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試通過了,錄取了,柳依依安心了。安心之後又墮入了一種空虛。入學還有半年,不知每天做什麼才好。柳依依就去找苗小慧她們玩,一起玩的免不了有男的,有男的免不了有發生故事的可能性。秦一星說:「你要跟他們玩就別跟我玩。」柳依依說:「那我每天呆在康定憋死算了。」秦一星說:「你去跳操,去洗面,每個月給你那些東西就是來做這些的。」柳依依把他剛給自己的錢摸出來甩在床上說:「不要你的東西!」秦一星把錢收攏說:「真的不要?」把錢甩得嘩嘩響,「錢啊,你真可憐啊,沒人要你啊!你長這麼漂亮也嫁不出去啊,只好打一輩子光棍了。人家寧肯要那些小青年哥哥也不要你啊,真可憐啊!」柳依依差一點笑了起來,又猛地翻轉身來說:「誰要那些小青年哥哥了?總得給一條出路吧!」秦一星說:「你唯一的出路就是我。」
秦一星不准她與別的男孩接觸,她只好不接觸。她也知道那麼純粹的友誼是不可能的,自己不傻,就不能裝傻,更不能在秦一星面前裝傻。可秦一星給她的時間實在有限,好多次她在康定等他一整天,他來了半小時,四十分鐘,就匆匆走了。這點時間只夠做床上那件事,柳依依感到很委屈,很不平衡,就有了很多怨氣。秦一星來了,她把怨氣寫在臉上,秦一星說:「我就這點時間,多麼寶貴,都花在做思想工作上了,那我來幹什麼?我是不喜歡聽怨言,不愛看生氣的臉才走到你這裡來的,難道是開闢了第二個煩惱源?」
可是柳依依仍然情不自禁地要抱怨。自己美好的青春在寂寞中度過,能沒有怨嗎?有了怨不表現出來,那自然嗎?柳依依知道自己怨得愚蠢,可這愚蠢也是真誠的愚蠢。這天秦一星來康定,見柳依依躺在床上不理自己,說:「每次到康定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做你的思想工作,我哪有那麼多時間做這個工作?我的時間是沒有一點彈性的,你要到我這裡來擠時間,那是在蚊子的大腿上割肉。」柳依依說:「這個話你怎麼不跟周珊說呢?」秦一星說:「也許我沒資格找你。唉,你把心思全放在我身上,我太累了,拿一半放到別人身上去,我又太傻了。一個沒有閒工夫的男人是沒資格搞婚外戀的。」柳依依大聲嚷道:「你為什麼不說你沒有資格結婚?你說,你為什麼?」秦一星苦笑一聲說:「世界上最可憐的男人就是我了,每天要面對兩個瘋狂的女人,再這樣下去我也會瘋狂了。」柳依依說:「你每天晚上陪著她,她還瘋狂?她怎麼這麼不講道理?我恨她,她剝奪了我的應該得到的時間。」秦一星說:「你們倆互相不認識,但時刻都在鬥爭,對我提出的要求永遠是針鋒相對的。我夾在中間,都不知道怎麼做人了,累啊,心累啊!我是一個奴隸,有兩個女主人,她們發出針鋒相對的命令,我聽誰的?我現在是做奴隸都做不好啊,真可憐啊!」沉重地歎了一聲又說:「我覺得我們可能是不合適。能夠做的,我哪點沒做?對你我在每一個方面都做到極限了。什麼叫極限?就這樣還是每天要看你的臉色,要看臉色我在家裡看不就行了嗎?說起來我也知道你是因為愛我,可這愛我怎麼承受得起?是啊,心累啊!」柳依依願意理解他,可理解了他,自己怎麼辦呢?她說:「難道我就那麼活該?」秦一星歎氣說:「我的狀態和你的心態,都無法改變,無法調和,不合適啊!不合適啊!」說完,毫不猶豫地,就離開了。
柳依依躺在那裡,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流淚了,可是,很意外地,沒有眼淚。她心裡只有一個恨,恨,恨。恨秦一星,更恨自己。可恨完了,還是找不到方向。就這樣離開他嗎?她把自己問住了。無論如何,自己是需要他的,在每一個方面都需要,沒有他,一切都落了空。他真的就像自己的太陽,他來了,光明有了,溫暖也有了。柳依依看清了自己心底的那個結論,有點不敢正視似的。意識到這一點,柳依依回過頭想,作為一個男人,秦一星也的確太艱難了。能夠給自己的,他的確也全都給了。她歎息一聲,找不到出路,也沒有出路,唯一的出路就是忍,忍,忍。太委屈了,在悲哀了,經過了委屈和悲哀,也只能忍,忍,忍。
這個週末,秦一星陪柳依依吃了西餐,出來天已經黑了,還下起了小雨。他們準備去看歌舞表演,車開到半路,秦一星接到一個電話,是女兒琴琴打來的,考試完了,要爸爸帶她去玩。秦一星把車停在路邊說:「怎麼辦?」柳依依說:「我說怎麼辦你會辦嗎?」柳依依在大街上下了車,站在街邊。說了一大串對不起,去了。
柳依依漫無目標地在雨中走著,又停下來,呆望著街景,來來去去的人很虛幻,閃閃的霓虹燈很虛幻,連自己也很虛幻,輕飄飄的像一個很大的布娃娃。在細雨迷之中,恍惚間她覺得自己退到了時間深處,現在正站在三十年代的上海街頭,眼前的一切,正是心目中的舊上海,而自己,正是電影中的一個人物。她輕輕嚅動嘴唇,似乎想對自己說什麼,好一會兒突然省悟了,自己其實並不知道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