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假冒校長簽字挪用公款,安仲熙在單位眼看就要惹出大麻煩了。不料鬼使神差,他無意中購買的社會福利彩票竟然中了大獎,20多萬元人民幣自天而降。安仲熙被這意外的驚喜沖昏了頭腦,當下高興得基本找不著北了。
這是真的嗎?安仲熙簡直有點兒不敢相信。買彩票買了多少年,從社會福利彩票剛剛開始發行就買,就做發財夢,可是這玩意兒中獎的幾率太低了,只見投入,不見效益,那麼多的錢基本上就是為社會福利事業做了貢獻。真不如把買彩票的那些錢存到銀行裡,儘管利率也低,儘管實際價值是負增長,但錢的絕對數會增多,起碼沒有太大風險。當然,同樣是買彩票,還有比我安仲熙更慘的。比如學校谷會計的親弟弟,家在N市郊區的農村,不僅把自家在地裡出力流汗種糧種瓜的所得都賠進去了,還借了親朋好友和鄰居二、三十萬,都買了也會福利彩票和體育彩票,都給社會福利和體育事業做了捐獻,最終無力還債無顏見江東父老,竟然喝農藥自殺了。正因為長時間投資彩票沒有效益,所以後來安仲熙不再買彩票。那天借賈痞的錢本來是為了給扈婉璇解燃眉之急,本來就為錢發愁,不知何故心血來潮竟然買了兩注彩票,誰知道抱著扔了就扔了的心情拋出去4元錢,竟然換回來20多萬!人這東西說起來怪得很,有時候倒霉了,幹啥啥不順,喝涼水塞牙,放屁都能砸疼腳後跟,有時候好運來了,擋都擋不住!眼下正為錢的事情犯難,為錢的事情差點要跌跟頭了,誰知道天上還真能掉餡餅,說有錢一下子就有錢了。這下別說還清借賈痞等人的外債不成問題,就是幫助扈婉璇治病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如果需要,都可以資助她去北京到上海,選國內最好的醫院去就診!
我安仲熙積什麼德行什麼善了,老天爺怎麼一下子就垂青於我?
安仲熙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曾經陪著老婆甘文秀在市轄縣一個叫「聖容寺」的佛教聖地燒香許願,老婆嘴上求健康求平安,估計心裡還會求老公回心轉意忠實於婚姻家庭,甚至會咒安仲熙的情人天打五雷轟,這些安仲熙不得而知。他當時也燒了一柱高香,心裡求佛保佑,就是默念著能有一筆外財自天而降,改變經濟緊張手頭窘迫的現狀,最好還再能買台小轎車。那麼這次彩票中獎,是不是在神佛面前所許的願應驗了?難道真的是釋迦牟尼老佛爺保佑,上天垂顧我安仲熙?不管是不是,都應該找機會再去一趟聖容寺敬神還願。神靈不可褻瀆,佛祖菩薩有眼,生殺予奪還不是全看他老人家高興不高興?
27萬的大獎需要到省城去領獎。這倒也好辦,給校長說一聲,找個出差的機會,捎帶著就把事情辦了。只不過前面剛剛幹了一件馬尾栓豆腐提不上串的事情,再見了校長少不了被他罵上一頓。罵就罵吧,只要被罵一頓就能輕鬆過關,那就算燒了高香。
啊呀,假如這一筆錢將來準備大部分都花在扈婉璇身上,那麼彩票中獎的事情還是不能讓老婆知道!這是大事情,只要稍稍行事不密,就會成為社會新聞,(他奶奶的社會福利彩票發行機關已經在電視上飛播字幕宣傳本市中出一注27萬元的大獎,只是沒有指名道姓。不過社會福利彩票本來就是無記名發售的。)就會成為所有人關注的焦點!假如大家都知道了,那麼如何能瞞得過老婆?再說,把20多萬元當作私房錢,瞞著老婆悄悄揣起來,安仲熙良心上還真有點兒過意不去。看來,這也是一個難題。
果然,因為假冒簽字挪用公款的事情,安仲熙被他們校長關起門來狠狠罵了一頓。校長黑煞著臉,聲色俱厲,指著鼻子,日娘操老子,把安仲熙弄得臉上紅一陣兒白一陣兒,虛汗把一件短袖襯衣幾乎濕透了,粘在身上。安仲熙雖然感覺很傷自尊,但他心裡還是希望校長能罵得痛快些,能借此而消消火氣。校長火氣消了,也許這件事就能輕鬆過關,否則有可能引起大麻煩。
安仲熙你給我記著,以後要再敢如此膽大妄為,誰也救不了你!扣工資、記過,甚至開除!你好好掂量掂量。你也年紀不小了,幹了這些年了還不懂規矩?你白吃了這些年飯,越來越不像話了。腦子進水了也不能這樣幹!這次就這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別的人就不讓他們知道了。你這個狗日的!校長最後說。
謝謝校長謝謝校長。我安仲熙永遠記著校長的恩德,為了學校為了您我安仲熙要是不賣命地幹,我就不是我娘養的。安仲熙信誓旦旦說。
挪用公款的事情不了了之。
最讓安仲熙牽腸掛肚的還是扈婉璇的病情。
暑假結束之前,他作為總務主任兼採購人員,必須要做好開學前必要的物質準備工作,必須要忙碌一陣子。況且他因為挪用公款的事兒還在學校領導面前有一種贖罪的心理,唯恐幹不好再被人抓住把柄,唯恐哪裡再出現紕漏,那就不好交代了。上班時間忙完了學校的事情,回到家匆忙吃一口飯,然後給甘文秀編出個理由,就急急忙忙到醫院去了。幾乎天天如此。
扈婉璇讓化療弄得臉色蠟黃,頭髮也開始脫落,情緒很不好。安仲熙一來到跟前,扈婉璇的眼睛裡就充滿了怨尤,眼淚也無聲地流,弄得安仲熙很難受,很惶惑,好像扈婉璇得病他是罪魁禍首,好像癌細胞是他製造出來的一樣。扈婉璇的老公史新強害怕請假影響工資獎金,所以堅持上班,三班倒,很累。安仲熙去醫院的時候他要麼不在,要麼說一句「老安你陪一會兒扈婉璇,我要回家去收拾收拾,忙忙給她來送飯,鍋都沒顧上洗」,然後就急匆匆走了,留給安仲熙單獨陪伴情人的機會。扈婉璇的兒子假期有補課,還有繁重的假期作業,晚上一般也不來醫院。
我沒有預料到,化療有這麼難受!扈婉璇悄聲說著,眼淚又唰唰的。
化療用的藥物既然能殺死癌細胞,肯定對人體正常的細胞也造成傷害。難受是一定的。為了治病,你要忍著。病治好了就不難受了嘛。安仲熙小聲安慰扈婉璇說。他能感覺到病房裡另外兩個病人及其陪員都用審視的眼光看著他,他有一種鋒芒在背的感受。
你說得輕鬆!誰知道能不能好?反正你又不難受。扈婉璇是撒嬌的語氣。
我真想替你。看著你難受我心裡更難受。安仲熙神情肅穆地說。
扈婉璇眼淚流得更加洶湧。她抓住了他的手,緊緊拉住。她根本不管病房裡其他人怎樣想怎樣看。
查出來是這種大病,結果怎麼就讓你知道了?幹嘛要讓你既承受病患的折磨還要承受這麼大的精神壓力?史新強是不明白還是故意的?安仲熙皺著眉頭問扈婉璇。
他能瞞過我嗎?這不怪老史。我知道了更好,要不然整天疑神疑鬼,心裡不踏實,那也是一種折磨。反正我現在也想通了,有病就治病,實在治不好就死。人都是要死的,遲早不同罷了。比我年輕的也有見了閻王的,好端端的人在大街上「光當」一下叫車撞死了,車禍每天都有。明星大腕,國家元首,該死也要死呢,我算個啥?生老病死,只要看開了,沒啥。扈婉璇說著說著情緒又好了。安仲熙每天來看望她、陪伴她,讓她心裡很熨貼。
哎,婉璇,我告訴你一件大喜事。安仲熙忽然就有些眉飛色舞:那天為了借錢給你治病,讓我很為難。一生氣,就心血來潮,買了兩注彩票,沒料想到竟然中獎了,你猜猜種了多少?
你拿我尋開心是不是?想哄我高興是不是?我還不知道你,買了多少年彩票,你中過個啥獎?最多中幾塊錢,然後又都買了彩票了。你就沒那命!扈婉璇根本把安仲熙的話沒當回事。
你看你,還不信。我直接告訴你吧。聽好了,別嚇著。
哼!扈婉璇臉上還掛著調皮的冷笑。她雖然不信安仲熙能中大獎,但她願意讓他逗自己開心。
27萬!除了上稅,還有21萬多。安仲熙壓低聲音,只讓扈婉璇一個人聽到,但他的語氣壓抑不住激動。
真的?扈婉璇也開始信了。
當然是真的。這些錢除了還我欠別人的帳,剩下的都給你。先拿來治病,如果能剩下,也給你和你兒子花。」安仲熙說。
扈婉璇心裡很感動。她含情脈脈望著安仲熙,眼睛裡流著幸福的淚。安仲熙看了看她的眼睛,也很激動。這女人對他表情達意不用說話,眼神就夠了。她眼睛的殺傷力足以要了安仲熙的命。
你別太為難自己。中了大獎那是你的錢,我不要。我住院做手術的前史新強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扈婉璇說。
你這麼大的病,我不能不管。錢給你花,我又不缺吃不缺穿的。安仲熙說。
給你自己買幾身好衣服。你看你穿的,全身上下沒有一件是名牌。
男人嘛,穿的不必太講究。
扈婉璇終於要做手術了。
大夫說,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整,扈婉璇的身體可以接受手術了。化療的效果也不錯,抓緊手術就有可能戰勝病魔。
手術前一天的晚上,安仲熙又來到扈婉璇的病榻前。史新強照例說:老安你先照看一會兒扈婉璇,我再回趟家把該準備的準備齊全了,明天她做手術。然後就離開了。
安仲熙,我還是有些害怕。扈婉璇病房裡原來的兩位病友一個出院了,一個轉院了,她很難得暫時單獨佔有一間病房。就剩下她和他了,扈婉璇對安仲熙說。她極力想保持一張笑臉,但笑得很勉強。
不怕。你這種手術對這個科的大夫來講,那是最常見的手術,他們都很熟練。要讓他們說,你的病不算啥。安仲熙盡可能裝出輕鬆的表情,字斟句酌地安慰扈婉璇。
這些醫生護士都是冷血動物。他們把死個人看得跟喝涼水一樣簡單,再大的病他們也不在乎。
那倒也是。不過你的狀態的確很好,我覺得,明天從手術室出來,你的病就徹底好了,要不了多長時間,你就能完全康復,而且以後再不會得亂七八糟的病了。安仲熙一副認真的表情,說得跟真的一樣。
你用不著這樣哄我。我也不是三歲小孩。明天能不能從手術台上順順利利下來還兩說呢。不過我不怕。扈婉璇很冷靜。
你再不要胡思亂想。
哎,安仲熙,你說說,我從手術台上下來,會變成什麼樣?這兒,這兒,是不是就沒有了?扈婉璇分別指了指自己左右胸乳部位。
你淨胡想。我看許多做過乳腺類手術的女人,都好好的,看不出來和別的女人有啥不同。
你是隔著衣服看的吧?
那當然。我還不至於扒開別的女人衣服去看吧?我又不是流氓。
那你知道啥呀。我聽說了,有的是把裡面的瓤子掏空了,剩個空皮;有的整個切了,給人胸上剜出很大疤來,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我要是也那樣,我就不活了。活著都不像個女人了,還活個什麼勁兒?
又來了。你說的肯定不對。要麼我再去問問醫生護士?
算了。問啥呢?愛死死愛活活,人到了這一步,顧不了那麼多了。扈婉璇又露出淒婉的神色,她在安仲熙跟前說話很任性:反正要把我弄得不像人了,我就死。
後來扈婉璇露出倦意,安仲熙說:你躺好,閉上眼睛養養神。我去上個廁所。
安仲熙從廁所出來,就悄悄去了醫生值班室。晚上值班的是一個身高馬大的女大夫,看見安仲熙一臉恭謙的笑容跟本不為所動,弄得安仲熙臉上的笑容便僵了。
大夫,我想請教您一個問題。安仲熙坐也不敢坐,站在值班大夫對面大約一米遠的地方,小心翼翼問。
你是病人陪員?
是是是,是是是。安仲熙趕忙點頭。
你坐吧。大夫被安仲熙雞啄米般點頭的樣子逗笑了。她一笑,顯現出酒窩,闊大的臉龐竟然也有幾分嫵媚。
好好好,謝謝。安仲熙也一下子輕鬆了,說話變得很利索:我請教一個問題,大夫你別見怪。乳腺腫瘤切除手術,在外形上能給病人帶來什麼樣的變化?
你老婆?
就算是吧。
什麼叫「就算是吧」?你這人有意思。不是老婆大概就是情人了。能給情人來陪床,你這人不錯,有情有義。這值班大夫原來也很饒舌:一般情人遇到這種情況早就跑得沒影了。現在的人啊,哪兒有什麼真感情!
您說得我都臉紅了。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首先要保證把癌變部分切除乾淨。至於病人手術後外表會怎樣,大夫一般不會顧忌。因為我們的職責首先是治病救命。大夫說。
這個部位對女人來說多重要啊!安仲熙指指自己的胸部,又把值班大夫逗笑了。
我是女人我還不知道?要你說!當然,在盡可能保證手術成功的前提下,我們也會盡量保護病人身體表層少受傷害,我們起碼也有革命的人道主義嘛。
嗯。我明白了。謝謝,謝謝,謝謝……安仲熙又雞啄米一般點頭。
慢點慢點,我擔心你脖子的強度夠不夠。大夫調侃安仲熙說。
你還挺幽默。您貴姓?
免貴,姓高。
高大夫,我再跟你打聽個事兒。37床,名叫扈婉璇的病人明天手術,主刀大夫是誰?
哦,你是陪37床的?那個病人的老公我見過。你還真是情人?這麼有責任心!高大夫朝安仲熙伸了伸大拇指。你問的主刀大夫姓孫,孫大夫。也是女的,瘦瘦高高的。你認識嗎?
知道知道。見了面能認出來。她明天早上幾點來?
孫大夫平常上班早,不過有手術她一般都是吃過早餐才來。八點鐘肯定到了。
哦。謝謝,謝謝。
怎麼啦?要給主刀大夫送紅包?我們醫院最近搞醫德醫風教育呢,你可別給人上眼藥。值班大夫說。
不會不會。打擾了,打擾了。安仲熙告辭,又回到病房陪扈婉璇到很晚,史新強來了他才告退。
第二天,安仲熙早早就到醫院去了。晚上沒睡好,眼睛裡全是血絲。給扈婉璇主刀的孫大夫剛剛進了更衣室,安仲熙就跟進去了。
孫大夫您好,我想跟您說句話。安仲熙一臉媚笑,態度十分恭謙。
你是?孫大夫對於眼前這個男人干擾她更衣的過程很有幾分不滿,所以神色很冷淡,拒人於千里之外。
哦,我是來陪護病人的。
哪個病人?
就是您今天要給做手術的,乳腺腫瘤,扈婉璇。
哦,難怪看見你眼熟。你是不是經常來?不過她的老公好像不是你呀。
對對對。孫大夫您好眼力。安仲熙臉就紅了。
有啥事你快說。我得趕緊換衣服,做手術前的準備。
好好好,我就想求您一件事。給扈婉璇做手術的時候,請大夫手下留情,盡量給她保持——怎麼說呢,這也是病人的意思——想讓大夫給盡量保持她的女性特徵。就是說,就是說……
行啦行啦!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好像這事情輪不到你來說啊,她丈夫是幹嘛的?你跟這個扈婉璇是什麼關係?親戚?朋友?還是情人?女大夫口氣中帶上了幾分不屑,眼睛斜視著安仲熙。
呵呵,就是朋友,朋友。孫大夫,這是一點兒心意,病人家屬托我轉交給您的。安仲熙就要把一個裝著1000元人民幣的信封塞給女大夫。
拿走。否則我在手術台上就沒法手下留情了。孫大夫很嚴肅地說。
那好,那好。手術以後再好好感謝您吧。看見女大夫凜然的神色,安仲熙只好收起他瞞著扈婉璇備好的紅包。
記著,不要再搞這些名堂。病人和家屬的心情我理解,但你們這樣做,是在貶低我們的人格。手術以後也不必,否則我不會像今天這麼客氣。
您真是醫德高尚的白衣天使啊!安仲熙由衷地讚揚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