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能仁撂下重話要吊銷「天圓地方」的文化產業經營許可證,要重罰違規經營的個體老闆常新榮,但實際操作起來他卻不能不有所顧忌。常新榮是滾刀肉型的無賴,聽他的口氣來者不善,輕易不會向夏能仁俯首稱臣,真鬧大了恐怕會兩敗俱傷,弄不好夏能仁還要栽得更重一些。最近已經有種種跡象表明,對文化市場的稽查整頓整體效果不佳,違法違規經營在經過短期的隱藏和收斂之後,最近反而變本加厲。這種失控局面假如要再整頓,情況會更複雜,難度會進一步增大,想一想都讓夏能仁頭痛。更麻煩的是頂頭上司姚天嘯局長也旁敲側擊批評了夏能仁,說最近N市文化市場出現了亂象,主管本局的副市長已經打電話表達了不滿,要求限期整改,並且要將整改情況書面上報他本人。姚局長要求夏能仁堅決貫徹市上領導指示精神,短時間內必須撥亂反正,保證文化市場規範、平穩運行。
老夏,你是咋搞的?越整頓還越亂了,這很不正常嘛。姚天嘯口氣不軟不硬,夏能仁聽了心跳得撲通撲通。
夏能仁連續好幾個晚上睡不著覺苦思冥想,最終決定還是採用軟辦法,息事寧人,爭取讓文化市場恢復到稽查整頓前的狀況。這樣也許就會波瀾不驚,不給領導製造新的麻煩,也不會特別吸引領導的眼球,混一混就過去了。至於個別嚴重違規違法的業主,再想辦法慢慢收拾他們。
首先還是要設法對付「天圓地方」的常新榮。
夏能仁再沒有親自出馬,而是指派了一位特別有韌性、會辦事的科員,給常新榮送去了一張小額罰單,實際上就是讓常新榮交了第一次的罰款,就放他過關。那個科員果然很有本事,去了以後對常新榮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胡蘿蔔加大棒,擺出兩條出路、兩種前景,威逼利誘,常新榮果然就乖乖就範了。
你比你們科長水平高多了。他要是像你這樣人性化執法,我常新榮難道還願意拿雞蛋去碰石頭?行行行,你說罰款就罰款,我交就是了。常新榮說。
以後再不要公然跟稽查人員叫板,更不要公然違反條規。你以為你是鐵頭?你以為在N市你能天不收地不管?你以為執法機關拿你沒辦法?科員居高臨下。
不敢不敢。常新榮點頭哈腰。
科員回到局裡跟「科座」一匯報,夏能仁鬆了一口氣,但他心裡馬上又犯嘀咕:你不就是個普通科員嗎?你得意什麼?你難道還比我牛皮?給你一根麥秸還真當拐棍兒拄呢?看來以後得警惕這小子,不能讓他得志,要不然翅膀硬了會威脅到我夏能仁的威信乃至位子呢!
常新榮這樣的人暫時消停了,夏能仁又給送過禮行過賄的因而被他放了一馬的企業主打招呼,讓他們各自收斂一下違規行為,同時他讓科室幾乎所有的工作人員馬不停蹄地下去督察,高密度地頻頻出現在文化產業的各類經營機構中,也起到了敲山鎮虎、遏制違規違法經營行為的作用。局面又逐步得到了控制。
文化市場情況好轉,夏能仁主動去向局長去匯報,想要消除姚天嘯的疑慮和不滿,不料他剛剛在姚天嘯的辦公室落座,這位局長大人臉就黑了。
夏科長,你最近搞文化市場稽查,搞出來的名堂大呀!姚天嘯口氣冷冷的,臉上也是嘲諷的表情。
姚局,怎麼啦?夏能仁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心跳一下子加快了。
你說怎麼啦?問我?我正要問你呢。
我認認真真工作,不管效果如何,出發點總是好的,總是為了規範文化市場。我也沒犯啥錯誤呀。再說,我正想給您匯報,最近幾天我們下去稽查,情況正在一天天好轉呀。夏能仁幾乎是本能地為自己辯解,心裡確實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委屈。
我沒問你最近情況怎樣。我現在代表局領導班子很嚴肅、很正式地跟你談話。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前段時間搞文化產業的監督稽查,你們,不,主要是你本人是不是都做到了公正執法?有沒有收禮受賄、徇私舞弊的行為?姚天嘯局長在辦公桌後來的真皮轉椅上挺直了身子,眼睛逼視著夏能仁。
姚局,您這樣說可是冤枉我呀。咱倆在一起工作了多少年了,您沒當局長前我們就是同事,當了局長我也一直在你手下工作,你難道還不知道我夏能仁的為人?我幹工作一直辛辛苦苦兢兢業業,根本沒有利用職權謀取私利的想法。這次搞稽查,主要是科室的同志具體接觸那些企業主,我只是總體上負責而已,我根本不接觸那些違規違法的經營者,我到哪裡去收禮受賄呀?
夏能仁雖然不敢正視姚天嘯,但他還是極力為自己抗辯。他的腦子急速轉動,分析眼前這件事到底會有多大來頭。一般來講,給稽查工作人員行賄的人不會出賣受賄者,原因就在於行賄同樣不是光彩的事情,數額大了也是犯罪,況且收受禮品禮金的人也不會給他們打收條,說別人受禮受賄也很難拿出證據。姚局長也可能是接到了有些人不懷好意的舉報電話或者匿名信,估計他手裡也不會有直接的證據,所以,為了自我保護,必須要嘴硬,必須背上牛頭不認贓。這樣,局長他也拿我沒辦法,要是自己一軟,放棄防禦,那才會引起很大麻煩呢。夏能仁要求自己盡量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在局長大人面前負隅頑抗。
老夏,你先不要急,更不要一推六二五先把你自己擇出來。無風不起浪,組織上能很正式地找你談話,說明肯定是有一定根據的,至少也是接到了群眾舉報。在這種情況下,你要是主動把問題談出來,組織上處理起來就主動些,甚至能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個領導也不願意看著手下的幹部犯錯誤摔跟頭,哪個領導也不願意在自己手裡處分幹部,無端地得罪人幹嘛?你要是不主動說出來,組織上就要深入調查瞭解,假如掌握了證據,那時候再找你談話可能就不是我,而上級派來的紀檢監察人員。到那時候你就麻煩了。你還是先好好想一想。姚天嘯說。
沒有沒有,我絕對沒有收禮受賄。姚局長您要是不相信,那你們儘管調查瞭解。真要是有問題,我願意接受組織上的處理。夏能仁從姚天嘯的話裡聽出組織上並沒有掌握什麼證據,是想先從他這裡打開缺口。姚局的談話是誘供,是敲山鎮虎。在這種情況下,自己絕對不能軟。所以,夏能仁口氣更硬了。
那好,今天我倆就先談到這裡。我還是想提醒你,老夏你一定要對自己負責,不要放棄組織上挽救你的機會,將來悔之晚矣。這件事組織上肯定要繼續調查,目前你仍然要好好工作,不能讓別人看出來你的情緒有問題。這對你也是一種考驗。我當然也希望進一步調查的結果會對你有利。就這樣。
從姚局長辦公室出來,夏能仁一下子覺得腿都軟了,額頭上直冒虛汗。這是怎麼回事兒呢?難道收禮受賄真的東窗事發,倒霉就在眼前?看來真是仕途凶險,情況瞬息萬變,前程難以預料呀!前段時間明明看著提拔副處級是有希望的,所以在局機關盡量夾著尾巴做人。花錢請客是為了落個好人緣為提拔準備條件,搞了一次大規模的文化市場監督稽查本來是為了彰顯政績,同時也為下一步仕途鑽營準備些物質條件,誰知道期待中的效益尚未顯現,這麼快就惹出了不必要的麻煩!假如真的收禮受賄被抓住了小辮子,這事情後果也難以預料。往最糟糕的方面設想,這件事完全能夠斷送了我夏能仁的前程。到那時且不說爬上高位的企盼將化為泡影,就是眼前擁有的科長職位也不見得就能保得住,更嚴重些,受處分,開除公職也不是沒有可能!想到這裡,夏能仁不寒而慄。
其實,之所以有人告狀,還是夏能仁沒有把本科室內部的事情處理好,堡壘內部出了問題。包括田副科長在內的科室工作人員都參與了監督稽查的具體工作,大家都在嚴格執法,都程度不等得罪了一些人,唯有夏能仁一個人撈到了好處。他收禮受賄的事情能瞞過別人,但是很難瞞過本科室的人。以田副科長的聰明,把夏能仁前後行事不一的狀況看在眼裡,僅憑想像就能知道他一定有收禮受賄的問題。幹活大家干,得罪人是具體辦事的,好處卻讓你夏科長一人得了!聰明而又不甘居人下的田副科長於是就向上級領導寫了匿名信,告夏能仁收禮受賄,徇私枉法。他甚至暗地裡向那幾個他認為可能給夏科長行賄的非法經營者進行調查,努力掌握第一手的證據,要置夏能仁於死地。夏能仁要是栽了,科長捨我其誰?田副科長也有他的如意算盤。
局長找談話,弄得夏能仁垂頭喪氣,滿腹的鬱悶無疑排解。這天快下班了,他一個人關上辦公室的門,心裡盤算著要想個辦法去發洩發洩,放鬆放鬆。單位上要是像有些日本企業那樣,專門給員工弄一個出氣撒野的房間,任你把畫著老闆頭像的橡皮人拳打腳踢,那就好了,就不愁氣沒地方撒了。要麼找人打一架去吧?且不說能不能打過別人,一個很大的問題是找不到打架的對象。打姚天嘯局長?那不是找死嘛,說破大天來也不敢。打給領導告黑狀的人?這人是誰根本不知道,沒地兒找去。要麼就到大街上去,逮誰跟誰打一架?那不是瘋了嘛!顯然也不成。打架不成,約幾個人喝酒去?一醉方休,也就暫時忘卻了煩惱。可是約誰去呢?去了以後跟朋友怎樣說呢?收禮受賄的事情也不是輕易能夠說出去的,仔細想想,我夏能仁的朋友還真沒有能推心置腹、把個人的核心機密可以隨便告訴對方的,交情似乎還都達不到這樣的程度。再說,請人喝酒還要花錢!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乾脆就找個女人去搞一搞。性快樂能使男人暫時忘掉心裡的苦悶,能起到排遣鬱悶、消除心中塊壘的作用。比起跟人打架、喝酒,找女人相對容易些,也更安全,也不見得就要花錢。那麼找誰呢?夏能仁首先想到的還是郝萍。
他操起辦公用的座機給郝萍打手機:你在哪兒?在辦公室?那好,你先別走。我也在辦公室。等別人都走了,我請你出去吃飯。
郝萍答應等別人都下班走了,她到夏能仁辦公室來。
郝萍這個女人還是不錯的。無論啥時候都能召之即來,而且從來跟我夏能仁不提要求,不講價錢,很純粹是奔感情來的。現在的人都很功利——包括我夏能仁,做任何事情何嘗不是為了這樣那樣的目的?相比較而言,郝萍這裡還算是一片淨土。在我夏能仁感覺最困難、最無助、最痛苦的時候,還是要向這個女人求助,還是覺得只有她可以敞開胸襟面對,可以毫不設防地跟她在一起,把她當作排憂解難的智能工具以及……性工具!紅顏知己啊,今後還是要好好待這個女人,絕不能做對不起她的任何事情!夏能仁作如是想,忽然就覺得自己高尚起來了。
同事們都走了許久,郝萍才推開虛掩著的夏能仁辦公室的門。她一進來,反手關上門,撲上來就抱了夏能仁,然後就伏在他肩膀上痛哭,只是因為在辦公場所,郝萍的聲音是自我壓抑的,雖然低沉,但同樣撼人心魄。郝萍的傷感是劇烈的,由衷的。
怎麼啦?你怎麼啦?夏能仁讓郝萍哭得不知所措,他確實也不知道這個美貌情人悲從何來。
曹成榮,曹成榮不是個東西,他欺負我。我、我不想跟他過了。郝萍抽泣著,斷斷續續說。
曹成榮平常不是對你不錯嗎?他怎麼能欺負你?到底怎麼啦,你甭哭,說給我聽。夏能仁只好先把自己的煩惱擱置在一邊,先來應付郝萍的問題。
原來,郝萍的丈夫曹成榮自從感覺到美貌的老婆對他缺乏感情,逐漸就演變成了那種不大計較自己老婆的私生活、也希望老婆給他更大自由的男人。以往他對於自家老婆和夏能仁有染也不是沒有察覺,只是心裡不大在意,甚至還暗自高興,覺得老婆不忠,正好可以成為他搞女人有更大自由、更大空間的理由。所以,以往他和郝萍之間基本上相安無事,曹成榮偶爾也在外面打打野食,只不過還沒有遇到過為之動情的女人,他們的家庭關係也就那麼不溫不火地維持著。最近情況發生了變化,曹成榮遇到了一位年輕漂亮、特別多情的打工妹,在感情上就被俘虜了。兩人搞得十分熱乎,難解難分,曹成榮就覺得後半生的感情有歸宿了,寧可捨棄原有的家庭,憑工資收入養活一個沒有固定工資收入的女子,因為這女子可以給他帶來無窮無盡的幸福。這樣,郝萍的家庭就面臨解體的危險,而郝萍對此毫無思想準備,一下子還難以接受。
郝萍抽抽嗒嗒把她家庭內部最近的變故跟夏能仁基本上說清楚了。然後說:我不能容忍曹成榮背叛我。當初是他死乞白賴追求我,我嫁給他周圍的人都說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這幾年他工資收入高了,心也花了。誰知道他以前背著我找過多少女人?為了一個鄉下來的打工妹,竟然說要跟我離婚!我決不會便宜了他倆。我要到他們電信局去鬧,找曹成榮的領導。我要找人把那個小妖精的腿給打斷,或者乾脆給她毀容!我決不會善罷甘休。
嘿嘿,我還真沒看出來,你有這麼厲害?你能把曹成榮給置於死地?打人,毀容,你能下得了手?你是氣急了吧?你先坐下,喝口水。你聽我說,咱不這樣。當今的社會人的觀念都比較開放,所以男人女人出軌、有婚外情的狀況太多了。咱倆也不是夫妻嘛。氣大傷身,把自己氣壞了不合算。夏能仁想勸解郝萍,儘管他還沒有想清楚假如郝萍發生婚變,他會不會為郝萍做點兒什麼。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我總不能給他們拍手叫好,總不能眼看著讓別人給我眼裡揉沙子。
嚴格說來,咱倆人早都給人家曹成榮眼裡揉沙子了。這些年了也沒見人家把你怎樣。你也應該允許人家找點兒平衡。
你這是什麼話!啊,讓我支持自家男人到外面去胡搞?讓我看見了裝做沒看見?讓我睜著眼睛喝泔水還要說好喝,香得不得了?
也不是這樣說。我是說你要冷靜,冷處理。不要腦子一熱先把自己氣壞了,或者作出很不理智的事情來。
行啦!我算弄明白了,你們男人就只會向著男人說話。好像男人風流快活都是應該的,女人就應該忍著,讓著。我才不聽你的哩!我本來想跟你說一說心裡的委屈,想叫你給我拿個主意,想個辦法。看來我錯了,在這件事情上指靠不上你。那我也就不求你了,我的事情我作主,我想怎麼幹也不用你操心,不用你干預。郝萍越說臉色越難看,對夏能仁的失望直接掛在了臉上。
我本來心裡特別難受,就想跟你吃頓飯,一塊坐坐,跟你說說心裡話。誰知道今兒你比我還難受。夏能仁很無奈。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了,你的難受我也懶得聽!郝萍乾脆生氣了,把門一摔先行告退。夏能仁壓低聲音想把她叫回來,郝萍頭也不回走了,樓梯上傳來她帶著情緒的「登登登」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