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秦一星打電話催柳依依去醫院,柳依依說:「東西在我肚子裡,你那麼急幹什麼!」秦一星說:「你這種想法是不對的。」她說:「只有你的對是對的,別人的對都是錯的。」他說:「我是為你好。」她說:「你什麼都是為我好,連陪你老婆散步都是為我好,就差沒說跟她在床上做什麼也是為我好了。」收了線柳依依又給苗小慧打了電話,苗小慧說:「你有什麼想法你就要對他說出來,不說到明天就沒機會了。」柳依依說:「還說?那怎麼好意思呢?」苗小慧說:「傻呢,現在是不好意思的時候嗎?」經不住苗小慧再三勸說,柳依依答應了,商量好了跟秦一星要營養費。第二天早上柳依依去醫院,出門的時候忽然想起,身體中的生命也是一個孩子,他出了這扇門就再也進不來了,明年就是他的週年忌日。她扶著門猶豫了一下,還是下了樓。柳依依跟苗小慧在婦幼保健院門口見了面,苗小慧第一句話就問:「怎麼樣?」柳依依說:「以後再說吧。」苗小慧歎氣搖頭說:「今天就是以後,麻煩拿掉了就沒有以後了。做女人這麼難,再不心狠點,不行啊!依依,不行啊!」柳依依像做了錯事似的低著頭,細聲說:「算了。」
柳依依在康定休息了兩天,秦一星每天幾次來看她,又跟她討論找男朋友的事,把每個可能的對象都仔細分析了,還是沒有個方向。兩天後柳依依回了學校,宿舍裡幾個女孩在熱烈討論學校裡一件新鮮事,金融學院一個二十六歲漂亮的女研究生嫁給了本院一位六十一歲的教授。教授雖是全國知名學者,但女孩們還是覺得不可理解。李鈺說:「我知道她,她並不是什麼情種。」又一個女孩說:「是情種她就不那麼嫁了。」又說:「張教授真是人老心紅啊,這就是男人啊!」另一個女孩說:「張教授可能不知道現在女孩是怎麼想的。」柳依依說:「這有什麼不好理解,他具有的正是她需要的,她具有的也正是他需要的,這不是天作之合嗎?他們自己不也在說是天作之合嗎?這個世界沒有奇跡,一種極端總是由另一種極端來平衡來彌補的。」大家又講到男生們開始在校園網上熱烈讚美這反世俗的愛情,後來有人發帖子說,虧你們還笑得出!現在那些成功的男人都到下一代來找優質資源,所以你們根本沒戲。男生們如夢初醒,集體轉向,憤怒聲討,刻薄地說「鴛鴦被中無水戲,枯枝敗葉壓海棠」。有人調查了,女方的父親比教授還小幾歲,說岳父應該叫「岳弟」,有人說這不足為奇,不要大驚小怪,將來會有叫「岳侄」事情的出現。柳依依說:「麓城的房子太貴了,逼得我們去找大款。」李鈺說:「麓城的機會還是比較多的。」又說:「要是我,既然賭了就賭一把大的,沒上七十五歲不嫁,八十五歲更好。」柳依依說:「接收大員啊。」
柳依依跟宋旭升交往很有把握,進退的節奏都由自己控制著。她明白自己為什麼能這樣主動,宋旭升確實沒有見過什麼好女孩,他的經濟狀況實在是太糟了,好女孩遠遠看清了,就不會走到他跟前去。如今的女孩,喝醉了酒也清醒如一個超級偵探。
柳依依偶爾還是到康定去見秦一星。既然去了,該做的事也還會做,其他的問題,不想太認真,也沒法太認真。就這麼回事吧。她想著哪天跟宋旭升定下來了,再不做這些事,也不算對不起他。有一次做完了秦一星說:「我們以後還是不要這樣了,不好。」柳依依說:「好了幾年怎麼突然又不好了?」秦一星說:「你的男朋友定下來了,你一心一意跟他好吧。」
準備走了,秦一星突然想起了似的說:「還有半個月房子到期了,下次的房租就不交了吧。」柳依依平靜地說:「謝謝你堅持了這麼久,對一個男人來說,這真的是馬拉鬆了。」秦一星說:「應該是我謝謝你。」柳依依想著,兩個人相互說著謝謝,這遊戲也的確玩不下去了。
三天後的下午,柳依依最後一次來到康定拿東西,這已經是第五趟了。她沒想到幾年來已經有了這麼多東西,真像一個家似的。清好了東西,她站在床前,覺得這房子的一切都那麼親切,床,書架,鏡子。她知道自己很失敗,心痛,想哭。鼻子酸酸地抽了幾下,忍著,沒哭出來。站了也不知多久,她移動了一下腳步,看見了書架上那架電子琴。那是三年前,為了排遣寂寞,要秦一星買的。她接上電源,隨意地按了一個鍵,一個清晰的聲音浮了上來,在她的心上劃了一道裂痕,隨即又沉寂了,像從歲月深處傳來,又墜入了歲月深處。她想再按一下,手伸過去,剛觸到鍵,忽然失去了勇氣,收了回來。指尖沾著灰塵,那也是歲月深處的灰塵。窗外,太陽已經落到山後面去了,眼前的那一片植物顯得特別的寧靜,像懂得自己的心似的。籐生植物蓬勃地生長著,幾根籐尖高高揚起,誇張而狂妄。幾年來,它們是一年年強大了,橘樹只能在它們那肥大的葉片的密幛下露出一片兩片葉子。強者生存,自己就是這一過程的見證者。這時樓下的收音機中傳來歌聲:
你看墳前漫山遍野的花啊,
那是你多麼渴望的美啊。
這熟悉的歌忽然給了她特別的感動。多少幻象浮了上來,又飄開去。多麼迅速啊,青春的時光,帶著銀鈴般的脆響,遠去了,遠去了,在遙遠的地方傳來隱約的迴響。這就是時間,就是人生。自己在角角落落費盡了心思,在大方向上卻錯了,彷彿那些心思都是為這錯而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