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勝愚突然心血來潮要尋找張玉民的女兒,給修翎出了個難題。她只知道張玉民的女兒名叫張秋芳,在祁北市打工,雖說城市不大,要將一個從未謀面的打工妹從茫茫人海中撈出來談何容易?上次陪著遲勝愚將一筆巨款存放在張玉民家,她倒是記下了他家的電話號碼,但這部電話打不通,系統語音提示說:「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停機。」估計張玉民家窮,電話欠費給停掉了。修翎等了兩、三天,再次撥打電話,仍然不通。雖說她和遲勝愚有非正常男女關係,但畢竟是上下級,所以修翎怕遲董事長責怪她辦事不力,趕緊給天南礦山分公司一位副經理,也是和她私人關係相對密切的老部下打電話,要他派個人去市郊的張家莊找張玉民,要他女兒張秋芳在祁北市的電話號碼。
「這事情不要張揚,你拿到電話號碼趕緊告訴我。」修翎對天南分公司的副經理說。
「幹嗎還弄得神神秘秘?修主任,你找一個不相干的打工妹幹什麼,那個張玉民是你家親戚?」副經理有幾分詫異。
「我求你辦點兒事,你問東問西做什麼?一個男同志囉嗦得像個娘們兒。如果我說這件事是遲董事長交辦的,你信不信?憑你我的交情這點事應該不難辦吧?我離開天南分公司才幾天,難道說人走茶涼,這忙你不肯幫?」修翎嬌嗔說。
「哪裡、哪裡,修經理說哪裡話,算我多嘴多舌行不行?你等著,我馬上派人去,一定找個辦事穩妥、嘴嚴的人,拿到電話號碼馬上給你。」副經理說。
又過了兩天,副經理回話說,派去的人找到了張玉民家,不過沒見著人,大門鎖著。向左鄰右舍打問,說張玉民老婆有啥毛病,到省城查病去了,並且有可能去看在外打工的女兒,他們正上中學的兒子平常住校不回家。這樣,張玉民暫時聯繫不上,找他的女兒也無從談起。修翎一方面擔心遲董如果問起來沒法交代,另一方面她還擔憂遲勝愚存放在張玉民家的包裹是否安全。張玉民兩口子可能不知道,那個小小的四方塊塊,論價值能頂他家所有資產的幾百倍,萬一他們不當回事,那東西存放得不夠安全怎麼辦?
修翎帶著幾分忐忑不安的心情向遲勝愚匯報,說她打電話不通,讓天南分公司的人到村子裡去找張玉民,人也找不到,因而暫時聯繫不上張秋芳。遲勝愚聽了果真不高興:「我的意思讓你想辦法跟張玉民聯繫,看能不能找到他女兒,咱們給幫一把,讓他知道感恩,托付給他的東西就更安全。這事情本來不用著急,你幹嗎要讓天南分公司的人知道?咱倆興師動眾找一個山鄉農民,這事情有點兒不靠譜,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好,弄不好留下蛛絲馬跡,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張玉民兩口子外出,家裡連個看門的人都沒有,那東西存放在他們那裡,別說你擔心,我也覺得風險蠻大,說不定咱們犯了一個錯誤。」
遲勝愚說話時拉著臉,給修翎造成很大壓力,心裡七上八下不得安生。
其實,遲勝愚責難修翎的時候,張玉民兩口子正坐著長途汽車行走在省城通往祁北市的路上。
張玉民老婆有很長一段時間月經不規則,剛開始以為更年期臨近快絕經了,也許是正常現象,後來感覺疼痛,腹部隱約能摸得到包塊,全身不適。到天南市的醫院檢查,大夫懷疑子宮裡面長東西了,建議她要引起重視,最好到大醫院檢查治療。對於張玉民的家庭來說,老婆子不僅操持家務,幹農活也離不了,她的身體假如出了大問題,這個家庭的天就塌了大半邊,所以,張玉民十分重視,強制著讓老婆隨他去趟省城,把病情徹底查清楚。到省上的大醫院一查,確診是子宮肌瘤,大夫說處理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手術切除,一種是服藥控制。對於更年期前後的女人來講,隨著年齡增大,子宮會逐漸萎縮,瘤子大概也就不長了,採用藥物保守治療的方式也許更好。
查清楚老婆的病,張玉民心裡寬鬆了許多,正好老婆也不願意挨刀,於是決定開些藥拿回家去保守治療。從醫院出來,張玉民老婆念叨說省城距離女兒打工的祁北市要近一多半路程,不如去看看女兒,於是老兩口買了汽車票往祁北趕。
下了車,張玉民在汽車站外面找了個公用電話亭給女兒打電話,說他和她媽已經到祁北市了。張秋芳接到老爹的電話很意外,說:「您和我媽來,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叫我措手不及。我正上班呢,你們耐心等一會兒,我給老闆請個假就到汽車站接你們。」
其實,張秋芳除了要給管她的人請假,還需要趕到她租住的屋子收拾一番,要不然讓爹媽貿然進入,她的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有可能暴露,包括她的衣著裝扮,也需要改版,否則思想觀念保守的爹媽恐難以接受。
等張秋芳趕到汽車站,她的爹媽早已等得心焦。看見女兒從一輛出租車上跳下來,張玉民的老婆沒有表現出驚喜,抱怨說:「秋芳呀,你還打的呢?騎自行車、坐公交車來接我倆就行了。你不知道咱家窮,亂花錢。」張秋芳看見爹娘眼睛濕潤了,說:「我不是怕您二老等得著急嘛,您跟我爹趕緊上車吧。」
張玉民夫婦跟隨女兒來到張秋芳租住的屋子,這是一套兩居室、面積不大的舊樓房,廚房、衛生間倒也一應俱全。安頓下來,女兒要領著父母到外面的飯館去吃飯,張玉民的老婆說:「秋芳你這兒不是能做飯嗎?到飯館吃多貴呀,糟蹋錢。」張秋芳說:「媽,我這兒鍋碗瓢盆殘缺不全,三個人不夠用,也不知道煤氣罐裡有沒有氣。」
父母輕易不來,張秋芳領著二老奢侈一回,吃了火鍋。吃完回到房子,張玉民說:「吃火鍋不如吃一碗麵。太貴,還吃不飽。」他老婆附和說:「就是、就是,秋芳不知道心疼錢。」張秋芳笑了:「您二老真是窮命,讓你們吃頓好的還不領情。難得你們跑這麼遠的路來看我,總不能頓頓給你們清水煮掛面吧?」
「也不是專門來看你。到省城醫院給你媽查病,心想離這兒不遠,就來看看,誰知道坐車還要好幾個鐘頭,一張車票六七十塊。」張玉民說。
張秋芳吃了一驚,趕忙問:「我媽咋了?」
「甭聽你爹咋呼,我不要緊。醫生說吃些藥就好了。」張玉民老婆給女兒寬心。
「子宮肌瘤。省上大醫院的專家說不用開刀,吃藥能消解。」張玉民附和老婆說。
「長瘤子可不是什麼好事。您二老該不是瞞著我,我媽到底咋了?」張秋芳眼淚就掛在兩腮。
「秋芳她爹,你看你,我一路上叮嚀不讓給娃娃說我有病,說出來叫秋芳擔心。」張玉民老婆抱怨老頭子,回過頭來又安慰女兒,「真的不要緊。長瘤子不假,很小,良性的,吃些藥就好了。」
「媽,您可甭騙我,有病就治病,我能掙來錢。」張秋芳說。
「哪兒能呢,秋芳你要不信,我叫你看省城醫院寫的病歷,還有檢查的單子。」
張秋芳還是半信半疑。
晚上,張秋芳安頓父母住下,說她要去上班。張玉民老婆很驚詫:「你這陣兒去上班?女娃娃黑地半夜往出跑,秋芳你上的啥班呀?」
母親這麼一問,張秋芳臉紅了:「我幹的是服務行業,主要晚上營業。」
「啥,你說啥?女娃娃晚上上班,幹的是服務行業,為啥人服務,咋個服務呢?秋芳,你該不是……」張玉民變臉失色。
「爹,你想哪兒去了?城市裡開夜店的多了,晝夜營業的餐館、茶餐廳,還有酒吧、茶館、歌廳、洗浴中心、洗腳屋、夜總會,都是晚上營業,有的還通宵。您總不能認為在這些地方上班都是幹壞事吧?」張秋芳趕忙為自己辯解,不過她的臉紅了。
「那你說清楚,到底在哪兒上班,具體幹啥,幾點上到幾點?」張玉民繼續追問女兒。
「我在一家洗浴中心上班,給人做足療,還做保健按摩。」張秋芳的話半真半假。
「秋芳呀,你咋幹這種活兒呢?伺候人不說,我聽說城市裡的洗浴中心、洗腳屋、洗頭房,甚至酒吧、茶館、歌廳,這些地方都不乾淨。秋芳呀,你要是干丟人敗姓的事,小心我把你的腿打斷!」張玉民說。
「你看你,說的這叫個人話?我養下的女兒我知道,秋芳怎麼會幹那些不要臉的事情呢?不過,秋芳你伺候人,我娃可憐的!」張玉民老婆說著抹眼淚。
「爹、媽,這些晚上營業的店,也不見得都不好,只要我不想幹壞事,誰能把我咋的?進城打工不容易,在飯館當服務員,在衣店、鞋店當導購,都累得要死,還不掙錢,我幹的這活兒不算太累,收入還行。咱家不是缺錢嘛,我不幹又有啥辦法?二老放心吧,我大概12點前後就回來了,你們別等我,早點兒睡。」張秋芳不敢正視父母的眼睛,說完急匆匆走了。
張秋芳走了以後,她的父母欷歔感歎,對女兒所從事的工作做出種種猜想,總而言之越發不放心。老兩口睡不著覺,一直等著女兒回來。
張秋芳下班回來已經是下半夜兩點鐘了。她躡手躡腳進門,唯恐驚醒了父母,換了拖鞋,又輕手輕腳到衛生間去卸妝。儘管她並沒有化濃妝,但臉上的明顯的脂粉和假睫毛以及桃紅色的眼影假如讓父母看見,也足夠讓他們目瞪口呆。
張秋芳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發青的眼圈和掛滿倦意的面龐,不覺輕歎一聲,然後放水洗臉。
「秋芳,你咋才回來呀,都啥時候了。」忽然背後傳來說話聲,將張秋芳嚇了一跳。
「媽呀,你咋這時候還沒睡?」張秋芳回身看了母親一眼,她的一張臉正稀里嘩啦慘不忍睹,趕緊又低了頭猛洗。
「我跟你爹一直等你呢。上班咋就上得這麼晚?天天這樣,身體怎麼能受得了?怪不得媽昨天一見你,就覺得你眼圈發黑,原來天天熬夜呀。」張秋芳的母親說。
「媽,不要緊,我天天早上睡懶覺。上班就是這樣,沒辦法。」張秋芳把臉洗淨擦乾,回身對母親笑了笑,「您趕緊睡覺去吧,都什麼時候了,我也馬上睡。」
「你還吃不吃?媽給你做——也只有泡方便麵了。」
「不用,媽,我吃過夜宵了。」
後來張秋芳去睡覺,張玉民老兩口還在被窩嘀咕許久,實在困了,才睡去。
第二天,父母讓張秋芳領著他們去市場,買了蔬菜、麵粉,要自己做飯吃,還添置了必要的碟子碗筷等。
吃過飯,張玉民鄭重其事對女兒說:「秋芳,我和你媽看你上班到深夜,都心疼。我倆都覺得洗浴中心不是好去處,女娃娃在那裡面總叫人不放心,何況還那麼累。昨晚我跟你媽商量了,你另外找份工作吧,哪怕掙錢少些,甭弄得黑天半夜的。」
「爹、媽,你們以為工作好找?要是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我也不願意天天熬夜。人本來就應該黑了睡覺白天活動,我這都弄顛倒了,每天的早飯省略,半夜還得吃一頓,熬夜熬得臉色不好,眼窩經常發黑。還不是為了掙錢,幫您二老減輕負擔?」張秋芳說著,眼圈突然紅了,她心中的委屈不見得都能跟父母說出來。
「嗯,我們也知道,你在這兒打工不容易。都是因為咱家窮,負擔重,委屈你了秋芳。」張玉民老婆說。
「秋芳呀,我認識這兒一個當大官的,好像是祁北集團的董事長。」張玉民說,「有一次他帶著一個女的,原先在天南礦上當頭頭,後來調回來了。這兩人聽我說你在祁北市打工,他們說能幫你找個工作,要麼我去找找他們?」
張秋芳說:「還有這事?祁北集團的職工子女都找不到工作,老百姓都罵他們董事長不管老百姓死活,他能管咱家的事?我才不信呢!」
「那倒說不定。我看到咱家來的那倆人挺和善,說不定能幫忙,人家是大官,拔一根汗毛比你爹的腰粗。」張玉民老婆附和老伴兒說。
「他們憑啥要給咱家幫忙?我爹怎麼認識人家?」張秋芳弄不清其中的奧妙。
「就是鬧地震那天,我正好進城遇見他們打不到出租車,我用咱家的農用車捎了他們一段。後來那個修經理還給咱家幫忙蓋房,人家對咱家有恩。前不久他們在咱家寄放了一包東西,讓我和你媽給保管。」張玉民說。
「他們在咱家寄放東西?這倒挺新鮮。有啥東西沒處放,放到咱家?到底是什麼東西。」
「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家不告訴,我跟你爸也不好問。那個姓修的女人說那東西很重要,千萬不能出差錯。這次我和你爹出來,把那東西用塑料布包好,在咱家水甕下面挖個坑埋著呢,誰也發現不了,塑料布隔潮,也不會漚爛。」張玉民老婆說。
「該不是這些當官的貪污受賄,弄來的贓錢、贓物沒處藏,叫您二老給他們窩贓吧?電視劇裡有些贓官、貪污犯就這麼干哩。」張秋芳根據自己的經驗推斷說。
「秋芳你不要胡說。我看那兩個人不賴,為你的工作去找找他們,也許真管用。」張玉民說。
「有些當官的看上去人模狗樣,其實心裡骯髒著哩。我在店裡上班經常遇到有些男人豬狗不如,沒有人性,一問都是當官的。我的事用不著求他們,您二老別瞎操心,我知道啥該幹啥不該干。」張秋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