難道事情被他知道了嗎?她做出一張笑臉應了,往學生辦公室去。
  江書記笑笑說:「近來還好吧?」柳依依感到那笑的後面有點別的意思,但看不透,就說:「還好。」江書記說:「學習還好嗎?」柳依依頓時輕鬆了說:「還可以吧,我考試從沒落過後的。」江書記又笑笑說:「身體呢,身體還好吧?」柳依依臉一下就紅了,喉嚨有什麼堵著,幹幹地響了幾聲,半天從縫隙中擠出一絲聲音說:「還好。」江書記不自然地笑笑說:「還好就好,還好就好。」他拖延著,似乎在找適當的措詞,「還好就好。」柳依依幾乎坐不穩,想著他如果把這件事提了出來,自己該怎麼回答,承認嗎,否認嗎?都不行啊。江書記在桌上一堆文件裡翻著,似乎在找什麼東西。柳依依看出這無意識的動作,是他在拖延,猶豫。翻了一會兒江書記把手縮回來,空洞地望了她一眼說:「上次聽誰在說你找男朋友了?」柳依依不敢回答,點點頭。江書記說:「前幾年我比較保守,不贊成同學談戀愛。我看得多了,校園裡的愛情畢業後大都被現實碰碎了。現在我想法也變了,要理解同學。沒有結果,有個過程也可以吧。」他停了一下,「你看,江老師也不那麼古董吧?」柳依依嗯一聲,拚命點頭。江書記說:「可是,可是,」他喉嚨裡哼哼幾聲,「去年何鳳儀的事你還記得吧?」柳依依說:「知道。」他說:「才女啊,怎麼會這麼想不通呢。你不可憐可憐自己,也要可憐可憐父母,可憐可憐老師吧。父母哭得昏死,我管學生工作的就好受嗎?給學校寫檢查不要緊,我心裡痛呢,一個活人呢,一條命呢,說沒就沒了。痛呢。」他停下來,抽著煙,看著柳依依,不做聲。半天江書記說:「柳依依我看你是個好女孩,有句話我想來想去還是說了吧。你,」又停了一下,「你們,你們女孩,現在太自由了。自由好不好?好啊。可我從來不喜歡女孩哇哇哇地熱愛自由,別以為自由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咬一口的大蘋果,這是一種很難消化的食物,你沒那麼堅強的胃,你就消化不了。笑嘻嘻地熱愛自由,熱愛自由,太誇張,太浪漫,太矯情,也太天真了。你,你們,你們能承受多少,就走多遠,千萬不要走到自己承受不了的地方去。」

《因為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