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二十歲,你們在各方面都比我優越。只有一點我比你們優越,而且你們很難追趕。那就是,災難使我對善良特別敏感。
例如,我在極度飢餓中向周圍的朋友求借飯票,伸手接取的時候會迅捷地注意一下對方的眼神。我能辨識得出,眼神角落哪怕一絲的勉強。
於是,我也就早早地明白了善良的本體和邊角。
善良,善良,善良……
這是一個最單純的詞語,又是一個最複雜的詞語。它淺顯到人人都能領會,又深奧到無人能夠定義。
在黑燈瞎火的恐怖中,人們企盼它的光亮,企盼得如饑似渴、望穿秋水。但當光明降臨的時候,它又被大家遺忘,就像遺忘掉小學的老師、早年的鄰居,遺忘得合情合理,無怨無悔。
大家都希望成為強者,崇拜著力量和果敢,仰望著膽魄和鐵腕,歷來把溫情主義、柔軟心腸作為嘲笑的對象。善良是無用的別名,慈悲是弱者的呻吟,於是一個年輕人剛剛長大,就要在各種社會力量的指點下學習如何把善良和慈悲的天性一點點洗刷乾淨。男人求酷,女人求冷,面無表情地像江湖俠客一般走在大街上,如入無人之境。哪一座城市都不相信眼淚,哪一扇門戶都拒絕同情。慈眉善目比凶神惡煞更讓人疑惑,陌生人平白無故的笑容必然換來警惕的眼神。
書架上成排成疊的書籍似乎都在故意躲避,都在肆肆洋洋地講述雄才大略、鐵血狼煙、升沉權謀、理財門徑。生存競爭,永遠是生存競爭,卻很少說到善良,似乎一說就會丟失現代,丟失深刻,丟失文化。
對此,我雖然不斷呼籲,卻顯然毫無作用。現在只剩下了一聲嘟噥:生存競爭,生存競爭,地球已經競爭得不適合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