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前衛團拂曉前搶渡過袁水,除留下五個連擔任警戒外,其餘和後渡河的人直上南山。他們上到山腰,就來了一個向後轉,坐下休息。放眼看去四面八方都是連綿不斷起伏的山巒。山巒向遠處奔去,輪廓漸漸模糊,綿延到天邊則分不清是山影還是浮雲了。  過了一會兒,東方泛起了一片稀薄的白影。白影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隨著白影逐漸展開,寧宙的一切,也逐漸展現在眼前。
  渡河點附近的狗叫了,接著兩岸許多村莊中的狗,也接二連三地瘋狂地叫起來。狗吠聲結束了神秘而寂靜的夜。
  狗叫了不久,槍聲也從狗先叫的村莊中響起來,和狗叫聲一樣,兩岸好些村莊也接二連三響起槍來。袁水兩岸所有的軍隊和老百姓都驚動了。
  山上的人都站起來觀察山下的動靜,有個人忽然指著渡河點附近一個大村莊叫道:「看!那個村子有個大碉堡。」
  大家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剎那間都用同樣的口氣叫著:「呵!是!離我們過河的地方不遠。」
  忽然又有一個人指著另一個村莊叫道:「那裡也有一個!」
  大家又尋找一番,接著你找到這一個,他找到那一個,一時幾乎數都數不清楚,好像一群小孩數天上的星星一樣。
  陳瑞雲用望遠鏡向來路看,有點驚奇地說:「來路上還有不少零零星星的人。」
  「是,」身旁的戰士回答說,「都是落伍掉隊的。」
  「偵察班回來沒有。」
  「沒有。他們要等落伍掉隊的。」
  忽然左前方有人大聲叫道:「敵人出來了,敵人出來了!」
  這個聲音立即傳遍了整個隊伍,都自動地背好包袱,檢查武器,又解下手榴彈。
  陳瑞雲看到大家都自動作好戰鬥準備,就沒有再說什麼。這時,他想到前衛團和縱隊部都上了山,想到郭楚松曾吩咐他在後面等人馬到齊了就走的指示。現在敵人出來了,打不打呢?他不好決定,就同團政委羅鐵生商量。
  「打不打?」
  「好不好打?」
  「我們陣地好得很。」
  「可隊伍很疲勞。」
  「不要緊,剛才睡了一覺。」
  「大家想打嗎?」
  「想打。剛才大家聽到敵人來了,都跳起來說:『老子到門口了,你還來攔路!」
  「敵人出來多少還不清楚。」
  「我們在山上看得清楚的,多就不打少就打;好打就打不好打就走。」
  羅鐵生也覺得自己的陣地居高臨下,敵人沿山路來追,不好展開,隊伍又睡了一下,就同意了陳瑞雲的意見,準備殺個回馬槍。於是就分別向部隊動員,他們把能打的道理簡單地講了一下。本來戰士們對於敵人已經恨透了,現在敵人又到蘇區門口來截擊,心中頓時燃起一把熊熊的怒火。因此,當羅鐵生、陳瑞雲問他們準備好了沒有的時候,他們響亮地回答:「準備好了!」
  從萍鄉方面出來的國民黨軍隊,是先一天黃昏從長沙調來堵截羅霄縱隊的。這個軍隊名義上不是正規軍,實際上是正規軍,而且是裝備很齊全的正規軍,何鍵所以沒有給它以正規軍的名義,是因為蔣介石不給名義來限制他。可是,你盡可以不給他名義,何鍵還是可以招兵買馬,擴充實力。何鍵把這支軍隊放在長沙作機動,羅霄縱隊快渡袁水之前,他們接統帥命令,由段棟樑直接指揮。命令才到一天,段棟樑的命令就來了,要他們立即趕到袁水上游,協同他從禾水派來的一個旅,堵截紅軍南渡。他們到目的地後,看到羅霄縱隊還遠在北面;羅霄縱隊的前進方向又有強大的友軍堵截,根本沒預料到紅軍會在拂曉之前到達袁水,更沒有想到會從袁水上游兩個大鎮之間狹窄地帶中通過。直到拂曉聽到袁水兩岸有槍聲,才知道紅軍已經到了。可是他們還想來個補救,立即由東西南三面,沿袁水北岸的馬路向紅軍合擊。快要接近紅軍時,見到昨夜派出的通信汽車,殘破不堪地躺在道旁,幾具穿白軍軍裝的死屍,橫陳在它的周圍,可見紅軍大隊已經渡過袁水上南山了,他們仇上加仇,立即從馬路上展開向紅軍進攻,於是人聲、馬聲、槍聲、炮聲,驚天動地。
  可是,紅軍陣地上不僅沒有槍聲,也沒有人聲。
  國民黨軍隊一步一步前進,衝到半山腰時,忽然,在他左翼的後方響起了槍聲。他們受到襲擊,一時進退兩難。
  但他們看到響槍的方向,並不是紅軍的來路,同時子彈稀薄,估計是地主武裝誤會,於是一面高舉白旗,表明是國民黨軍隊,一面繼續向山上進攻。
  陳瑞雲這時和其他紅軍戰士一樣,聽到敵人的後面響槍也很奇怪。他們估計,一是敵人自己誤會;一是某個部隊夜行軍失了聯絡,走錯方向。但不管怎樣,對他們反擊敵人,總是有利的,於是發出反擊的信號。
  槍聲濃密地響了一陣,凹地和草葉灌木中就鑽出好多紅軍,全線都衝下去,國民黨軍隊被紅軍突然惡殺了一場,夾起尾巴滾下去了。紅軍一直追到馬路上,國民黨軍隊拚命向來路跑,腿不快的統統做了俘虜。
  陳瑞雲很快到了馬路上,他見到配合他們夾擊敵人的是個穿雜色衣服小隊,頭一個背的駁殼槍,還帶了紅軍戰鬥旗,他高興地舉起手來叫道;「同志們,你們是哪裡的游擊隊?」
  帶戰鬥旗的回答說;「我們不是游擊隊,是羅霄縱隊的!」
  「是羅霄縱隊?你們是哪個團的?」
  「哪個團的都有。」
  「你們是失聯絡的嗎?」
  「是。」
  「什麼地方失聯絡的?」
  「過修河以後失聯絡的。」
  「啊呀!」陳瑞雲叫了一聲:「快一個月了。」
  「參謀長,我是桂森!」
  陳瑞雲已認出走在前頭的是桂森。他頭髮很長,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肩上背著槍,手裡握著槍。要不是有槍有紅旗,準得以為他是個討飯的。
  桂森啊桂森,你終於回來了!陳瑞雲心裡說。他朝桂森喊:「你到哪裡去了?」
  桂森跑過來緊緊握著陳瑞雲的手,一時無語。須臾之間,竟哭了起來。邊哭邊說:「總算找到自己的隊伍了……」
  陳瑞雲問「你是怎麼掉隊的?」
  「那天打仗,我腳痛,又發燒,就掉隊了。我坐在路旁休息,天亮後,又來了四五個人,都走不動了,就在路旁小飯鋪買飯吃……」
  「怎麼不早點趕隊?」
  「怎麼趕得上?我們是第二天正午才走到石霖附近,這時武興的敵人已經到了石霖街,我們沒有辦法,回頭向後跑,在山上躲了兩三天,打聽石霖敵人走了,才從石霖東面五六里地,半夜過河。以後就跟你們後面走,因為人數太少,有時不敢白天走,這樣就趕不上隊伍了。。
  「他們都是哪個團的?」
  「我們是路上東一個西一個湊的。我們開始只有六個人,十多天後,這裡碰到一個,那裡碰到一個,一共十二人。」
  「由誰指揮?」
  幾個人都指著桂森說;「由他指揮。我們有人認識他是機槍連的排長,他有主意,有膽子,就聽他指揮了。」
  「你們一路吃什麼?還打土豪嗎?」
  幾個人一聽都大笑了一陣。笑罷,桂森才說:「打什麼土豪!我們人少,多半走小路,晚上住山莊,山溝裡哪有土豪?有幾個富農就不錯了。好在一個月前,每人發了兩塊零用錢,我們都用錢買。這樣七八天,錢快用完了,怎麼辦呢?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我們在山莊聽老百姓說,有人到圩上買鹽,鹽價漲了。都在抱怨。我們就向買鹽的人調查,圩上有食鹽公買處,在街道南頭。還有個碉堡,在街道北面小丘上,只有二十多人。兩地相距半里多,我們就乘夜去打食鹽公買處。離圩三里,兵分兩路,一路四人,進到離碉堡二三百米隱伏,另一路九人,直到食鹽公買處,規定第一路任務,是在第二路響槍時,就向碉堡打槍,掩護第二路,否則不打。快雞叫了,兩路都按時到達目的地,食鹽公買處雖然有兩條槍,也睡覺了,我們前後包圍,衝進去,只有兩個店員和三個警兵,我們搜查,沒收了一百五十塊錢,立即撤退,轉移到另一個山村。從此,我們有錢了,正式選了個供給部長。」說話的指著左手一個人,「就是他。管我們十三個人的供給部長。」
  「第一路誰指揮?」
  「是他。」指著前面一個人。
  「第二路誰指揮?」
  說話的指著拿紅旗背駁殼槍的說:「是他,是我們總指揮兼任的。」
  桂森不好意思了,退後兩步。這時,又有人問:
  「你們有黨員嗎?」  』
  「有四個。」
  「組織了支部沒有?」
  「組織了。」
  「誰當支部書記?」
  「也是他。」又指著桂森。
  「開過會沒有?」
  「開過的,我們對行動、給養、紀律都討論過。」
  「你們到過修銅宜奉蘇區嗎?」
  「到了。但到那裡以後,聽說你們走了,我們就去找縣政府,縣政府要我們趕隊伍。後來聽說你們向南走了,我們也就決定回來。有天晚上,我們走到華林西面,在馬路上打了一輛汽車,裡面有二十多個人,其中有八個保安隊,一支駁殼槍,八支步槍,都被我們繳了。我們原來只有七支槍,打了汽車後,增加了八支,每人一支,還多出兩支,背不起,就把兩支壞點的摔破,扔到河裡了。過了錦水,又走了好些天,到昨天才到離這裡十三里的山上,天還沒有亮,聽到河邊上響槍。天亮後,接著又響。我們看到這裡離蘇區不遠,估計是紅軍打敵人,所以向這裡來。快到河邊,看到馬路上從東邊來了很多白軍,我們就隱蔽起來,後來白軍向上進攻,這樣我們就肯定山上是自已的人了。」
  周圍的人都說:「啊,你們真有本事。」
  陳瑞雲對桂森說:「你快到司令部去一趟,告訴郭司令和黃政委你回來了。」
  桂森問:「你說的是黃主任吧?」
  「是。他現在是我們縱隊政委了。」
  他以前也感到杜崇惠看他不那麼順眼,現在由黃曄春當政委,感到高興,由於剛回來,沒有多想那些領導人的事,立即命令隊伍集合,上山歸隊。
  當他們上到山頂,遙望巍峨的武功山,蜿蜒起伏,連接九龍山、秋山、禾山,千里煙霞,群峰聳峙,故鄉風貌,盡在眼前,精神為之一振,高聲地叫道:「同志們,到家啦!」
  「勝利地回到蘇區了!」

 
 
《浴血羅霄》