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課 詩的時代

余秋雨:終於要講唐詩了。唐詩開啟了一個奇跡:世界上居然有一個地方,很多人都在寫詩,不分年齡和職業;寫詩倒也罷了,寫出來之後還被爭相傳誦,從朝廷高官一直傳誦到寒門書生,大家都把它當做一件正事,一代又一代。要確認一個嚴格意義上的中國人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看他能不能背幾首唐詩。如果你在遙遠的海外聊起中國文化,大概免不了來幾句唐詩。如果完全拋開唐詩,就會像一次演奏少了一種最重要的樂器。

既然唐詩已經成為中國人文化生態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那麼,一個不以文學為專業的普通中國人,生活在當代的繁忙之中,心中應該記多少唐詩呢?前不久,西安曲江新區做了一個唐詩園,請我做總顧問,這就遇到一個具體問題,該讓進園子來參觀的海內外華人遊客看到多少唐詩?

三百首肯定太多了,現代人共同記憶的負擔太重,每一項應該少而精,哪怕是唐詩。大家一致的意見,是要分幾個等級。那麼,大家都應該記住的第一等級,應該是多少?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薩琳娜:十個詩人,三四十首詩歌,大概差不多。當然,越多越好!

王牧笛:如果給個最低限度,詩人記住兩位就夠了。詩歌的話,可以完全不限於這兩個人的,因為有很多非常精彩的句子,隨時都能夠想起來,拿來用,要記住一些。

王安安:我們應該選擇三到五位自己比較喜歡的詩人,記住他的生平,包括藝術特色等。不需要記一個詩人創作的很多首詩,但要記得一個詩人和他最著名的一首詩。這樣就可以廣泛接觸,種類多元。

余秋雨:好,那我們今天就要為唐代詩人排一個座次,以供別人記憶時參考。我昨天晚上花了不少時間列出了十個唐代詩人的名次,當然都是我個人權衡的結果。我想先聽聽你們如何安頓唐代詩人。

王牧笛:我先說,第一名杜甫,第二名李白,第三名白居易,第四名李商隱,第五名杜牧,第六名王維,第七名劉禹錫,第八名王昌齡,第九名王之渙,第十名李賀。

諸叢瑜:我把李白排第一,白居易排第二,王維排第三,杜甫排第四。我比較欣賞李白和白居易,因為他們都比較浪漫,符合我的性格及欣賞的流派。他們為世人開創了一片想像之外的天地,讓我們的思維飛翔,不受局限,不受桎梏。

費晟:能不能把王之渙的位次排得靠前一點?我認為《全唐詩》中他的七首詩每一首都是精品,比如說《涼州詞》,曾經被認為是唐人七絕中的第一。

王安安:我的前三名是李白、王維、白居易。第二名選王維,是因為我欣賞那種禪味的人生境界,也欣賞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意境。

裘小玉:我把王維排在了第三位。在《紅樓夢》裡黛玉比較推崇他,從這可以看出,以曹雪芹為代表的後人,很看重王維的五言律詩。另外,我覺得王維他「有貌」,精書畫,也善琵琶,性情非常溫和。雖然官位很高,卻是樂山樂水,過著亦官亦隱的生活。

余秋雨:你怎麼知道他「有貌」?

裘小玉:我看了古籍裡的畫像。當然,也許是因為欣賞他的飄逸感覺,我主觀上描述了一個才俊的形象。

王安安:王維字摩詰,他之所以叫這個字,因為「維摩詰」這三個字連起來是一個菩薩的名字。他是中國士大夫階層的一個精神偶像,有錢,生活優裕,卻把這些看得很輕。這種人生觀可能是從王維開始的,他開創了後世中國士大夫階層的重要精神流派。

王牧笛:我很奇怪為什麼北大的女生不喜歡李商隱。我覺得李商隱就是那個時代的周傑倫啊!

王安安:可是他老是在詩裡引用了太多典故,不是很多人都能懂,在詩裡面過多地掉書袋好像不是什麼好習慣。

諸叢瑜:我卻是非常喜歡李商隱,但是他太柔情了,只適合談戀愛,不適合嫁。

余秋雨:他是唐詩中的「現代派」。不再豪情,不再山川,不再歷史,不再民生,全然轉向內心意象。每個時代都會有一次從「古典派」到「現代派」的輪迴,而每個時代的「現代派」總是永遠年輕的,所以你會與他談戀愛。論及婚嫁就太真實,「現代派」是不能真實的。

薩琳娜:我故意把白居易放到了第六位,因為雖然他的詩很有才氣,每句單拿出來都很好,但是合在一起,就總是透出一種政治上懷才不遇的自憐情緒,這在很大程度上把他的詩品往下拉了。但他那首「花非花,霧非霧」就不一樣,這首詩直接把他的名次往前提了提。

余秋雨:《長恨歌》和《琵琶行》是兩首很重要的長詩,因此他也是一個大人物,不能排後。我只是不太喜歡他的文學觀念,過於政治了,又有點奉迎。費晟:王昌齡的詩也很好,他特別有唐朝詩人強烈的民族意識,有一種投筆從戎、立功海外的豪情。

裘小玉:我還把杜甫排得比較靠前,可能跟我的專業有關係,我是學歷史的,杜甫被稱為「詩聖」,他的詩中描述了從很繁盛的狀態跌落到顛沛流離的過程,讓我感觸到他的腳踩在大地上面。

費晟:我想說三個並列第一——李白、杜甫、李商隱,因為他們是三個不同階段和不同流派的代表,杜甫是現實主義,李白是浪漫主義,李商隱是現代主義。

(在大家發言之後,余秋雨老師安排大家對唐代詩人的前十名進行投票。)

余秋雨:我現在把大家投票的結果宣佈一下:

第一,李白;

第二,杜甫;

第三,王維;

第四,白居易;

第五,李商隱;

第六,杜牧;

第七,王之渙;

第八,劉禹錫;

第九,王昌齡;

第十,孟浩然。

這個順序,我相信很多中國人會大體認可。至少,這是唐詩在一批不笨的當代中國青年心中的存活排序。

我們和唐代詩人一起遊戲,一會兒把這位老爺爺放到這裡,一會兒又把這位老爺爺搬到那裡,我們既覺得這一位可愛,又覺得那一位也可愛。我發現,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一個人的最終排列是和別人完全一樣的,這就讓我非常愉快。用我們各人的喜愛去參與這樣一個排序,是我們的幸福。

《問學·余秋雨·與北大學生談中國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